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时不时从她身体里冒出的那个声音说:“她是只属于我的,对不对?”
有些人遇到挫折会一蹶不振,而宋安可却是越挫越勇。
那天以后,她越发努力地读书,只有这样,她才能安然无恙地长大,才能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宋妈离开后,原本已有发愤图强之势的宋爸越发颓废,回家回得更少,满世界寻找宋妈。
这倒是更符合宋安可的心意,她索性一放学就带着两个活宝回家补习。
期末考试,余夏至一口气往前冲了五十名,顾随安因为从前一直都是垫底,前冲势头更大,进步了足足一百来名。宋安可则依旧稳居年级第一,成绩远远超出第二名老长一截。
为了庆祝顾随安和余夏至的进步,暑假的时候,顾随安带着宋安可和余夏至一起游浙江。
直至这时候,宋安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顾随安居然是传说中的有钱人。
余夏至拍拍宋安可的脑袋,将她从震惊中扯回现实:“现在知道他有多‘壕’了吧。他钱多得没处花,以后他要请客,你可千万别拒绝。”
顾随安傻乎乎地点头跟着附和,郑重其事地说:“对,可别拒绝!千万别拒绝!”
顾随安的父母是在他们抵达苏州的第二天回到苍南县的。
顾随安的爷爷从前从政,后来下海做生意。到了顾随安父母这一代,因为国内市场饱和,只得远赴海外寻商机,折腾了近十年,终于在澳洲稳下根基。顾随安的父母这番回来正是为了接顾随安一同去澳洲。
宋安可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三人定会分开,却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让人措手不及。
启程的时候,大家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归程的时候却安静悲壮得像是要上战场。
顾随安一直在反抗,什么法子都使了,可还是无用。他在即将开学的前一夜跑来敲宋安可的门,二话不说就抱住了她。
宋安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蒙了,一时间忘了挣扎,顾随安声音闷闷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似的:“我要和爸妈一起移民去澳洲了。”
宋安可出奇地安静,只从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嗯。”
顾随安又问:“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宋安可木然地摇头:“没有。”旋即,她一把推开顾随安,像初次见面那样冷淡。
顾随安眼睛湿润,几乎都要哭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很喜欢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
宋安可茫然地望着顾随安,她像是遭受到了什么打击似的,整个人都是蒙的,连顾随安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然后,顾随安就真的从她生命中消失了。
第二个学期一开学,余夏至就变成了宋安可的新同桌。
她对宋安可说:“或许顾随安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他让我替他好好照顾你。”说完又弯唇一笑,“可是,好好照顾你,起码得考上同一所学校,分到一个班级呀。你成绩这么好,将来一定会考所很好的高中吧。我爸才不会愿意替我花钱买学校,不过好在那笨得像猪一样的顾随安走了,没有他拉低整体智商,往后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即便无法和你同班,一直与你考同一所学校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宋安可没有回话,她看到了余夏至眼中微闪的泪光。
隔了很久很久,她才从梦中惊醒一般地说:“我只剩下你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离开。”
睫翼轻垂,遮住她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光芒。
自那以后,宋安可与余夏至形影不离,甚至连上厕所都会手牵手一起去。于是,学校开始疯传宋安可与余夏至两人有着不正当的关系。
宋安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即便是偶尔听到这种无凭无据的谣言,也不会放在心上。
余夏至却不同,她性格本就活泼,不像宋安可这般整天除了学习,就只有一个朋友能倾诉玩耍,她只觉有些无可奈何。
那天宋安可又要牵着她的手一起去厕所,她下意识地躲开,吞吞吐吐地说:“你听到那些人是怎么议论我们的吗?”
宋安可向来敏感,听到这种话当即就收敛起脸上的笑,看都不看余夏至,径直走出教室。
余夏至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太直接了,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余夏至明显感到宋安可对她有些疏远,说话也爱答不理,无论吃饭还是上厕所全都一个人去。
她越是这样,余夏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终于在一个礼拜后,与她把话挑明。
彼时的余夏至尚且年幼,正处于最敏感的青春期,外界的任何流言蜚语都能给她造成难以想象的创伤。
宋安可则不同,她从小便比一般人经历得多,性格使然,也让她更自我,更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外界的任何波动于她而言都不过是一点点轻微的风吹草动,不足以影响她的心情。
听完余夏至的话,宋安可只觉好笑。
余夏至永远也忘不了,她说那话时,微微有些倨傲的表情。
盛夏的阳光穿过树梢,被繁茂的枝叶割裂成碎屑一般的光点,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整个人都笼在这样一片光与影之中,清冷梦幻得不似真人。
余夏至像是第一次发现宋安可竟长得这么美,整个人傻愣愣地呆站在那儿,直至宋安可的声音响起,堪堪拉回她的思绪。
她说:“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么多?他们还觉得翘课、打架很酷,学习一无是处呢。”
从那以后,余夏至再也不因那些问题而苦恼。
她们之间又恢复成从前那样,只不过又多了个共同的目标,那便是考上同一所高中,分到同一个班级。
两年时间转眼即逝……
中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宋安可高兴到每时每刻都在傻笑,那也是余夏至第一次见她露出少女该有的神情。
宋安可计划里的第一步便是考进省重点高中,离苍南县远远的。当年宋妈留给她的卡上有不少钱,她一直都没动,宋妈虽从未与她联系,但每隔几个月都会转一笔钱来。这些钱完全足够她用来缴学费,即便宋爸反对,她也无所畏惧。
后来她们果然进了同一所高中,分到同一个班,甚至还被分到了同一间寝室。
宋安可乐得几乎要跳起来,直接踮起脚尖,“吧唧”一下在余夏至脸上亲了一口。
余夏至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她意识到的时候,一股异样的感觉顺着她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就像……就像是被喜欢的女孩子亲了一口。
联想完,她又忍不住唾弃自己,安可本来就是女孩子,她也还挺喜欢安可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想法。
余夏至比一般女孩子长得都高,在别的女孩子都快要停止生长的时候,她还像是打了激素似的疯长。眼看就要比宋安可高一个半头,一米七六的大高个儿,又是一头利落的短发,和宋安可走在一起,说是她男朋友都有人信。
也因余夏至长得高,男友力爆棚,倒也给宋安可带来了不少便利。
宋安可是个除了寒假暑假都会住宿舍不回家的人,为了照顾留校学习的高三党,除了过年,学校里几乎都有宿管阿姨在。
余夏至家里人好不容易同意她留下来陪宋安可,却碰上宿管阿姨不在的情况。
其实那天宿管阿姨早就贴了条子,只是宋安可没能仔细去看而已。
他们学校管得严,手机什么的统统都不给带到学校来。
宋安可与余夏至就这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被锁在宿舍楼里。
宋安可很是懊恼,一直都在自责,急得在一楼走道里直跺脚,很少见宋安可这么不淡定的余夏至捂着肚子直笑。
宋安可没好气地瞅她一眼:“你还笑,我们都出不去了。”
余夏至这才有所收敛,忙憋住笑,摆出一副正经脸:“怎么办?会不会被饿死啊?”
宋安可急得翻了个白眼,都没心情和余夏至瞎贫了。歇了会儿,她又开始扯着嗓子继续喊救命,希望有人能够发现她和余夏至还被关在这里。
余夏至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宋安可的逼迫下很是敷衍地号了两嗓子。
然而却并没有人发现她们。
宋安可还想继续压迫余夏至,却见她突然神秘兮兮地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宋安可满头问号,回过神来时却发现余夏至已经身手矫健地跑得不见人影。
宋安可又蔫巴巴地喊了几声,随后她眼前一花,只看到个白花花的影子从高处坠落,接着就传来一声巨响,竟然是余夏至跳到了地上。
宋安可简直吓得魂飞魄散,抓着栏杆,声嘶力竭地冲一动不动倒在地上的余夏至喊着:“小夏!小夏!你没事吧?没事吧?”眼泪几乎都要冒出来,只恨有扇铁门把她锁在了这里。
待宋安可喊到第十声的时候,余夏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根:“你还真相信我摔着了啊。哈哈哈,平常这么聪明,现在怎么这么傻?真摔下来能不流血吗?”
宋安可瞠目结舌,下一刻就变成怨妇似的握着铁栏杆,从牙缝里挤出七个字:“余夏至!你好得很!”
余夏至也没想到宋安可这么当真,看着宋安可眼眶都憋红了,她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赶紧跑过来安慰:“别哭了,别哭了,我下次再也不吓你了。”
宋安可不想理她,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她既懊恼,又尴尬,只恨自己脑抽,没事乱开什么玩笑。
平常她那张嘴倒是挺能策,到了关键时刻,却像被堵住了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扇铁门,尴尬地僵持着,直至宋安可饿了,肚子里发出一声“咕噜”打破沉默。
笑点奇低的余夏至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宋安可没好气地转过头来瞥她一眼:“笑什么笑,既然都跳出去了,还不赶紧找人开门。”
余夏至行了个不甚标准的军礼:“是,女王大人。”
宋安可被她那滑稽样给逗乐了,却又时刻记得自己此时正在生气,一张小脸扭曲得很。
余夏至想说又不敢说,声音闷闷的:“想笑别憋着,憋坏了找谁赔去。”
宋安可强忍笑意,板着一张小脸:“行了,行了,赶紧去。”
余夏至身高腿长,一下就跑得没了人影。不多时,她就气喘吁吁地拎回一盒快餐,脑门上的汗都来不及擦,把盒子塞进宋安可手里,大长腿一迈,又跑得不见人影。
宋安可望着她渐渐远去的人影,怔怔发呆。
宋安可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时不时从她身体里冒出的那个声音说:“她是只属于我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