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危险临近

【眼看一年就要到头了,每年的圣诞节青德大学学生会都要举办活动。过去几年,青德大学已经举办过枕头大战、校园音乐节、迷幻摇滚夜,等等。到了今年,大概实在想不到什么有创意的点子,干脆搞了个创意集市,学生会主席拉了几个赞助商,花钱把场地布置得很有味道,像是八十年代的香港街道,白天聚集了各个学院的学生摆摊卖东西,晚上则有一些小有名气的乐队和歌手来表演。据说这届学生会主席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拉到了一个非常有钱的赞助商,对方是卖啤酒的,便直接用啤酒的名字冠名了这次活动,并免费无限畅饮。

白初晗申请了一个摊位卖植物标本。她去批发市场买了一堆玻璃相框,然后去公园采集了一些植物,做成标本装进相框里。成本几块钱的东西被她一包装,转手到了摊位上就二三十一个,而且竟然卖得还不错。一天下来,她就赚了几百。

她坐在凳子上数完钱,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虽然她平时不喝酒,但因为这是免费的,她便随手拿了一瓶。活动举办了三天,她这小半个月的生活费基本有了着落。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

白初晗抬头,看见姜游山出现在自己眼前,对方低头看了看那些绿植相框,选了几个,问:“一共多少钱?”

“一百二。”白初晗没客气,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姜游山付了钱,问她:“一起吃午饭吧?”

见白初晗犹豫,他笑了:“这个面子都不给?”

“那你等我收摊。”白初晗说。

姜游山开车带白初晗在一家私房菜馆吃午饭,这里环境非常安静,让她有些不自在。其实今天他来找她吃饭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问她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还要继续读书吗?”姜游山问。

“还不确定。”

“要不要跟我一起回茶山,帮我工作?”

白初晗怔了怔,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颤动了下,她问:“我能做什么?”

“帮我培育更好的茶叶啊!这不都是你们研究人员做的事情吗?”姜游山喝了口水,冲白初晗笑道,“薪资包你满意。”

白初晗却没有跟着笑,连礼貌的附和都没有,而是神色黯然道:“我不去。”

姜游山没想到白初晗会拒绝得如此干脆,有些讪然。

“还有,你以后别让人转交钱给我了。”白初晗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这信封还是一个多月前林桃给她的,现在她原封不动还给了姜游山,“我那个朋友死了,我哪儿也不去,我要找到凶手。”

姜游山对这事略有耳闻,毕竟在青德大学这算是一件大事,八个人组成的考察团一起出去,回来只剩七个,听说还有个外人在邽山受了重伤,至今醒没醒都不知道。

“这事交给警察吧,你一个小女生能调查出什么来?”

白初晗没应声,这时菜上来了,她便拿起碗筷呼哧呼哧扒拉起饭来。

吃完饭,姜游山还有其他事,不方便送白初晗回去,便准备用手机软件帮她叫辆车。但她阻止了他:“我坐公交车。”说完,没等他回话,她就朝前走了。

姜游山在原地怔了怔,自嘲地笑了。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白初晗,她还只有九岁,但她的个子比同龄人高了一大截—听说每年暑假她父亲白航都要送她去少林寺,想必习武可以长个子。刚失去父亲的她像只竖起所有刺的刺猬,唯一的行李是一个书包。她双手紧紧把它抱在胸前,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好似谁靠近她一步,就立马会被她身上的刺给扎到。

当时他打完篮球刚回来,全身汗涔涔的,抱着篮球进屋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咕噜咕噜喝下,转头就看见白初晗。于是,他拿了另一瓶出来,问:“要喝吗?”

白初晗看了看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姜游山便拧开瓶盖把可乐放在她手里,调侃道:“你是打算这样坐一天?”

白初晗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低头嗫嚅道:“我在等姜叔叔回来。”

“我是他儿子。”姜游山友好地伸出手来,“姜游山。”

很多年后,姜游山都记得那个午后:炎热的夏天,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将白初晗脸上的细汗照得闪闪发光。她迟疑地伸出手和姜游山握了握,或许是因为这个动作,她放松了些许,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笑起来其实特别好看,鼻子微微皱起,嘴边露出两个梨窝。

白初晗回到学校后,发现自己的摊位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在嗑瓜子,嗑出的瓜子壳全扔到她的绿植相框上。这两人她认得,是之前找余朝清的那两人,王斌和林跃。

白初晗深吸了口气,把涌上来的怒火压了下去,走过去,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问:“有什么事吗?”

“哟,终于回来了。”王斌把架在桌上的腿放下来,“好久不见了呀,美女。”

“叫白初晗是吗?”林跃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却不点燃。

白初晗微抬了下眉,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找个地方聊聊呗。”林跃笑道。白初晗一点也不喜欢看他笑,虽然他长了一副不错的皮囊,但他笑起来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我要赚钱。”白初晗没心情跟他们耗下去,直接冷了脸。

“你这些破玩意儿能赚几个钱?”王斌又嗑了一粒瓜子,又将壳吐到了相框上。

白初晗彻底火了,她抓住王斌的衣领,不料对方早有准备,嬉皮笑脸地摊开手,做投降状:“别生气,别生气,我们是来带你赚钱的。”

白初晗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们滚远点就行。”

因为他们的动静太大,引来周边人侧目。白初晗不想在学校里惹人注目,便松开了王斌的衣领,并对他和林跃说:“给你们十分钟时间!”

白初晗带他们到附近的花坛边,这个时候周围没什么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市集那边,没人在大冷天跑到这里来吹冷风。

“听说余朝清失忆了……”林跃终于点燃了嘴里的烟,邪笑道,“还是跟你在一起出的事。”

白初晗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我们吧,其实就是最近手里有点紧,想从余朝清那里弄点钱花花。”王斌不绕弯子了,说明了来意,“既然余朝清现在失忆了,也不记得过去的事,那我们就不追究了。大家还是好朋友,共患难,共富贵,有钱一起花,有钱一起赚。听说他现在进他爸的公司当经理了,钱肯定不少。”

白初晗长这么大,认识的最不要脸的人里当属姜乾,但好歹平日里他都装着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像王斌这样明目张胆不要脸的,还是少见。

“你想让我做什么呢?”白初晗双手环在胸前,耐着性子道。

这时,林跃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白初晗:“你只要让余朝清签下这份协议就行。”

“我们以朋友的身份跟他谈合作,大家一起赚钱嘛。”王斌摸了摸鼻子,笑道。

“可他也不记得我了。”白初晗说,“我没法帮你们。”

而后白初晗才知道,原来王斌和林跃这俩家伙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学校圣诞节的活动冠名商就是余朝清家的公司,啤酒只是他们企业下的一个分支。王斌和林跃早已听到消息说余朝清晚上要来学校参观,就合计着商量了一份商业计划书,其实就是坑钱,反正余朝清的脑子不好使,容易骗。他们现在只需要一个牵线人,因为他们前几天去找余朝清都被拒之门外了,所以他们才盯上了白初晗。余朝清那小子刚进公司没几天,其他没学会,倒是先学会花钱了,听说晚上余朝清会请市集上所有的摊主吃饭。

不过,他们还不知道余朝清现在对白初晗的态度,并不比对他们好到哪里去。

“我没法去。”白初晗说,“晚上我有事。”

“听说你勤工俭学,很缺钱来着。”林跃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冲她笑道,“你是想让我们用暴力让你以后在学校的日子都不得安宁,还是你主动配合,跟我们分钱?”

白初晗笑了,并不怕他们:“你们可以试试。”其实她挺想去的,不是为了钱,就是想再见余朝清一次,很多事情都还没搞清楚,她心里也急得不行,“不过你们可以把合同给我,下午我要是见着他了,帮你们试试。”

王斌和林跃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答应了。

打发走这两个瘟神后,白初晗翻了翻那份合同,只看到合同里的第一条她就笑了。虽然她不懂法律,也不懂商业,可稍微有点智商的人一看就能看出问题。不知道是他们俩傻,还是他们把余朝清当成大傻子了。她直接将合同撕成了两半,顺手揉成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王斌和林跃回到车上,驾驶座上的莫覃转过头来:“完事了?”

“放心吧,覃哥。”王斌说,“按照你的安排,那白初晗没有一点怀疑,她肯定会去找余朝清的。”

莫覃没说话,眉眼上的疤痕隐在昏暗里,过了会儿,他才幽幽地吐出一个字:“好。”

到了下午,学生会主席果然在群里通知大家啤酒赞助商下午要过来巡视,让大家打起精神来,赞助商还订了饭店,晚上请大伙吃饭。吃完饭,差不多刚好是音乐节开场,时间掐得非常准。群里的女生听说赞助商的负责人才二十五岁,长得英俊,还是单身后,立马沸腾了起来,活生生把这个群搞成了相亲群。

白初晗的脑子里突然浮现余朝清那张傻乎乎的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一副总是担心她生气的模样。她不记得一个月前在邽山的山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醒来的时候就在山洞里,周围有很多猫。她吓得不轻,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而余朝清就躺在她身旁,全身上下都是被猫抓过的痕迹,衣服破烂得不成样子,手掌上的血痂看上去触目惊心。当时她吓坏了,以为余朝清已经死了,发现他还有气后,她立即背着他离开。

刚到山下,就看到吕教授和其他人匆匆跑过来,白初晗以为他们是来找自己的,结果吕教授说:“林桃死了。”

白初晗脑子一蒙,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随后余朝清被其他人扶走,有人在报警,有人在询问白初晗,有人在哭泣……吕教授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可是白初晗好像瞬间失聪了,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昨天林桃还挽着她的手和她说了好些贴心的话,她甚至还可以回忆起林桃手心的温度、睫毛眨动的频率,以及每次笑起来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地耸耸肩的样子。只一个晚上,余朝清昏迷不醒,林桃突然去世,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是在做梦吧?所以才会发生这么不合常理、不合逻辑的事来,她一定是在做梦,如果是做梦的话,那就快点醒来吧。

白初晗闭上眼睛想让这个梦醒来,可是再一睁眼,吕教授仍在她眼前,还说是一大早有同学起来上厕所发现林桃的。这里的厕所都不在屋里,离房子不远有公共厕所,是用简单的木头搭成的棚子,连冲水器都没有。那个同学上完厕所出来,发现旁边的树边站了个人,天光微凉,那个同学没看清对方是谁,便过去打招呼,手刚搭在对方的肩上,对方就顺势倒了下去,看清林桃已经发青的脸后,那个同学便大叫了起来。

林桃是被人勒死的,脖子上有一圈很明显的勒痕。尸检报告显示她的死亡时间在半夜一点至两点,早上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因为地处乡下,周围人烟稀少,没有摄像头,一个月时间过去了,警方仍没有任何眉目。

吕教授问白初晗怎么会和余朝清从邽山上下来,她如实回答道:“我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山上了,估计只有余朝清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没有把山洞和猫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余朝清被送去医院后,白初晗一个人偷偷回了趟邽山。她借口有东西落在了山上,得到门卫的许可进去后,她想重新找到那个山洞,但她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几乎搜遍了所有地方,却一无所获。

白初晗站在山顶,风将她的长发吹乱,她茫然四顾,有种戚然之感从心里升起。虽然她没有任何证据,但她总觉得林桃的死、余朝清受伤,都跟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她只是这邽山上一个渺小的存在,茫茫荒野,大风拂过,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白初晗本来一直期待余朝清醒后会有一些线索,但他一昏迷就是大半个月。白初晗去医院看过他一次,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被人给拦下了。他的父母似乎误会他俩是男女朋友关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大概的意思就是让她离他远点。

自古红颜多祸水,看来他们是把白初晗当成祸水了。

其实白初晗有想过,如果余朝清一辈子醒不来,那么她就是罪魁祸首,她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在他醒来之前,她还没有找到治疗自己的法子,那么等她彻底变成一只猫后,她就日日守在他病房楼下,也算是赎罪了。

白初晗正发着神,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是学生会主席苏达,对方冲她露出门牙笑着:“学姐,你今晚为什么不来吃饭呀?”

“有事。”

苏达一脸八卦的表情:“你该不是故意躲着吧?”

白初晗看了看他,也笑了,不过这笑容是皮笑肉不笑:“何出此言?”

苏达清了清嗓子,凑过去,做作地压低声音道:“这个啤酒赞助商的负责人,是你前男友吧?”

白初晗:“……”

见白初晗沉默了,苏达心想自己肯定猜对了。关于这个八卦,苏达一开始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学生会副主席是个校园万事通,声称青德大学所有角落里的八卦,没有她不知道的。见到余朝清后,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在女生宿舍楼下送Mini Cooper的那个富二代吗?于是她立马给苏达科普了这事,经过她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描绘后,苏达脑中勾勒出了一场狗血的爱情悲剧。像这种豪门,一般对未来的媳妇要求严格,听说白初晗家境不怎么样,还勤工俭学,他大概能够理解。

“学姐,真爱无敌,你千万不要被一点小小的困难给绊住脚步。”苏达说,“你要是还喜欢余总,我给你想点办法。”

余总?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白初晗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睛,无法想象余朝清穿着正装每天人模人样地跟人打交道的样子。

苏达以为白初晗默许了,于是热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我待会儿安排你们单独见面,加油。”说完就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白初晗跟这个苏达一点儿都不熟,毕竟她是研究生,跟本科那边的人接触并不多。这让她想到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下午生意不是太好,白初晗靠在椅子上几乎要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走近自己,超过了一般人的安全距离。她立即醒来,下意识伸手按住了对方。

“是……是我,学姐。”苏达连忙出声,“我就是想吓吓你……开个玩笑,别这么认真嘛。”

白初晗皱了皱眉,问:“什么事?”

苏达露出委屈巴巴的眼神,他的个子不高,人也长得瘦小,还有一张娃娃脸,配上这样的表情,让白初晗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弱小。

“学姐,我给你安排好和余总见面了。”苏达讨好地笑道,“在学生会办公室,现在那里没人,你过去吧。”他从包里掏出钥匙,递给白初晗。

“你怎么跟他说的?”白初晗没接。

苏达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说有很重要的事去办公室,没说是跟你见面,这样才能有惊喜嘛。”

白初晗笑了,接过钥匙:“你聪明得都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苏达刚笑了笑,白初晗直接开门见山道:“说吧,你做这么多事想要什么?”

笑容凝固在苏达脸上,变成一副僵硬的面具,他尴尬地说道:“学姐,你想多啦。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们好,然后,你看我这明年不是大四了吗?我想去余总的公司学习学习。”

原来是为了实习。

白初晗微微叹了口气:“你就不怕是搬了块砖头,砸了自己的脚?”

苏达不明白。

白初晗没再说话,拍了拍他肩膀,感谢道:“谢了。”

学生会办公室位于音乐教学楼旁边,白初晗经过教学楼的时候还能听到钢琴声。她用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屋里有点乱,想必这些学生平日里懒于打扫。她拉开厚重的帘子,窗外的一簇蜡梅挤在窗边,浓烈的气味瞬间扑了进来。

白初晗烧了壶水,坐在椅子上等余朝清。大概半个小时后,她听到办公室门外有窸窣的脚步声。门没有关,开着条缝,来人先礼貌地敲了敲门,她说“请进”,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余朝清。

自从余朝清进入公司后,袁叔便被余伟业派去给他当了秘书。自从失忆后,余朝清像是重新换了个脑子,不仅精通商业,还对天文、物理十分感兴趣。他接手了啤酒业务后,提出的好几个整改方案都被余伟业盛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除了工作和看书外,余朝清对别的事几乎都不感兴趣。这不,本来该他过来的,硬是让袁叔代替他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袁叔一眼就认出了白初晗,这时水烧开了,发出“呜呜”的响声。

白初晗把水壶拎开,倒了杯水给袁叔。

袁叔接过水,大概明白眼前是怎么回事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好言相劝道:“姑娘,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我家少爷已经失忆了。”

“他最近怎么样?”白初晗不动声色道。

“挺好的。”袁叔用了两个成语形容,“前程似锦,大展宏图。”

“跟以前比呢?”

“以前?”袁叔似乎压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说,“以前少爷是没长大,现在长大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白初晗点点头,若有所思,而后站起来:“可以带我去见他一面吗?我有些话想当面对他说。”

“说什么?”袁叔警觉道,之前余伟业可是交代过不让这女孩靠近余朝清的。

白初晗干脆把戏做足,转眼就红了眼眶,声音软了下来:“既然他忘了我,我也该好好做个告别,叔叔你说是不是?”

袁叔这人最见不得别人示弱,他放下水杯,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真的是最后一面。”白初晗说。

袁叔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这姑娘也挺可怜的,从小就没了父母,据说这一类型的小孩长大后都特别缺爱,在情感关系中也会显得很被动、焦虑,所以他于心不忍,最后决定当回好人,只要不让余伟业知道就行。

“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袁叔说。

“什么条件?”

“不要做徒劳的纠缠。”

余朝清巡视完市集后,便回车上休息了,眯了会儿眼睛,就在附近的咖啡馆工作。他把二楼的露天位置全给包了,就是不想有人出现打扰自己。

袁叔带白初晗来到咖啡馆,再三叮嘱,然后念道:“阿弥陀佛,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这时,刚好有服务生端着咖啡要送上去,白初晗接过托盘,说:“我来吧。”

袁叔冲服务生使了个眼色,表示默许了。

白初晗一上楼便看见坐在尽头办公的余朝清,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系了领带,头发打了发蜡,跟之前喜欢穿松松垮垮的衣服、头发随便用手扒拉两下的余朝清判若两人。那一瞬间,白初晗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余朝清,只是一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人。

白初晗把咖啡放下,余朝清头也没抬,眼睛没移开屏幕上的报表分毫,嘴里说了句“谢谢”。过了会儿,意识到人还没离开,他才抬头,见到白初晗后,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是?”余朝清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在书店里见过她了。

“你的《数学原理》和《物种起源》看完了吗?”白初晗微微偏过头,冲他笑道。

余朝清想起来了,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可以坐下和你聊聊吗?”

余朝清点头。

白初晗在他对面坐下,露出航空公司空姐脸上的标准微笑:“我是来面试的。”

“面试?”余朝清想了想,说,“我们公司好像并没有招人。”

“我喝过您负责的啤酒,味道不错,但是我觉得和市面上的其他啤酒相比,味道差异不大。”白初晗说,“虽然在包装设计,还有营销创意方面很厉害,但我认为任何产品最关键的核心仍是产品本身。消费者可能一开始会因为包装和创意而购买啤酒,但是如果味道不能一次性打动他们,他们几乎就不会再购买第二次了。”

听完这段话,余朝清开始对白初晗有些兴趣了,他坐直身体,靠在椅背后,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有段时间我一直在研究啤酒花的生长习性,还有改良方案,写出的论文还得过奖。”白初晗说,“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白初晗,就读于青德大学,研二。大学本科和研究生专业都是植物学,成绩优异,每年都会拿奖学金,大四我就跟着导师在做研究。”

“所以呢?”余朝清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要解决产品本身的问题,就需要研发人员。”白初晗说,“正好我要毕业了,也正在找工作,我觉得贵公司有实力、有前景,所以前来一试。”

余朝清本来就有打算招募一批研究人员做啤酒产品的技术研发,所以听完白初晗的话后,他觉得这个女生很聪明,也很有魄力,于是拿笔在纸巾上写下自己的邮箱,递给白初晗:“回头发我份简历,还有你的研究论文。”

白初晗接过来,笑了笑。

“我喜欢聪明人。”余朝清说。

“我以前也喜欢聪明人,讨厌笨蛋。”白初晗望着余朝清的眼睛,现在她在里面看不到任何的情绪起伏,面前的余朝清完全无法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联系起来,“不过,我现在好像有些怀念了。”

在得知余朝清准备聘用白初晗时,袁叔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少爷,为什么你偏偏要聘用她?我们公司这么有钱,请谁请不到呢?”

余朝清不喜欢袁叔总是在他耳边念叨:“觉得她合适。”

“可……可她是你前女友啊!你不怕出什么事?”

“前女友?”余朝清转过头,一脸茫然地看向袁叔,“她是我前女友?”

“她没跟你说吗?”袁叔彻底蒙了,所以白初晗都跟余朝清谈了些什么?

“我怎么记得?”余朝清淡然道,“我聘用她不是因为她曾经是我的谁,而是觉得她未来会对我公司有用,仅此而已。”

见余朝清已经做出决定,袁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开始头疼该如何跟余伟业交代。他转头再看余朝清,余朝清已经开始工作了。这段时间以来,余朝清除了工作,就没有任何其他社交,曾经声称是他朋友的人找上门来,也被他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努力工作是好,但他这有些过头了,可以说是工作狂了:“少爷,你还是休息一下吧,昨天你才睡了四个小时。”

余朝清眼睛都没眨一下:“我不困。”他是真的不困,他觉得身体里有股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他,他必须通过工作来释放,就算不睡觉,他依然可以保持足够的精力。

袁叔不好再说什么,便离开了办公室。

余朝清一直工作到深夜,公司的人已经全部离开了,只有他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起身关掉电脑,拿上外套,乘坐电梯去车库。

车库的出口是一个很陡的坡,余朝清每次往上开都非常小心。他看了眼电子屏上显示的时间,明天又是十五了,他不由得眉心微皱,有些烦躁。

这时,一个白色的物体突然从一侧闪过。余朝清急忙踩住刹车,身体因为惯性狠狠朝前撞去。他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就看见一只白色小猫趴在地上,正抬起头来冲他“喵”地叫了声。

一只猫?

余朝清想把猫赶走,无奈那只猫好像粘在了地上似的,动也不动。他弯腰将它抱起,放到马路一侧。结果它自己站了起来,灵活地跟在他脚边,要随他上车。

“你是要跟我回家吗?”余朝清的心情瞬间好了些,虽然失忆了,但他仍旧喜欢猫猫狗狗。

白猫“喵”了一声,好像在回答他的问题。

“你听得懂我说话?”余朝清来了兴致,他喜欢聪明的人,以及聪明的猫。

白猫又“喵”了声,非常乖巧地拿头蹭了蹭他的手,他便把它抱上车,带回家了。

现在余朝清没在青德大学住了,而是在公司附近买了套公寓独居。白猫跟着他进屋,发现他家里的装潢摆设与之前有了很大变化。从前的他就是个暴发户品位,什么贵就往家里摆什么,现在他住的地方很简单,除了必需品外,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

余朝清剥了根火腿肠喂白猫,然后进卫生间洗澡去了。白猫开始巡视这间公寓,从客厅到卧室,再到厨房和阳台,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直到进了书房,看到书架上摆得密密麻麻的书后,才有些惊讶。它跳上书桌想看看这个余朝清都看些什么书,结果刚跳上去,它就被人抱了下来。

余朝清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把猫抱在怀里揉了揉它的脑袋:“别乱跑。”

白猫就这样被他抱出去了。

“给你取个名字吧。”余朝清盯着白猫看了眼,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当即决定,“就叫小白好了,简单易记。”

嘁,小白心想,取名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品位。

余朝清把小白留在客厅里,准备进卧室睡觉,但小白想跟着进去,结果他直接把门一关,反锁了门。

这是在防备一只猫吗?

小白无奈,只好回到沙发上休息。凌晨时,它悄悄从阳台溜走了。一开始,余朝清以为它跑掉了,但连续几天的晚上它都按时出现在家里,凌晨又离开,他便习惯了。他买了个项圈给它戴上,是块祖母绿的牌子,跟它的眼睛很像。

白初晗收到消息,今天开始上班。因为她还没有毕业,所有目前的薪资按试用期来算,但福利补贴和正式员工一样。余朝清问她有没有其他要求,她想了想,提出要一个助手,人选是学生会主席苏达。毕竟苏达之前热情帮忙就是想得到一份实习工作,她不想欠别人人情。

余朝清同意了,反正多招一个实习生费不了多少钱。

苏达乐滋滋地来上班,还特地买了一套新西装,系了领带。白初晗见了他,差点笑岔气。

“又不是卖保险的,穿这么正式干吗?”白初晗调侃道。

苏达脸一红,抓了抓脑袋:“学姐,你别笑了,第一份工作嘛,我也想给公司的同事留个好印象。”

“那估计你得失望了。”

余朝清单独给白初晗腾出一间大办公室作为研究室,还另外请了两个研究人员,说是配合她,其实是信不过她。白初晗没有任何工作资历,又还年轻,余朝清看中的是她的创意和魄力,但这两样东西没有丰富的经验和必要的流程是实现不了的。

白初晗和苏达坐在研究室里等余朝清,苏达不是植物学专业的,所以他对一切都非常好奇,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堆问题从他嘴里冒出,问得白初晗有些不耐烦了。

“你能不能安静会儿?”白初晗说。

苏达立马闭了嘴。

余朝清来的时候,带来了另外两位研究人员。白初晗看到来人后愣了一下,随即脱口喊道:“吕教授。”

“都是青德大学的,想必你们都认识了。”余朝清双手插在外套兜里,显得很随意,“你们以后就负责研发啤酒配方和口味,到时候我会让食品技术部的同事跟你们配合。”

吕教授冲白初晗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自林桃的事后,这还是白初晗第一次见到吕教授,严格来说,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去上课了,因为一坐到教室里,她就会想到林桃每次都会帮她占座位,这让她十分难受。

余朝清简单介绍完公司的管理制度,就离开了。白初晗赶紧追上去,在门外拦住了他。

“我还有个请求。”白初晗说。

“你说。”

“我晚上不能在研究室加班,如果有需要,能允许我在家里加班吗?”

“原因呢?”

“私人原因,我没法说。”

余朝清想了想,他说:“我不在乎你的工作模式,但每个月月底我都要看到进展,否则立马走人。”

白初晗点头道:“好。”

因为有了吕教授的突然介入,这让白初晗感到行动方面受到了不少限制。虽然余朝清并没有明说谁是这次研究的主导人,但吕教授毕竟是教授,又年长她几十岁,无形中已经分了主次。

跟吕教授一起来的人叫汪源,是青德大学毕业的学生,比白初晗高几届,因为和吕教授关系一直不错,便被吕教授叫过来帮忙了。

到了中午,白初晗和苏达先去吃饭。公司里没有食堂,每月提供餐补。白初晗和苏达选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各自点了一份套饭。

他们刚坐下没多久,门口就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店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定在白初晗旁边的空位上。

“余总。”苏达看见余朝清后,立马站起身来,想把位子让给他。

结果余朝清直接无视,在白初晗身边的位子上坐下。苏达想帮余朝清点单,这时服务员把他们点了的套饭端了上来。白初晗点的红烧牛肉,苏达点的火爆肥肠,都冒着滚滚热气。余朝清看了眼时间,他待会儿还有个会要开,只有五分钟时间吃饭。他想也没想,就端过红烧牛肉套饭开始吃起来:“你重新点份吧,我赶时间。”

苏达见了,把自己的套饭推过去:“余总,要不你吃我的?”

余朝清嫌弃地瞥了眼:“我不吃肥肠。”

苏达见白初晗的脸都快气绿了,便问她要不要先吃自己的。

白初晗瞪了他一眼,说:“我也不吃肥肠。”

余朝清迅速解决完午餐,就急匆匆往回赶。

苏达看了眼被余朝清吃得一粒米都不剩的空盘子,由衷感慨道:“余总真是工作狂。”

“有时候光努力没用,得讲究天分。”说到这里,白初晗的脸色一变,立马起身追了出去。

苏达莫名其妙,转头向外张望。过了会儿,白初晗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苏达问。

“没什么。”白初晗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他很忙?”

“对啊!”苏达说,“听说他周末都无休,除了每个月的农历十五外。”

“农历十五?”白初晗好像想到点什么,但具体又说不上来,“这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苏达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嘴里的肥肠,“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估计企业家都有点迷信吧,比如初一或者十五要去寺庙烧香、吃斋之类的。”

白初晗没作声,她还在想刚才的事。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在余朝清进来之前,他身后有个人从饭店门口经过,在他离开后,那人又闪过一次。但是等她追出去后,却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余朝清可能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