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尝到被抛弃的滋味。她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像个傻子一样。

翌日,宋安可顶着一双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去上学,才刚进教室就遭到同学们的围观。

她又恢复成从前那死样,对人爱答不理的,像是有人欠她钱似的。

顾随安急得焦头烂额,奈何宋安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做一只锯嘴葫芦,怎么也不说话。

顾随安那叫一个急啊,连忙给余夏至使眼色,让她与自己一唱一和演双簧。

宋安可还是蔫了吧唧的,甚至看都懒得看他们,直接撇过头,望着窗外发呆。

宋安可一整天都很奇怪,最后一节课上了大半的时候,班主任突然神色不明地把宋安可喊去办公室。余下顾随安与余夏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完全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快下课的时候,宋安可才哭红着眼睛走回教室,才坐回座位上,下课铃声就响起。

顾随安与余夏至这才意识到事态不对,连忙询问她这是怎么了。

宋安可仍死倔着不肯说话,只哽咽着说了句:“今天不给你们补习了,我要去县医院。”

顾随安哪能就这么让宋安可跑了,听到她说要去县医院,连忙拦了辆出租车,和余夏至一前一后,不由分说地将宋安可拽上车。

宋安可知道他们这是出于好心,也不再反抗,索性让他们跟着一起去。

医生说宋妈情况恶化,再观察几天要是依旧没醒来,就得转去省医院做开颅手术。

宋安可低垂着头又开始掉眼泪,医生十分隐晦地表示,她母亲现在这种情况,最好是能找个人24小时监护。

这种事宋安可又怎么会不知道,可如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爸爸究竟去了哪儿。学校里接到的电话是宋爸叫人打来的,据同房的病人所说,他缴完费就不见人影了。

宋安可无悲无喜地望着躺在病**依旧昏迷不醒的母亲,背过身,只淡淡与顾随安与余夏至说了声:“你们先走吧。”

宋安可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放学就看到妈妈醒了。她头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床头的柜子上摆了满满一盘水果,水果盘明显是从家里拿来的,显然宋爸来过医院。

隔壁床的病人今天正好搬了出去,宋安可也不客气,不着痕迹地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直接把自己的书包丢到那张病**,轻声说了句:“妈,你醒了。”

宋妈脑袋里的瘀血尚未完全散去,虽说是醒了,脑袋却依旧昏昏沉沉的,反应也有些迟钝,看到自己女儿来了,她也只勉力扯开嘴皮子笑了笑:“可可这么早就放学啦。”

宋安可微微颔首。

病房内突然就沉默了,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把对话继续下去。

宋安可瞥了眼桌上的水果,又问:“渴不渴?想不想吃水果?”

宋妈木讷地点头,宋安可随手挑了个苹果,拿了把水果刀细细地削,削好后,又从屉子里翻出个瓷碗,将苹果切成小块堆在碗里,用牙签叉着给妈妈吃。

苹果太硬,宋妈只嚼了小小一块,就觉脑袋疼得厉害。见宋安可还用牙签叉着往她嘴里送,她连忙摇头:“不吃了,不吃了,吃得头痛。”

宋安可把碗搁在桌上,又问:“饿不饿?我去外面给你买粥?”

宋妈想了想,还是摇头:“医院里有个小护士给我点了粥,现在肚子还是饱的,你要是饿了,自己去买些东西吃吧。”

宋安可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眉头微皱,将话又重复一遍:“你说有个小护士给你点了粥?那桌上的水果和果盘呢?”

宋妈完全不知宋安可这样问的用意,想都没想就说:“是刚出院的那户人家送的,听说还挺甜。”

宋安可眉头越皱越紧,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她突然盯着妈妈脑袋上的伤叹气,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这个伤到底是怎么弄的?跟我说实话。”

宋妈明显慌了,眼神闪烁不定:“那天我们一伙人不是喝多了吗,我自个儿不小心摔着的。”

宋安可呼吸声渐重:“你究竟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那个人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你都这样了,连看都不看你,交完钱就走人,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想啊!”宋妈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可是,你还这么小,小孩总归都要爸爸的啊!”

宋安可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不要给自己的懦弱找理由,真为我好,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在我童年时期增添阴影!”

宋妈还想解释,宋安可抹了把眼泪,强行打断宋妈即将说出口的话:“我饿了,出去买饭。”完全不留给宋妈说话的余地,态度强硬地推门出去。

门尚未完全推开,宋安可就看到了门后表情尴尬的顾随安和余夏至。

宋安可一愣,没料到他们俩会在这时候出现。

顾随安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打圆场,笑嘻嘻地提起自己手里的保温桶放在宋安可眼前晃:“我奶奶煲的汤可是一绝,你和阿姨可有口福了。”

顾随安说完,余夏至接上,她手里提着饭,忙说:“医院伙食不好,我妈说,家里做的吃了放心,食材也都是新鲜的,又干净。”

双方家长都知道宋安可的存在,虽从未见过她,却已经很喜欢这个带着自家孩子搞学习的女孩。

顾随安和余夏至居然抽出一沓试卷,眼巴巴地瞅着宋安可,说:“其实我们来找你不只是为了送饭。”

余夏至又朝她眨眨眼:“没有你,我们根本就写不了作业,所以,你也别太感动啦。”

宋安可向来要强,从不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与帮助,于是,这两个活宝凑一起就想了个这么拙劣的理由,好让她安心接受。

宋安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心里暖暖的,又难受得紧,她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流眼泪,泪眼婆娑地勾出一抹笑:“谢谢你们。”

有了顾随安和余夏至两个活宝,气氛瞬间变得轻松愉悦起来,连一直愁云惨淡的宋妈都不禁笑出了声。

饭后,三人把作业平铺在那张空出来的病**,宋安可继续与他们讲解他们白天上课时没听懂的地方。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眼看就要到九点,宋安可送两个活宝出病房门,宋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脸上露出安详的笑。直至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的女儿是真的长大了。

宋妈虽然醒了,但还需继续留院观察。

隔壁病床始终没人来住,宋安可索性直接住在了这里,每天一放学就往医院里跑。

顾随安和余夏至两个活宝依旧每天换着法子来送汤送饭,每天不磨蹭到晚上九点不走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宋妈头上的纱布也能拆了。

所幸没有伤到脸,伤口全都在头皮上,她头发又足够浓密,随意一遮,连疤都找不到,这对向来爱美的宋妈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宋妈年轻的时候是个出了名的美人,即便到现在都风采依旧。她出身也不错,算得上是书香世家,若不是当年偷了户口本和宋爸私奔,日子再差也不会过成这样。

现实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如今她已经过了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

她站在卫生间里的镜子前端视着自己依旧美丽的脸,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要是现在后悔,大概也来得及吧。

宋安可再回到病房时,却发现病房内已空无一人,连床铺都被收拾得十分干净。

她满是疑惑地找了个护士问,这才知道妈妈已经办了出院手续。

她借医院的座机给顾随安打了个电话,便满心疑惑地回了家。

家中依旧没能寻到宋妈的身影,她在自己房间枕头下找到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密码是你的生日。”

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留下。

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尝到被抛弃的滋味。

她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像个傻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