Chapter 16

易千树的内心独白

对路以宁表白的时候,我一秒都没有犹豫。

话语就那么自然地说出口。

原来,这才是爱情。

完全不会怀疑自己的感觉是不是正确,心它清清楚楚地知道,哦,我想和这个人,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

不知道。

也许是从在秀溪捉弄她开始,也许是从在教室盯着她的后脑勺发呆开始,也许是看她老老实实穿着啊啾的服装当吉祥物开始,也许……

管他的。

反正,路以宁,余生漫长,有你不慌。

这辈子,别想我放手。

01.他在大洋彼岸过得很好。一家四口,儿女成双。

十二年后。

圣诞节前下了一场雪,于深夜悄悄降临,窸窸窣窣落在屋顶上、树梢上。

花蕾是睡了一觉醒来才发现的,开了灯,床头柜上的小木钟指向三点过五分。

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刻。

她的瞌睡跑得无影无踪,一时半会儿再也睡不着,从被子里钻出来喝水,看见窗外隐约飘过的洁白,如羽毛一般在风中****悠悠,再落到地上。

她站在窗前看了片刻,察觉到冷又赶紧缩回**,后来索性找了部电影看。

电影琐碎平淡的日常和舒缓的配乐让人放松,虽然没看出太大的兴趣,反倒意外起了催眠的效果。

花蕾这几年开始有点近视,配了副眼镜戴在鼻梁上。

现在眼镜歪了,一半的脸埋进被子里,又浅浅地睡着了。

电影旁白还在继续,响在宁静的室内,像是谁的梦呓。

她这一觉还算睡得舒畅,就是早上起不来,又赖了床。

十点多才打着哈欠去洗漱,楼下的店早已经开始营业,几个店员各司其职在忙碌。

这是花蕾开的烘焙店,叫“酵真”,面粉发酵的“酵”,真诚的“真”。

店有两层,一楼做生意,二楼是花蕾的个人起居室。

店里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前摆着装扮好的圣诞树,吸引着外面的行人,尤其是小孩。

花蕾挑了窗边的位置坐下,不紧不慢地吃早餐。

不一会儿,落地窗外来了个小男孩,戴着米黄的毛线帽,两颊肉嘟嘟,指着圣诞树夸漂亮。

花蕾喝着牛奶,唇上沾了层白色的奶膜,又笑眯眯地叉了块小西饼咬一口,心说这孩子真有眼光。

视线慢慢往上抬,她看清了小孩旁边的女人,竟然是认识的人——曾经的英语老师章沁。

身为学渣中的学渣,花蕾之所以能这样深刻地记住一个老师,是因为当年她心底产生的无法排解出去的巨大恐惧。

她曾经与许长阳去电影院看《雀音》,电影放映结束后,灯光亮起来,却发现前座就是认识的人,还是认识的学校老师。

她为此狠狠地慌了一把。

几个月后,她和许长阳的事情彻底爆发,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她不知道是不是与章老师有关。

但是,时过境迁,也已经不重要了。

她现在过得很好,相信他,也很好。

章老师也吃惊地认出了花蕾。

这个连高中都没有读完就退学的学生。

时隔多年,师生再重逢,免不了相互夸赞一番。

提及往事也都云淡风轻一般,章沁问到花蕾近况,她也一一告知老师。

“当时看到你和许长阳两个,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惊讶,但是憋着没跟任何人说,替你们保密来着……没想到你们最后竟然没有修成正果。”章沁带着一丝遗憾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天真活泼的小男孩,花蕾相信,章沁说的是实话。

所以,她和许长阳的分离,不过是定好的命运罢了。

一念至此,她摆弄着桌上金黄的稻穗摆件,心下还是酸涩了。

索性放任自己,沉默了下去。

最后,还是章老师叹道:“都过去这么久了。”

是啊,都过去这么久了。

十几年时光悄然流逝,来不及整理快乐或悲伤,也来不及回头。

她现在已经是业界小有名气的烘焙师,靠一身好手艺开了一家完全属于自己的店,收入稳定。

都过去这么久了。

连她与继母李珍的关系都慢慢缓和了,即便仍旧看对方不太顺眼,但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

够她前后做完两次乳腺癌全切手术,把自己曾经玲珑的身体,变得像男人一样扁平,变得像怪物一样丑陋。

但幸运的是,全切手术去除了转移的微小可能,她至今的每年复查,仍然是幸运的。

只是,头上仍似悬着一把利剑,总担心它何时会落下。

这样的恐慌,她想她只能一个人承受,不能拖他人入局。

所以,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孤单一个人,也许终将一个人老去。

与花蕾一直保持着联系的只有路以宁。

傍晚六点,路以宁牵着一个粉团团嫩乎乎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推开了店里的玻璃门。

小姑娘一见花蕾,朝她飞奔过去,奶声奶气唤:“干妈——”

花蕾忙不迭应声:“豆豆,我的心肝儿。”

路以宁笑着看两人抱作一团亲来亲去。

晚饭是花蕾下厨做的,路以宁帮忙打下手,路以宁的女儿小豌豆也在厨房跑来跑去凑热闹。

路以宁两次差点绊着她,只好把难缠的小家伙抱起来送去客厅,替她打开手机视频,给她找点事情做。

“你跟爸爸聊会儿天好不好,他可想你了……”

因为爸爸出差在外地,豌豆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他。

一听,小粉团子立刻点头如捣蒜,乖到不行,等着拨过去的视频接通,认认真真的语气:“我也想爸爸啦。”

三个人的饭桌上暖意融融。

花蕾想喝酒,但医生嘱咐,她需要禁酒,所以最后还是忍住了。

两个大人跟着小孩一起喝牛奶,碰杯,把豌豆高兴坏了。

冬天昼短夜长,窗外已经天黑了。

两旁路灯和悬挂在树上点缀的小彩灯接连亮起,把街道照耀得如同白昼。

又一场雪随着暮色降临了,落地窗外是纷纷扬扬的雪花。

室内温暖如春。

到最后,花蕾不能喝酒,却像醉了。

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迷蒙,转头看向窗外的大雪,好像在看着十二年的时光一帧帧从眼前溜走。

晚上,花蕾打开了微信,突然发现,有陌生人申请加她好友。

她点开一看,却倏然僵住,浑身的血液在霎时间沸腾,又霎时间凝固。

——那是许长阳的好友申请。

他的名字,他的头像,哪怕时空流转十几年光阴,她只需看一眼,便能猜到。

她不知道他怎样找到她的号码。

她发了一会儿呆,看着窗外的雪,依然没有停的样子。

她想,他在哪里,他在的地方有没有下雪?

她一边想着,一边设置了自己的朋友圈,把自己的头像换成了豌豆的可爱照片。

然后点了申请通过。

许长阳几乎是秒发消息过来。

仿佛他一直一直,就在那一头等待。

从来没有离开。

十二年的时间在人的皮肤上足够留下刀削斧砍般的印记,在人的心上却仿佛只是一瞬掠过,什么都不曾改变。

在彼此面前,他们还是那个会为对方心头狂跳的少年少女。

许长阳先开了口。

他小心地打招呼,她自然地回应。

成年人的世界,都懂得掩饰与周旋。

许长阳告诉花蕾,他早已毕业,在美国定居,已经连续有多年没有回国过年了。

他终于问起:“你的头像……是你的女儿吗?”

花蕾反问:“是不是跟我一样漂亮?”

许长阳:“是。”

接下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无边无际的沉默,顿时冷了场。

许长阳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删掉,又打出一行字,又删掉。

其实,这些年,他有许多的问题想问她。

比如你当年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就决然逃跑。

比如你当年为什么没有来机场。

比如你最后嫁给了谁。

比如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可最后,还是只发出了一句话。

“你幸福了,就好。”

对不起,我心爱的女孩啊,我没能给你的幸福,有人给,温暖了你,那就好。

即使我曾想念你在无数个夜晚,心如刀绞。

花蕾突然狠狠捂住了嘴。

她没有再回复,而是放下了手机,穿着一件单衣便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

外面冰天雪地,大雪渐渐掩盖住了一切人为的痕迹,仿佛世界归于初心。

花蕾沿着墙缓缓蹲下来,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留在**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点开了许长阳的朋友圈。

他在大洋彼岸过得很好。

一家四口,儿女成双。

妻子笑容温柔,儿女玉雪可爱,而他事业有成。

是的,就像许多许多年前就预见过的那样,他一定会很好。

只是那些好,都与她无关。

她除了祝福,什么也给不了。

02.路以宁一怔,感觉到秦桑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临近新年,路以宁开车去参加省作协的年会。

她现在已经是一名小有名气的作家,时不时也露一小脸。

易千树点评她的作品:善煲心灵鸡汤。

她回敬,让你这辈子喝个饱。

雨雪天路滑,高架桥上堵车堵得厉害,路以宁也不急。

她听了会儿广播打发时间,又想起给花蕾打电话:“仙女啊,明天你干女儿生日,记得定做一个大大大蛋糕。”

“没问题。”

赶上今天店里有两个员工请假,人手不够,她换上工作服干活,抢在开门营业之前打扫一遍卫生。

她拿着洁净的白色抹布从长形的原木餐桌上一路擦拭而过,头顶悬挂的白色吊灯造型漂亮,像麋鹿的角。

“你家易千树出差回来啦?”花蕾戴着耳机边和路以宁闲聊边做事。

路以宁说:“昨天才从北京回来。”

“这小子就不能消停点,当警察就算了,还是刑警,还成了全国警察之星,出尽风头。让坏人瞄上,你和豌豆的安全可不是闹着玩的。”花蕾担心得很。

“路是他选的,我和女儿支持他就是,相信他有分寸。”路以宁很能护夫。

花蕾感叹:“真没想到,你们俩成了一对。想当年,你俩一度多么水火不容啊。”

路以宁选择性失忆:“我怎么记得,我俩当年是干柴起烈焰?”

“呕……”花蕾吐出声来。

上午十一点,路以宁终于抵达了举办年会的山庄。

她对着镜子整理好着装,下了车。

在电梯里遇到几个相熟的人,作协主席问她发言稿准备好了没有,说今天上面有重要领导出席。

在这次年会上,路以宁需要作为畅销书作家代表发言。

她有备而来,表示没有问题。

一路看着电梯往上升。

走廊上厚厚的地毯安静地吸纳了所有人的脚步声。

路以宁远远看见前方西装革履的一群人拐了个弯,消失在视野中。

她收回目光,为了保险起见,在手机上调出发言稿,开始一路走一路背,争取烂熟于心。

进了会议大厅,路以宁找到有自己名字的座位,在指定区域坐下。

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的茶水清澈碧色,透着清苦的香气。路以宁轻轻吹开了浮在表面的几片茶叶,饮了一口茶。

静静等待着年会开始。

年会并没有什么新意,与往年一样,走着稳妥的流程。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次来了几个重要的省里领导。

比如新上任分管文化的史上最年轻的副省长:秦桑。

这表现了上级领导对于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的高度重视。

路以宁又开始在专心背自己的稿子,耳朵里把主持人的话当成背景音乐,根本没注意听。

直到秦桑这个名字入耳,她才骤然惊醒。

坐在第一排的人中,有人起身,周围掌声热烈,几乎要把手拍断。

那人从容地走上台,转过身来,站在聚光灯下。

微微有些中年谢顶,微微有些中年发福,只是依然气质从容,一身淡定,仿佛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是这般模样。

路以宁几疑最近时光隧道开启,不然为何旧人频频重遇。

开始是花蕾和许长阳。

今日竟是她与秦桑。

只是,台上那人,可还记得她?

那个曾经能在成绩榜上与他追逐一番的路以宁?

当然,他断然不会记得小七,也不会记得那些投递了近三年的淡蓝色信件吧。

那些,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

而从来,与他无关。

轮到路以宁上台发言,她顺利完成,没有错漏。

站在过强的灯光下,看着台下的一张张脸,然后定格在秦桑那张微笑得极有尺度的脸上。

他轻轻地为她拍手,他周围的人,赶快疯狂附和。

一时间,掌声如雷,如梦如幻。

最后,省里领导与作家们一一握手。

轮到秦桑与路以宁的时候,秦桑伸出了两只手,将她的右手握在中间,微微躬身,面色如常。

路以宁一怔,感觉到秦桑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记者们感觉到大领导对省内重要作家的重视与礼贤,纷纷重点拍照。

相机的光芒闪烁,一时间路以宁有些恍惚。

她的耳边仿佛还能听到等他的那一日,大雨灌进耳孔的巨大声响。

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03.是他亲手放弃了那个少年此生摘下面具的唯一一次机会。

近来天气严寒,养在家中阳台上的两盆棕竹忘了搬进室内,现在已经枯萎了。秦桑倚靠着栏杆,沉默地站在阳台上。

这是城中最好的一片住宅区,一边是临河观景,绿地如茵;另一边开阔,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千年的徽阳河穿城而过,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

住在这里,感觉自己俨然已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一切都有了定数。

他点燃了一根香烟,放到唇边。

这是他岳父名下的房产,老人家已经退休,在商场做得风生水起。

而他尚在仕途,自然一片清明。

偌大的客厅里,传来了电视新闻的声音。

平日里他很少看自己上电视的新闻,今天却破天荒地回头走进了客厅。

电视上正在播放今天中午他和作家们握手的画面。

尤其是一个长裙长发的女作家,和他相互握手的画面,给了个特写。

她长发长裙,素面含笑,和多年前一样,几乎没变。

她一定认不出他了吧。

他希望她不要认出他来,那样的话,也许在她的心里,还会永远有一点点那个曾经唱着《白桦林》打动过她的少年的影子。

他已经不是那个少年。

是他亲手放弃了那个少年此生摘下面具的唯一一次机会。

而那次机会,她永远不会知道,便是来自于她。

化名小七的路以宁。

他现在的面具,已经严丝合缝,不露半点真颜。

所以,他祈祷今天只是他一个人的回忆。

怔仲间,卧室的门打开了,妻子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他手上的烟直皱眉,嗔怪道:“你怎么又抽烟了?”

“抱歉。”秦桑随手将烟掐灭,脸上仍然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妻子把他拉到餐厅,指着桌花:“今天去买了你最喜欢的花。”

大理石餐台上,盛着清水的水晶瓶中插满了新鲜的香水百合,硕大的白色花朵绽放着,簇拥在一起,开得异常热闹,不像在冬季。

“很好看。”秦桑说。

他轻轻搂了搂妻子的肩。

窗外,星子寥落,人间烟火。

路以宁开车回家的途中,看见街边有卖花的小推车。

她停下来放下车窗,卖花的小贩一看,立刻热情地同她介绍各种各样的花与绿植盆栽。

路以宁犹豫着要不要挑些新的植物回家。

这时,不远处的中学响起了铃声,陆续有上完晚自习的学生走出来。

两个背着书包的年轻女孩在马路对面看见卖花的推车,立刻兴致勃勃地跑过来。

“大叔,你这里什么花最好看哪?”一个圆脸女生脆生生地问。

学生的生意当然比成年人更好做,小贩立刻扔下路以宁迎过去介绍。

“这盆是昙花,昙花一现听过没有?虽然很难开花,但是一旦开花,就是世间奇景,举世无双!”小贩说得真诚,“只有用心的人才能把它养开花!”

“多少钱?”女生们的好胜心立刻被激发。她们觉得,她们一定能成为用心的人,也一定会收获世间奇景。

路以宁索性停下手里的挑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选。

“两百!”小贩看出两个女生真心想要。

“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两个女生面露难色。

路以宁看不过去,插言道:“八十块一盆,卖不卖?小妹妹,我家有这个花,要不我送你们一盆?”

两个女生一听,大喜过望,立刻点头。

小贩闻言立刻妥协:“八十就八十,拿走拿走!”

两个女生捧着花,喜滋滋地向路以宁道谢。

路以宁笑着问:“一盆花,两个人,你们谁养?”

两个女生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轮流养!”

其中一个补充道:“看看它会在哪个的手上开花!”

两个人好像有了一个很了不起的约定,你看看我,我看看花,一起咯咯笑起来,笑得灿烂如霞。

路以宁眼角有些发酸。

似乎是很多很多年前的画面重演。

那时,她和花蕾也是如同面前的少女一样天真,一般浪漫。

她们一起凑钱买了一盆昙花。

约好轮流养。

直到花蕾离开了家。

“后来,你们养的昙花开花了吗?”听到路以宁说起以前的事,两个女生立刻好奇地问。

后来,它开花了吗?

路以宁沉默了。

后来,它没有开花,在一个冰冻突至的夜晚,她忘记及时把它从窗边搬离,醒来的时候,它已经死去。

“我不记得了。”她最终这样回答两个小女生。

看着她们手挽手高高兴兴捧着那盆花而去。

她回过头,带走了小贩车上最后一束香水百合。

04.而那时的每一天美好,都如同凌晨四点钟见到的海棠花开,不可重复,亦不会再来。

回到家中,一室安静。

落地灯的柔和光影投向了天花板,映出一个温柔的环。

豌豆已经在自己的小**睡着,小脸红扑扑的,抱着她的毛绒小兔子,两只雪白的长耳朵耷拉着,或许也进入了她甜甜的美梦。

路以宁先把女儿的被角掖好,再轻轻退出去。

到客厅找了个花瓶接好水,把买的香水百合插好。一时间,满室暗香浮动。

主卧的门开着一半,里面透出隐约的光,她知道那人就在里面,应该是前几天出差累坏了,这么早就睡着了。

她知道他这些年睡不好,易惊醒,便也不急着进去打扰。

插好花后,先把室内的空调温度重新设定到合适数字,再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阳台的门。

听到声音,已经长到了五十多厘米的超级大龟苏苏从自己的龟箱里探出头来,用前爪砰砰敲玻璃。

给粮,给粮。

路以宁安抚地摸它的龟壳,嘴上轻答好好好。

身后有轻微的响动。

路以宁一回头,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穿着家居服的高大的身躯紧紧抱住她,像个巨大的泰迪熊,和她无耻撒娇。

她强行转过身来,扳正他的脸,轻轻揉揉他的一头乱毛,把他领到柔软的大沙发上坐下,再抓过毯子把他裹好。

全国有名的英雄刑警,就这么乖乖任她摆布,一脸享受得不得了的样子。

到底还是把他惊醒了。

又或许她不回来,他根本不肯真正睡着。

“回来这么晚。”易千树在路以宁面前,早已不是当年酷帅拽的模样,他就是一条善摇尾巴的大狗狗。

蹭着她的脖子,他哼唧。

“对不起,散会后几个老熟人拉着聊天,不好意思强行走。”她柔声哄他,亲吻他挺直英俊的鼻梁和桀骜的嘴角,“饿了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钟点工过来做过饭了,我和豌豆都吃过了。”易千树打个哈欠,又蹭她几下,“但是我还是想吃你煮的小馄饨。”

“那你先乖乖看会儿电视,我去煮。”

她轻轻拿开他的大爪子,又被他腻歪了一会儿,才终于脱身。

等路以宁端着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出来时,她好笑地看到易千树居然又睡着了。

就着她开始给他裹好的姿势,像个大玩偶一样歪在沙发上,他本来就长得好看,又耐老,人到中年面容几乎没有变化,表情线条柔和下来,更是叫人怎么都看不厌。

路以宁放下馄饨,在他的头边蹲下,静静地看着他。

这些年,她和他在一起,越来越觉得,这个人是真的好。

时时都好,处处都好,没有哪儿不好。

她总是奇怪自己当年刚遇见他那会儿,怎么会看着不顺眼呢?

所以,一定要把欠他的爱,千倍百倍还给他。

她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着他的。

眼角余光处,瞄到打开的电视屏幕上,晚间新闻又在重播今天的作协年会。

她和秦桑握手的画面被重点放大。

窗外下起了夜雨,打在玻璃上,连绵不休。

年少时的易千树、花蕾、秦桑、王昆、许音音、许长阳……他们的脸像放电影一般,一一在眼前闪过。

每一张脸,都青春洋溢,眼底如有星芒闪烁,饱含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而那时的每一天美好,都如同凌晨四点钟见到的海棠花开,不可重复,亦不会再来。

没有人能够预见到多年后,他们会去向哪里,和谁在一起。

而她,她很开心,命运指引着她,最后和易千树走到了一起。

她听着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微笑着,慢慢闭上眼睛。

长长的睫毛,有一点点湿润。

亲爱的人啊。

路途遥远,余生漫长,我们会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