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头姑娘被伤成这样固然可怜,可佘念念一个完整的家被拆得七零八落难道就不可怜?

临近下午六点,佘念念都还没回来。

李南泠颇有些担忧地望了眼堆积在天边的彩霞,揉揉千黎的脑袋,半是调侃半是担忧地说:“小千黎,你担心佘念念吗?”

千黎面无表情地拍掉李南泠的爪子:“只要她不被Z发现,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倒是这个理,李南泠今天却无故感到心悸,被千黎拍开的爪子又悄无声息地摸了回去,一边揉着千黎蓬松的头发,一边感叹:“但愿什么都不会发生,一切都只是我想太多。”

“多”字才从口中溢出,千黎又一巴掌拍掉他的禄山之爪,气势汹汹地吼道:“爪子拿开!”

临近七点的时候,天黑得只剩一线光,小念云背着粉红色的小书包逆着光,一步一步走来。

李南泠从烤箱中端出一大盘热乎乎、甜腻腻的樱桃派,门铃声在他放下樱桃派的一瞬间响起,他与坐在桌前、准备大快朵颐的千黎对视一眼,赶紧脱掉手套去开门。

门外是眼圈微红、却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的小念云,甫一看到李南泠就猛地扎进了他怀里,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哭腔:“今天妈妈没来接我,老师给她打电话,却总是打不通。南泠哥哥,你知道妈妈在哪里吗?”

李南泠眸色一暗,终于意识到事态不对,垂着眼帘思索一番,立即就想出安抚小念云的话语:“都怪南泠哥哥记性不好,你妈妈今天有事出了趟远门,原本是让南泠哥哥去接小念云的,可南泠哥哥忘记问小念云就读的幼儿园地址,你妈妈手机就没电了。”

小念云这才止住了哭意,瞪大了黑葡萄似的圆眼睛:“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李南泠双眼弯成了月牙儿,“为了补偿小念云,南泠哥哥做了好多好吃的。”

话音才落,立即传来千黎的吆喝声:“赶紧过来吃,都凉了!”

晚上十点钟,依旧没有看到佘念念的影子。

确认小念云已然睡着的李南泠放下手中的故事书,轻手轻脚地走出儿童房,与仍在院子里摆弄蔬菜的千黎会合。

佘念念家院子里有一片豌豆长得很是茂盛,千黎提着个小竹篮不紧不慢地摘着豌豆。

李南泠赶到的时候,绿油油的豌豆恰好盖过篮底。

千黎掂了掂篮底的豌豆,轻声念了句:“差不多够了。”

李南泠自然知道千黎要做什么,他拿出佘念念平时经常穿的睡衣盖在篮子上,千黎便已闭着眼轻声默念着一些寻常人听不懂的古怪咒语。

今夜格外静,天上既无星也无月。

一段古怪而又晦涩的咒语才溢出口,四周无端地刮起一阵风,千黎即刻掀起那件盖在竹篮上的睡衣,一把一把地将豌豆撒落在地,口中高唱:“撒豆成兵,起!”

一时间,那些小小的豌豆纷纷从菜地里弹起,呈放射状四处蹦开,一路“嘿咻嘿咻”地跑远。

遮蔽皓月的厚云终于被风吹散,银白色的月华霎时洒落人间。

水银般的月华在千黎轻颤的睫翼上缓缓流淌,某一瞬间,她纤长的睫毛颤抖得格外剧烈,仿似一对在暴风中展翅欲飞的蝶。

李南泠不禁皱起了眉头,握住千黎的手越发紧。

三秒钟后,千黎眼睛猛地睁开,头朝左方偏转四十五度,一把拽住李南泠往院外跑:“找到了!”

两小时后。

十里开外的偏僻小巷中,浑身是血的大头姑娘捂着胳膊上新添的伤口,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她出门的时候穿了条价值不菲的白色连衣裙,而今那条白裙被人用刀片割成破碎的布条不说,就连她的身上和脸上,都有不下两百处的割伤。逃跑的过程中,她的鞋跟不慎被扭断,现在只能舍弃高跟鞋,一路赤脚狂奔,即便脚指头被磕得血肉模糊都不敢停。

即便是白天这条巷子都人迹罕至,更遑是深夜。

巷子仿佛长到没有尽头,她已然没有力气继续奔跑,步伐越来越沉重,紧随其后的脚步声仿佛从未停歇。

“嗒嗒嗒……”

一步接一步,踩在心尖上的旋律,像是幽冥地府里发出的死亡邀请。

大头姑娘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逼仄的小巷子里跑了多久,当小巷的尽头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方才明白绝望是怎样的滋味。

绝望似不断袭来的潮水,于顷刻之间席卷而来,“轰”的一声覆盖了她的身体。

她像只受惊的小白兔般蜷曲在墙角,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邪肆的人影寸寸逼近自己。

好不容易被风吹散的云层又重新积聚在一起,四周突然一片漆黑,唯有那不断前进的脚步声仍在耳畔回**。

忽有一道闪电撕破厚厚的云层,一闪而逝的光顿时照亮那道不断前行的人影——血红的眼、狰狞扭曲的脸以及她夹在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的修眉刀片……

此时的佘念念根本就毫无理智可言,整个人就像刚从阿鼻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浑身上下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煞之气。

短暂的银光散去,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周围一片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只余下佘念念不断前进的“嗒嗒”脚步声与她即将冲破胸腔的“怦怦”心跳声。

“嗒嗒嗒……”

脚步声停驻在三步开外,大头姑娘甚至都做好了丧生的准备。

然而却并无意料中的尖锐疼痛落在身上,黑暗中仿佛有个温柔的声音贴在自己耳畔说话:“别怕,快站起来。”

她甚至都未将那句话听真切,突然又炸开个傲气的女声:“你对她这么温柔做什么?”那把嗓音才落,她就觉后颈一重,像是被谁给砍了一记手刀,然后便陷入昏迷之中……

大头姑娘是被千黎动作粗暴地扛回去的,她身上本就受了不少皮外伤,再加上一路的磕磕碰碰,被千黎丢到佘念念家客房的时候,全身已经肿得惨不忍睹。

相比较大头姑娘,佘念念几乎毫发无损,若不是知道她也是被千黎直接敲晕的,一眼看过去还以为她是躺在**睡着了。

撇去大头姑娘后面添的撞伤,她那张脸简直被佘念念用修眉刀划得惨不忍睹,用触目惊心来形容都不为过。

李南泠双手环胸,站在床边直视大头姑娘的脸,声音里毫无情绪波动,也不知他说这话时有着怎样的情绪:“她醒来若是看到自己这张脸,佘念念怕是得坐牢呢。”

千黎目光落在大头姑娘血肉模糊的脸上,双手叉腰,一脸嚣张:“坐什么牢,我有办法。”

李南泠嘴角渐渐染上笑意:“不愧是我家小千黎,心肠就是好。”

千黎朝空气翻了个白眼,嘴里立马絮絮叨叨念着些什么。两分钟后,千黎的念咒声骤然停却,双手猛地一击掌,口中高唱:“芦荟、生姜听我命令来!”

印象中,佘念念家菜园子里并未种芦荟,李南泠尚且纳闷芦荟会从哪里来,就有株绿油油的东西从隔壁院子里破窗而来,直飞入千黎白嫩的掌心。

飞来的芦荟是平常在超市里就能买到的食用品种,并非那种袖珍的观赏型,近半米高的一大株立在千黎小小的掌心里,看上去别提有多滑稽。

李南泠笑着戳戳那株粗壮的芦荟:“你该不是把方圆十里种的所有蔬菜都给打探清楚了吧?”

千黎傲娇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置可否。

芦荟才落入千黎掌心,生姜后脚就跨了进来。等到两者皆落入掌心的时候,千黎又开始低声默念咒语,随后两手向上一推,口中暴喝一声:“起!”

神奇的一幕顿时出现在眼前。

生姜和芦荟就像一对牵手赴死的怨侣般腾到了虚空之中。芦荟率先扒开自己厚厚的皮,露出里边半透明的果肉,再自行断成一小截一小截的,纷纷掉进千黎捧在手心的玻璃碗中。当最后一截芦荟落入玻璃碗,千黎运起妖力朝碗中一点,堆了满满一碗的芦荟就浓缩成了小半碗胶状物体。

她伸出手指在碗中搅了搅,终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十分粗暴地将碗倒扣在大头姑娘脸上。那些胶状物体就像活了一样,甫一沾到大头姑娘的脸皮,就开始四处流窜。

大头姑娘脸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只留下一道道暗色的疤。

芦荟退场,生姜接上,不同之处在于,生姜是悬浮在大头姑娘脸的上方,挤了大头姑娘一脸的姜汁,而后使劲地在大头姑娘脸上有疤痕的地方摩擦摩擦。

大头姑娘脸上一片火辣辣的,刚有要苏醒的迹象,又被千黎一胳膊肘敲晕。

而她脸上暗色的疤痕则在生姜的不断摩擦之下渐渐消退……简直太神奇了。

普通的芦荟生姜哪有这么强的祛疤效果,芦荟与生姜本都是不能与皮肤直接接触的。与其说是它们发挥了作用,倒不如将一切功劳都归咎于千黎的妖法之上,普通人若这么做,就等着烂脸蹲家里哭吧。

佘念念是在大头姑娘脸上最后一道疤痕消去时醒来的。

她默默看着这一切,在千黎做好收尾工作之际,突然开口:“其实你们不必这么做,我做事自有分寸。”

这话说出来似乎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妥,稍作停顿,又立即放柔语气,接了句:“我当初之所以选择用修眉刀,正是因为修眉刀纤薄,既毁了她的容,又不会使她受太严重的伤。即便她要告我,都只是轻伤,根本达不到伤残等级。”

千黎与李南泠谁也没说话。

这种事原本就不是一个外人能够加以评论的。

大头姑娘被伤成这样固然可怜,可佘念念一个完整的家被拆得七零八落难道就不可怜?没有人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不习惯这种奇怪氛围的李南泠率先打破沉寂:“你饿不饿?厨房还有莲藕排骨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