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会如期

旧梦里忘了形

1.

A大元旦暨迎新晚会办得隆重而又热烈。校文艺部组织了一系列活动,而话剧表演只是其中一个环节。

剧演定在晚上七点,六点的时候我和谈禹在后台化妆。

其实我没什么好化的,我演一棵树,往套子里一钻,从始至终都融在布景里并不需要有任何动作。

倒是谈禹台词一长串,现在还在嘀嘀咕咕着跟念咒一样,后来他果然把自己给念睡着了。

化妆师拍了拍他的脸,不知道是在扑粉还是在打人,见谈禹没反应就不化了:“算了,你底子好了不起。”

我见人走了,便悄悄坐到谈禹旁边。灯火通明的化妆室就坐着我们两个人,我觉得我现在对谈禹做什么都是情理之中。

但是,在我越来越靠近他的时候,他却忽然醒了。

目光相遇,我力求镇定:“现在你有问我一个问题的机会。”

谈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有水喝吗,我有点渴,估计十年没喝水了。”

“啊?”这人压根不把这难能可贵问出我真心话的机会放在眼里,我满脸不高兴地走到门口饮水机倒了杯水。

刚转身,门却开了。

这种内开的门,在我毫无防备,外面的人也没准备的情况下直接撞过来。疼的不是被水烫到了,而是被门给撞了。

覃方初走进来,看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之后难得心虚:“要不……我出去重新敲门进来?”

我连瞪他的时间都没有,谈禹走过来抓起我的手,问:“没事吧?”说着还给呼了两下。

我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摇头,其实心里正非常安逸地享受这一刻。

“嘁!”覃方初看不过去了立马搅和,“肯定没事啊,死猪不怕开水烫知道吗?覃再再小时候剃头都不用去理发店的,在家直接拿开水一烫,然后薅羊毛一样薅掉就……”

“你可省点力气吧。”我一脚蹬过去。

覃方初是我叫来的,一是帮忙打杂,二是人多力量大,我背后的人越多我的力量越大,至少演树的时候可以不怯场。

我回头看谈禹,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儿:“谈禹……”

“嗯?”谈禹半垂着眼睛,像是一朵被薅秃了的花儿,“疼吗?”

我摇头,正准备开口门又开了,直接替我报了一仇。

“我×……”覃方初捂着脑袋。是场务过来喊谈禹去舞台上做最后一次彩排。

谈禹很重地叹了口气,来来回回落了好几次东西,最后拿上剧本,跟着场务出去了,走到门口还嘀咕了一句:“我怎么好像忘了什么事?”

覃方初坐到谈禹刚刚的位置,看了一眼我的手,确定了真没事才问:“谈禹怎么回事,虚弱得跟七魂六魄全跑了似的。”

这话正说我心坎上了。

“可能是太累了,从早上排练到现在没停过,水都没喝过,午餐就吃了两片面包,他饭量那么大,肯定没吃饱……”我越说越觉得心疼得不行,整个人也开始焦躁了。

一直到七点的时候,才有人来叫我上场。

“大树上了!”

“哎!”我应了一声,想到要去前台见谈禹就有点难掩激动,走门口才记起来自己道具忘拿了,于是回头抱起角落里的树套。

覃方初看起来惊讶极了:“你?说你演台柱子让我来看,你现在告诉我这玩意儿就是台柱子?”

“不然呢?”我把树套子套在身上,“我就是撑台的啊,上边很多布景不牢固,我做大家的大树给大家爱的保护!”

说完,我就跑了。

戏还没开始。前边人多事儿杂,大家都在做准备。越靠近舞台的地方灯光越暗,几乎看不清人脸。

我探头四处寻找谈禹的影子,没注意身边的人。大家你推我攘的,我本来穿得就笨拙,这会儿就跟球一样,最后不知道绊到什么,“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这么一摔倒还看见谈禹了,他坐在后台放着乱七八糟的道具的桌子旁,垂着头像在打盹。微弱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时间在此刻都显得粗糙了些。

我赶紧爬起来,心里的疼要比身上的疼多了。

我跑过去的时候,谈禹刚好睁眼。

他问:“覃再再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在等我?”

谈禹摊开手,是一盒烫伤膏:“我看都烫红了,刚刚溜出去一会儿买的。时间太急都没顾上给自己买瓶水喝。”

我垂着头,看他牵过我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帮我涂药。直到冰凉的膏体在我手背晕开,我才回过神来。

我眨了眨眼:“谈禹,我完了。”

“我也完了。”谈禹对上我的目光。

我有点接不上来,我完了的意思是我比昨天又多喜欢他一点了。就好比走在沼泽上,明知道会陷进去还是毫不犹豫地踩上去,最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陷得更深一点。所以觉得自己完蛋了。

那谈禹呢?什么叫也完了?

他赶着去候场,没多说。他笑了笑从桌子上跳下来:“演出完告诉你,九点见。”

“等等!”我好一会儿才叫住他。

谈禹在前面回过头:“嗯?”

我有些笨拙地把手里的东西扔过去,谈禹接住。

是一颗糖,糖纸早就被我捏得皱巴巴的了。

“这个……可以补充能量。”我说,“可以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知道了。”谈禹一边嫌弃一边好好地收了起来,“待会儿见。”

话剧开始之前我们这些道具就已经各就各位了,我站在靠角落的位置,看着幕布缓缓拉开。

毕竟只是校园活动,现场气氛自然没有专业话剧表演那么浓烈,而且大部分学生都是冲着校霸谈禹而来的。

所以,谈禹出场之前台下纷杂一片,我甚至还能听见嗑瓜子儿的声音。

谈禹十分钟后才出场。出场即**。但他铿锵有力的台词很快就压下了台下最初的欢呼,最后大部分人都屏气凝神,沉浸在谈禹令人意外的表演当中。

“即便身处黑暗也有向往光明的时候,而你身上微弱的光,是我唯一的信仰!”

“珍馐美酒,山川河流,都比不上同你一道,这么解千愁。”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我呆呆地站在不见光的地方,妄自肖想这所有的台词都是念给我听的,于是兀自红了脸。

下一个场景是谈禹在树下睡着了,也就是我的旁边。

整个音乐厅安静得如同隆冬的夜。聚光灯由远及近,由暗转明,慢慢地照在谈禹身上。

这个时候他应该醒过来的,在我身上摘下一片叶子,在我身边写一首小诗。

可是,谈禹许久都没有动,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呼吸均匀,眉心微蹙,衬衣有些微乱地堆起一些褶皱。这场景安静又美好,像是很多年前睡在教室的课桌上的样子。

耳麦里的声音将我从自己沉浸的世界里拉出来:“大树……大叔!”

什么大叔啊……

“叫一下他,快点!”

我回过神来,仿佛才意识到现在还在舞台上,于是慌忙喊:“谈禹……谈禹……”

谈禹没反应。

场务在后台急得不行:“踢他,你踢他一脚!快!”

我踢你吧,我能踢谈禹吗?

台下开始隐隐**起来,阵阵声响接二连三,连着我也开始紧张:“谈禹,醒醒!十年过去了快醒醒!”

不知道谁咳嗽了一声,我吓了一跳还真一脚踢到谈禹身上了,而且下脚不轻。

谈禹眼皮动了动,似乎终于要醒过来的样子。

我心虚地收回脚,还是松了口气,动动嘴型提醒:“谈禹,快点接着演!该写情……书了……”

“……”

这时,我才觉得不对劲儿:“谈……禹?”

谈禹坐起身,拧着眉四周看了一圈,然后闭上眼睛似乎在舒缓什么。再睁开眼的刹那,他看着我。

这么一瞬间,我终于意识到,我的死期到了——谈禹回来了。

而我却过分得意,在旧梦里忘了形。

许久,台上台下都是同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耳麦里场控的声音宛如急湍的水:“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灯光师关灯,下一个场景上,这个跳过!”

我看着谈禹不急不缓地扯下自己的耳麦和身上的道具,然后“啪”的一声,世界陷入忽然而至的黑暗里。

这种黑暗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灯光便在舞台的另一端亮了起来。

真正身处黑暗的只有我和谈禹。我看不见他,只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连着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凝固。

他是真的很生气。

可是我现在压根没法对这种忽然的转变做出任何反应,脑袋里所有的思绪连着语句混乱如麻:“谈禹……你怎么啦……”

“好玩吗,覃再再?”

“啪”的一声,我仿佛听见什么东西在我脑袋里炸开,然后只剩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子?

“谈禹对不起,我……”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的话,请你离我远一点。”谈禹打断我,“我以为不喜欢不代表讨厌,可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

薄弱的灯光一扫而过,我在那一瞬间看见了谈禹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与不耐。

“小心!”

不知道谁猛然喊了一声,随之而来是一阵强风,身体永远比意识更要快一步做出反应。全场灯光混乱,人声惊叹。我趁着光扫过来的一瞬间朝着谈禹那边扑了过去。腿上的痛感只是一瞬间的事,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心更疼。

因为换场的慌乱他们忽略了固定绳,于是绳结脱落,挂在头顶的木道具掉了下来。

我只记得最后我推开了谈禹,在他错愕的神色里苦苦哀求:“谈禹对不起,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2.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谈禹要把我放进油锅里炸了,我抱着他的腿哭得很惨:“求求你不要炸我,我不喜欢你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醒过来的时候脸上全是泪。

不是因为谈禹要炸了我,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扬言万里的喜欢也经不住多大的挑战,稍稍的胁迫我就会轻易放弃。

我吸了吸鼻子,看着自己被缠起来的右腿,还能挣扎着动动。应该没截肢,唯一比较遗憾的就是没有摔坏脑子,所以谈禹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没忘。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鼻子酸酸的,好像稍微眨眨眼就能哭出来。我深呼了好几口气才把情绪给憋回去。

窗外夜色正深,月光照亮了窗边的一小块地,却没有办法继续延伸。外面的走廊上偶尔会有几阵细微的脚步声。

病房门被推开。

我回过头,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再再姐?”

我回忆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声音,直到看见她的脸我才认出来是谈禹的表妹。可我还没记住她的名字,只知道“小翅膀”三个字。

可是她为什么在这里?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慌。

“没事没事,谈禹哥没事。”小翅膀踮着脚小跑过来,一边解释一边把手里的打包盒摊开,“是北见嫂嫂让我过来看你的。”

北见都成嫂嫂啦,我是睡了三年吗?

“现在什么时候?”我张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哑。

“马上十二点了,快跨年啦!”

我的心梗了一下,九点已经过了,我再也不知道谈禹原本想在九点告诉我什么。

小翅膀端着一碗汤递到我面前:“再再姐你尝尝这个,我在酒店打包的,据说味道不错,你赶紧补补。”

热气腾腾的香味盖住了原本的消毒水味道,我看着碗里的汤,又看看小翅膀。一阵尴尬的声音响起来,是我的肚子发出来的。

小翅膀看出我不对劲儿了,小心翼翼地问:“再再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低着头,就是忽然太难过了。明明以为自己会心痛到吃不下饭,可是没想到还是会饿。

我喝了一口汤,温度刚好:“好香。”

“那是,这可是……”

“覃再再!”小翅膀的话被一个稚气的童声打断,“谁是覃再再?”

“我!”

我看过去,门口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年纪小语气倒不小:“快跟我出来!”

我哪能出去啊,我还少了条腿呢。

跟在他后面跑来的还有一个小女孩,她气喘吁吁地抓住小男孩的衣角:“小虎牙你慢点……”

我终于记起来这俩小孩是谁了,这小姑娘还收了我原本要送给谈禹的花……想到谈禹,我就难过。

小男孩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眼身后的小姑娘,可又不能扔掉,最后只能拉着她的手说了句:“谈禹哥跟一个地痞打起来了,你爱去不去。”

现在的小孩子都好酷,他说完就走了,走廊上还隐隐传来俩小孩的对话。

“小虎牙,谈禹哥哥现在好凶啊都不给我买花了……”

“叫你天天惦记着他,男生都是花言巧语的,就你们女孩容易鬼迷心窍!”

“那你也是男生啊……”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好话?”

……

小翅膀一听谈禹跟人打架就急死了,找了个拐给我拄着拐上了天台。而我俩慌慌张张上了天台才看见跟谈禹打架的地痞是覃方初。

我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情。

此时,覃方初正抓着谈禹的领子把他抵在墙上。看起来好像是覃方初在欺负谈禹,可明显是覃方初伤得要重一点,嘴角都见血了。

谈禹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淡淡地瞥了一眼过来,可这一眼都没在我身上停留。

“谈禹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小翅膀已经松开我的手跑过去了,几乎是飞着扑到覃方初身上,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你……”覃方初压根没心理准备,一句脏话骂不出口,咬着牙摔坐到地上,“松口。”

“你欺负我表哥!”

“我……”覃方初满脸的有苦说不出,而且很明显他伤得比较重吧,“我俩谁打谁你看清楚行不行,谈禹一会儿躲我姐身后一会儿又这么能打,真是神经病……”

话还没说完又被咬住了。

覃方初按着小翅膀的脑袋想把人推开,可是这咬得就跟捕鼠器一样,越挣扎越紧。到最后咬人的还哭起来了:“你骂人!”

覃方初要炸了。

我愣回神了才意识到这个小翅膀有多护短,犹豫了一下之后很不熟练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覃方初身边,像在唤狗:“小翅膀,你松口。”

小翅膀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谈禹之后才乖乖跑到他身边。

我觉得我应该扶一下覃方初,但是我自己都站不稳。而且谈禹就在旁边,不管我把目光放在什么地方,余光里全是他,我干不了别的事。

“少了一条腿还出来蹦跶,你就不能安分点?”覃方初不知道是不是挨打了,语气特别爆。

我忽然觉得腿疼,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覃方初,你别闹了。”

“闹?”覃方初被我堵得无话可说,刚站起来差点直接死在地上。他深呼几口气,估计是懒得跟伤残人士计较,“行,覃再再,我也别管你了。”

“覃方初。”我拉住他。

“靳翼你带他去看一下伤口。”谈禹忽然开口,声音很沉。我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覃方初,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覃方初回头看了眼谈禹,目光里全是我看不明白的警告,最后还是跟着靳翼走了。我刚想追上去却被叫住了。

“覃再再。”我没想到谈禹会叫住我,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疲惫,“我们谈谈。”

这么一句话把我心里的委屈全给逼出来了。

我不想谈,我想假装没听见,于是拄着拐有些艰难地去追覃方初。可因为太急拐给掉地上了,一时之间失去平衡差点栽下去。

我闭上眼,却没有摔下去。

可我也宁愿谈禹没有接住我。因为在他怀里的时候我会原谅他所有的不好,哪怕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对我说过那样的话。可是这一刻他偏偏接住了我。

应该也没人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摔倒在自己面前而不去扶吧,下意识的都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而已。

我有些局促地推开他,自己蹦跶着跳到旁边的墙上稳住自己。

谈禹走过来,把我的拐给放到旁边。他刚准备开口却被我打断了:“你别跟我谈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会离你远一点的,但是喜欢你这件事情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全部收回来,你给我点时间,我慢慢不喜欢你……”

我甚至不敢去看谈禹:“所以你也不要跟我什么话,否则的话我又会心软,我好不容易才如你所愿决定不喜欢你了……”

空气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甚至能听到远处烟花炸开的声音,可是城市高楼耸立,什么都看不见。

我连谈禹的表情都看不见,许久,才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那就好……”

我不喜欢你了。

那就好。

我低着头看着他的影子从我脚边慢慢地离开,“啪嗒”一声,眼眶一热,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谈禹走了两步在前面停下来,把我们俩这一个月的时间全都化成了一声叹息,可我总觉得他要说的应该不只是这一句,他说:“对不起,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我抬起头,谈禹的背影成了我爱情里的无始之末,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来,我蹲坐在医院的天台上看着午夜的月亮,寒冬里的风凛冽又不留情地刮着我的脸。

我捡起地上粉红色包装袋的奶糖,那是表演之前我递给谈禹的,因为怕他饿了。可是,最后还是被他丢了。

我舍不得浪费,捡了起来。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漫开,还有点发咸,就当给自己的新年礼物吧。

他们说新年的第一天要开心,这样一年都会开心。如果难过的话,预示着这一年总会有难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更难过了,索性放肆哭了出来。如果在第一天就能把这一年所有的眼泪哭完,那接下来的364天是不是就没眼泪流了,那样会不会开心许多?

不会的,眼泪没有量限,人生不可能那么轻恬,爱情也是。

楼梯口有人影上来,我满怀期待地看过去,是护士。

3.

我从医院回学校已是一周后了。

覃方初真是我的好弟弟,在医院被我气跑了之后出院这天还是拎着保温桶来接我,保温桶里装着俩馒头。

“快吃,吃完走。”覃方初不耐烦,“钱都给你住院了,这馒头还是我私房钱买的。”

我白了他一眼。覃方初这分明就是故意报复我,那俩馒头他还抢了一个吃了。

到学校的时候出租车直接停在了北门教师公寓。我犹豫了一会儿没下车,后来还是赖着没走:“师傅你把我送到东门女生宿舍吧……”

“干吗?”覃方初正低头玩手机,瞬间明白过来,“覃,你别告诉我你因为谈禹连家都不敢回了吧?”

覃又是什么玩意儿?

我没心情跟覃方初讲,让师傅开车。路过公寓门口的时候看见了算命的老奶奶,她笑得特别开心。

我的心跳了一下。明明知道谈禹就在旁边,按照约定我不喜欢他就不应该注意到他,可是一闪而过的一瞬间我还是没舍得移开眼。

谈禹在种树,看起来很好,不好的只有我。

覃方初从后视镜看见了我的样子,于无声中骂傻样。

最后我下车的时候他才叹了口气说:“我最近会有点忙,你下次要再把自己弄得缺胳膊断腿的我可不管了。”说完关上车窗绝尘而去。

我在原地站了会儿,还有点没从刚刚谈禹的身影中回过神来。

回宿舍前我给室友发过消息,不过她没回。我还以为她又出去玩了,开门的时候看见人还在宿舍化妆可吓了我一跳。

她倒还好,看了眼我的腿一点都不惊讶:“你还真把腿给‘骚’断了?”

我一瘸一拐地环顾了宿舍一圈,这宿舍好像比上次更没我的位置了。那我回来了住哪儿?

室友正在画眼影,眯着眼睛就能看穿我的企图,不用我问,她自己说:“你别指望回来了,更何况你现在就半条腿,爬上爬下的,稍微伤着点就得截肢了。”

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试图卖惨:“可我现在没地方去了,要是连宿舍都回不了……”

“天桥下定个位,我给你送两床棉被。”室友毫不心软地打断我,然后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像在展示双腿健全的矫健。

收拾好了,她才理会我:“我今晚跟我男朋友出去,你暂时随意,明天要是看见你还在这儿我就把你扔红叶湖里喂鱼。”

“嗯!”我点头,能拖一天是一天,于是开心地目送室友出门。不过转念一想,她之前不是还看上覃方初了吗?这么快就有男朋友啦?

我耸耸肩,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室友向来洒脱,爱情对于她来说就像扁桃体,有也好没有也罢,永远都不会让它有作祟的时候。

可对于我来说爱情大概是神经元吧,没有的话就提不起劲儿。

所以我现在格外困。本来想先在**瘫会儿就去洗个澡,结果身心俱疲,这么一躺就睡到了下午五点。

睁开眼的时候只有黄昏的残阳和满室飘浮的微尘,这种时候总是会觉得无比空虚。

我愣了一会儿神,被肚子里的叫声给拉了回来。

手机提醒今晚还有课,还是马哲课。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上了,反正也在病假期间。

所以,还是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吧。

收拾好了出门刚好赶上晚上饭点,宿舍旁边的食堂人特别多,可是远了的我又懒得走,就跟着人流挤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瘸着一条腿,激发了大家关爱老弱病残的品质,还有人主动慰问我:“同学要不你坐着我帮你买过来吧。”

“不用不用了。”我赶紧拒绝,可是盛情难却,推来推去还是被扶着坐了下来。

我没办法,把饭卡递给了她:“就一份红烧鱼盖浇饭吧……”

“行!”

我像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巨婴一样看着人家拿着我的饭卡融进人群里,不知道是不是饿晕了饿出了幻觉,我好像看见谈禹了。

按理说,这个概率非常小。

因为这里离女生宿舍比较近,跟男生宿舍完全两个区,所以一般很少有男生过来吃饭,有也是陪女朋友的,可是谈禹怎么在这里?

眼看着他就快往往这边看过来,我饭卡都顾不上拿了,只记得离他远点,于是瘸着一条腿往人群里钻。

进食堂用了五分钟,出食堂用了五秒钟,踮了踮脚还发现腿已经没那么痛了。大概是逃生容易激发人的潜能吧。

我回头看了眼谈禹,虽然没看见人但还是怕他追出来了,于是灵机一动钻进了食堂门口的一个小树林,刚好也可以停下来喘喘气。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我心跳顿了一下差点没休克,可接起来却是覃方初,听声音好像也是刚睡醒。

“吃了吗?”

“还没。”覃方初要是知道我接到他电话有这么失落应该真不会理我了,“可我不想吃馒头了。”

“知道了。”覃方初打了个呵欠,“在哪儿,我接你过来吃饭。”

我四处看了眼:“女生宿舍食堂门口。”

覃方初挂了电话之后我才惊觉此刻的气氛有点不对。我回过头,压根没想到小树林除了是情侣幽会的场所之外,还是狗狗们解燃眉之急的好地方。我的目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对面一只刚方便完的小狗对上了。

被人撞见这样的事确实还挺尴尬的,而且这只狗看起来也挺在意这件事。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努力用眼神证明我没有恶意。

可能没对上脑回路,它忽然开始朝我嚎叫。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明明跟动物还挺亲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失去了动物对我的信赖。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妈呀!”在小狗撒着腿丫子朝我跑来的同时我已经冲出八百米了。我边跑边叫,狗也边跑边叫,后来叫声都变了。

我拐了个弯冲进了食堂侧面的电信营业厅,店主正在吃饭,被我一唐突呛到饭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覃方初已经到了,骑着摩托一个漂移停在我面前,跟真有多帅气一样。

“覃再再,你怎么疯了?”

我瞥了一眼玻璃门上自己的头发,因为跑太快了乱七八糟地搭在头顶。

我胡乱地拨了一下,覃方初直接把头盔套我头上了,还使劲推搡了一下:“快走吧,我晚上还有课呢。”

我不情不愿地坐上去,冷风无孔不入,从衣领钻进来吹得我汗毛直竖。我忽然觉得刚刚在食堂看见谈禹可能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好像又看见他了。

余光里的一闪而过。我叹了口气,在这么下去我会不会得癔症啊。

以前为了追谈禹不仅破了财还掉水里,现在为了躲他还丢了饭卡被狗追。

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我饭卡真的没了!而且为了防止自己穷到没饭吃我恨不得把明年的生活费都冲进去了!

完蛋。谈禹是不是克我财路?

覃方初好像是跟人约好的饭局。小吃街那么长一条他非常有目的地进了一家小饭馆,而且进门就上二楼。

我有些奇怪地跟在后面,覃方初以前是从来不愿意在他朋友面前承认我俩关系的,因为觉得我太了很丢人。

应该不会带我去见朋友的吧……

覃方初推开门:“狄哥。”

我忽然觉得我真的很不了解我的同胞老弟,什么心灵感应都是假的。我往东有想法他一般都是往西有行动。

“覃……再再?”对面的人叫了我一声。

“嗯,你好。”我先打完招呼才打量人,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上次在文具店二楼看到的那个穿背心的男人。上回就瞥见一个侧脸,这次看正脸还挺立体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野气。

“上次见面挺仓促的,都没打上招呼,我叫江狄。方初的朋友。”

我看了眼覃方初,他直接走过去坐下了,感觉跟江狄比跟我亲。

“随便坐吧。”江狄招呼我,“不用客气。”

我还以为是覃方初终于开窍了懂得姐弟情深。我在他俩对面坐下来,跟面试一样。

不过还好没让我面临“你想吃什么,我随便”这样没意义的对话里面。江狄很直接地替我决定了:“听方初说你最近喜欢红烧鱼?”

我愣了一下,点头。其他的菜全是覃方初点的。

可我越吃越觉得不对劲,覃方初完全饿死鬼转世,江狄没吃多大会儿就放了筷子了。我觉得我也应该停下来,但我好饿,于是低着头掩耳盗铃假装没注意到江狄正看着我,做了另外一个饿死鬼。

可这目光也实在太膈应人了。我咬牙放下筷子,心里骂了覃方初一千遍,还不如给我一个馒头,现在搞得跟相亲现场一样,真的好尴尬啊。

我抬起头。江狄勾着嘴角笑:“怎么感觉……”估计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没说完。

我看了眼覃方初,他平时有这么安静的吗?我偷偷瞪了他一眼:“因为覃方初什么都没说,我也没心理准备……”

“这样是挺突然的。”江狄停顿了一下,直接说,“我让方初带你过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我?”

“方初说你画画还挺厉害的。”

“嗯?”我猛地一惊,眼里满是惶恐。

然后,江狄又“捅”了我一刀:“我也看过你社交账号上连载的那些。”

我死了。怪不得覃方初不敢看我,这么羞耻的事情跟当着我的面念我发的非主流说说有什么区别?而且明明约好谁都不说的!他居然告诉别人了。

我都快无地自容了,脸瞬间燃烧了起来。

江狄笑了一声:“我知道你脸皮比较薄,所以都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但老实说,画得还真挺好。”

“如果我现在坦诚那些不是我画的还来得及吗?”我忽然福至心灵,开始赖皮,“其实是我朋友画的,我这个人爱慕虚荣,我就想借她的才能长个粉儿,里面全是她画的。”

江狄笑,递过来一沓纸:“这倒没什么关系,只要肯帮忙就成。”

“我和方初最近再做一款游戏,里面的一些人设缺个原画,如果你那位朋友有兴趣的话可以请她联系一下我们。”

怪不得覃方初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背着人搞这事啊,难得他忽然有这个志趣去做一件事情……

但是一般他感兴趣的我能不排斥就已经是姐弟情深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手上还是接过来了,我看了眼闲得玩筷子的覃方初:“那我找机会说一声,不过她这个人脾气很怪应该不会答应。”

江狄又笑了一声:“我大概终于知道方初性格怎么这么别扭了。”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下去。

“行了,谈完了我该上课了。”覃方初终于发言了,“覃再再,晚上的课你不去上吧。”

晚上是哲学课,这人明显明知故问,而且我现在有点不想跟他说话。

“那让江狄送你回去吧。”

“哈?”我跟江狄熟吗?

覃方初才不管这些,就看了一眼我的腿:“那你自己走一小时回去吧。”

我饿得没力气再挣扎了,认了命。好在江狄是摩托送我回去的,所以一路上我们也不需要说什么话。

可摩托停在教师公寓门口我才意识到不对劲:“怎么……”

“你不住这里吗?”江狄还以为自己送错了,“覃方初之前跟我说了一次,你刚刚没出声我也没问。”

算了,反正谈禹现在应该在上课,而且我快被冷风吹傻了。

“没有没有,谢谢你啊。”

我道完别准备走了,江狄忽然叫我:“覃再再。”

“嗯?”我回头。

“其实我还真挺喜欢你……”他顿了一下,“喜欢你朋友的画的,有机会互动一下。”

其实他的停顿在于为了配合我的谎言,因为我说那画是我朋友的,但这句话说一半还挺让人误会的。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踮着脚往小区跑,直到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我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忽然又顿住了,难道那些画下面的评论里一直给我留言的就是他?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机会问了。

我慢悠悠地往回走,路灯照着路边的一些新土和光秃秃的树干。风吹着树枝晃啊晃,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光影交错着落在地上,我好像看见谈禹朝我招手的样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些树应该就是他种的吧。

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上了楼。

一面期待着他在,一面又害怕他在。偷偷喜欢一个人怎样都不会安生。

4.

回到家里算是松了全身的神经。洗完澡舒服了,可这么一来饥饿感就更加突出了。于是,我叫了个外卖。

收拾东西的时候江狄给的那份资料掉了出来。我捡起来看了看,大概就是一个以中国瓷器为原型的拟人游戏,就是把什么青花瓷啊唐三彩之类拟人化。

可是我现在实在没心情考虑这种事情了,满脑子都是谈禹,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让我离他远一点的表情。

为什么好的事情就不记得,坏的事情总能遇到?

门铃响了一声,应该是外卖到了。我趿着拖鞋走到门口,垂头丧气打开门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饿出幻觉了。

谈禹站在门口,羽绒服的领子被折了进去,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沾着一片落叶。好像是瘦了一点,可是脸上的笑容依然明朗诱人。

他举着好几份外卖袋,说:“小同学,你的外卖到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二十一个秋天没有见着他了。他又变成了没心没肺的样子,是不是也不记得对我说过什么难听的话了?

我接过来,在他刚准备开口的一瞬间“啪”的一声关上了门。与之响起来的还有一道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头撞上门了。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把谈禹关在门外,可是我还记得不能让自己被这个谈禹所迷惑。现在对这个温柔陷得有多深,将来就会被另外一份冷漠伤得有多狠。

我要理智。

门口传来他咬牙的声音,听起来很疼:“覃再再你能不能顺手签收一下我啊!”

“……”

“覃再再,我受伤了……”谈禹的声音越来越委屈,“我刚从医院回来,在小区门口又摔了一跤。回来还遭你哐哐撞大门,我觉得……”

我打开门,谈禹愣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及时收了回去:“我觉得今天所有的坏运气都是为了把好运积攒到这一刻,你给我开门了。”

我心软了,目光落在他额角微红的一块:“你没事吧?”

谈禹试探性地看着我:“有事能进门吗?”见我像是要关门的样子,他又赶紧说,“有有有,覃再再,我疼。”

我也没要把他关在门外的意思啊。

谈禹得到我的肯定之后兴冲冲地跑进来。我走两步他跟两步,找医药箱的时候他也要跟进跟出,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是疼吗,就不能乖乖坐会儿?”

谈禹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覃再再,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

“那你躲我好几天了。”谈禹感觉比我还委屈,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我看你点这么多外卖,以为你原谅我了喊我来吃饭才敢敲门的,结果发现自己想错了,你还生着气,而且你还打算一个人吃这么多!”

我吸了吸鼻子,谈禹究竟会不会说话?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你哪里受伤了?”

谈禹没说话。

“你说你刚从医院回来?”

“没事,就手受伤了。”谈禹没有说为什么去医院,就把手伸了出来。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能被这一点小伤给引走。他的手指上好几条细小的划痕,掌心像是在地面摩擦出的血痕,还有沙粒嵌入了皮肉里,跟大浪里掏过沙一样。

“刚在小区门口急着上楼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下。”谈禹为了提高可信度还把手机给拿出来了,“手机都摔碎了。”

我心疼得一抽,处理伤口的动作都有些笨拙了。

“覃再再。”谈禹忽然喊我,“要不你给我使劲吹吹?”

谈禹说:“把你肚子里的气吹出来就别生气了好吗?”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如果他不记得元旦晚会的时候在舞台上发生的那些事,我是不是就有点无理取闹呢?

“谈禹。”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谈禹不置可否:“覃再再,那些不是真心话……”

“你真的记得?”我都有些糊涂了,可那个时候的谈禹不会记得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那你……”

“别管那些了行吗?”谈禹皱着眉,似乎还不太愿意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他盯着自己的手,宛如叹气,“我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在干什么说什么。”

可是,后半句我没有听见。

“那你说让我离你远一点,现在你又这样出现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开始讨厌我……”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谈禹从沙发挪到地上,跟我坐在一起,“覃再再,你今天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无数人与你擦肩而过,你却不断地看见我,我要是讨厌你能找你一天吗。”

可是那些话也是他说出来的……我咬着牙:“要是你下次又变回去了……”

“覃再再你还喜欢我吗?”谈禹忽然看着我,问得很认真,“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你从来没有放弃,为什么现在要在我的面前往后退?”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还是你其实不喜欢这样的我,所以那个时候的我说什么是什么,现在的我说的就不算数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就是有点难过……”

谈禹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了,你给我换个膜吧,我手机膜碎得不能用了。”

我愣了一下。在书包里拿出食堂旁边买的那个膜,这个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在食堂的时候是不是看到我了?”

谈禹闷闷不乐:“你不也看到我了吗,还跑了。”

“因为我还记着你赶我走。”我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接过他的手机,样子认真得就像天桥底下真正贴膜的选手。

谈禹似乎没听见,也没说话了,就趴在一边,看得我浑身难受。

我刚准备说话,他却开口了:“覃再再,我忽然觉得你挺好看的。”

我手一抖,给贴出了一排气泡。我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假装没明白:“嗯?”

谈禹接着说完:“贴膜的样子特别好看。”

“?”我没想到第一次被谈禹夸漂亮是在我贴膜的时候。我把膜胡乱掀起来,用力往上一拍。反正他也不怎么介意这个美观度。

门铃响起来,这次真的是快递小哥的声音。我膜都不贴了,站起来小跑着去开门。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买过这样的大件,箱子都快遮住了快递小哥的脸了,他在背面说:“您就这样签一下吧。”

我签完准备抱过来,谈禹的胳膊直接越过我从我头顶给举了过去,我回过头,谈禹脸上挂不住:“我怎么觉得快递小哥都比我的待遇要好,你都没把他关门外。”

谈禹拍了拍:“我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快拆开来看看喜不喜欢!”

“这么……大呀?”我有些受宠若惊,还有点期待。啪叽啪叽地跑去拿了菜刀出来,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拆开。

当礼物一览无遗地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肯定,目光看向谈禹,求证道:“是不是快递走错门了?”

“怎么了?”谈禹走过来看了一眼,“没错啊,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呀!”

所以谈禹绞尽脑汁送给我的十九岁生日礼物,就是轮椅?

“怎么样,喜欢吗?”谈禹还挺得意的,“之前在舞台上为了保护我砸伤了腿,我趁着元旦大酬宾给你买的算命奶奶同款。”

我看着谈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喜欢也不是不喜欢也不是。

谈禹还沉浸在自己非常聪明有创意的理念当中:“别看现在腿好了就不能用了,等你老了之后还能开着去小区门口飙车,还能挂俩音响下点儿DJ组曲,到时候美死你了。”

我投降了:“喜欢。”

“那我呢?”谈禹忽然走过来,“还喜欢我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5.

虽然解释清楚了,但我对谈禹还是有点怵,生怕他什么时候又忽然变走了,所以相处起来完全没有以前融洽。

男生都是比较笨拙的,更何况是现在直来直去的谈禹,他还以为我对轮椅的型号不满意。

后来,他在家里研究了好几天汽车改装,把一个可以自己跑的轮椅改成了需要人蹬脚丫子的童车,还扬扬得意地推到我家门口做成果汇报。

我觉得这样蹬下去我没残废也要四肢不健全了。然后,我把他关在了门外,就像当初送啤酒的时候我被关在外面一样。

正巧最近也赶上考试周。我平时没上几节课,平时分肯定不及格,要么期末考个稳稳的九十分,要么等着明年提前返校补考。

怎么想都觉得不快乐,吓得我每天早上七点起来去图书馆背书,而谈禹那个时候大部分都在睡觉。

原来大学的时候大家也会这么勤奋啊,我还以为除了高三那年我不会再见到这种万人泣血背书的场面了。

图书馆外围的阳台上一堆堆的,跟春运一样。别看现在一副竞选学习积极分子的态度,平时肯定都是一群不学无术的学习消极分子了。

大概是看到同胞比较亲切吧,我转眼就融入了其中,所以压根没有去管手机。

后来读书声越来越大,吵得我神志不清。我背了一个“辩证法和形而上学的区别”就能开始头痛了,于是,赶紧收了书去阅览室做题。

阅览室在图书馆四楼,一边是电子阅览室一边是图书阅览室。

我去了图书阅览室,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江狄。他应该是来找资料的,我觉得本来就不熟还是不要硬撑着维持社交关系好了,于是准备退两步去对面阅览室的,可江狄好巧不巧抬起头来,还准确无误地看见我了。

他朝我勾了勾手,我走过去。

“图书证带了吗,我的好像被方初拿走了。”

“啊,覃方初去哪儿了?”

江狄手伸半天了,我看着他的手心反应了许久才从书包里找到图书证。

“哦哦哦,我带了。”

他接过来仿佛是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我脑门,我触电一样往后退了两步。江狄自己也愣了:“不好意思,有点顺手了……”

“没事……”

“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吧。”江狄借完书跟我一起出来。

我点头又摇头:“没有,下午要考‘马克思’,我得抓紧时间磨枪。”

他笑了一声,也没强拉抢扯:“行吧,那下次。”

出了图书馆,我忽然想起什么来,叫了一声:“江狄。”

“嗯?”他在前面回头。

“我朋友那事我跟她说了,她……”

“你让她慢慢考虑吧,我不急,毕竟现在都只是个雏形。”江狄似乎看出来我要拒绝的意思。

“但是……”

“覃再再!”我抬头看过去,谈禹居然能找到我在图书馆?

他看起来脸色并不怎么好,头发还有点乱,不知道是早上没梳还是刚刚风吹的,总之有点小炸毛。

然后,人也炸毛了:“你给我过来!”

我不过去。江狄看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男朋友?”

“不是不是。”我赶紧解释,“邻居。”

江狄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怎么觉得现在邀请你去吃饭的话你说不定会答应呢?”

我确实有这个意思,因为我不知道谈禹要拉着我去干吗。可是谈禹已经炸过来了,他两步跑到我身边,面色不善地看着江狄,问我:“这是你的谁?”

江狄自我介绍:“我是江狄,比你大两届的……”

谈禹像是故意似的不等他说完,然后又问我:“你中午要跟他一起去吃饭?那我和我做的饭怎么办?”

“你做饭了?”这比我听到彗星撞地球还要不可思议。

果然,谈禹理直气壮:“我点外卖了。”

江狄在旁边笑了一声以缓尴尬,然后说:“那今天就这样吧,我下次再约你。顺便谢谢你的图书证。”

“没事。”我目送他离开,回头看谈禹脸色特别不好,心里下意识地发怵,所以还是隔远一点比较好,要不待会儿变回去了更糟糕。

我绕开他,走了两步。

“你去哪儿,不吃饭了吗?”谈禹没两步就跟了上来。

我看了他一眼,继续不说话,低着头走在前面。谈禹也不急,就推着车跟在后面。

他今天骑的自行车是之前被我弄坏的那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那个时候在短信里找我是要干什么的。

“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道歉,抬头对上的却是谈禹狡黠的眼。

“终于跟我说话啦?”

我刚准备瞪他,他直接拿手盖住我的眼睛:“好了,不生气了。”

“我才委屈好吧。”谈禹拿开手,别扭又拧巴,“上次考四级的时候你还坐在我自行车上偷笑,这次考哲学你就望着人家摩托车儿出神!”

我哪有看着人家摩托车就出神了,我想是那么没有眼力见的人吗?而且说到哲学我就头疼。

“对了。”谈禹忽然说,“下午的哲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估计不怎么样已经写我脸上了,谈禹一目了然:“那这样吧,覃再再,如果我帮你考及格了,你就原谅我行吗?”

我没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不原谅他了吗?可他压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拿着。”谈禹把自行车推到我身上,在书包里翻来覆去地找了好几张纸出来,“这个是什么知道吗?”

什么?

“考试重点!”谈禹得意扬扬,“我给老师手抄了五遍课本,才换来他给我划的考试重点。拿到这个,包你考九十五分还要卷面整洁加五分。”

我看着谈禹雀跃的神情,没说我们美院因为要求不同,老师一周前就把重点给我们了,压根用不着他白抄五遍书。

我点头,沉思着要不要告诉他。

谈禹见我没反应,直接脚下一踢把自行车稳稳地停在路边,然后掐着我的腰就把我给提到后座上。

大脑并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坐稳了才意识到,他当着这么多人山人海的面,抱我?

那我还能怎么和他闹别扭啊,我原谅他一百次了。

“坐稳了吗?”谈禹一边扶着我一边弯曲着腿顶着自行车保持平衡。我点头,目光全在谈禹的睫毛上。

“坐稳了还抓着我,我俩在这里站一天?”

我这才意识到我怕死一样抓着谈禹的两只胳膊。我慌忙松开手的时候差点歪下去了,头一栽抵上了谈禹的肩膀,两手不但没松还抓得更紧了。

谈禹在我头顶坏笑:“覃再再,我怎么觉得你在撒娇?”

我抬起头来,假装没有脸红,理直气壮:“我饿了。”

“行!”谈禹骑上车,“其实我还没点外卖,我骗你的,因为我怕你跟别人跑了。”

可我现在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只顾着凹造型。

我小心翼翼地抓着谈禹腰两侧的衣服,悄悄地虚靠着谈禹的背。

要碰上,还没碰上,差一点点。呀!路上行人太多,谈禹忽然减速,我一个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靠上了……

算了,靠着就靠着吧。

我垂着头,没有看见谈禹侧过头来笑的样子,不然就算拿迪拜三王妃的位置来跟我换这个后座我都不愿意。

我坐在茶几旁边背书默写。午后暖暖的阳光照着空气里细小的微尘,我背了两句就发现草稿纸上已经有了谈禹的轮廓素描。

明明前面还在默抄爱情的本质,“一对男女基于一定的社会基础和和共同的生活理想,在各自内心形成的相互倾慕,并渴望对方成为自己终身伴侣的一种强烈、纯真、专一的感情。”

等等,一个疑问,哲学这门课还教当代大学生怎么谈恋爱的呀?

是我上课没听讲吗?我怎么完全没印象?我开始有点怀疑谈禹的重点了。

“覃再再,下午几点考试啊?”谈禹大概睡麻了身子,动了动,迷迷糊糊地问。

“两点半。”

“给我拿本书来。”

原来还是会看书的啊!我有些欣慰地赶紧把书递过去,谈禹摊开盖在脸上:“这个光太刺眼了,照得我都睡不着了。”完了又说,“两点十分喊我。”

我:“……”

结果谈禹睡得太香,我也被传染了困意。我揉完眼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两点二十了!我和谈禹疯了一样,脸都没洗往学校冲。

幸好谈禹人脉广,在家靠着床,出门全靠浪。谈禹跟算命奶奶借了一辆摩托,然后我俩飙车去了考场。

进教室的时候两点二十五,老师卷子刚发完。他看了我们一眼:“你俩睡醒了吗?”

我点头,特别诚恳。书包里还放着谈禹给我的重点,胸有成竹。

老师一人给了张卷子:“按学号坐吧。”

我在我们班学号倒数第一,谈禹在他们班学号第一。而且两个班一前一后接起来了,我恰好坐谈禹前面,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覃方初坐在谈禹后面,抬眼瞟了我一眼,然后盯着谈禹,充满了敌意。

我大概能理解,毕竟两人从上次在医院打过架之后就完全没交流了。而我现在又跟谈禹一起出现,在他看来简直是孺子不可教,恨铁不成钢!

所以我有点不敢面对覃方初了。

结果发现是自己自作多情,覃方初压根不是因为这个仇视谈禹。

我没多久就听见覃方初踢谈禹凳子:“谈禹你是不是傻子?我们考的哲学好吗,你给我的小抄让我自己举一反三吗?”

谈禹本来正在文思如泉涌般地答题,这么一声沙沙作响的笔音顿时断了,连着我的心也沉下去了。

所以我放弃自己的重点,拿着谈禹的重点临阵磨枪却磨的是冰块?一见光就化成水了,什么也没有?

谈禹清了清嗓子,声音镇定自若:“这几门课的思想都有共通性,你自己悟一下,仿写句子就行了。”

老师在上面咳了两声,盯着我们这边。

我顿时觉得我完了,拿着笔无从下手,不过还好自己背了个基本概念,简答题五分稳了。

临近结束的时候考场忽然**了起来,这个时候正是大家共享选择题的时候。老师年纪大,懒得走来走去,在上面吼了两句一点作用都没有,于是拿出小本本开始记仇:“作弊的学号我都记下来了啊,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谈禹站起来一看我选择题全空着,问答题写得乱七八糟,简直比我还急:“覃再再,你有把握及格吗?”

我摇头:“我凭感觉作答的,我今天有点没感觉,脑袋里面全是英语,可能是考四级的感觉来了。”

谈禹恨铁不成钢,趁着老师摘下眼镜揉眼睛的间隙居然把直接把自己卷子递过来了!

我一颗心脏差点跳出来了,眼睛在自己桌上和老师两者之间摇摇晃晃,三十秒就开始出汗了——我太不适合做坏事了!

“你……干……干吗……”

“快下课了,你能抄多少抄多少!别挂科。”

“不行!”我义正词严地拒绝。可是现在该怎么办,我桌上两张卷子,谈禹桌上没卷子,老师走过来就完了。

我紧盯着老师,没管谈禹在后面说什么。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建树,终于在老师没注意的时候,把谈禹的卷子给还回去了。

谈禹终于没声了,许久才说了句:“覃再再,你这么鸡贼的?”

老师终于忍无可忍,朝着我们这边走来。最后着重站在我和谈禹旁边,盯死我们了。

而我这个时候才知道谈禹的那句“鸡贼”是什么意思。

刚刚因为太紧张,我把我的卷子给谈禹了。而我面前现在端端正正摆着的是谈禹的卷子。

这个节骨眼儿上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他的字也太好看了吧,第二反应才是我们现在怎么办!老师看样子压根就没打算走开。

我焦头烂额,盯着谈禹的卷面一直到最后一分钟。

老师依旧在我旁边,还提醒了一句:“检查一下姓名学号,每条第一个同学从前往后帮忙收一下卷子。”

我:“……”

我这才发现,谈禹居然没写名字,而我好像也没写名字的……

下课铃响,老师点了点我的卷子,吓得我魂飞魄散。

“说的就是你,名字写好。”

背后谈禹仿佛无事发生:“老师,我写完了!”

老师早认识谈禹了:“你给我坐下,你看看你几个字写的,除了名字好看点卷面跟鬼画桃符一样!”

我:“……”

我只能硬着头皮,模仿谈禹的字迹,在姓名学号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惊心动魄的考试终于结束了,我还有点没回过神。

覃方在背后看半天热闹了,这会儿终于释放自己,特地走过来比了个大拇指:“牛啊覃?”

“只有牛吗?”谈禹走过来,“还有机灵。覃再再我都没想到还能换试卷的啊?你可真艺高人胆大!”

因为马上要放寒假了,所以老师卷子改得还挺快,三天后成绩就出来了。

我和谈禹俩坐在电脑前,无比忐忑地打开了教务系统,感觉查高考分数都没这么紧张过。

谈禹志在必得:“先看我的吧,毕竟是你的卷子,我就给你写了一个八分的题,能不能考过还挺悬的。”

我点头,分数出来,68分!

“还不错,跟我估算的没差。”谈禹不意外也不惊喜,简直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佛系好青年。

我看他慢腾腾地换了我的学号登录,应该没什么问题。可他也太慢了,感觉都沉默半天了

“怎么了,密码错了吗?”我凑过去,看了半天才看见那个屏幕正中间的两位数,52分。

“覃再再。”谈禹回过头,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觉得我给你考的这个分数有趣吗?”

6.

覃方初知道后憋了半天笑,最后没忍住:“哈哈哈哈哈,谈禹是不是有病啊?”

“你才有病。”

覃方初忽然正色,问:“不是,我说真的。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谈禹怎么回事,跟现在完全两个人的感觉,但是跟之前住我宿舍那个又一样。”

我支吾了半天,下意识地帮谈禹隐瞒:“他就是讨厌你,所以看见你就不耐烦臭着表情。跟我一起的时候就现在这样……”

覃方初看着我不说话,眼神发言——编,你继续编。

“他那天喝多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万个理由了。

覃方初见我没打算说实话也不逼问了,嘀咕了一句:“讨厌我考前还来给我送重点?”

“要不怎么考哲学给你其他科的重点?”

“原来是想诓我?”覃方初也不知道是真信还是假信。

手机在桌子上响起来,我俩同时看过去,是谈禹。

我还没碰着就被覃方初拿过去直接挂了。

“你干吗?”

“你有点志气好吧?那天在医院那样欺负你还害你挂科你就这么原谅他了?”覃方初说着不知道按了些什么。

说起医院那天我心里下意识地有些怵,就像是一个缠在脑袋里的噩梦一样。可是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些事究竟是为什么,谈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面对问题的人,所以我从始至终都在逃避,安于每一天的得过且过。

覃方初把手机丢到我面前,大概是替我把谈禹拉黑了。

“覃再再,你要知道,不管最后是不是他,我姐夫总是要过我这关的。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但我只给你一次哭着找我的机会。”

我哼了一声,把谈禹从黑名单里拖出来。短信立马进来了,谈禹说:“覃再再,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对不起。”

而在此之前,覃方初居然以我的名义给谈禹发了短信:“不好意思我现在跟江狄吃饭呢,不方便接电话。”

“还行。”覃方初一点都没有愧疚之心,“老实说,我觉得江狄还不错,只不过人家有喜欢的人了,你没那个福气。”

“你可拉倒吧。”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把我的奶茶倒进他的茶里,给他全搅了,让他喝个鬼,搞完拍拍手就走。

覃方初在后面叫我:“你不吃饭啦?”

“不吃!不饿!”

那还顾得上吃啊,谈禹这么两句话立马让我想到他委屈巴巴蹲在墙角给我发短信的样子,我现在恨不得飞回去。

覃方初跟着出来,在收银台堵住我,又跟店员要了一杯奶茶,给了人二十块钱,还特别阔绰地跟我说:“多的十块钱拿去吃点好的,啊,别客气。”

店员笑起来:“你男朋友好可爱啊。”

我皮笑肉不笑,我要有这样的男朋友我恨不得挂“闲鱼”上卖了,江浙沪包邮,哪有给女朋友十块钱打发人的?

我回去的时候谈禹并不在,手机上没有电话也没有消息,而且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

我在家里坐立难安,从房间跑到阳台,甚至动了想学谈禹翻过去的心思。

门口传来动静,我慌忙跑出去,开门却不是谈禹,而是小翅膀?

小翅膀个子小力气小,抱着一个箱子感觉都快累脱水了,有些艰难地看见我之后赶紧求助:“再……再再姐,快帮我……”

我赶紧过去接着,本来准备好了八成力气,结果没用到两成。小翅膀撑在墙边喘气。

我觉得自己可真不像个女孩:“你怎么来这里了?”

“谈禹哥让我来的啊。”小翅膀就坐在楼梯上歇了会儿才说,“他说惹你生气了,想帮你考高分靠弄巧成拙,所以想给你准备个惊喜哄你开心一下……”

我愣了一会儿,心一瞬间被愧疚淹没:“可是他,好像不在家……”

“是吗?”小翅膀也很意外,“他说他等我来的啊。”她说着电话掏出手机。

我现在宁愿谈禹是跟我赌气不接我电话,那样至少是安全的。可是结果是小翅膀放下手机:“没人接。”

我把小翅膀带回了家,我俩现在也只有在家里等了。没多久,小翅膀摸着肚子说饿,可我桌上只有覃方初买的珍珠奶茶。

“我超喜欢吃珍珠的!”

我看着她刺溜刺溜地吃珍珠才忽然想起覃方初来,他不是有监控吗?

于是我赶紧给他打了个电话,第一次被挂了,第二次才接起来。

“谈禹这么快就踹你了?”

我直接开门见山:“你在文具店二楼吗?谈禹丢了。”

“什么丢了?”覃方初第一声还没听清,问了一遍才恍然大悟,然后嗤笑一声,“覃再再你是不是有点未老先衰了,我妈都没这么操心过我。更何况谈禹今年应该也有二十又一了吧,还不让有点私人空间啊?”

覃方初终于贫完了:“我刚从那儿回来,但江狄不在。我没钥匙也没能进去,你要去的话得给江狄打电话。”他说完就挂了,然后给我发了个号码过来。

我犹豫了许久才打过去,结果没人接。

小翅膀一边嚼珍珠一边问:“怎么样啦?”

我摇了摇头。于是,两人排排坐在阳台上,冷风吹得我俩瑟瑟发抖,可是这里是谈禹一回来就能看到他的地方了。

“再再姐……你喜欢谈禹哥吗?”小翅膀忽然开口,问得我措手不及。我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月亮,很久才点头。

“那就好。”小翅膀松了一口气,“谈禹哥一直给我一种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没有人喜欢他的感觉。可是自从那次在玉泉公园见到你和谈禹哥在一起之后他就变了许多。”

我提着一口气,刚准备问她这件事:“可……你不觉得变化太大了吗?”

“有点。”小翅膀想了一会儿,“但他小时候就是现在这样的,很皮很跳,经常挨我哥揍。后来我姑父……”她说到这里却跳过了,“总之那事儿之后就变了,沉默寡言的,也不怎么跟我说话。现在这样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把什么事都自己憋在心里。”

怪不得之前在医院的时候那些老医生都没什么奇怪的感觉。

小翅膀或许也有觉得奇怪吧,可她看着我笑了起来,说:“大概是因为被喜欢了吧。”

我愣了一下,脸红了起来。

“再再姐,你记不记得你从医院出来的那一天。”小翅膀忽然提起来,“就是你脚受伤的那一次。回来之后就一直躲着谈禹哥。”

“谈禹哥一直在找你,后来还被狗咬了。我刚陪他打完狂犬疫苗回来就看你从一个男生的摩托车上下来,那男生好像还说了喜欢你之类的。那天谈禹哥在门口坐了很久才上去。”

我现在才有点后知后觉,怪不得他那天搬东西的时候有些踉跄,怪不得他会说无数人与我擦肩而过我却总能看见他。

原来在食堂找人帮我打饭的是他,出来帮我赶狗自己却被咬了的人也是他。

可是那个时候我还在跟别人吃饭,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被狗咬了,只顾着自己的难过而忽略了一直小心翼翼在哄我开心的谈禹,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鼻子莫名其妙地酸了起来,冻僵的眼眶仿佛也有了点温度。

手机的铃声忽然响起来。我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应该是江狄打回来的。

我接起来。

“覃再再?”

“是我。”我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我清了清嗓子,还记得自己要找江狄什么事,“请问是江狄吗,我想……”

“想找谈禹?”江狄轻笑一声,我似乎听到那边还有别的动静,“他在我这里。”

“他以为你跟我在一起了,冲过来揍我的。但是有点不经打,我把他塞后备厢给扔后山了。”

“你说什么?”我猛地站起来,拿起了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你把他扔到哪里的后山了?”

“覃再再,”江狄的声音有些轻佻,“我被误认为和你在一起而被揍,你不觉得你应该补偿我一下吗?”

“我就十块钱。”我脱口而出,还是覃方初刚刚扔给我的。

江狄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许久最后没辙地笑出声:“行吧覃再再,我就想告诉你我也不是什么大方的人,万事都讲究交易的,既然你不愿意当我女朋友的话就换点别的吧。”

“你想要什么?”

“你的画。”

我找到谈禹的时候他正坐在后湖公园的木桥上跟小孩吵架。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你妈没跟你说小孩晚上在外面跑会被人吃掉的吗?”

“人才不会吃人。”现在小孩都非常聪明,“我妈妈就在旁边,她让我来找你扮演遇到陌生人跟我说话我应该怎么办。”

“应该赶紧找你妈。”谈禹毫无耐心,“快走吧,白天再来学,晚上黑灯瞎火的,我把你扔水里,你妈风火轮都跑不过来。”

小孩感觉压根没听清他一溜儿说了什么,问:“哥哥你为什么不回去啊?”

“我等人来接我。”

“等你妈妈吗?”

“你怎么这么多话,我要是人贩子我就不拐你,吵死人了。”谈禹真是一个很别扭的人,又别扭又温柔,“我等我家小朋友。”

——为什么总是叫我小朋友。

——因为小朋友都是大人放在心尖上的人。

我的耳边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这样一段话,我想了很久才记起来,在平安夜前夕我发烧的那天,曾经这样问过他。

看着谈禹好不容易赶走了小孩,我才缓缓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谈禹看了我一眼,又别过头去,闹别扭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我抿着嘴偷笑了一会儿才说话:“谈禹。”

“干吗?”

“你生气了。”

“感觉挺敏锐的啊,这么快就发现了?”谈禹故意呛人,“不跟人吃饭啦?”

“我最想跟你吃饭。”

就这么一句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风吹着水面倒映的灯光泛起层层涟漪。我觉得那涟漪很像谈禹的眼波。

我看了许久才说话,自顾自地,像是自言自语:“谈禹。我最开始喜欢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嗯。”

“你又冷又酷,不爱说话,但是会给我讲题。上课爱睡觉成绩却很好,睡觉的时候手总能伸到我旁边。偶尔看见我的分数会忍不住笑,有时候还会主动站起来帮我答题。我生日的时候学校停电了,老师让我们点蜡烛自习,可我看见你在我桌子上放了一颗星星。”

“但后来你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来了之后就再也没跟我说过话了。我写给你的第一封情书就是那个时候送出去的,后来我在垃圾篓里看到了那封信。你以前还没喜欢我,后来就有点讨厌我了。”

“我不知道那封信。”谈禹晃了晃神,说。

已经不重要了。我继续说:“高三的时候我去学了美术,因为成绩不好又想跟你上一所大学。所以除了上课下课还报了网课,考前吃了好几个星期的素拜了三次佛,后来居然真的跟你考上了一所学校。”

“你怎么这么迷信?”

“所有的事情你都记得吧。”我没有回答他,侧过头看着他的脸,缓缓说道,“可是上次在医院,我最开始认识的那个谈禹告诉我,他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了。”

谈禹眼神平静地望着湖面,没有任何反应,可我却没法把目光从他的眼睛上移开。

“谈禹,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能看见两个你?”

“你很在意这件事吗?”谈禹过了许久才问。

我摇头:“没有,就是会觉得奇怪……”

“没关系,任何人都会觉得奇怪。我也奇怪。”谈禹看着天边的一颗星星,打断我之后又忽然说,“可能只有它知道。”

“谁?”

“你喜欢的那一部分的我。”他侧过头看着我,笑了一声又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所谓发生了什么。对于我来说每天过得开心最重要,可是另一部分的我肯定不会允许这样无法掌控的事情发生。”

“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他会告诉你答案的。”他顿了顿,声音变轻了一些,“所以我希望在我们知道答案之前的这段时间,你能陪在我身边。”

我没有听清这句话的后半部分,只是觉得越来越糊涂。所以说不是有两个谈禹,而是一个谈禹有两部分?这科学吗?这也太玄幻了吧?

“你刚刚说什么?”

谈禹盯了我好一会儿:“算了。不如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他换了话题,很认真地说:“约好以后不管另一部分的我对你说什么了做什么了,你都不能跟我生气。因为那不是我的本意,至少不是现在这一部分的我的本意。”

“可是……”我还是有点不适应一个人居然会有两个部分,所以说起来有点怪怪的,“可是我跟另一部分的你也约好,离你远一点……”

“凭什么跟他的约定算约定,跟我的就不算了?”谈禹问得我哑口无言,语气里似乎有些试探,“因为你更喜欢那个样子的我?”

心里落下一拍,明明不是这样的,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在谈禹看来我大概是默认了,于是语气酸得不行:“那样的我有什么好的?脾气又臭脸色有差,表里不一不会说话。”末了,补充一句,“除了聪明点。”

不管怎样,眼前的谈禹确实是谈禹,是我喜欢了四年的人。

而且喜欢一个人,不是爱上了他的笑就否定他哭的样子。一人千面,爱是从一面延伸到千面,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我放进去的喜欢是对等的。

“我答应你。”

谈禹也很意外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不过也就诧异的一秒,然后开心地笑起来,像是拿到小红花的小朋友。

“拉钩吧。”他伸出手,钩住我的小指,“约定好了,至少我在的时候,你永远会在我身边。”

其实我想说这不是约定,是我的承诺。

我对你的喜欢,是你需要的时候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需要的时候我会偷偷在你身边。

我后知后觉,心里一慌:“什么叫你在的时候?”

谈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元旦晚会和医院天台上的时候我就不在啊。虽然我能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没法控制,就跟一个第三视角的梦一样。”

“其实你不用老想着那事的。”明明自己受了委屈,可这会儿只想安慰谈禹,“反正你之前老是拒绝我我早习惯了。我早就不气了。”

“不气了就好。”谈禹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就这么枕着自己的胳膊仰躺在地上。浮动的月影像是水波一样粼粼晃晃,碎在了他的眼睛里。

“谈禹……”

“嗯?”

“你知道恋爱补偿效应吗?”我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能掩盖自己的局促,“他们说,人都是比较偏向于喜欢上喜欢自己的人……”

“所以呢?”谈禹的声音懒洋洋的,“说完。”

“所以你什么时候才会真的喜欢我啊?”

身后许久都没有动静,甚至连周遭也跟着沉寂了下来,我只能听见自己不知羞耻的心跳声。谈禹似乎忍了许久才笑出来,忽然我拉住我的手腕往后拉扯,我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头却是枕在他胳膊上的。

我眨了眨眼,看着夜空的繁星点点。

谈禹的呼吸落在我的耳边:“就现在,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