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他笑得散漫,“死了也没人会惦记的那种。”

对于覃洲木这么单刀直入的行为,颜小弯已经见怪不怪了,而徐倦却有些惊讶。

隔了好几秒,徐倦才轻笑一声。

“覃屿树?”他朝覃洲木扬了扬眉,既好笑又好气地摇摇头,“你已经逝世的弟弟?覃先生莫不是糊涂了?他的资料怎么可能在我这里?”他刻意加重了“逝世”二字。

覃洲木也不生气,随意点点头:“对公众而言,他的确死了,徐老师不知情也合情合理。”

徐倦并没有与覃洲木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如果覃先生是想打听这种荒唐的事情,恕我不能奉陪。毕竟在医院工作还是要对病人负责的。”

他微微一颔首,迈步走出办公室。

覃洲木笑道:“徐老师真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医生。”

徐倦脚步停住,神情冷却:“覃先生什么意思?”

“五年前,我们应该见过面吧,徐老师?”覃洲木说。

在徐倦疑惑的眼神中,颜小弯接过话头:“徐老师,他的意思是五年前您是不是去银星市,参加过一场私人聚会?”

覃洲木说出了那场聚会举办人的名字。

徐倦陷入沉思,隔了好一阵才恍然:“原来是这回事。出于私交,我的确有出席过当年的聚会。覃先生问这些做什么?”

在颜小弯解释之后,徐倦渐渐明白。

“你们怀疑覃屿树没死?”他眉头一蹙又很快舒展开,觉得这句话很可笑,“而且现在在精神科住院部?”

覃洲木不置可否,颜小弯则镇定地点了点头。

“我们刚才经过住院部外的铁围栏时,的确看到了疑似覃屿树的人。”颜小弯说。

她又转头看了看覃洲木,补充:“或许不是疑似。”

他的确在那儿,不容置疑。

徐倦思忖了一阵,说道:“既然如此,覃先生怀疑覃屿树躲在我们住院部,那你有没有兴趣去精神病住院部探视一番?”他说得坦坦****无比诚恳。

覃洲木点点头,并不推辞:“那多谢了。”

和想象中不同,精神科住院部和普通住院部没什么不同,到处安安静静的,几个轮班的护士行色匆匆,并没过多注意突然出现的他们。

看来时不时也会有家属来探望这里的病人,并不是想象中的看守严格。

徐倦解释:“探视家属只需提前和主治医师打好招呼,主治医师同意即可进来。”他别有意味地看一眼覃洲木,“只是不能硬闯。”

他温温和和的语气中一点儿也听不出讽刺的味道。

“鉴于住院部并没有一位叫作覃屿树的病患,所以我给你们此次探视报的是另一位病患的名字。”

“徐老师辛苦。”覃洲木点头。

徐倦“自便”两个字尚在口中,走廊尽头突然跑出一个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身影。

他嘴里大声叫嚷着,手里还比画着手势,动作神态一派天真,口中的话语却让颜小弯一惊。

“砰,爆炸啦,爆炸啦!”阿康手舞足蹈,笑得起劲,“砰砰砰,好大的火球,好大的火球,砰砰砰!”

覃洲木因为“爆炸”这两个敏感的字眼也神情微变。

阿康很快看见了不远处的徐倦一行人,嘻嘻哈哈地喊:“徐医生,徐医生,你今天是特意来看阿康的吗?徐医生,你真好!”

徐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拦住一个端着一盘药水的小护士:“怎么让他一个人乱跑?磕到碰到怎么办?打扰到其他人怎么办?”

徐倦嘱咐:“给他准备一点儿好吃的,让他好好休息。”

小护士吓了一跳,虽不明白为什么平日从不管这些的徐医生,今日却这么在意,但还是乖乖跑去拉住阿康:“阿康,别唱了,跟姐姐回房间去休息……”

“阿康。”

在两人即将离开时,覃洲木突然发声喊住阿康,在阿康扭头的一刹那,覃洲木骤然发问:“你认不认识我?”他声音里透出些不同往常的紧绷。

颜小弯也紧张地打量着阿康的表情。

阿康望了覃洲木老半天,眼睛眨了眨,眼神清清楚楚地透着陌生与疑惑:“你是谁啊?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话语刚落,徐倦冷凝的表情一松。

“你不认识他吗?怎么可能?”颜小弯怔住了,几乎要将之前的所有推论掀翻。

她不明白,覃洲木明明和覃屿树长得一样,阿康却说不认识他,难道阿康根本不认识覃屿树?

难道刚才真的是覃洲木看错了?

可就算是覃洲木看错,难道许桑娅也看错了不成?

阿康翻了个大白眼,撇了撇嘴:“我为什么要认识他?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

覃洲木脸上严肃的表情转瞬即逝,好像刚才的问话只不过是一句玩笑。他微笑着摇头否认:“当然不是。”

阿康“嘁”一声,嫌弃地不再看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徐倦不动声色地看了覃洲木一眼,只觉得此人能在转瞬之间收敛住情绪,心思委实深沉得可怕。

小护士狐疑地看了看似笑非笑的覃洲木,又看了看低垂着头面无表情的徐倦,赶紧将阿康带离。

她不明白他们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她刚来医院实习,为了饭碗,可不想招惹是非。

待护士带着阿康走远后,徐倦表情才缓和了些许,低声说道:“阿康心智不健全,经常口不择言,你们别介意。”

“没事徐老师,我们不介意的。”出于对老师的尊重,颜小弯赶忙回复。

覃洲木闻言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徐倦点点头:“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四处走走,但是动静要小一点儿,不要打扰到其他在休养的病人。他们和其他病人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患了精神类疾病罢了,况且重症患者并不在这栋住院楼里,你们不要戴有色眼镜看待他们。”他顿了顿,“而且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他们吓到,也不要吓到他们。”

颜小弯默了默:“知道了,徐老师。”

临走前,徐倦意味深长地看了覃洲木一眼:“覃先生还是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对医院不利的事情来,说出去影响不好。”

他字里行间明显指的是覃洲木陷入性骚扰丑闻这一事件。

覃洲木回视徐倦,唇畔边的弧度越发扩大:“不劳费心。”

徐倦刚刚离开,覃洲木就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注视着颜小弯。

“狗腿。”他慢悠悠地说。

他丝毫没有去寻找覃屿树的意思,已经完全懈怠下来了。或者说,在看到阿康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改变了主意。

颜小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我什么?狗腿?”

他朝颜小弯微微抬了抬眉,口气像在吃醋:“你怎么对他这么好脾气?”

“你不觉得我对你也很耐心吗?”颜小弯反问。

覃洲木认真想了想:“不觉得。”

颜小弯觉得此时讨论的这个话题非常没有意义,一本正经道:“我对所有人明明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好与不好。”

覃洲木接话接得很快,好像早料到了她会这么回答:“可我希望你对我不一样。”

颜小弯话语一窒,感受到了满满的套路。

好半天,她才吐出一句:“受虐狂!”

颜小弯看他只是笑,半晌不接话,便干巴巴地转移了话题:“你真的相信阿康的话吗?”她想了想阿康刚才的神态,“看样子,他并没有骗人。”

覃洲木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而是戏谑地笑了笑:“我们可以试试。”

“试试?怎么试?”

颜小弯怎么也没想到,覃洲木会带她溜到换衣间。不对,她早该想到覃洲木要干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她总觉得,自从认识覃洲木后,她做了许多大胆鬼祟的事情。

她也懒得反对了,扶额严肃地分析:“你依然怀疑徐老师对不对?你觉得覃屿树此刻已经不在这栋楼里了,所以徐老师才这么放心让你进来?”

“还算聪明。”他笑。

颜小弯嘴角不可抑止地翘了翘,却又强自忍住。虽然被无数人这么夸赞过,她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从覃洲木口中听到,她还是忍不住心情愉悦。

“你对徐倦有什么看法?”他突然问。

颜小弯慎重地想了想:“不可否认,他是个好老师,不论是教学水平还是为人处世,都称得上是典范。但就目前事件的发展而言,他身上的谜团的确很多。”

她看着覃洲木关掉灯,让小小的换衣间暗下来,试图制造出房里无人的动作,无语地问:“你非得偷偷摸摸吗?”

覃洲木打开储物柜,从里面翻出一件不是很新的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长眉一皱,有些嫌弃:“你觉得去找医院里的护士,她们会同意让我穿这里的病号服吗?”

“如果你得病了,不想穿也必须穿。”

他抬眸,眸中情绪不明:“你希望我生病?”

颜小弯不懂他的脑回路:“我可没这么说。”

“那如果我真的生病住院了,你会来照顾我吗?”他问这话的口气一本正经,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颜小弯心头一跳,生硬地答:“你有冯助理,有大大小小不少下属保镖。”

她突然想起覃洲木的一堆绯闻,包括那个新生代女演员,不知怎么,有些不舒服:“还有一堆绯闻女友,她们排队轮流照顾你都照顾不完吧?”

“她们?你是说那些为了钱来照顾我的人吗?”他历来说话直接。

颜小弯张了张口,不知道回什么好。

“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他笑得随意散漫,“死了也没人会惦记的那种。”

他瞥了一眼陷入呆怔的颜小弯说:“没人照顾我。”

分明是轻松的口吻,颜小弯却莫名被这句话戳中,难受起来。

他看起来活得光鲜无比,可依然要面对亲生父母不在身侧、养父母身亡,甚至连双胞胎弟弟都选择假死的事实。他独自一人深陷迷雾之中,谁又真的能感同身受呢?

她脱口而出:“那我照顾你。”

覃洲木“扑哧”笑出声,稍显冰凉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温柔:“傻姑娘,我开玩笑的,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就算是照顾,也是我照顾你,一生一世那种。覃洲木默默地在心里说着。

颜小弯虽不满他随口咒自己生病住院,但好歹还是松了口气。

可谁也想不到的是,有的时候,明明是一句玩笑话,却往往会一语成谶。

覃洲木拿着那件衣服在身上比了比,终于决定,就是它了。

他看向身侧的颜小弯,她不避不让的样子让他不禁挑眉。

“怎么?你要看着我换衣服?”他眼里有细碎的笑意,嘴角顽劣地向上一掀。

颜小弯一愣,清了清嗓子,果断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手心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冒汗:“自恋什么,我才不想看。”

她抬步就想往门外走,却被覃洲木抓住手臂。

“你要出去?动静这么大,就这么想我被人发现?”

她犹如触电般躲开他的手,赶紧闭上眼睛:“话真多,不出去就不出去,你快点儿换!”

“喏,替我拿着衣服。”

话语刚落,他的外套便轻轻盖在了她的头顶上,宽大的衣服几乎将她的上半身整个罩住,只剩一张脸露出来。

覃洲木低笑了一声,声音离得很近。

颜小弯全身微麻,没有再继续说话。她只觉得这地方狭窄逼仄得很,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身后传来脱衣服的声音,细碎的声音听起来过分暧昧,颜小弯想着自己反正已经背对着他什么也看不到,于是眼睛掀开一条缝,试图转移下注意力。

可不巧的是,她一睁开眼睛,面前正对着一扇光滑的柜门,虽然不比镜子清晰,但也能看见覃洲木换衣服的动作。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随着他身体的线条下滑,影影绰绰的,她脑海中瞬间蹦出“撩人”二字。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别开眼,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看,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却又忍不住偷偷瞄过去,只觉得他光裸的上半身身材好得惊人,不去T台走秀简直可惜。

对,她纯粹是欣赏他的身材罢了,才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么一番胡思乱想之后,颜小弯感觉自己简直太猥琐了。

在她第三次抬眼偷看时,正好对上还未扣上上衣扣子的覃洲木漆黑的眼,他单手支颐。

她一惊,慌慌张张地赶紧回头,却忘了自己头上还盖着覃洲木的外套。

本就宽大的外套一下子掉下来笼罩了颜小弯的整张脸,她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掀开,还来不及大口呼吸就猝不及防地撞见覃洲木放大的脸。

覃洲木微微弓身,鼻尖对鼻尖,漆黑的眼里印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嘴角一勾,手臂呈环抱住她的姿势,伸手将即将滑落在地的外套稳稳接住。

“毛手毛脚的。”他声音喑哑。

她不敢直视覃洲木的眼,可下滑的视线看到的却是他敞开的衣服、精致的锁骨……

她简直不知道该看哪里好,索性闭上眼。

覃洲木越发觉得有趣:“颜小弯,你是在索吻吗?嗯?”

颜小弯一咬牙,狠狠地推开他:“我才没有!”

欣赏够了她的窘态,覃洲木顺势从容不迫地站直身体,随手将外套塞到储物柜里,一点儿也不在意昂贵的外套会因此变皱。

他淡定地继续扣着上衣口子。明明是很寻常的病号服,可穿在他身上,却好看得过分。

“好看吗?”他注意到颜小弯的视线,笑了笑,笑容里透着与生俱来的自信与高傲。

颜小弯沉浸在他刚才挑逗她的情境中,没好气道:“不好看。”

覃洲木轻笑:“那刚才是谁在偷看我换衣服?”他一顿,慢腾腾地得出结论,“口是心非的女人。”

颜小弯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你闭嘴!”

两人很快找到了阿康所在的病房。

独自一人正在玩玩具的阿康在看到身着病号服的覃洲木的那一刻,眼睛一亮,大喊:“哥哥,哥哥!”

颜小弯心头一震,和覃洲木对视一眼,立马想通了其中一些缘由,也明白了覃洲木换衣服的原因。他从来不会做没根没据的事情。

阿康是精神病患者,他压根儿不是不认识覃屿树,而是出于智力障碍无法识人,只能通过衣服进行简单辨别。

而且,他刚刚在走廊上哼唱的简单歌谣,说不定就预示着什么。

他可能也是五年前爆炸案的知情人。

阿康已经依赖地扑到了覃洲木身边:“哥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舍不得阿康,所以打算继续陪阿康一起玩?”

“是啊,开不开心?”覃洲木拍了拍比他矮一个头的阿康的脑袋,柔声回复。

阿康兴奋地呼喊一声,拉着覃洲木往床边坐,好像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他说。

覃洲木嘴角勾起弧度,虽然依旧朝阿康含着笑,眼底却是一片讥讽的冰凉。

“是他。”他微微侧头朝颜小弯低声说。

虽然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颜小弯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他。

纵使还没有抓到确切的把柄,纵使还没明白他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但根据种种微妙巧合、可疑行径和他敏锐的观察力,覃洲木已经彻底明白,幕后的神秘人,就是徐倦。

从覃洲木与神秘人的首次“接触”起,种种事件就一直跟徐倦紧密联系在一起。

譬如怎么也绕不过他的精神科三室,譬如私人聚会的名单上却有他的名字……

最离奇的是,覃洲木分明亲眼见到覃屿树进入这栋楼,可常年出入精神科的徐倦却声称从没见过此人,覃屿树的资料也不在医院。

而且楼里的护士在看到与覃屿树一模一样的覃洲木时,也并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这委实说不通。

这栋住院楼着实古怪得很。

或许,只有从阿康这里作为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