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爱如长风
01
乔粟是在下班的时候听到有关宋续燃的消息的,整个机务组的同事都在议论。
他们说,宋家出了丑闻,宋青和爱上了自己的堂弟宋续燃,受不了道德约束所以去送死。但是宋续燃并不是宋家的孙子,他是被调包的,宋家真正的孙子已经找到了,所以他被赶出了宋家。而且之前宋青和死的时候,他似乎还在跟凶手的争斗中受了伤,半条腿都废了,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儿。
“真是可怜……”众人唏嘘,“不过宋续燃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倒下的人,他应该永远都是站在最高的地方闪闪发光的。现在,真是一场好戏啊……”
忽然,“嘭”的几声,吓得众人噤声。
他们回过头去看,身后几排工具架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倒下来,而在第一个倒下的工具架旁边,乔粟站在那儿,面不改色地在机翼上敲敲打打。
一时间只剩下铁与铁碰撞的声音。
直到一个新来的同事打破这诡异的寂静:“你怎么回事?这弄倒了我们得收一天你知不知道!”
乔粟冷眼扫过那一群人,从架梯上跳下来。
“反正你们也闲。”
她说完就离开,只留下背后絮絮叨叨的声音:“你小心点儿,她跟宋续燃……”
剩下的声音乔粟已经听不见了。
宋家家大业大,有什么新闻都是谈资,况且宋续燃还是他们的同事,于是谈兴更浓。可是,乔粟并不觉得一个人的一生可以给别人当戏看。
乔粟出了机场才发现自己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依旧是那套深蓝色的连体工装,不过好在天气变得暖和了,所以也不怎么冷。口袋里有早晨季南舟硬塞给她的手机,说是下午联系她。不过,目前手机依旧是静静地躺在口袋里。
乔粟忽然意识到,从他将手机交给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有所期待,至于期待什么,她没有细想,只是觉得这东西果然还是不用的好。
“乔粟!”
乔粟抬起头,前面短头发的女孩儿招着手跑过来。
“夏……蝉?”她犹豫了一下。
夏蝉停在她面前,笑嘻嘻地喘着气:“季南舟……他可能有点儿事,可是又特别不放心你,所以我就擅自替他来保护你啦。”
“我能有什么事要被警察贴身保护?”
夏蝉吐了吐舌头:“不是啦,我不是警察,只不过是帮帮季南舟的忙而已。”
乔粟猜到了,所以夏蝉和季南舟,他们应该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吧。
“你很厉害吧?”
“啊?”夏蝉被乔粟问得一蒙。
“可以帮我找一个人吗?”乔粟继续说道。
“谁啊?”
“宋续燃。”
夏蝉顿了一下,支支吾吾:“那个……我……”
找谁不好,偏偏要找哥哥嘱咐过最好不要接近的宋续燃,虽然个中原因她大概是知道一点儿,可是……
夏蝉抬起头,一对上乔粟的眼神,立马了:“这个……应该还是不难的。”
她转过身,往前走。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在乔粟的眼睛里看见了季南舟的影子。
她没办法拒绝季南舟,从小就这样,就像条件反射一样,人没办法控制膝跳反应,而她对季南舟没办法。
乔粟看着她的背影,想了一会儿,然后跟上去。
夏蝉去车里拿了电脑过来,只用了短短的三分钟,就定位到宋续燃的位置。
她递过来:“其实……他们并不是很想让你去找宋续燃。”
夏蝉看乔粟的神情并没有多大变化,继续说道:“可是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你来处理比较好,毕竟夹在中间的是你。”
“至于季南舟他……”夏蝉语气变低了点儿,却没有说下去。忽然,她又恢复了活力,“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他们男人有男人的想法。哪,我作为跟你年纪相差不大的妙龄女子呢,应该更懂你的想法对不对?况且,有我在呢,才不会让你出事。”
乔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啊?”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夏蝉甚至都有些不敢去看乔粟的眼睛,她嚅嗫了一下,“那个……也……”
乔粟站起来,往前走。
夏蝉也猛地站起来,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断断续续分了好几段才说完话:“对不起,我是喜欢他,但是,我们也只是很简单很普通的朋友而已。”
“你要相信他啊。”夏蝉朝乔粟喊道。
乔粟停下来,回头,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夕阳的颜色,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异样的柔光,她笑了笑:“嗯,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夏蝉愣了一下,直到乔粟走到车边她才回过神来。
完了,她不光掉进季南舟的坑里出不来,现在还被乔粟圈粉了,居然会萌上一对夫妇!天哪!
夏蝉追上去:“啊,乔粟,你等等我,我得保护你呢!”
宋续燃在修名山的别墅里,离这里不远,只不过乔粟从来不知道宋续燃还有这么个地方。夏蝉将乔粟送过去,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了很多,乔粟都认真地听着。
比如,夏蝉还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哥哥,就是太坏,得罪过不少女人,可却总是有女人心甘情愿地排着队。
比如季南舟……不过,有关季南舟的事情,乔粟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夏蝉将乔粟送到山下就将车子停了下来:“山腰上有警卫,外面的车子进不去,所以我们只能徒步上去了。”
乔粟拒绝了夏蝉:“到这里就可以了。”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我自己上去。”
“可是刚刚明明说好……”
“夏蝉,”乔粟打断她,“刚刚关于季南舟的那些事,你通知他一下,让他自己跟我说。”
夏蝉哽了一下,果然啊,乔粟还是介意的。不过,季南舟知道乔粟吃醋的话,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夏蝉心里生出小小的窃喜。
乔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还有,我其实挺相信宋续燃的。”说完,就下了车。
夏蝉趴在方向盘上看着乔粟一个人上了山路,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肃性,掏出手机给季南舟打电话,可是那边一直没办法接通,她只好打给顾承禹。
“哥……”
“不行。”
“我不是还没说呢。”
“你很少这样叫我。”
那边声音有些冷,夏蝉像是没察觉似的:“我找不到季南舟了,可是乔粟又一个人去见宋续燃了……”
“宋续燃?”
“对,就是……他。”
那边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季南舟去见宋之行了,一时之间有些难脱身。你先在那里等乔粟,我和季南舟一定有一个会赶过来。”
夏蝉点头,挂了电话。
她看着早已经没有人影的地方,表情忽然认真起来。顾承禹刚刚说话的语气是少有的严肃,所以……
这件事情远比她想的更严重,可乔粟又相信宋续燃……
夏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了。
修名山其实算不上是一座山,只是稍稍有些林子,环绕着正中央的一片别墅,听说是宋家老爷子当初为了养病建的。
宋续燃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地方,现在却待在这里,并且是以宋家假孙子的身份待在这里。乔粟有些不明白。
她顺着盘旋的小路往前走着,路过警卫室的时候,年轻的小伙子看了她一眼:“乔粟小姐吧,宋先生在等着你呢。”
她抬头看了眼路边的摄像头,继续往前走着。
一直到巨大的银色铁门门口,乔粟看着那辆黑色的车,才相信宋续燃真的是在这里。
面前的门缓缓地打开,宛如监狱一般,里面住着永远也走不出来的人。
她顿了顿,走进去。
天色已有些暗,阴沉沉的一片,仿佛随时都会下起雨来。
宋续燃正站在前面,背对着她,仰着头看着天空中飞机划过的痕迹。
他整个人像是荒野里的一棵古松,即使挺拔如初,却还是掩不住一丝萧索。乔粟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宋续燃。”她叫出他的名字。
宋续燃回过头,熟悉沉缓的声音:“粟粟。”他笑了笑,“等你好久了。”
乔粟走过去,心里忽然有点儿堵,问道:“腿好了?”
宋续燃没回,眼神看向前面的藤椅:“要不要陪我坐坐?”他说着,往前走,努力踩稳的步子里依旧有一些异样。
乔粟开口,声音有些哑:“你不用逞强的。”
“他对你好吗?”宋续燃似乎是有些累了,坐下来,仿佛只是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乔粟顿了顿:“挺好的。”
“那就好。”
“那你呢?”乔粟问,“其实我承受能力没有那么差,很多事情你大可以告诉我。”
宋续燃低着头笑了一声,睫毛下映下一片阴影:“你指的是我鸠占鹊巢,还是宋青和因为我而死?”
乔粟没说话,宋续燃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刚好被扔进了一个窝里,然后顺其自然而已。不管怎样,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处理好。至于处理不好的……”宋续燃看着她的眼睛,“总是你。”
宋续燃有些无奈,伸手想拉住乔粟,想了想又放下了。
好久后,她问:“是季南舟对不对?”
宋家的孙子,是季南舟。
不然季南舟不会这么看着她,又不让她见宋续燃,夏蝉也不会三番五次地欲言又止,甚至拿自己和季南舟的事来引开她的注意。
宋续燃沉默了一下,他知道乔粟终究会知道,却没有想到会这么早。他点点头,再抬头时,眼神又恢复了一片清明:“是。”
乔粟说不上来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其实谁是谁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真的没有。可是夏婵说得对,这又是她必须要解决的麻烦。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宋续燃就是宋续燃,季南舟也只是季南舟。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那么也应该早就做好了会有这一天的准备。”
她顿了顿,又说:“况且,你也不是会因为这件事停下来的人。”
宋续燃笑了笑:“谁知道呢?”
他抬起头,看着乔粟的眼睛,透亮的眸子中仿佛藏有一个黑洞,让人捉摸不透:“如果我说,季南舟和我,只能活下来一个,你选谁呢?”
乔粟静了片刻,说:“宋续燃,你应该知道,我谁都可以不要,一个人活得未必不好。”
“也是。”宋续燃笑了笑,“你是乔粟。”
你是乔粟,谁都没办法成为你的牵绊。
不过也正因为是你,所以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你心里最深的牵绊。
天黑了。
过了好一会儿,乔粟才意识到是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
宋续燃看了她一眼:“你以前很不喜欢用手机的。”
乔粟看着天边一轮皎洁的月亮,道:“现在也不喜欢。”
她没有接电话,看着远处的天空说:“宋续燃,我走了。”
“还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乔粟说。
宋续燃没说话,点点头:“嗯。”末了又喊住她,“乔粟。”后来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乔粟笑笑:“宋续燃,我又不是要死了。”
宋续燃站在月光下,笑得格外温柔:“嗯,只不过终于要放手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当我死了。”乔粟缓缓说出几个字,然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所以也没有看见,宋续燃脸上所有宠溺的表情如同面具一样被卸下来,只剩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
他拿出手机拨出电话,简单地说了几个字。
云层一瞬间挡住了所有的光。
02
乔粟顺着原路下了山,却没想到夏蝉居然还等在那里。
夏蝉靠在车上有些无聊地赶着蚊子,见乔粟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乔粟!”
“你为什么还没走?”
“等你呀!”夏蝉从兜里掏出手机,“喏,季南舟正在赶过来的路上,至少打了二十几个电话问你出来没有。”
夏蝉帮她回拨了过去。
乔粟接过来,季南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格外低沉:“乔粟?”
“季南舟,我见到宋续燃了。”
“我知道。”季南舟一直担心宋续燃会做出什么,所以在接到夏婵的电话时立马从宋之行那里赶了过来,为此还惹了不小的麻烦。他瞥了眼手臂上不断涌出血的伤口,凝眸问,“宋续燃跟你说什么了?”
漫长的沉寂之后,乔粟说:“问我在你和他之间选谁。”
季南舟笑道:“所以呢,谁都不选?”
“嗯。”
“那你挺聪明的,不过,是我的话永远也不会给你这个选择,只能我主动来,让你除了我毫无选择。”
乔粟没听进去,问他:“你在开车?”
“嗯。”
“声音听起来很累。”
季南舟心里淌过一丝温柔,笑:“见面的时候你奖励一下我就好了。”
夏蝉在旁边狐疑地看着乔粟,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一种特殊的语言,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
夏蝉努了努嘴,忽然一阵细微的声响传来,从部队里训练出来的她对突如其来的**格外敏感。
夏蝉竖起耳朵仔细地听,而乔粟似乎也注意到了,好一会儿,她说:“季南舟,我等你十分钟。”
“乔粟,小心!”
乔粟还没来得及回身,夏蝉猛扑过来,抱着她滚到路边,随即“嘭”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震得鼓膜嗡嗡作响。
乔粟看着忽然出现的那人,破烂的衣服,冰凉的眼神,脸上不知道是干涸的血还是污浊的泥土,像是刚从地底爬出来的。他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铁棍,而刚刚自己站的地方,车头凹进去了一大块。
乔粟看了眼掉在一边的手机,目光又移回到眼前的男人:“沈江维?”
“哼,好久不见……”男人轻哼。
好久不见,之前风度翩翩的男人如今变成这副样子,乔粟完全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夏蝉似乎也想起来了:“咖啡店的那个?”
“之前怎么都找不到的人,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夏蝉有些不明白。
沈江维笑着,露出狰狞可怖的表情:“我要杀了你们。”说着举着棍子就要砸过来。
夏婵迅速站起来,捉住他的一只手,绕到他身后,屈膝顶上他的膝盖后窝,然后狠狠地踩上他的小腿胫骨,轻松放倒了他。
可危机并没有结束。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又有四五个黑衣男人走过来,穿着黑色的西装,面无表情。
沈江维笑,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你们以为我连你们都对付不了?”
夏婵凝眸,这群人的气场跟之前袭击季南舟的那些人差不多,很明显是同一批人,只是……她不信宋之行还有那样的胆子再来针对乔粟,那么……
现在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就是这群人,从来都不是宋之行的人。
要对付乔粟的,不是宋之行,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沈江维。
夏婵来不及细想,周围的人已经围了上来,她挡在乔粟身前:“乔粟,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先拦住他们一会儿,你奋力跑去找人帮忙。顾承禹的人离这里不远,三分钟之内我还是能撑的。”
乔粟点头,她没有细想顾承禹为什么会派人到这里。
夏婵倒数三二一,乔粟往后跑。
不过一会儿,夏蝉被团团围住了。
乔粟的脚步停下来,她回过头。
“夏蝉!”乔粟大喊。
夏蝉回过头:“乔粟,你快走。”你有事的话,季南舟一定会难过,与其这样,我宁愿出事的是我。
不得已,乔粟又往前跑着。
一群男人对付夏婵也十分吃力,在一番打斗之后,夏婵渐渐没有了力气,被几个人抓住。
这时,沈江维手里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夏婵的腹部,而他脸上的狞笑越发肆意。
不远处,因为实在担心夏婵出事,乔粟又跑了回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夏婵!”乔粟踉跄着往夏蝉这边跑来,却眼睁睁地看着沈江维将夏婵塞进车里,扬长而去。
“粟粟。”有人出声叫住乔粟。
“宋续燃?”
宋续燃从来没有看见过乔粟这样仓皇的样子,而乔粟也不会看见他的挣扎。
“是沈江维,”乔粟说着,“他抓了夏婵。”
“粟粟,你冷静一点儿。”宋续燃太冷静了。
乔粟看着他:“沈江维要恨也是恨我,为什么要抓夏婵?那些要杀我的人,他们冲着我来就好了,为什么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乔粟忽然就崩溃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痛苦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她很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人不多,可是为什么每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乔粟眼神呆呆的,反反复复地呢喃:“杀了我不就好了?”
“粟粟。”宋续燃声音压抑,“他们死了,你难过吗?”
“我不难过。”乔粟说,“我想死。”
“我死了他们就不用死了。”她拨开宋续燃握着她肩膀的手,转身朝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走去,她要救夏婵。
她想问问沈江维,究竟是谁,永远都不让她好过。
“粟粟。”宋续燃拉住她的手。
“我要去救她。”
“你一个人怎么去?”宋续燃的手越握越紧,眼底越来越黑,“沈江维恨的人是我,那群人应该也是宋之行找来针对我的,所以这都是我的问题。”
他看着乔粟:“所以,交给我。”
乔粟犹豫,她不想再把宋续燃扯进来,她不想他再出事了。
“乔粟,你知道的,你一难过我就没办法了。”他笑了笑,“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乔粟并没有注意到宋续燃的异样:“宋续燃,如果你死了……”
“没有如果。”宋续燃转身上车。
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来,车子循着前面的车迹扬长而去,徒留一管尾气在月色下始终都没有散去。
那样子,像是永别。
还躺在地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嗡嗡作响的声音打破了周围诡异的寂静。乔粟走过去,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罗照。
03
十分钟后,季南舟赶到了。
他从车上下来,看着蹲在路边的乔粟,急急忙忙地跑过去。
“乔粟。”
“季南舟。”
季南舟抱住她:“乖,不用怕。”
乔粟抬起头,看着他,说:“夏蝉被抓了,宋续燃也追过去了。”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季南舟看着她的表情,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刚刚接到过罗照的电话,在宋续燃走后。”
季南舟心里一顿。
乔粟面无表情地接着说道:“他说,宋续燃和周晚以前一起做过一份心理研究学术报告,研究怎样找到刺激点来刺激潜在精神病患者,使他们从正常状态转换为病理状态。后来研究被禁,他们意见又产生分歧,所以宋续燃借沈江维的手杀了周晚……”
乔粟长长地叹了口气:“所以一开始就是宋续燃吧。从弥生,到沈江维,都是他通过精神控制的试验品,借刀杀人,杀掉我身边所有的人。”
当罗照在电话里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乔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原来是他……”乔粟喃喃着。
季南舟将乔粟从地上拉起来,缓缓掰开她的手,轻轻抚着她因为太用力而抠出的血印。
“乔粟,我在这里,我还在这里。”
尽管他也是刚刚才从宋之行那里知道真相的。
宋之行想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所以调查了宋续燃,没想到,竟然真的查出宋续燃的异常。
他把这些告诉季南舟,试图将季南舟拉进他的阵营,甚至以乔粟作威胁。
不过,季南舟可不会给宋之行这个机会。毕竟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乔粟,他放不下。
乔粟说:“季南舟,他们是不是都是被我害死的?”
季南舟说:“不是,也有的是为了报复宋家,包括我。”
“那你害怕吗?”乔粟看着季南舟墨黑的眼睛,“季南舟,你会害怕吗?”
季南舟没明白乔粟的意思,她接着说:“我也接受过周晚的治疗,如果我跟你一起去的话,我可能会……”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人。
她觉得自己已经快控制不住了,所有潜藏在记忆里尖锐而扭曲的画面疯狂地拥向脑海,血腥残暴、肮脏不堪,还有那个狞笑着的自己,全部死掉才好。
乔粟觉得,自己要疯了。
“不会。”季南舟在她耳边反反复复,牵扯着她的最后一丝意识,“有我在,你不会。”
车子在漆黑的山路上疾驰,绕过城市的外环,避开所有的灯红酒绿,根据顾承禹发来的位置,那伙人劫持夏婵正在朝着南边的一座小岛上移动。
乔粟坐在车上,顾承禹偶尔打电话过来说明情况,季南舟简单地应着,所有的注意力却全在乔粟的身上,她太安静了,安静得近乎死亡,形同傀儡。
她从来都不够坚韧,也不够冷漠,明明用尽全力珍惜着每一个出现在身边的人,可是最后又不得不远离他们,她比谁都寂寞。
季南舟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伤口已经痛到麻木,却还是能感受到她手心冰凉一片。他现在宁愿乔粟就是一个麻木不仁又狠心的姑娘,摆出那一副一贯无所谓的表情,说:“反正死不了就好。”
“乔粟,死不了的。”
车子最后停在海边,那里有顾承禹事先准备好的快艇。
季南舟带着乔粟坐上去,靠着夏婵身上戴着的生命仪不断发过来的微弱的信号,在漆黑的海上寻找着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天空隐隐泛白,他们才停在一座略显荒凉的岛上。
很大的一座岛,南北方向有几块连在一起的小山丘,其余的地方是密布的丛林。季南舟回过头,捉住乔粟的手,将一个冰冷厚重的东西放在她的手上。
是枪。
乔粟有些呆滞地握住。
季南舟说:“保护自己。”
“那你呢?”乔粟问,“你去哪儿?”你明明说了,会一直在我身边,现在去哪儿?
季南舟笑,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然后将一枚圆形的小徽章放进她的口袋:“哪里都不去,乖乖睡一下,醒了我就在了。”
乔粟不明白,可下一秒,她就昏睡在了季南舟的怀里。季南舟收回拍晕乔粟的手,紧紧抱着她。
此时,从暗处走来一个人,如刀刻般的五官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显得更为深邃,一双眼睛却透着瘆人的寒光。
“季南舟。”
“顾承禹。第一次见,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命。”季南舟看着乔粟昏睡的脸,冷滞的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温柔。
顾承禹说:“我见过。”
“那交给你了。”
顾承禹从他手中接过乔粟:“那你又何必把她带过来?”
“她不老实,得有人看着才放心。”季南舟回道。
宋之行那边对他们也是咬着不放,所以如果要在“将乔粟带到一个危险的地方去”和“将她放在一个危险的地方”这两个选项中二选一的话,季南舟当然是要把她带在身边。
况且她现在……
顾承禹声音沉沉的:“季南舟,宋续燃不是善类。”
“巧了,我也不是。”季南舟说着,朝着那边的山丘走过去。
顾承禹叫住他:“季南舟,夏蝉的话,你要是顺手就救她。”
但是如果你救了她,她就更没有办法对你释怀了。她这个人从小就有英雄主义,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非你不可,现在好不容易才肯试着放弃了……所以,与其你再出现在她面前,我宁愿她自己逃出来。
当然,这些话顾承禹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觉得如果季南舟舍得的话,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04
乔粟是在季南舟走远的时候醒过来的,顾承禹对她说:“可以了。”
乔粟直起身子,摸了摸后颈,这里被季南舟拍得有些疼。
顾承禹问:“为什么要骗他?”
“不然他会小瞧我一辈子。”乔粟慢悠悠地说,“宋续燃是我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可是我也不能因为身体里的一部分坏掉,就放弃活下去。我总得面对不是?”
“是。”
乔粟笑笑,继续说着:“宋续燃会把季南舟约到山那边,那么就应该会用夏蝉约束他。所以,夏蝉现在在林子里?”
“嗯。”顾承禹话不多,“乔粟,我现在还有点儿事要做,所以我把夏蝉交给你。尽管季南舟知道我把你单独撇开会很生气,可现在也不得不这么做。”
乔粟点头,略带疑惑:“你为什么不去救夏蝉?”
顾承禹直言:“宋续燃在岛上装了炸弹。”
如果是以前的话,一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想死。乔粟这么想着。
她顺着地上凌乱的足迹走到深林里,她闻到了火的气息。顺着这样的气息,她一路前行,找到了人。
一个篝火堆在渐白的天色里奄奄一息,而夏蝉就躺在旁边,被绑了手脚。篝火边还围坐着三个黑衣男人,像是雕塑般,一动也不动。
她没办法靠近,也没办法同时引开三个人,救出夏蝉。
那么,就硬碰硬吧,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也是她最擅长的方法。
她走了几步,故意踩得枯枝作响,令三个黑衣男人警觉地站起来。
乔粟这才注意到他们擒住夏蝉,应该也花了不少力气,因为他们身上多多少少有些伤。她看了眼地上的夏蝉,却见夏蝉半睁着眼,手上有着细微的动作。
三,一,八。
三个人中有一个人手里有枪。
“放了她或者死,你们选一个。”乔粟声音不大,气势却足以镇住他们。
三个黑衣男人面面相觑。
突然,乔粟举起手枪,拉开保险栓,“嘭”的一声,击中其中一人的大腿,血流如注,而另外两人立马行动起来。
乔粟击中的是没有枪的那一个,旁边的一人滚到树干旁,作势要掏出枪。可是地上的夏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脚上的绳子,打了个滚站起来,用双腿擒住那人。
乔粟想去帮她,可是另外一个人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乔粟重重地往地上一甩。
她咬着牙刚站起来,就听到两声枪响。
夏蝉靠在树干上,她旁边的人腹部插着一把小刀,而她还被绑着的手里拿着枪。一下子解决了三个男人,两人腿部中弹,一个腹部中刀,虽然不至于死去,但至少是没有了行动力。
夏蝉笑了笑:“谢谢你啊,乔粟。”
乔粟走过去,解开她的绳子,手法利落地绑了那三个黑衣男人。
夏蝉说话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手法不错。”
乔粟想了想,这些都是季南舟教的。那个时候在洑水巷,短短的几个下午,季南舟好像教了她很多东西,开枪、擒拿、绑人。
乔粟拉起夏蝉:“我背你。”
夏蝉乖乖地趴在乔粟的背上,呼吸微弱:“乔粟,季南舟很可怜的……”
“嗯。”
“偷偷告诉你啊,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也许很多次,他差点儿死掉的时候,就是靠着要见你的信念活下来的,所以……”
“嗯,你要活下来,帮我看着季南舟,要是他看了别的女孩子你就告诉我。”
“好的……”夏蝉在乔粟背后咯咯地笑着,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不远处,顾承禹站在那里。
他慢慢地走过来,脚步声一步比一步沉重。
直到停在她们跟前,乔粟才发现顾承禹的目光,阴冷狠戾,他接过夏蝉,一句话也没有。
“顾……”
乔粟不记得他的名字。
顾承禹回过头:“季南舟还在,他让我带走你,可是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不走。”乔粟说。
“炸弹的数量比我想象的要多,只拆了一部分。东南边算得上是安全区域,如果来不及离岛的话,到那边去至少还能留住半条命。”
“谢谢。”
顾承禹没再多说什么,看了眼怀里的人,走了。
“嘭”的一声,惊起了山间的丛林鸟。
季南舟,我要跟你在一起。
乔粟顺着枪声的方向,迅速地跑去。
季南舟是在半路上碰见沈江维的。
一个已经疯了的人,所有的行为几乎都是靠潜意识的心理操控,解决起来其实并不麻烦。
只是,就跟僵尸头子带着一群难缠的小怪一样,沈江维身后也总有一群黑衣人协助。所以一个一个解决下来,季南舟多多少少也受了些伤。
宋续燃出现的时候,季南舟刚撂倒最后一个黑衣男人。
他揉了揉拳头,看着对面的人:“这算是,终于正面交锋了?”
宋续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季南舟。”
“是我。”
“不该是你的。”
他们两个人的身份是反的,所以现在他才应该是季南舟对不对?那样的话,他或许能早一些认识乔粟,是不是?宋续燃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将全部错位的人生,归咎于宋家。
所以,宋家的人,都得死。
宋续燃始终忘不掉那段过往。
小时候,虽然家里不富裕,虽然他没有爸爸,可他与妈妈顾月娥两个人过得安稳平和。直到季南舟的母亲李菲找到他们,一切都变了。
妈妈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他叫宋续燃,代替一个男孩子住在另一个家里,那里有昂贵的食物、漂亮的玩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是他妈妈应该不知道,有关这些虚荣的代价,是宋之耀无休止的虐待、吊打。偏偏李菲还威胁他,如果偷偷跑回去,她就杀了他妈妈。
那个时候宋续燃还小,怕死,所以就这样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直到再长大一点儿,李菲也受不了这样的虐待,便将他妈妈骗到了这里。
精神失常的宋之耀就这样打死了他妈妈,并残忍地肢解了她。他妈妈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大家只当死的那个人是李菲,而李菲,趁机逃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那个时候的宋续燃就蹲在漆黑的柜子里看着这一切,他一声都没有吭。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宋续燃没有再想过离开了。
占据他整个胸腔的,是复仇。
宋家是原罪,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而他失去的,他也会一一拿回来。
季南舟笑笑:“你只知道你生活得不好,可是我的生活,说不定不如你呢?”
宋续燃看着他。
季南舟小时候身体弱,妈妈李菲怕他被打死,所以才想出来调包这个方法。她去乡村找了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四五岁的孩子,反正,他爸整天神经病大概也没有认真看他的样子。
可是被送走的季南舟过得也不怎么好,虽然妈妈每个月都会定期给他生活费,但顾月娥大概是知道自己儿子在那边过得不怎么好,对季南舟也是各种冷眼虐待。
季南舟长到十岁,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数都数不清。
季南舟十二岁的时候被顾月娥赶了出去,当他偷偷跑回去的时候,发现顾月娥不见了。然后,那个家又因为一场火灾,烧得一点儿不剩。
他无家可归,到处流浪。
后来,他误打误撞进了部队,死里来活里去。
可宋续燃不知道这些,而他觉得宋续燃应该也没兴趣了解。
果然,宋续燃笑了笑:“季南舟,我不需要知道你的事。”他内心不断膨胀的仇恨,在这一刻几近爆炸。
“嘭”的一声,枪声惊起了林中鸟。
05
子弹打在季南舟的胳膊上,血疯狂地流出来。
却不是宋续燃开的枪。
季南舟笑了,像是嗜血的兽。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没想到宋之行居然会跟到这里。
宋之行将手里的枪偏离点儿方向,对准季南舟的胸口:“好巧,都在呢。”
他又看向宋续燃:“刚好,听你叫二叔也叫习惯了,既然季南舟这么冥顽不灵,那么不如一起杀了他怎么样?反正你要的是乔粟,我要的是宋家,杀了他,我们各取所需。”
季南舟笑了笑,似乎根本没在意现在是两支枪管同时对准自己。昨天他和宋之行谈崩后,就知道宋之行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一点儿也不急,如果宋续燃不傻的话,自然明白宋之行杀了他之后下一步会做什么。
宋之行见宋续燃迟迟没有开口,似乎是有些急了:“宋续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从何桉的案子开始,刺激陈弥生引起他的杀人欲望,再到沈江维。不得不承认,你心理学比飞行驾驶学得要好多了。控制别人杀掉自己想杀的人,不脏手又不犯事,你可真是难得的人才。”
陈弥生、沈江维,都是被宋续燃做过心理辅疗的人。所以,他能轻而易举地掌握他们杀人的临界点,甚至制造临界点激起他们杀人的欲望。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宋续燃不记得了,眼前浮现乔粟的脸,也许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为了让乔粟回到他身边而已。
尝遍所有的苦难,她自然会乖乖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乔粟怎么就这么不乖呢?
“宋续燃。”
宋续燃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听见了乔粟的声音。
季南舟似乎也有些意外,他凝眸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乔粟双手握着枪,狠狠抵在宋之行的后腰处,眼睛却是看向他们这边。
乔粟又喊了声:“宋续燃。”
“粟粟,”宋续燃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他似乎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只是看着乔粟,“你怎么在这里?”
乔粟余光里看着季南舟受伤的胳膊,缓缓说道:“因为他在这里。”
宋续燃沉默了,嘴角渐渐漾开一丝苦笑:“粟粟,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换,现在的我就是季南舟,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乔粟压住试图反抗的宋之行,缓缓说道,“季南舟就是季南舟,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宋续燃笑了一声,重新举起手里的枪,对准季南舟:“如果我杀了他呢?”
“随便。”
“如果我杀了你呢?”
宋续燃声音隐忍:“那是杀了你好,还是杀了他好?”
“他。”乔粟没有去看一旁的季南舟。
宋续燃的手渐渐用力,他问:“你会让他死吗?”
“他不会死,我爱他,也信他。”
他说了,我们死不了。
这一刻,季南舟忽然觉得死了也值得了。
下一刻,“嘭”的一声,枪响了。
季南舟闪过了宋续燃的子弹,迅速上前擒住宋续燃的手。
两人都是身手不凡,季南舟反手扣住宋续燃,想从他手里夺过枪。而宋续燃屈膝往上抬,撞上季南舟的小腹,闪躲的时间,两人已经纠缠在地上,谁都在夺那把枪。
季南舟没有杀掉宋续燃的意思,而宋续燃却执意要他死,只要稍稍对准他便试图扣动扳机。
两个男人的力量不相上下,而季南舟的胳膊还中了弹。
乔粟紧张地看着两人僵持的局面,而宋之行趁她分神的间隙,瞬间从她手下逃脱还将她按在地上。他的脚踩上她握着枪的手,然后狠狠地碾压。
宋之行将枪口对准正在打斗的两个人,他想他只要随便开一枪,不管打到谁他都赚到了。
宋之行脸上的笑越发狰狞放肆,可他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乔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抱住他,朝山坡下滚去。
季南舟去看乔粟那边,却被宋续燃用枪管狠狠地敲破了头。
季南舟咬牙,手上的利刃狠狠地插在宋续燃的手臂上,眼神阴冷得可怕:“宋续燃,乔粟不想让你有事,所以我不动你。可是她现在要是有一点儿闪失,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宋续燃这才恍惚着去看乔粟那边,但是人已经不见了。
季南舟从地上站起来,踉跄地朝着那边走过去,往下看,是一个很高的山坡,坡下是一片密林,天太黑,根本看不见下面的情况。
他回头看了眼宋续燃:“宋续燃,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有她不行。”
季南舟说完,跑了下去。
宋续燃躺在地上,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眼神空洞得可怕,像是死了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嘴角终于漫开一丝苦笑,要什么?
嗬,全世界都知道,除了她我什么都不想要。
06
季南舟找到乔粟的时候,她正靠在一棵树旁,她旁边是宋之行,像是晕过去了。
听到动静,乔粟缓缓地抬起头,脸上都是被蹭伤的痕迹,衣服裤子上泥泞不堪,甚至还有些干涸的血迹。
她很厉害,能撂倒宋之行,保护好自己。
季南舟两步走过去,将她拉进怀里抱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路找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要停了。直到终于看见她,胸腔才重新感受到心跳的存在。
季南舟应了一声,知道她想问什么。
“宋续燃没死,你也不准再见他……”
“那你放开我。”
“不放。”
“我喘不过气了。”
“习惯就好了。”
“不。”乔粟挣扎着。
季南舟松开一点儿,看着她漆亮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吻上去。
“现在呢,喘得过气吗?”他问。
乔粟不说话了。
“要抱还是要亲,你选一个。”他又说。
乔粟妥协了,靠在季南舟的怀里,终于舒了口气。
上空直升机的声音伴着破晓的天色渐渐朝小岛靠近。
远处已经开始有爆炸声渐渐漫过来,乔粟愣了一下。
“跟我走。”季南舟一把拉起乔粟的手站起来,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空气里到处都是熏人的硝烟味,而爆炸声也越来越近,乔粟忽然觉得,他们跑不过了。
“乔粟。”
季南舟停在一处悬崖边,往前是无尽的大海,往后是汹涌的浓烟。
对流的风吹过来,撩起乔粟脸上凌乱的发丝。
季南舟看着她:“要跳吗?”
乔粟说:“跳。”
他笑,揽住她的腰,在身后的爆炸响起来的那一刻,一起跳了下去。
浓烟袅袅,碎石滚落,刚刚还站着人的地方转眼已经坍塌。小岛在不断地塌陷,而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还有螺旋桨破开风的声音。
烟雾里缓缓升起的直升机在透过云层的阳光下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可以看见直升机的底端,有一根长长的绳子。
季南舟一手抱着乔粟,一手抓着绳子,安然无恙。
他说的话,一定会算数。
乔粟问:“你刚刚骗我?”
“没有。”季南舟忍着笑意。他们的确是跳了,只不过他抓住了绳子而已。
乔粟没说话,呼啸的风刮在脸上,她不自觉地抓紧季南舟的衣服。
季南舟笑了笑,搁在她腰间的手稍松。
乔粟吓了一跳:“你是不是疯了?”
“没有。”尽管两人还吊在空中,季南舟却似乎很有兴致,“刚刚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我?”
乔粟装失忆:“不记得了。”
季南舟紧了紧抱住她的腰的手:“说出来。”
“不说。”
“不说就把你丢下去。”
螺旋桨的声音将两个人的声音搅开了又合起来,断断续续地传入彼此的耳朵。他们飞在半空中,下面是沧海一片,头顶晴空万里,长风吹着云变幻莫测。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那棵合欢树下,季南舟躺在她旁边的草地上睡着了。那个下午她试图数完他的睫毛,最后却只是抬起头看天上的云,一层一层或者一片一片的,总是一会儿一个样,只有风,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最终的模样也是最初的模样,乔粟想,那大概都是爱你时的样子。
乔粟双手环住他的腰,微微抬头,用最简单的方式堵住他的嘴:“季南舟。”
季南舟舔舔唇瓣,留恋她唇齿间的柔软:“嗯?”
“你很吵。也很爱你。”
“嘭”的几声连环巨响,盖过了季南舟的耳语。乔粟没听清他说什么,回头看去,小岛爆炸,浓烟蒸腾而起,一转眼又被风吹散。
乔粟想,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没有死,所以还有一生的时间,慢慢地说“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