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声声慢

桑恬在**艰难地翻了个身,拿被子捂住头,拒绝相信已经开学了这个事实。

此刻,什么路逢久,什么新年短信,什么酸枣糕通通被她抛到了脑后,她无比想念家里温暖的被窝,想念一觉勉强睡到自然醒的假期。

潘小筱第三次催她:“寝室长你再不起床就赶不上跑操了,会扣分的。”

正在刷牙的储熙川也说:“桑桑,快点儿起床了。”

桑恬暗骂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翻身坐起来,只见对面的潘小筱还好端端地坐在**,压根儿没有洗漱的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流行起了织围巾的风潮,自开学以来,11班里大部分女生都在织。此刻,潘小筱手指灵活地在棒针与线之间穿梭,看起来精神抖擞,一点儿也不畏惧严寒。

桑恬明白了,织围巾使人早起。

她睡眼蒙眬地搡了搡头发,哑着嗓子问:“你怎么不起来?”

“你忘啦,我昨天请假了,这几天来例假,都不用参加跑操,正好空出时间来织围巾。”潘小筱说,“喏,我都开始织第三条了。”

桑恬慢吞吞地爬下床穿鞋子,哀叹一句:“羡慕你这么悠闲啊。”

潘小筱引诱她:“来嘛寝室长,加入织围巾的大军吧,咱寝室就我一个人织多没意思。我这儿正好还有几团毛线,和外面小超市卖的可不同,我的是我妈去国外旅游给我带回来的,你如果织的话,我免费送给你一团。”

桑恬推给储熙川:“你拉熙川一起。”

潘小筱撇嘴:“熙川心里只有学习,哪里有空?”

储熙川擦完脸,摇头说:“我不织。”

桑恬兴致缺缺:“我就有空了?”

“反正是织着打发时间嘛,再说了,织出一条完整的围巾来,多有成就感?”潘小筱苦口婆心,“织完后,你可以送人呀,自己亲手织的多有诚意!比如送给爸妈,送给朋友,送给同学,都可以的。”

“送给同学?”桑恬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她有些动摇了。

这天,英语课改自习,英语老师安排课代表布置了作业给大家做。

桑恬早早完成了作业,趁没人管,她偷偷从抽屉里把自己在潘小筱手把手的指导下织了个开头的围巾拿出来。这个头开得尤其艰难,织了拆,拆了织,折腾了两个晚上她才勉强学会。

刚打算动手,就被忽然出现在自己桌子旁边的罗彰给吓了一大跳。

罗彰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桑恬作势要踢他,轻声问:“上课呢,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罗彰扫一眼桑恬手里的东西就知道她在干吗,他撇嘴:“桑桑姐,你怎么也跟风织起围巾来了?你也太娘了吧?”

“娘什么?我本来就是女的!”桑恬骂了句。

罗彰故作语重心长:“我以为咱班三十七个女生,即便有三十六个都在织,你也不会织,你真是辜负了我对你的殷切期望。”

“有话直说!”桑恬不耐烦。

“借个作业抄抄呗。”

“哟,怎么不去烦熙川了?倒问我借起作业来了?”

“老子现在在她心目中可是个刻苦学习的好学生,怎么可能借作业抄?”罗彰振振有词。

桑恬扑哧一声笑了,难怪看他动作鬼鬼祟祟。不过仔细说起来,他这个学期的确收敛了不少,不仅逃课的次数少了,上课睡觉的次数也减少了。虽然还是不太能听懂老师讲的内容,但态度改善了总是件好事。

作业到手,罗彰切入重点,压低声音问:“熙川她织吗?”

桑恬摇头:“她没织。”

罗彰果断拿着作业开溜,还不忘嫌弃一句:“就你这手速,怕是织到穿短袖都织不完。”

桑恬咬牙切齿:“罗彰!”

终于,在日夜颠倒连续织了一整个星期之后,桑恬的处女作终于完成了。已经织完三条,经验无比丰富的潘小筱帮她做了收尾工作。

潘小筱上上下下认真打量这条黑色的围巾,终于克制不住吐槽:“你确定这是围巾,不是抹布?”

桑恬一把抢过来,不满地说:“谁家抹布长这么好看?”

“是,”潘小筱耿直地说,“我家抹布要是有这么多大小不一的洞,那它肯定就直接丧失当抹布的资格了。”

正好这会儿储熙川也走进了寝室,潘小筱赶紧拉着她过来围观:“熙川你快来评价评价寝室长的围巾,是不是和我差了十万个罗彰?”

储熙川不知道潘小筱为什么要拿罗彰举例,她慌乱了两秒才静下心来,仔细看了看,由衷地夸了句:“比起最初时候的样子,已经很棒了。”

桑恬一把搂住她的脖颈:“还是熙川人最好!”

“熙川,你这样子夸她,她是不会进步的。”潘小筱正色道。

“总比你老打击人好。”桑恬说。

话虽这么说,其实桑恬自己也有些看不上这条围巾。她本来想一展拳脚,织一条超级漂亮的送给路逢久的,她还找了个正儿八经的理由,权当感谢这么久以来他对她在学习生活中的帮助。

现在看来,如果真送出手,应该会被他嫌弃得不行吧。

这天,路逢久的弟弟路逢北又来送饭,每次他过来,桑恬都厚着脸皮过去蹭饭,路逢久见怪不怪,从不赶她。

反倒是路逢北眼神怪怪的。等桑恬吃完起身离开,路逢北终于克制不住疑惑小声地冲他哥耳语:“哥你不是洁癖吗?”怎么会愿意和一个同班同学一起吃饭?还是女生?

路逢久淡淡瞥他一眼,搁下喝汤的调羹:“有意见?”

路逢北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是啊,我很喜欢桑桑姐,她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我很愿意做饭给她吃,所以我每次都带了两人份的。我还想告诉你,等我长大了我想娶她呢,你作为哥哥,别跟我抢啊。”

“……”

“说什么呢你们?”桑恬提着一个礼品袋又走了过来。

路逢久眉眼一沉,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桑桑姐你拿的什么呢?”路逢北热络地坐在她身旁。

桑恬不疑有他,当着两兄弟的面缓缓地将自己织的那条围巾从袋子里拿了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第一次织的围巾,可能不是那么好看……但是不仔细看是绝对看不出针脚不整齐的。”

这段时间桑恬的忙碌一一被路逢久看在眼里,此刻见她完工,他抿了抿唇,脸上有很淡的笑意。

路逢北视线飘忽,一会儿看看桑恬,一会儿看看路逢久,有些不开心地皱眉:“桑桑姐,这是送给哥哥的?”

路逢久垂下眼睫看着围巾没说话。

“送给……”桑恬偷眼打量路逢久的神色,手一移,移到路逢北面前。

“送给北北你的。”她笑容灿烂。

路逢北一愣,完全没料到居然这是送给自己的,他脸上一喜,忙不迭就围在了脖子上。黑色的围巾很衬他的肤色,他虽然只有十二岁,却俨然是一个小大人了。

路逢北偷偷摸摸挑衅地看他哥一眼,见路逢久果然脸色暗了暗,他更是夸个不停:“桑桑姐你手艺真好,我超级喜欢!”

“你喜欢就好。”桑恬说。

路逢北兴高采烈地戴着围巾离开了。桑恬心情也不错,哼着歌收拾了一下桌子,重新把课本和练习册摆在了桌子上,现在正学到圆锥曲线与方程,她每天上课认真听讲,下了课不懂的就找路逢久请教,誓要将其攻克下来。

她信心满满地做完一道题,毕恭毕敬地交给路逢久检查,她一副求认可的样子:“快快快,看看我做对了没有?”

路逢久转着笔,懒散地瞟了眼:“不对。”

“你仔细看看呀,哪里不对?过程还是结果?”

他依然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冷淡地说:“哪里都不对。”

桑恬一顿,低下头收拾纸和笔:“那算了,我先回座位自己琢磨。”

“你之前不是说,我辅导你做题,你会感谢我吗?”路逢久突然说。

桑恬一愣:“你不是说不喝饮料吗?”

他停了转笔的动作,抬眼悠悠地看着她:“别的感谢也行。”他扫了眼刚才放围巾的礼品袋。

桑恬顿悟,敢情是气自己送了围巾给路逢北,没有送他。

“北北他年纪小嘛,你跟他计较什么?”她笑嘻嘻地凑上去打趣,“再说我也是感谢他给我带了这么多次饭呀。”

“别这么叫他。”他皱了下眉。

“什么?你说北北?”

“他有名字。”路逢久说。

桑恬扑哧一笑,顺着他说:“好好好,以后连名带姓地叫他路逢北好了吧?”

晚自习上课铃响了,桑恬急着回座位,她匆匆丢下一句:“你要是喜欢,我再织一条新的给你,保证比之前那条好看。”

“不用,我不喜欢。”路逢久说。

次日,气温骤降,桑恬戴了围巾、帽子、手套全套装备。

刚进教室,她就赶紧关上门,阻止冷风往里钻,还直呼:“冷死了,冷死了。”

储熙川也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她看看自己又看看桑恬,忍俊不禁:“桑桑,谢谢你借我手套。”

“嗨,这有什么好谢的,你直接用就行。”

正和储熙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她视线突然直勾勾地凝固在储熙川身后,再也移不开了。

储熙川疑惑,扭头看了眼,惊讶道:“路逢久他怎么……”

路逢久刚推门走进教室,他脖子上戴的正是前一天晚上她送给路逢北的围巾,宽松的围巾很随意地围住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漆黑沉静的一双眼。也许是人衬托的,桑恬看那条围巾也顺眼了许多。

桑恬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下意识地噔噔噔小跑到他身前,她一时有些结巴,指了指自己织的围巾:“围巾……围巾怎么在你这儿?”

路逢久不紧不慢地看她一眼:“天气太冷,随手拿的。”

桑恬抿起嘴角,一副誓要刨根问到底的样子:“那之前怎么没看到你戴过围巾?你戴走了,那北……路逢北怎么办?”

路逢久似乎在嘲讽他弟,说:“他有的是。”

桑恬了然,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既然他有的是,而你偏偏挑了这条,说明你还是喜欢的嘛。”

路逢久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转过身,语气里明显有些不耐烦:“回去上课。”

桑恬“嘁”一声,心里暗爽:“口是心非。”

班上女生会织的无非就是那几个款式,选择的颜色也无非是黑、白、灰这三种,所以,除了几个关系好的,和找路逢久问题的班长黄亦鑫好奇地问了句“路逢久,你怎么戴了条这么丑的围巾”外,没人注意过这条路逢久连续戴了好几天的围巾。

黄亦鑫问话的时候,11班正好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座位调换,桑恬喜滋滋地搬到了路逢久的前面。11班一组和八组靠墙坐,是没有同桌的,要交流也只能前后桌交流,她本来心情好得不得了,突然听到这句话,气恼地扭头,恨不能破口大骂:“大头同学!你有没有眼光啊你?”

黄亦鑫压根儿不明白桑恬在气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啊。”

桑恬不服气,指着围巾和他争执:“你不觉得路逢久戴着特别好看吗?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

路逢久做题的手一停。

“那也是人家路逢久长得帅呀。”黄亦鑫毫不犹豫地答。

“没眼光!”桑恬懒得再搭理他,气哼哼地转过身去和别人说话。

黄亦鑫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小声问路逢久:“她在气什么啊?难道她喜欢这种针线歪歪扭扭的围巾?她就好这口?”

路逢久轻轻弯了弯嘴角,漫不经心地转了下笔,把演算出来的过程递给黄亦鑫。

“我喜欢。”

“……”

黄亦鑫挠了挠头,边往回走边暗想,可惜了,想不到年级第一的路逢久眼光居然这么差啊。

几天后的地理课上,当桑恬第四次扭头试图和路逢久搭话时,路逢久终于眉头一敛,把她头扳了回去,淡淡说了一句:“上课别说话。”

桑恬委屈:“是刚才老师说自由讨论的,我又没有同桌。”

见路逢久不说话了,她立马顺杆儿爬转过身去。

有路逢久在,很轻易就解决了老师布置的问题,桑恬百无聊赖地在课本上涂涂写写,转眼就把书里一段话字里的空隙涂成了黑色。她思绪一下子飘远:“班主任前几天不是说这个月月底去春游,还给了几个选项,东湖公园、碧潭山和名襄市动物园,让我们自己挑选吗?”她看着他,“你想去哪个?”

不等路逢久说话,桑恬就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肯定说哪个都不想去。”

“碧潭山。”路逢久说。

桑恬一愣,猜测:“难道是因为碧潭山风景好、距离近、空气清新?不过认真说起来,这三个地方我从小学起就轮流去,班级合照基本全是在这三个地方拍的,都去腻了,实在没什么好玩的。”

“因为我没去过。”路逢久说。

“……很好,这个理由打动了我。”

讲完新的知识点后,地理老师让大家拿出前几天布置的试卷来讲解。

地理老师不爱检查作业,却特别喜欢点人回答问题,这对桑恬来说简直是噩梦。一旦开始讲解试卷就意味着地理老师要点人答题了,桑恬每次都胆战心惊生怕抽中自己,因为她经常钻空子偷懒,不写地理作业。

但这次老师却一反常态,说从八组第一位开始,一个接着一个轮流答题。

这下好了,能提前知道自己要回答哪道题,桑恬赶紧提前做好准备,找出自己要答的那道选择题,快速翻书找出答案。

可就在她准备接招的时候,她前桌突然出了岔子,没能答出来,地理老师严肃地批评了他几句,一眼看穿他的卷子是空白的,罚他把整张卷子抄一遍。

桑恬一下子慌了,她要答的题一下子从选择题第六题换成了第五题,她求助般地扭头扫了眼路逢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地理老师可怕的声音:“桑恬,你来答这题。”

桑恬腿软,却还是不得不强撑着站起来,她看一眼自己空白的试卷,又看一眼老师,干笑一声。

地理老师抬眼审视着她,提示了一句:“第五题。”

“咳咳,第五题的答案是……”她有意拖长音调。

地理老师卷起试卷在讲台上敲了一下:“干什么?还制造悬念啊?”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桑恬一闭眼,算了随便蒙一个得了。

但下一秒,她就听到了路逢久低声地提示:“B。”

她如蒙大赦,赶紧一本正经地答:“B。”

地理老师皱眉,没听清:“B还是D?”

地理老师说话本来就带了点儿口音,她这么一问,搞得桑恬也陷入了自我怀疑:“……B吧。”

“B吧?这个‘吧’是什么意思?”地理老师脸拉下来,朝她走近几步。

全班一阵哄然大笑。

桑恬镇定地望着老师:“就是B。”

地理老师脸色稍有缓和:“坐下吧。”

“正确答案就是B,这一题的确有一点儿难度……”地理老师走回讲台前,开始讲题。

见地理老师终于放过了她,桑恬舒了一口长气,不忘回头感谢路逢久:“真是太谢谢你了,差点儿我就要被抓包了,你真是我的大大大恩人!”

路逢久唇边似乎噙着一丝笑,难得这么近距离地欣赏桑恬在老师面前,他淡淡地开口:“有什么好怕的?”

“你压根儿就不知道抄题的恐惧!真别说,知道我为什么历史和政治相对而言比较好吗?因为答案实在是太长了,一旦被罚抄不知道得抄到何年何月去了,为了不罚抄,我只好努力背下来咯。”桑恬正儿八经地说。

正说得兴奋,她忽地感觉到周围一阵安静,紧接着身后传来地理老师幽幽的声音:“桑恬,你在干什么?”

桑恬战战兢兢地转过身站起来,强笑:“老师,我就是题目没搞懂,向……向路逢久同学请教一下。”

“没搞懂不知道问老师,不知道认真听老师分析吗?”地理老师严厉批评。

“老师对不起……”

“把试卷抄一遍。”地理老师说。

“……”

天气渐渐回暖,到月底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换下冬装穿上了轻而薄的春装了。

贺萍申请的春游批下来了,正好就是月假前一天,大家春游完之后就可以直接回家。桑恬早早起床收拾好要带回家的衣服,装了整整一箱子。

见她带这么多东西,只背了一个包打算轻装上阵的潘小筱不禁说:“寝室长你这是打算一去不返了吧?出去玩还带这么多东西,不嫌累啊?咱们可是去爬山啊。”

桑恬丢了一个白眼给她:“去你的。”

储熙川解围:“桑桑她给爸妈都织了一条围巾,打算这次月假带回去送给爸妈的。”

潘小筱非但不感动,反而笑得更厉害了:“寝室长你果然手速慢,这都春天了,你还送围巾啊?你也不嫌爸妈热得慌。”

桑恬一咬牙,阴飕飕地看着她:“最开始到底是谁非拉着我织的?”

潘小筱笑容僵在脸上,忙不迭地说:“寝室长你真是太有孝心了!围巾赶不上今年送,还是可以赶明年的嘛。”

桑恬提着箱子和储熙川、潘小筱一起出了寝室楼,大巴早已在校门口等候,目光找了找,发现路逢久早已经上车了,他什么东西都没带。

视线一移,就看到坐在路逢久前面的罗彰,他一见桑恬和储熙川两个就招手,同时踹开身旁的丁鹏等人:“桑桑姐你们快过来,特意给你俩留了位置。”

储熙川脚步一停,拉住桑恬的衣袖,有点儿不想过去。

桑恬察觉到储熙川的不情愿,便懒得理他,在前排找了两个空位置和储熙川坐在一起:“人人都有位置,要你留什么?”

罗彰悻悻:“爱坐不坐。”

又等了等,人齐了后,大巴车便径直往碧潭山赶。

不远,四十多分钟就能到目的地。

这个目的地是大家一同选出来的,每人都有一票,桑恬嚷嚷着想去碧潭山,储熙川便直接跟她选了一样的,看储熙川选了,罗彰便也跟风选了碧潭山,还强迫班里大半男生也选了碧潭山。于是,班里大部分人都去过无数次的碧潭山票数遥遥领先。连贺萍都很惊讶,大家居然对碧潭山感情这么深。

对此,罗彰很是扬扬得意:“看吧,你彰哥就是一呼百应。”

桑恬强忍着没有告诉他,其实是路逢久想去这个地方。

虽然碧潭山大家都去过很多次了,但出来玩嘛,还是很值得高兴的。文艺委员起头,领着大家合唱了好几首流行歌曲,就这样在打打闹闹间,很快到了目的地,在山脚下合了影后,贺萍宣布解散,下午三点准时集合。

碧潭山并不高,爬到山顶再下来,一来一回最多两个小时,马上快到饭点了,不少人都自备了零食,还有部分人打算直接去半山腰搞烧烤。

桑恬有些晕车,在原地蹲了老半天,碧潭山她来过很多次了,没什么兴趣,见储熙川被班上其他关系不错的同学拉着一同去烤烧烤,便在晕车症状渐渐缓解了之后,艰难地拖着行李走到站在一旁用手机拍风景的路逢久跟前,热情地说:“看你怪孤单的,不如咱们一起爬吧。”

路逢久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一路无话,桑恬拉着行李箱爬山气喘吁吁累得半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箱子里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为什么不把箱子留在大巴上呢?

路逢久看她面露难色,接过了行李箱,轻车熟路地走到不远处掩盖在层层叠叠树林中的一个小凉亭里坐下。

“就到这儿吧。”路逢久说。

“你不打算爬到山顶吗?”桑恬问。

“你每次爬山都要爬到山顶吗?”他反问。话音刚落,他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他不适地皱了下眉。

“那倒不是,得量力而为嘛。”桑恬一脸轻松。

他瞟了眼她的行李箱,语速有些缓慢:“这就是你的量力而为?”

桑恬在他身旁坐下,偏头笑着看他:“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路逢久没说话了。

桑恬早已习惯他的沉默以对,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摘了片叶子在手里把玩,自顾自地不停跟他说自己的事情:“我爸特别喜欢爬山,咱名襄市是个小地方,能爬的总共就这么几座山,所以我从小就跟着我爸来爬山。说起来,如果对这个地方不熟的话,压根儿找不到这个小凉亭的,我之前还是走累了,无意间发现的,你不可能是第一次来吧?你到底为什么想来这儿啊?”

桑恬笑着看向一旁的路逢久,这才发现他捂住腹部,紧闭着眼,嘴唇煞白,额上冷汗涔涔。

桑恬怔了怔,脸色一变,终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她一下子站起来:“你是不是胃病犯了?”

她有些急,一下子没了主意,连声问他:“你带了药吗?带了药吗?”

路逢久不答。

见他没反应,桑恬开始主动掏他口袋,手刚伸进他校裤口袋里,他就飞快按住她的手,她一愣。

路逢久抬眼看着她,他的目光和平时不太一样,眼神幽深,冷得没有一点儿温度。

桑恬一顿,却没有收回手,放软嗓音说:“你带了药吗?你现在状态很不好,我帮你把药拿出来好不好?”

路逢久抿了下唇,松开了她的手。

他的口袋里果然常备胃药,看了说明后,桑恬翻出自己箱子里的水,连同药片一起递给路逢久。

看着他吃了药,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等他渐渐好转,桑恬又从箱子里翻出面包来,撕了一半递给他:“你也真是,明明有胃病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平时在家有北北照顾你,如果他不在家呢?”

半晌,路逢久接过,他并没有立即吃。

“几年前,我和爸妈、弟弟经常来这里。”他突然说。

桑恬一顿,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路逢久嗤笑了一声,眼底有很深的讽刺,他不再说话了,桑恬便也不说话了,就这样默默陪着他。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就到集合的时间了。

上了大巴,桑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熟悉的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她跟路逢久的关系好像又亲近了一步。

放完月假回来,学校发了新的长袖校服。

不是司空见惯的浅蓝搭白色的款式,而是稍显深沉的深蓝色。

这个款式显然更能戳中大家装酷的心理,同学们一个个喜滋滋地当场试起了校服,潘小筱第一个穿在了身上,她撇了下嘴,还是不满意:“料子还是不怎么样。”

分发校服的黄亦鑫搭腔:“这还不好啊?料子一看就耐磨,穿到毕业都不会烂。”

潘小筱懒得理他:“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说着,他当机立断地脱下身上的旧校服外套,换上了新的,“你看,不止耐磨颜色也耐脏,穿着还挺帅的,我看就特别好。”

见他较真,潘小筱一阵无语,更不想和他这个直肠子说话了。

发到桑恬时,只剩最后两套了,一套大码一套小码,黄亦鑫刚打算把小码递给桑恬,桑恬便主动拿了那套大码的过去。

最后就只剩那套小码的给路逢久了。

路逢久并没有立即试穿,而是看着桑恬飞快地把那件大码穿上了身。她穿着那件大码校服的样子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长出一截的袖子看起来很滑稽。

路逢久挑了下眉,眉眼间似笑非笑。

黄亦鑫有些不理解她:“桑恬同学,这件对你来说太大了,你压根儿没有试的必要。”

桑恬一本正经地点头:“虽然无法体验一米八的身高,但我还不能体验体验一米八身高的人穿的衣服吗?”

黄亦鑫一噎。

等黄亦鑫走了,桑恬才故作无奈地把大码校服脱下来递给路逢久:“算了,果然没有一米八的命。”

等路逢久伸手接过校服,她这才促狭地笑着说:“咱们虽然没有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但勉强也算有同穿一件衣服的交情了不是。”

路逢久敷衍地勾了下嘴角,没说话。

天气渐渐炎热,路逢久身上只松松垮垮套了一件校服外套,里面什么也没穿,拉链拉到锁骨以下。上课的时候,他坐角落里没什么人看他,可只要一出门就会惹得不少外班的女生侧目,他自己倒是一点儿不介意,可桑恬心里却很不爽。

路逢久手停在了身上校服的拉链上,他一顿,抬眼看着直直盯着他的桑恬,他微微弯唇:“还不转过去?”

桑恬“嘁”一声,小声嘟囔:“害羞什么?白天倒是没见你害羞。”

说着,她在耳朵变红前急急转了过去:“不看就不看。”

班里闹得不行,试校服的试校服,讲话的讲话,俨然把教室当成了讨价还价的菜市场。

门一下子被推开,贺萍铁青着脸站在门口,她嘴唇微微颤抖,大声呵斥了一句:“吵什么吵?”

班里一静,只有黄亦鑫还傻站在组与组之间的过道里不知所措,他轻咳一声,回复道:“报告老师,我们在试校服。”

贺萍的怒火一下子对准了他:“黄亦鑫!你这个班长不知道起带头作用吗?你怎么也在试校服?不知道下课再试吗?现在是晚自习时间!知不知道刚才政教处的老师来检查,扣了分了?”

黄亦鑫张了张口,没说话。

贺萍压抑不住愤怒:“怎么别的班发校服就能保持安静,咱班就不能?”

见贺萍摔门而出,班里又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黄亦鑫也怒了:“没看到班主任被气走了吗,你们能不能安静会儿?”

教室里太吵了,静不下心来。

下了晚自习,储熙川便一个人抱着书去操场跑圈,这个点大家要么赶着回家要么赶着回寝室洗漱,基本没什么人,正好方便她边跑边背诵需要牢记的内容。

刚跑了半圈,她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紧接着传来罗彰悠闲的声音:“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储熙川忍俊不禁:“你怎么来了?”

“和你一样,学习呀。”罗彰坏笑,瞄一眼储熙川怀里的书,“你背什么?”

“英语。”

罗彰“哦”一声:“我背语文,咱俩差不多。”

足足跑了两圈,储熙川停下来,打算回寝室了,罗彰却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迫使她与自己面对面:“熙川。”

储熙川急急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罗彰定定看着她,压低嗓音说:“熙川,能不能打个折?别考到前二十名,考到四十名怎么样?”

储熙川慌乱地倒退了一步,脸有些红,脑子有些蒙:“啊……什么?”

罗彰笑了一声,眼里却没有笑意:“你当时说的只要我考到前二十名,就答应我……打个折怎么样?二十名……真的太难了。”

“罗彰……你先……”

“熙川?罗彰?你们在这……干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惊诧的声音,潘小筱满头大汗,她怀里同样抱着本书,也是来背英语的。

储熙川脸一下子煞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猛地后退一步急于想拉开距离,却一下子没站稳,罗彰一急,上前拉住了她。

潘小筱有些愣神,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老半天她才幽幽说了句:“熙川,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寝室啊?”

第二天,罗彰和储熙川的事便被捅到了班主任贺萍那里。

是潘小筱举报的,她自己也承认。

桑恬气到爆炸,没想到同寝室的室友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她大骂了潘小筱一顿,潘小筱却一脸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说自己有义务带着储熙川走向正途,不能眼睁睁看着储熙川跟罗彰那种人鬼混。

桑恬知道她是故意针对储熙川,不然怎么没见她举报自己和罗彰同流合污,反而去举报向来清白的熙川呢。

在学习上,储熙川和潘小筱是竞争关系,储熙川成绩优秀,潘小筱也不赖,她家有钱也肯花钱经营人际关系,可人缘却怎么也比不过看似温柔寡言的储熙川。

她是嫉妒储熙川的。

下了早自习,储熙川才红着眼眶回教室,一直在等她的桑恬赶紧过去安慰她,说了一通安抚的话,储熙川还是没什么反应。她脑海里怔怔回想着刚才贺萍的话,如果再有下次,她就要叫家长了。

叫家长,储熙川无法想象爸妈知道了会怎么样,她一直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讨好家里每一个人,生怕他们会对她不满……她不敢去想这些。

而且……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她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受到这些惩罚?

桑恬无奈了,轻声问她:“你到底喜不喜欢罗彰呀?”

储熙川终于有了反应,沉默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桑恬叹了口气,她是储熙川最好的朋友,储熙川这段时间以来对罗彰态度上的转变她都看在眼里。熙川是个好姑娘,罗彰人也不坏,怪只怪时机不对。

正说着话,罗彰从小卖部买了瓶营养快线搁在储熙川的桌子上,他对昨晚上的事有些歉疚,凑近她说:“熙川,抱歉,昨天晚上是我太……”

储熙川猛地扭过头,含着泪对罗彰说:“以后别再来烦我了,知不知道,你很烦啊!”

这是桑恬第一次听到储熙川放狠话,她愣住了,罗彰也愣住了。空气凝固了几秒,罗彰冷笑了一声,径直踹开门出去了。

很快便到了一个学期的末尾。

学业水平考试结束了,考试内容很简单,就连桑恬也觉得挺容易,虽然不确定对错,但基本都答出来了。

这几天,包括焦湘在内的一大批艺术生会离开学校去外地培训,专心准备艺考,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直到高三下学期她才会回来,11班也会少不少人。从小学唱歌的焦湘梦想就是以后成为一个歌手,站在舞台上发光发热。

她家教挺严的,估计是看她乖巧懂事,再加上要去外地了,家里人这才给她买了手机。

桑恬依依不舍地跟焦湘在操场上拍了一大堆照片,让她好好保存,想自己了就看看照片。拍完,一张张翻看照片的时候,桑恬不小心翻到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照片清晰度不佳,再加上距离有点儿远,她没看出来是谁。

桑恬把手机在焦湘面前晃了晃,好奇地问她:“小香蕉,这是谁?”

焦湘一愣,赶紧把手机拿回来,她有些心慌,眼神闪烁了一下:“随便拍的。”

“随便拍的?看起来挺帅啊?”桑恬故意调侃她,“不会是你们班的吧?”

焦湘没否认,只不好意思地笑笑。

见她害羞不答,桑恬便不再细问了,只是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暧昧的调笑。

“对了,”焦湘说,“我还没加熙川她们的QQ号呢。”

桑恬把前段时间因为自己表现不错,曾慧终于还给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给焦湘:“你自己加吧。”

焦湘在通讯录里一个个翻,在看到某个名字的时候,她顿了顿,然后义无反顾地继续往下滑了过去。

那个人离她太遥远,那些关于暗恋的少女心事也终将会随着时间渐渐散去。

她做不到桑恬对路逢久那样坦**大方,她小心翼翼无法说出口的心情,因为那个人的目光停留所在,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看着身旁的焦湘,桑恬不由得有些惆怅。

马上要升高三了,焦湘要离校了,储熙川一心扎在学习上,潘小筱和储熙川彻底闹僵了,都当对方是空气,寝室里的气氛再也回不到温馨的从前。

桑恬文笔不错,高一的时候玩心重,十块钱二十块钱一封的情书帮人写过不少,大多都是些矫情兮兮胡编乱造的现代诗。后来罗彰喜欢上储熙川,她就收手了。

晚上回了寝室,桑恬偷偷摸出手机,进了焦湘的QQ空间。

焦湘的QQ头像是一个香港男明星,桑恬对这个港星不太了解,只知道这个港星有很多粉丝,连罗彰也是他的粉丝之一。

她郑重其事地在焦湘QQ留言板里留言:

“小香蕉,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