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同你赴远方

青春啊,

请别散场

F大,昭湖校区。

女生宿舍楼11栋,303寝室。

晚上十点前一刻,仨女生聚精会神守在电脑前,右手紧握鼠标,屏幕上显示的均是校网登录页面。

马上,这学期的选修课争夺战即将爆发。

寝室四人,唯独林满还在阳台上洗头发。

“小满,你不来选课吗?!到时候好的都被别人挑走了!”大嗓门的闻斯婧喊道。

林满揉着满头的泡沫说:“我托别人帮我选。”

“你准备选什么?”闻斯婧问。

“葡萄与葡萄酒文化。”

“行啊你,勇于挑战不可能。”

F大有两门最受学生欢迎的选修课,十分具有个性。其一,叫综艺节目精品赏析,课堂内容就是老师同学坐在一起看综艺节目,非常欢乐轻松。名额30个。

其二就是葡萄与葡萄酒文化,它最大的特色是老师与学生一起品酒。这堂课的讲师靳听松教授每次都会从家中的酒窖里拎一瓶葡萄酒来上课。而名额只有10个,正好凑一桌人。

据学长学姐透露,因为可以光明正大蹭酒喝,葡萄酒课选修课人数爆满。校方和靳听松教授商量,问他能不能扩充名额,让更多的学生领悟一下葡萄酒文化。

靳教授很坚决地说不能,因为负担不起,这样下去他家的酒窖会被掏空。

林满纯属凑热闹。

她不过是想去体验体验传说中万里挑一的选修课,于是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周彧。

303寝室除了林满和闻斯婧,还有一白胖圆脸的姑娘叫张霏,锥子小脸的叫邢小鹊。老闻老张,小满小鹊,两老两小,全盯着这块香饽饽。

今夜多少人虎视眈眈,想成为那十人之一。这场堪比双十一零点秒杀的决战,在十点整,拉开序幕。

不到一秒。

“啊……”闻斯婧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她只眨了下眼,葡萄酒选修课就没了。

张霏和邢小鹊被卡得页面都飞了,甚至没有成功登录。

“老张、小鹊,你们什么情况啊?”闻斯婧问。

对面两道声音悲愤欲绝:“我们被广大校友挤死了。”

林满拿着毛巾擦头发,桌上的手机响,没看清号码就接通了:“喂?”

“帮你选了。”周彧言简意赅地说。他那边很吵,寝室里有热闹的聚在一起打牌的声音,他握着手机出门,到走廊上跟她说话。

林满听后还是觉得惊喜:“你真的抢到啦?”之前她心里抱着一半成功一半失败的想法,毕竟10个名额实在太难抢了。

“嗯。”周彧说,“明天过来找你。”

林满问:“上午吗?”

他们有对方的课表,清楚知道对方哪些时间段很忙,哪些时间段闲着。

“上午八点。”

“那我请你吃早餐,就当作是谢礼好了。”

周彧似乎低笑了一声,模糊地传过去:“这么客气?”

林满笑:“应该的应该的,咱们俩谁跟谁啊。”

林满挂完电话,发现仨室友全在阳台上,集体站在她身后目露奸笑:“什么情况,老实交代。”

三人就听见了最后一句玩笑话,咱们俩谁跟谁啊。

闻斯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张霏:“和谁打电话呢?”

刑小鹊:“是不是男朋友?”

刑小鹊这么一问,倒把林满问蒙了,她跟周彧之间好像并没有正式地说明男女朋友关系,进入大学后就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恋爱。

这种关系——应该能称之为恋爱吧?

三人见她迟疑,以为其中另有隐情,听刚才那热切亲昵的语气,八成是她单恋,或者暗恋对方,一头热的那种。

“小满呀,没关系,303集体为你出谋划策,没有拿不下的男人。”闻斯婧抒发起豪言壮语。

张霏提醒林满:“先别管什么男人不男人,一切等把选修课搞定再说。”

林满说:“我选好了。”

闻斯婧:“你选了什么?”

林满:“葡萄与葡萄酒文化,你之前已经问过我一遍了老闻。”

闻斯婧表情惊悚,不敢置信地问:“你说别人帮你选,难道真成功了?!”

“对呀。”

“敢问对方是何方神圣?”

“A大计算机系,周彧。”

拿吹风彻底把头发吹干之后,林满心满意足地躺**睡觉,想到明天早上的见面又有点儿小兴奋。

结果乐极生悲。

第二天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半边脖子动不了了。

“谁……谁来帮我一下,我好像瘫……瘫痪了。”她直接被吓傻。

闻斯婧火速掀开空调被翻越到她**:“我看看!我看看!”

林满脖子没法向左边转,左边胳膊也抬不太高,只能小弧度地活动,又酸又痛。

“你应该是落枕了。”闻斯婧猜测,“来,大爷帮你揉揉。”

“嘶——”林满疼得抽气,眼眶里被逼出泪花,“老闻,你轻……轻点儿。”

闻斯婧给她按穴位:“我看好像很严重,你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暂时先不用了,先等一等,实在不行我会去的。”

林满刷牙洗脸尽量用一只手解决,拧毛巾不方便的时候室友在一旁帮衬着。张霏猥琐地审视她:“小满呀,你上厕所的时候可怎么办,要我帮你提裤子吗?”

“帮我关好厕所门吧谢谢。”

惦记跟周彧约好的八点钟,林满动作扭曲地换上风格简单的裙子出门。正在下楼梯,她就收到周彧的信息。

——“我在你们宿舍楼下等你。”

林满蹦下最后一道台阶,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周彧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她的腰,避免她冲得太猛。

“几天不见,小伙子又变帅了。”她及时刹车,笑着夸奖他。

“大闺女你也不差。”周彧回敬。

女生宿舍门口人来人往,11栋又邻近学校一食堂,故而路过的人络绎不绝。打量的目光或隐晦或直接地往这边瞟,英俊挺拔的少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弧,自成一道风景线。

林满仰头望着面前高高的人,酸麻的颈脖限制了她的动作:“我们撑伞吧?”

周彧不解,上午八点钟的太阳光并不灼人。

林满从背包里掏出伞,要单手打开颇为困难,交给周彧。他只好照做,撑开伞面,挡在头顶,与外面割裂出一小片世界。

林满说:“求你了,伞再放低一点儿,把脸遮一遮。”

“我见不得人吗?”

“我不想你见人。”她诚实地表达了心中诉求。

周彧注意到她的手,问:“你左手怎么了?”

林满苦着脸,试图抬起左胳膊,又立即放弃:“我落枕了,这半边动不了,脖子也不能往左转,所以你得站在我右边,不然我没办法看见你。”

林满请周彧吃面。

校内的一家小店,地方不大,只摆得下三套桌椅。生意红火,外卖单居多。走进去虽谈不上宽敞,但绝对干净亮堂。

两人等了一会儿,才有座位。林满怕周彧等得不耐烦,提议道:“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吃?我喜欢他们家的招牌牛肉粉,就想带你过来尝尝。”

周彧用手机回复导师的邮件,一心二用,把她牵到过道旁边,避开热气腾腾煮沸的锅,声音融入夏末的蝉鸣声里:“那就尝尝。”

面碗端上桌,汤汁浓郁,牛肉多,老板一点儿没吝啬。

林满单手拿起一双一次性筷子,周彧自然地接过,帮她掰开。

搅拌两下,才吃了几口,林满肩上的长发开始往下散落,拂到脸颊,特碍事,差点儿吃到嘴里。她手腕上挂着头绳,准备扎头发,奈何一只手操作起来难度系数太大,根本不可能完成。

周彧不确定地说:“让我来试试?”

林满果断把头绳递给他。

他到底是第一次尝试,站在她身后感觉无从下手,问:“不用梳子吗?”

林满说:“用手顺两下,随便扎起来就可以。”她看见前方的玻璃门上清晰映出的身影,表情十足的认真,不由得觉得好笑。

见惯了周彧永远成竹在胸散漫无所谓的样子,做任何事情仿佛都得心应手。这次好像栽了跟头。

但到底人聪明,虽然手上的动作僵硬,完成度还是挺高。

林满说:“太松了,过两分钟就要散,你用皮筋再绕一个圈。”

周彧老担心扯疼她,最后终于圆满完成任务。

林满听到他叹了口气。

入口温度适宜的甜豆浆吞咽下去,她问他:“是不是感觉如释重负?是不是觉得生活特别不容易?早上吃碗面还要接受这么大的挑战。”

周彧睨了她一眼。

“我只是在想,如何做到一回生二回熟。”

这家店分量太足,林满吃完一半就觉得微微饱,忽而想起前几天微博上流行的一个小测试——“当你夹走他碗里最大的一块肉,他会是什么反应?”

众网友在吃饭的时候纷纷测试起了自己的另一半。

有的会简单粗暴地直接把肉抢回来。

有的则摔筷子不干了。

也有画面感人的,不仅丝毫不在意,甚至把自己餐盘里剩下的肉都给对方。

林满吃饱了无聊也决定试一试。

瞄准周彧碗里最大的肉片之后,她正要伸筷子,谁知道下一秒周彧已经夹起牛肉准备吃。

林满眼疾手快地截住,明目张胆从他筷子上把肉抢走了,一口包进嘴里。

周彧:“……”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目光中带着探究,再看看她面前的大瓷碗,粉还剩着一半,肉全吃光了。他喊住从桌旁经过的老板娘:“麻烦来一碗牛肉。”

老板娘一头雾水。

周彧再次强调:“不要面,只要牛肉。”

吃撑了的林满:“……”她慢半拍连连摆手,“不不不用了,我已经饱了!”

周彧问:“你确定?”

“非常确定。”

“那你为什么抢我的肉?”

林满:“……”

她又无话可说了,还真没法辩解,刚才特地申明自己吃饱了的这套说辞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最后,林满无奈地拎着一盒打包好的牛肉走出小店,心中的感受真是一言难尽。她跟在周彧身后,一不留神撞上他的背。

“你是不是要回去上课了?”

周彧看手表,散了会儿步送她回宿舍,点点她的侧颈:“回寝室用毛巾局部热敷,会好得快点儿。”

“嗯嗯。”

“别偷懒。”

“不会的。”

“还有,”周彧重新想起一件事,“我听人说你上的那个选修课可能会要喝酒?”

林满跃跃欲试:“我也听说是这样。”

周彧垂眼盯着她嘴角那抹笑,盯了好几秒,临走前送给她四个字:“——注意分寸。”

林满第一次去上葡萄与葡萄酒文化的选修课,就遇见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303的人担心她,毕竟谁也没去上过这堂课,闹不清究竟是个什么状况。闻斯婧说:“要不要我跟你去上课?到时候你喝多了,我好把你背回来。”

“我是去上课的。”林满哭笑不得地说,“哪有那么多的酒给我们喝,你想得倒美,酒不要钱吗?”

她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认真道:“而且你们看不出来吗,我千杯不醉。”

张霏和邢小鹊简直要笑掉大牙。

“就你这小样儿?”闻斯婧极其不屑,“我看一杯二锅头就放倒了。”

林满替她们感到遗憾,一副“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的表情。

教室选在幽静的美术楼,里面建得跟迷宫似的。林满平常很少过来这边,转来转去才找对地方。

她担心迟到,提前半小时出的门,课前五分钟才到。

来上课的靳听松教授比所有人来得都早,他穿着打扮像个英国老绅士,坐在讲台上翻书看,手边果然有一瓶葡萄酒,还有一套样式精致的玻璃小酒杯。教授说:“你们总共也就十个人,别往后排去,能坐的只有一二排。”

林满规矩地挑了个第一排的位置。

她注意到从后门进来的一个戴耳钉的男生居然自带了酒杯,或许,那不能称之为酒杯,准确来说应该叫大茶缸。

这位仁兄铁定是来蹭酒喝的。

林满猜测,倒满他那一杯,教授的葡萄酒至少要空半瓶。

耳钉男在林满右边的空位上坐下来,堆着满脸笑,同她打招呼:“嗨,我体育系的,我叫郭泽洋,你叫什么?”

“林满。”

“什么系的呀?你大几的?我看你像音乐系的。”

旁边叨叨叨问个不停,林满只好说:“音乐系,大一的。”

郭泽洋立即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我猜对了!”

他还要再说话,被铃声打断,靳听松教授站起来往底下扫视了一圈说:“我看有的同学很自觉,也十分积极,连杯子都自己准备好了。”

说的就是郭泽洋同学无疑。

先上课,最终迎来了品酒环节。

十个学生里头,男女比例为7∶3,但无论男女,大家都对此非常期待。

教授大概看林满顺眼,直接钦点她为课代表,让她把那套酒杯发下去,人手一个。教授亲自给大家倒酒,挨个儿来。

轮到郭泽洋时,他觍着脸把自己的大缸子推上前:“教授,我用自己杯子用习惯了,您看着倒,愿意给多少都行。”

大家都以为他会被怼,万万没想到教授心胸宽广没发飙,一次性还真给他倒了不少。

郭泽洋高高兴兴,偷摸从书包里掏出一瓶他室友从家乡带来的特制白酒,兑满一大杯,端上桌。

他恶作剧地对林满说:“我刚往红酒里加了雪碧,口感很好,你喝不喝?”

见林满不搭理他,他又说:“我还没喝过的,你真的不喝吗?你不是有水杯吗,来,把杯盖拿来,我给你倒一口。”

林满不答应,他就不消停。

林满只好拧开水杯盖递过去,又在郭泽洋热切的目光中喝完,不再理会他,专心听教授讲课。

郭泽洋观察林满的反应,没有半点儿端倪,仿佛她刚才咽下肚的只是白开水。

郭泽洋纳闷了,自己喝了一大口,像有一团烈火沿着喉咙口一路灼烧进胃里,又辣又烫,还有些脸红上头。

林满喝下的那一杯盖,明明分量也不小。

可这姑娘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郭泽洋郁闷地想,想着想着,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这人把自己喝翻了。

教室里其他几个人目瞪口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林满犹豫地举起手:“老师,这位同学好像喝醉了。”

此事后来经郭泽洋一宣传,说音乐系大一有个小师妹,酒量十分了得。他在学校论坛里盖楼,底下许多酒鬼在跟帖追问小师妹的具体信息,想要结交这位女中豪杰,约出来喝两杯。

闻斯婧上网时偶然逛到论坛,大声喊:“小满,快来看,这说的是不是你?”

“葡萄与葡萄酒文化选修课上的学生,音乐系的,大一的,水杯是龙猫的……虽然没点名道姓说出来,可这不就是你嘛。”

林满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大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跟闻斯婧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当时他让我喝一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里面兑的是白酒不是雪碧……”

闻斯婧说:“你胆大包天呀,知道你还喝?”

林满说:“我有分寸的。”她酒量确实很好,这一点是小时候发现的。有一次林鸿川跟人应酬,破天荒把她带在身边。饭桌上,她偷喝了大人的酒,居然一点儿事也没有,第二天还特地跑去跟周彧炫耀。

毫无疑问被周彧教训了一顿。

林满想到周彧,又记起那天他在宿舍楼下说的那句“注意分寸”,忽觉后颈凉飕飕。

她心存侥幸,选修课上发生的事,他在A大没有理由会知道吧?

——这是个小概率事件。

然而,小概率事件并不等同于不可能事件。

翌日,林满在图书馆借书,接到周彧的电话:“我们谈谈。”一副严肃得宛如谈公事的语气,登时让林满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莫名心生忐忑,老老实实报了地址过去。

半小时后,周彧出现在F大图书馆门口。他昨天熬夜写程序,早上六点才睡,中午爬起来上厕所被室友喊住:“彧哥,我在F大论坛里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帖子……”

周彧一听F大,条件反射性地脚步一滞,停下来。

“……就是你那天帮人选的那堂选修课,葡萄与葡萄酒文化,课上还出了个小酒仙,酒量出乎意料的好,被人爆出来……”

几分钟后,有人发现F大的论坛被黑了。

之前的热门帖被删除得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痕迹。

两人见面,林满跟着周彧走到树荫下,她见他一直不说话,心里慌得很:“你要跟我谈什么?”

周彧抿着嘴像在思考问题,脸颊上的梨窝又浅浅陷进去一点儿,他认真地反问她:“你觉得,我们俩除了谈恋爱还有什么好谈的?”

“什么?”林满一怔。

“我们在谈恋爱,林满——”他直呼其名,带来前所未有的威慑感,嗓音里却又分明带着笑,似询问她的意见,又像威胁,“你应该有这个自觉吧?”

林满立即点头肯定:“当然!”她很自觉。

“非常好。”周彧满意了。

他想起之前在F大论坛里看到的,稍加联系就知道说的是她,还有那么多男生出于好奇或各种心思,在打听她的手机号码和详细信息。

他想也不想全黑掉。

他刚才宣誓主权,有了正主的身份,再来秋后算账,问她:“你在上周六的选修课上都干了什么?”

林满心里打鼓,脸上却强撑着笑说:“上课还能干吗,当然是好好上课咯,我认真听讲,还做了笔记,你要检查吗?”

“教授让学生品酒,你不止尝了一口红酒,还喝了白的。”

“你那是道听途说,没有证据证明我做了。”她狡辩。

周彧一声冷笑,林满在这声冷笑中意识到了危险,识时务者为俊杰,从小到大积累的经验告诉她——千万别跟周彧对着干。

她从善如流,立即认错。

周彧并不打算放过她:“谁教你随便喝别人酒的?”

“以后不会了。”林满保证。

她当时仗着自己酒量不错,又在教室里,没有警惕心,也没有多想,如果在外面,她定然不会喝陌生人的酒。

她真的有分寸。

而周彧是关心则乱。她细微的小事在他眼里,总会无限倍放大,有无限的隐藏的担忧。

有闺女的人大概都像他这么操心。

周彧无奈叹气,揉了揉她头发,说清楚了的事揭过不提:“大闺女,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下星期六,周彧陪同林满一起去上选修课。

上课之前,周彧跟郭泽洋在走廊上见了一面,两人不知谈了点儿什么。之后林满发现,这位仁兄从此见她绕道走,选座位必定离她很远,避开她像避瘟神。

林满问周彧:“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如果他靠近你一米之内,就黑掉他的电脑,曝光他的情史和各种隐私,刻录成光盘送给广播站。

“他不一定全信,但也不会愿意冒这个险。”

见林满表情有些惊诧,周彧说:“我吓唬他的。”

这一阵周彧跑F大跑得很勤,惹起了室友一致的追问。

“彧哥,F大食堂的饭菜是不是比咱们A大的香啊?”

“还是F大漂亮女生比较多?”

“难道是因为F大的风水好?”

周彧面对各种不靠谱的猜测,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轻描淡写地说:“我女朋友在那里。”

“我就知道!”宋航兴奋地一拍手,吆喝其余两人,“给钱给钱给钱……”他打赌赌赢了。

他猜周彧有女朋友了,八成是F大的学生,张恪和潘大轩不信,觉得周彧这人看上去很天才,天才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献身于事业的,不会谈女朋友。

三人各押了一百块钱。

宋航兴高采烈地收钱,一脸八卦地问周彧:“大佬您既然有主了,咱们什么时候能跟大嫂见见面?一起吃个饭呗。”谁不好奇能拿下周彧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再说,这可是抱大腿的好时机。

潘大轩还沉浸在周彧有女朋友的爆炸性事实中无法自拔,通知他一女闺密,别再苦恋周彧了,没机会了,趁早换个可攻克的目标。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今夜我们系该有多少女生会心碎,多少女生会流泪啊……”

室友要见林满的事,周彧一直压着没说。

直到11月1号这天,A大有个校内科技展览,林满比较感兴趣,想要过去看,在展览厅里跟周彧和几位室友一起碰上个正着。

择日不如撞日,大家既然就这样见了面,就干脆聚一起吃顿饭,不用再另外挑时间。

一轮自我介绍之后,等到了饭桌上大家相互之间就好像已经变得熟络。

历来计算机系出人才,聪敏过人者有,恃才傲物者有,天赋异禀者也有,随你折腾随你狂,一切全凭本事说话。开学第一周,周彧因为技术过硬协助导师破解了一项程序,从此被默认为大佬一般的存在。

这点倒是跟他在高中的时候很像。

于是,林满成了宋航他们口中的大嫂,她听起来怪别扭的:“你们还是叫我名字好了……”

“小满啊,”宋航是个人精,寝室三人中他最早发现周彧有谈恋爱的种种迹象,“你是不是选修了一个什么什么葡萄酒的课?”

林满说:“对呀。”

宋航说:“这就难怪了。”

“彧哥帮你选课那天晚上,他其实是跟导师有事一块儿出去了的,却提前回来了,我们当时在寝室打牌看到他还觉得奇怪呢,结果我回头居然看见他打开电脑登录F大的校网,还在抢选修课……”宋航对这个事印象深刻。

酒过三巡,当然林满喝进肚里的大部分是果汁。

宋航继续挖料:“……所以那个‘小酒仙’也是你吗?”

林满当然没胆承认。

一群人吃完午饭还不想散场,张恪跟潘大轩提议:“听说观星楼附近开了一家新的鬼屋,咱们要不要去找找刺激?”

周彧问林满:“你想不想去?”

周日空闲,林满也不着急回学校,就说:“可以呀。”

大家到了才发现,观星楼附近的新鬼屋似乎不走心,打扮装饰具有浓郁的乡村风格,比较粗糙简陋。从外观上来看,这就是几间摇摇欲坠的极其破败的茅草房。

“咱还进不进去啊?”张恪站在售票口犹豫了。

售票员一听急了,原本就经营惨淡,已经两三天没来人了,不想白白错过好不容易送上门来的生意。她操着一口浓厚的方言向一行五人介绍里面有多么多么精彩,多么多么好玩,不进去一趟简直白活一世。

大家觉得再不进去,会被售票员大妈的口水喷死,赶紧买了票。

里面光线昏暗,几乎透不进外面的日光,隔一段路地上会有一盏灰蒙蒙的煤油灯用来照明,微弱的火光看上去随时可能会熄灭。

斑驳剥落的墙皮上,画着血手印。还有房梁上悬挂的黄色符带,和沾染了血浆的不明衣服,这些林满都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倒是带着一丝诡异的背景音乐冷不丁地响起,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抓紧了周彧的手臂:“怎么还有声音?”她没一点儿心理准备。

周彧问:“怕不怕?”

她镇定了一点儿:“我觉得还好。”当年信山一中停电那次,楼梯间多少人扮鬼,她也没被吓着。

鬼屋比他们几人想象的要深。

而且走到后面,他们才渐渐发现,这里面是有故事、有主题的,从一点一点的细节中可以拼凑出全貌。比如敞开的木衣柜里挂着的是一家四口的衣服,有男装、女装和童装,而童装中又有男女之分,一套绣花颜色鲜艳得刺眼,一套纯灰十分朴素,可以推测是兄妹,或者是姐弟。

还有老式梳妆台上的相框,里面黑白的全家福照片看不清人脸,但能清楚看到四个人的下半身,印证了之前的猜测。

之后进入的房间有桌椅板凳和餐具,但桌上的碗筷只摆了三双。

厨房的砧板上散落着来路不明的头发,菜刀上和蒸笼里有一行细细的血迹,不明显,要你蹲下来才辨认得出。

细思恐极。

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给他们一点儿暗示,他们会自由发挥想象,在自己的脑海中创造一个故事。

自己吓自己更恐怖。

不知不觉中,宋航他们仨走前面,林满和周彧落在后面。许是当电灯泡的都有自觉,特地给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等林满注意到时,发现当场只剩下她跟周彧。

从刚才的某一刻起,她就没有再松开过周彧的胳膊了。

“大闺女。”

“嗯?”

“你轻点儿。”

“啊?”

林满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在掐周彧的手,她赶紧放松了力道。

有周彧跟她说话,心里好像又没那么揪着了。她问:“不是说这里面有真人扮鬼吗?怎么还不出来,到底藏在哪儿?”

走了这么久还没碰见,反而叫人开始不安。

前面开了一线窗户,周彧跟她说话时看见窗外的白影和长发一闪而过,他若无其事地告诉她:“可能扮鬼的工作人员中午吃饭去了,没在里面埋伏也说不定。”

林满听他这么一说,居然觉得有些放松。

周彧走到靠窗的一边,从第一个窗户开始,一扇扇关好。

他一路走过去,全部一丝不苟从里面上好栓杆,把窗户锁牢。

被关在外面的四只鬼,集体蒙圈了,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既吓不到人,也没法跳进来戏弄人。

林满问:“为什么关窗啊?”

周彧说:“有点儿冷。”

最后终于相安无事地走出鬼屋。

外面秋阳灿烂,光线陡然变亮,林满不适地眯了下眼睛。

宋航他们早就出来了,潘大轩坐在路边的长木椅上脸色不太好,冒着虚汗,正在拿着手机看球赛,缓和缓和心情。

宋航解释说:“这家伙胆子小,他被鬼吓到了,一路啊啊啊跑着出来的。还好里面没别的游客,不然就丢人丢大了。”

张恪正笑着,宋航说:“你也甭笑别人,你刚才拽着我,差点儿给我把衣服给撕烂了。”

林满忍俊不禁。

宋航问她:“你们没事?”

林满困惑不已,摇头说:“我们根本没有遇到。”

“这就奇怪了……”

周彧岔开话题,对林满说:“你不是渴了想喝水吗?”

“对喔。”

林满毛遂自荐去买水,路过鬼屋外面的一座小型假山。假山后面有四个人凑在一起打牌,旁边散乱地堆放着几件道具服和凌乱的假发。

“三天才开张一次,还被人嫌弃了,直接把窗关上,真是气死我了……”

“你有什么可气的,反正工资老板会照常发,咱们没事就坐着打打牌,上网冲冲浪,多自在……”

“对啊,来人了就进去吓他们一把……”

林满站在假山旁边的一树矮冬青后,猝不及防地跟他们视线相对,面面相觑。

她愣愣的,我这是在鬼屋外面碰见鬼了?

中秋节放假,闻斯婧和邢小鹊家就在本市,选择回家团圆,张霏跟朋友约好去绣球山玩,303只剩下林满一个留守儿童。

她花一部分时间练琴,其余时候便往A大跑。

即便是看书,也揣着书坐在A大的图书馆看。

周彧最近很忙,从科创项目到敲代码,还受苏灵茵之托揽下一家小网站程序员的活儿,提交漏洞报告,帮助网站进行修补。

“现在还是大一,你为什么就这么忙?”林满问。

“我得快点儿赚钱呀。”周彧眼睛盯着电脑屏,想也不想地说,“——养闺女。”

林满心满意足,于是不再打扰他。

他啪嗒啪嗒敲键盘,她便坐在旁边看齐子帅在网上给她推荐的漫画,安静着不再出声。

孩子听话招人疼。

周彧心存愧疚,于是主动联系了同在A大的穆之菏:“你带她去玩怎么样?开支我来报销。”

穆之菏说:“好像没有理由拒绝啊。”

周彧不知道,就在他打这通电话之前,林满上完厕所就已经跟穆之菏约好出去逛街看电影了。

高三毕业后,穆之菏跟周彧进入A大,一个读的是擅长的外语系,一个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计算机。而林满从一开始下定决心要考F大,跟他们去了同一座城市。

徐东鑫在最高军事学府,H省远天远地。

陈颂学的是汽修,留在信山本地。他属于确实对上学提不起热情的那一类人,陈家父母更高兴他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他家的汽修厂也算后继有人。

齐子帅在隔壁省的一所大学读英语专业,连家长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一件小事,英语老师收走了他一套珍贵的漫画书。学校停电那晚,他还准备去偷回来,没能得手。后来英语老师同他达成协议,如若单词默写得到满分,就归还漫画书。

他确实做到了。

回过头看,这件事只是他高中生涯中溅起水花的一颗小石子,微不足道,却让他尝试过为达成目标时既痛苦又快乐的工程,他对英语的热情由此产生。至今与那位高中英语老师仍有联系。

林满跟穆之菏聊到齐子帅:“他现在在他们学校可受欢迎了,混得如鱼得水。”

穆之菏总结得很到位:“脸白,嘴甜,外语系女多男少,他自然受欢迎。”

“哈哈哈哈,精辟。”

说起高中的事,怎么样都觉得有趣,一聊就停不下来,连穆之菏话也好像变多了。

大街上到处都是在做促销活动卖月饼的,有越来越多新奇的口味出现,比如蔓越梅五仁月饼,比如韭菜蒜泥月饼,比如香辣巧克力牛肉月饼……在吃上面,人们总在不断进行挑战和创新。

可惜林满跟穆之菏都不爱吃月饼,没有想要尝试的冲动。

穆之菏笑着问:“你要不要挑个味道最鬼畜的回去给周彧?今天好歹是中秋节,你也要略表心意,意思意思。”

“不太好吧?”林满虽然嘴上这么说,手上行动却很快,买好一个塞进背包里。

今天商场里格外热闹,挤满了人。

中心大屏幕上的巨幅海报显示,今晚在西澄河边有放孔明灯的活动,还有古风乐器书法展正在举行等信息。

穆之菏一早在手机上订好了电影票,两人买了爆米花和饮料进厅看电影。附近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穆之菏酷酷地说:“中秋节让你跟我一起过,委屈你了。”

林满说:“不委屈,不委屈,咱们俩相依为命挺好的。”

大厅灯光熄灭,只剩下前方的光。

电影开头是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冬天,狭窄的小公寓,男主人公在深夜从便利店打工回来,倒掉靴子里的雪水,冻得通红生了冻疮的双脚踩在地板上,靠着柜子,在啃一个放置了很久的苹果。

这是部悬疑电影,故事情境慢慢展开。

穆之菏的思绪却飘远,只因方才林满无意间的一句:“男主角有点儿像徐东鑫哎。”

穆之菏多看了几眼,透过一个特写镜头,一个侧脸,一个忽然掠过的眼神,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还真有点儿像。只是电影里的主角阴郁,而那个少年在她心里总在开怀地笑着。

观影的人里面,前排有家长带着小孩儿一起来的,小孩儿活泼好动,跑来跑去,又叽叽喳喳吵闹,最后剧情她没看进去多少,频频走神。

林满和穆之菏站在透明的门帘后望着雨幕发了会儿呆。

外面有狼狈收摊的商贩,有顶着公文包奔跑的行人,有踩着细高跟撑着花伞悠闲自得的妙龄女郎,有背着卡通书包穿着卡通雨衣的孩子,喧嚣的城市像一巨大的漂流瓶装载容纳了这一切。

“五楼是电玩城,去不去?”

“去!”

两人再次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中秋节被困在A大的周彧停下手头的事情,望了望窗外,雨打芭蕉淅淅沥沥。

他估好电影放映完的时间,给林满发信息:“带伞了吗?”

林满的回复中,有那么点儿乐不思蜀的意思:“没有,但是我跟之菏还不准备现在就回去,这边商场里有个电玩城我们还没进去过。等我们玩够了,或许雨已经停了。”到时候雨应该会停吧?不然今晚准备放孔明灯的可能就要被扫兴了。

周彧揉了揉眉心,之前那点儿愧疚被冲散。

“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九点之前。”

晚上九点……周彧打开手机看了看航班的信息:“那就九点。”有惊喜。

吃完烤肉上五楼,里面设施很多。先在迷你KTV里唱半小时歌,两个音乐底子不错的人不走寻常路,挑战了一首黄梅戏版的《天仙配》。林满发现穆之菏唱戏腔也是一绝,遗憾当时没能掏手机录下来。捕鱼机和街机拳皇也玩了两盘,钟爱的还是抓娃娃机。

两人收获颇丰,意外的是,技术还不错。

小猴子鲸鱼刺猬,毛绒玩偶抓出来一堆,用根绳子串起来,扛在肩上特拉风。

穆之菏不那么擅长的是投篮,跟林满开启双人模式,命中率不低但也不高,水平非常一般。

隔壁男生带着小女友玩,命中率极高。两人不忘卿卿我我,小女友还有些炫耀的意思,朝林满、穆之菏昂首挺胸微扬下巴。

穆之菏脸上除了冷漠,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对林满说:“是时候把你男朋友牵出来遛遛了。给周彧打电话,让他来接你,问一问他中秋节把女朋友晾在一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想恢复单身生活。”

林满正要拨号,周彧先打给了她,表意不明地说:“找个借口,你单独出来,我在一楼等你。”

林满看了看穆之菏:“为什么呀?”

周彧说:“为了不让你成为一个电灯泡,还是跟你男朋友回去吧。”

林满疑惑不解,视线瞥见游戏厅入口处出现一个高大身影,他头发剃得很短,五官鲜明轮廓硬朗,笑起来一口大白牙。

林满顿时反应过来,笑着说:“之菏,我去上个厕所哈。”

趁机溜之大吉。

穆之菏看了看手机,今天中秋节,那人没一点儿动静,电话没有,信息也没有。

力气已经被消耗了大半,手腕和手臂都使不上劲了,发挥越来越差。

篮球一个个往篮筐里砸过去。

胜负欲和战斗欲逐渐被消耗完,计时器上显示还有三秒,她就此罢手,打算直接放弃了。

突然有篮球从她头顶上方飞过,嗖的一下,稳稳当当,落进筐内。

计时结束。

穆之菏惊愕回头,在看见徐东鑫的一刹那却又把惊喜收敛住,似乎风平浪静,内心没有一点儿波澜。

“好久不见呀,穆穆。”徐东鑫打趣道,“怎么看见我好像一点儿也不开心?”他故意装出失望的样子。

穆之菏出乎他意料地说:“再来一次。”

“什么?”

“刚才的情形,再重来一次。”

“还可以这样?”

穆之菏点头。

徐东鑫想,本来就是为了哄你开心而来,你高兴就行,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非常幼稚的情景再现。

穆之菏投篮,不中,头顶有球飞过,她回头,看见他。

这次不再犹豫。

她直接冲过去跳起来,徐东鑫立即伸手一把把人接住,配合默契。这次换他惊愕不已,被这巨大的热情冲得脑袋微昏。

“好久不见呀,徐东鑫。”她在他耳边说。

然后是一个和风般的吻。

“桑西街尾的篮球场,一中和六中约着在校外打球那次,拿球砸我的,是你对不对?”

徐东鑫记得那次,只是看着她笑,却不说话。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纯属失误。”

他最终供认不讳:“但确实是我没错。”

第一次在松山敬老院,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是他。

第二次在桑西球场碰见,失手误伤她的,也是他。

从来都是这个人。

从不曾错过。

潘大轩看见周彧桌上的月饼,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抢到手,趁周彧还在洗澡没出来,想着偷吃,今年中秋节他还没尝过月饼馅儿,心疼自己。

潘大轩张大嘴,一口咬下去大半边:“我的妈呀,这什么味儿……”

另外两人幸灾乐祸过去闻了闻。

张恪:“韭菜浓郁的清香……”

宋航:“再加上蒜泥……”

潘大轩正准备吐出来,张恪成功制止了他:“你偷吃彧哥的月饼,结果你不仅偷吃了还极其不尊重这个月饼,想要把它吐出来,这样真的很过分。”

宋航也认同:“有道理。”

潘大轩一不留神,鬼使神差就咽了下去。

等周彧出来,潘大轩负荆请罪,他似全然不在意。

方才林满把月饼给他时,就一脸窃笑。那姑娘瞒不住事,双眼放光,就差没明着告诉他这里面有问题。

现在潘大轩吃了,也不算浪费。

周彧把包装盒里剩下的半边扔过去:“既然咬了一口,就都是你的了。”

林满洗漱完躺**玩手机,问周彧:“月饼吃完了吗?”

周彧说:“吃完一半。”虽然不是他吃的。

林满问:“味道如何?”

周彧想想潘大轩,他貌似蹲在阳台上抽了半包烟才进来,估计想要把嘴里那股奇异的味道压下去十分不容易。

“嗯……”周彧说,“难以形容。”

林满暗暗地笑,周彧说:“以后中秋咱们还是一起过好了……”

她还未来得及问为什么,又听那道声音响起:“省得你再报复我。”

生活在偶尔忙碌或偶尔闲适中继续,林满跟周彧大多时候在周末碰面,吃饭散步,平平淡淡下去。

他们因幼年时期就参与了彼此的生活,习惯对方的存在,亲密又自然,如同自己身后的影子。

林满再次产生危机感,是由于体育课上的变动。

原本给他们上课的女体育老师,因为回家休产假的缘故,把他们安插进了其他班。班上同学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去排球班,要么去上跆拳道课。

林满对排球不感兴趣,又打从心底里觉得,会点儿跆拳道的女生特别帅,同闻斯婧一起选择了后者。

为了上课,两人特地提前网购好跆拳道服。

林满把衣服换上,想起小时候周彧在少年宫学的就是围棋和跆拳道,每次在长廊上遇到他,他总穿一身干净的白道服,小模样可拽。

现在她也算体验了一把。

跆拳道课上的老师是个个子并不高的中年男人,姓阎。皮肤黝黑,眼睛炯炯有神,人显得十分精神,不苟言笑,看上去有些严肃。

因为突然有新的学生加入,考虑到其中女生居多,阎老师决定再一次从基础教起,先就学两个动作,前踢和横踢。

一系列的准备活动后,阎老师开始讲解前踢的动作要领:“……提膝,大小腿折叠,膝关节夹紧……向前踢的时候把髋送出去……”

林满和闻斯婧站在倒数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跟着老师做了几组,马上就是分组练习,每个人的搭档默认为是你前面一排对应位置上的人。

林满的搭档是个烫了梨花头的女生,长相秀美,又透着一丝妩媚。在课堂上,两人还不相识,也没有说话。

一个拿踢靶,一个练前踢。

练习几组之后,再调换位置。

林满刚学,感觉生疏,踢的时候脚抬不高,往往还够不到踢靶,她不太好意思地让梨花头女生手放低一点儿,别举那么高。

轮到她举靶时,女生踢了过来,踢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迸发出的力量与她的外形完全不相符,震得林满虎口一抖,微微发麻。

老师一直在全场巡逻观察指导,停在旁边看了两分钟,难得地夸赞学生:“踢得不错,以前学过?”

女生说:“高中的时候学过两年。”

林满惊讶:“……你怎么知道?”

女生说:“你是一中的吧?我六中的。”

林满仍旧一头雾水。

女生神秘一笑:“我叫陶锦,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又透露了多一点儿,“你跟周彧常走在一块,大家都在传,说你是他女朋友。有次在一中外面的书店遇到你们,我还跟踪了你们一段路。”

“是不是觉得莫名其妙?”女生说,“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周彧可不止在一中出名,六中有好多人都知道他……对了,听说周彧现在在A大对吗,你们还有联系吗?我是真的很好奇。”

这下林满算明白过来,她上体育课还遇见个情敌。

即便称不上情敌,对方也绝对曾爱慕过周彧。

闻斯婧作为局外人旁听了一阵,大致也理出了头绪,下课后回寝室的路上问林满:“她刚才说的那个周彧,就是你男朋友周彧,同我所知道的A大的那位刚在全国计算机设计大赛中斩获金奖的大神,是同一个人吗?”

林满说:“我觉得应该是。”

闻斯婧拍了自己一掌:“我早该想到的!从那次选课开始……小满啊,你可得小心了,跟大神谈恋爱应该要时刻保持警惕啊,觊觎的人太多,你盯紧点儿。”

林满对周彧倒是有信心:“我们家大佬挺自觉的。”

闻斯婧突然被塞了一嘴狗粮。

体育课上,林满的搭档依旧是陶锦。

之前林满只觉得这女生漂亮,现在知道了曾经的那层渊源,心里或多或少觉得别扭。

之前她不会拿自己跟陶锦比较,现在她隐约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总觉得练跆拳道也不能落后陶锦太多。

偏生越是想好好学的时候,越容易遇到阻碍。

前一堂课上的前踢林满学得还算可以,踢久了慢慢能找到感觉,完成度也不错。后面学横踢,她就被难住了。

阎老师嘴里念的三字经是:“提膝——转胯——踢——”

但林满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肢体似乎不协调。她跟闻斯婧两人都是重灾区。

阎老师一边看大家自由练习一边说:“脚背要绷着,用脚背去踢靶子,别用脚尖,除非你想把脚指头踢肿……”

林满见老师站在她边上,越发紧张,跟以前考试时忐忑的心情一个样。

老师跟陶锦说:“你来给你的搭档示范。”

林满感觉到挫败。

在寝室里和闻斯婧两人相互练习踢靶子,进步不大,横踢动作依旧不到位。

周彧来找她一同出去吃饭时,她戳着碗里的西兰花在思考如何保持肩膀、胯和膝盖在同一条直线上。

这是大多数人都能做到的,即便她运动神经弱一些,多练应该也能找到技巧。

“上课被老师点名批评了?”周彧问。他其实也算猜对一半,林满在体育课上已经成为老师的重点观察对象之一。

林满盯着周彧看了几秒,猛然醒悟如果自己要开小灶,对面这一位就是充当她指导老师的最佳人选。

“男朋友——”她握住他的手。

“说。”

“教我跆拳道吧。”

约好时间,周彧带林满去一家自己熟悉的跆拳道馆。

他们到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一群小豆丁也来上课,里面年纪最小的女孩儿跑起来一颠一颠的,感觉随时有可能会摔倒,扎着半丸子头,绷紧着一张小脸在听老师说话,也不知道她真的听进去没有。

还有一对双胞胎小男孩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上去没有哪个地方不一样。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抱着七星瓢虫的大水壶喝水,跟照镜子似的。

林满趴在外面窗台上偷看,周彧提示她说:“左边那个右眼角下面有一颗痣,右边的没有。”

“没有呀。”

“你得仔细看。”

他和她玩起了“大家一起来找碴儿”。

老师给小朋友们示范踢一张薄薄的木板,然后点名让半丸子头的小女孩儿出来试试。小女孩儿不太敢,应该是不相信自己能踢断,迟迟没有动脚。

老师蹲下来鼓励她。

她终于决定要试试,然后一鼓作气喊了出来:“哈——”双脚蹦到面前的木板上,结果木板都没断。她不认输,在上面连着跳了好几下,差点儿没站稳要倒下来,木板终于裂开了。

把老师和在旁边围观的家长乐坏了,大家都给她鼓掌。

林满在门外感慨:“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周彧忽然问她:“想不想自己生一个?”

“跟你吗?”

“不然你还能有别的选择?”

林满反射弧奇长,她后知后觉地捧着脸:“你刚刚……算不算在向我求婚啊?”

“算。”

“可是哪有这样随便的,你就这样口头上一说。”

里面的教室热闹,外面的走廊上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外的天空飘着几多棉花糖似的云,日光拖长了树影,在白墙上移动。

周彧略一思忖,问她:“得付之于行动是不是?”

林满肯定地说:“当然,光说说不算的。”

他一手揽过她的后脑勺儿,低头重重吻了一下她的眉骨:“大佬一吻值千金,你自己计好数,现在给了你多少聘礼。”语音未落,这次吻印在她的唇上。

他贴近时,唇畔间还带着未消散的笑弧。

眼睛弯起来,里面藏着一点点狡黠和认真。

林满揪住他的衣角,仰着头,慢慢开始回应这个吻。带着尚未平息的呼吸,她问他:“周彧,你脸呢?”

林满全然忘记了她来跆拳道馆的目的,也把陶锦抛在了一边,那些内心的小情绪被无形中抚平。不相干的人和事,本就不重要,何必为此困扰。

她还是努力地练着横踢,争取把课上好。

之后在面对陶锦时,心中却不再有芥蒂。

这一学期结束,离开的人纷纷踏上归途,陆续回到了信山市。

六个人的微信群里又热闹起来。

跨年夜,他们约在穆榛的清吧聚一聚。

听穆之菏说,穆榛找了新男友,是她背着画板去峨眉山写生时遇到的。对方比她小三岁,属性乃当下最流行的那种小奶狗。两人正处在热恋期,蜜里调油的阶段。

晚上,林满跟周彧是一起到的,穆之菏跟徐东鑫是一起到的,齐子帅觉得自己太孤单,事先打电话给陈颂,勒令他跟自己一起出场,两人见面,火花四溅。

“颂啊,怎么好像又长高了?”齐子帅说,“你可千万不能再长了,不然别人会以为你得了巨人症嫁不出去的。”

陈颂脸上笑嘻嘻,心里吐槽着,但他先忍着。

光他忍着不行,齐子帅好久没招惹过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又问:“颂啊,你想我没有?”

隔三岔五就视频,有啥好想的。

陈颂说:“你给我闭嘴。”

“可是我想你,我满脑子装的都是你。”

陈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看你满脑子装的都是屎。”

齐子帅说:“我不许你这样侮辱自己。”

陈颂忍无可忍,好久没打过架,两人扑作一团。

穆榛笑着感慨:“还是这么爱闹啊,年轻真好。”

她旁边的男友立马出来安慰她,刷存在感:“你也还很年轻啊,才18岁而已。”

穆榛吐了个烟圈,隔空送去一个吻,两人眉来眼去。

穆之菏说:“你们注意点儿。”

穆榛笑道:“注意什么,在座各位都不是未成年人了,现在你们也到了可以明目张胆喝酒的年纪了。”说到这里,让调酒师给他们调酒。

“对了,”穆榛问穆之菏,眼睛看向徐东鑫的方向,“你们最近进度如何?”

穆之菏说:“还是之前那样。”

“之前那样是哪样?”穆榛刨根问底。

穆之菏目光中充满无奈,只好回答:“他已经送戒指了,说等我们毕业就结婚。”

穆榛:“哇喔——”

“你现在表情很浮夸,跟年下男谈恋爱果然充满活力。”穆之菏说。她拿过穆榛夹在两指间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不过你还是少抽点儿烟比较好,年纪本来就比对方大,抽烟会让你老得更快,以后被嫌弃可怎么办……”

“死丫头……”

清吧里来的人渐渐变多,热热闹闹的。

他们坐着围成半圈,依旧霸占了壁炉前的位置,喝酒聊天。

他们几人分开太久,其实也不久,大一一学期而已,积攒了一天一夜也说不完的话。

林满左手的小拇指前几天疑似生了冻疮,手骨关节那儿鼓起来一点点,稍微红肿,发痒。

她找到原因,强词夺理说是因为晚上跟周彧发信息聊天,手有时候露在外面太冷,所以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周彧一直揣着她的左手,放在自己口袋里,焐着。

像要把那一小块突起的地方焐到融化。

这天他们一起把《新年快乐》听了许多遍,不厌其烦。

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盛大的烟花相继绽开,一朵接一朵,填满整个天幕。

仿佛永远不会凋零,永远不会落幕。

齐子帅对周彧说,老大你永远是我的老大,祝你和小满同学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辈子在一起下辈子还遇见,爱彼此一万年。

对徐东鑫说,你和小菏同学生的孩子以后请管我叫干爹,我在此先说一声感谢。

对穆榛和她小男友说,年龄差不是问题,能遇到就是奇迹。

对陈颂说,今生只剩我俩是单身狗,来生还要一起走。

把大家都听笑了。

“要不要回一中去看看?”不知是谁提出了这个建议。

他们一群人浩浩****地往信山一中走。

翻围墙进去,漆黑的视野时不时被天空中烟花的光照亮。

正值寒假,校园里只有他们,畅行无阻地跑去看了以前13班的教室变成了什么样子,墙壁上挂着流动红旗,讲台上的三角尺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一副,数学老师常拿来敲黑板,嘴里念着:“同学们啊,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楼梯间的墙壁上贴满名人名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老师办公室里堆着课堂上没收的小说和杂志,宣传栏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通知。

他们在空旷的操场上疯跑,走走停停,肆无忌惮地大笑。

“谁在那里?!”一束手电筒的强光照射过来,学校巡逻的保安朝这边开始追。

一群人笑闹着四处逃窜。

不远处新年的钟声敲响。

青春啊,请别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