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说到底,他还是嫉妒陶荏彦的/

在陶荏彦抱过来的时候,顾盼还没有反应过来。

少年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顾盼惊慌失措地推开他。

被推开的陶荏彦却混不吝地嘟囔一句:“我醉了。”

他嘴里说着醉,但是眼神却无比清醒,直直地望向顾盼身后。顾盼捕捉到他的异样,心里咯噔一下,直觉有什么不好了。她连忙转过头,果然捕捉到楼梯口的背影。

顾盼有种脚底一软的惊恐,那个裹着寒气从黑暗中走出,眼神也没给她一个继续走入黑夜中的少年,让她有种灭顶之灾来临的恐慌。

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陶荏彦知道自己是真的输了。因为一个甚至不太清楚的背影,因为一个拙劣的挑衅,就惊慌失措的那个女孩儿,他输给了她的执着坚定。

“陆屿初!”顾盼终于在二楼的台阶上抓住了陆屿初的衣袖。她发誓,哪怕是初中为了和陆屿初同校跑的那打破自己记录的800米都没有现在快。

陆屿初没有回头,但是停住了脚步。

“你放手。”他很平静。

顾盼几步蹿上台阶,挡在他的面前,急切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陆屿初竭力维持平稳的语气。情绪竟然不受控制,这让他觉得耻辱。

哪样?顾盼有些错愕,本来就没什么,她要怎么说?

陆屿初见她不说话,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嗯?我想的哪样?你知道我想的是哪样?”

“我……我……”顾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在思索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你不用想了,我根本不想知道你的事情。”他的声音像冰一样寒冷。

顾盼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想知道?我喜欢你,你难道一直不知道?”

“你喜欢的还有谁?陶荏彦吗?那你还是把我摘出来吧。”陆屿初讥讽道。

“那你呢?你心里有谁?唐棣华吗?”顾盼说完就后悔了。

彼此的一字一句在此刻都化成匕首,狠狠捅进两个人的心里。

陆屿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觉得现在他最需要是一个人安静安静,再说下去他担心自己会说出更不可收拾的话语来。

“等我们彼此都冷静下来再说吧。”

“为什么不能现在说清楚?我和陶荏彦没什么,以前没有,刚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我喜欢你,你呢?”顾盼执拗地想要个结果,既然戳穿了,那就不要留着疑惑过夜了。

陆屿初的心情糟糕透了,这一晚上的情绪就像坐了一趟九曲十八弯的过山车,在经历了最开始的惊惧,后来的沮丧、愤怒,到现在混乱成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压在他的大脑里,而刚才撞见陶荏彦抱着她那一幕,充其量只是点燃这些情绪的导火索而已。他恍然觉得有些熟悉,像是穿越了时光通道,时间飞速倒退,过去和现在突然相连,回到了初一那个阳光丰沛的午后。

“你知道初二的时候我为什么突然不和你来往了吗?”他突兀地说。

顾盼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每每想起那个没有答案的记忆,心里的难过就像是一块蓄满水的海绵,轻轻戳一下就会满溢出来。她很想问,但是她一直不敢。

她不知道,陆屿初接下来要说的,是一段她完全不曾参与、不敢想象,但又对她、对他们造成深刻影响的荒诞的往事——

那是2004年盛夏,陆屿初因为辩论赛的赛稿落在家里,向老师请了假回家去取。

康园路两边长满了丰盛的银杏树,苍翠欲滴。蝉鸣阵阵,聒噪而又安稳。

他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买可乐,那种透明玻璃瓶红色金属盖的可口可乐,正当他满心欢喜地从红色的篮子里抽出一瓶,瓶身撞击发出“乒乓”响,深褐色的**里滋滋向上蹿出一溜气泡,就像他欢腾的心情。他听到小卖部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你知道咱们小区里那个老陆吗?”

陆屿初很讨厌这些扎堆八卦的妇人,因为从她们嘴里传出来的多半言过其实。他觉得她们愚蠢极了,尤其是在当她们说顾盼的时候。

“是那个在学校教书的老陆吗?”

“就是他啊,你知道他们家正在闹离婚吗?”

陆屿初心里咯噔一声,僵在原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尽管他心里一点儿也不相信。

“哎呦,你是不知道啊,我刚才可看得真真的,老陆啊,和顾家那个狐狸精好上啦!”

“真的假的?”

“我可告诉你啊,就刚才呢,那狐狸精搀着老陆上的楼,看样子是喝醉喽,你想啊,那喝醉了以后,孤男寡女能有什么好事啊?”

……

店里的对话还在继续,谁都没有注意有一个高瘦的身影从门口闪现又离开。

陆屿初跑得肺里刺痛,他想起这段时间爸妈确实有些反常,最近总在半夜趁他睡着后压着声音吵架,有时候还能听到妈妈轻轻的啜泣声。去年过年的时候,妈妈还在说想要搬去外省……

难道……陆屿初不敢想,熟悉的楼栋门、熟悉的台阶,他一点一点靠近家门,心里却像是一点一滴落下千钧之力。

门没有关紧,他看到自己的手慢慢地伸向它,他屏住呼吸推开一点,慢慢将脑袋凑近。

他看到爸爸烂醉如泥地躺在沙发上,双手握着顾美琌的手,醉眼蒙眬地央求:“别走,别离开我……”

顾美琌正半蹲在沙发前,一只手将陆一言的双手按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正解着他的衬衫纽扣。

“好好好,我不走,不走!”顾美琌娇俏地回应。

……

顾盼目瞪口呆很久,才从陆屿初的叙述中回过神,她讷讷开口:“后来……”

“后来晚上回到家,家里一团糟,我妈离开了……”

不知道是哪一家在看什么剧情哀婉的电视剧,楼道里一片漆黑,背景音乐的旋律连绵起伏,在他们的周遭盘旋,然后跌进月明星稀的夜色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成她穷尽一生也触不到的距离。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时候妈妈说要搬家,我没有因为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会过得不好而拒绝,我们一家人也许就离开了这里,一切也许又是另一番模样……”陆屿初道。他永远记得他站在灼目的日光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假的,是虚幻的梦境,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血红色的虚影。

“这不是你的错!”顾盼说。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难怪那天下午她去找他,他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她推开。

“刚才,在我下楼前,我在楼梯口碰见你妈妈对我爸爸说:‘要知道,当年我可是很心仪你的,可惜你已经结婚了……’”

“咚咚咚……”

顾盼心跳声在耳边越来越清晰,像是奇怪的暗号,又像在配合着耳边古怪旋律的节拍。

陆屿初嗤笑出声。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安静,他的笑声,像是一颗石子投进看似平静的湖面,激出一连串的不平静。

他说:“顾盼,我多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

顾盼回到家,顾美琌果然就在沙发上等着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又到处野了?”

顾盼径直向卧室走去,她觉得很累,但是顾美琌一直跟在她身后,不停地数落:“今晚唐朝本来要跟着我一块来,还好我说棣华一个人在家不安全没让,否则要他看到你这副样子……哎哟,阿盼啊,你能不能让妈妈省点心啊,向唐家那个女孩儿一样做个大家闺秀,你以后也是唐家的女儿了,到时候出门丢了脸面,妈妈怎么在唐家立足……”

顾盼心里一阵狂躁,她转身问道:“妈妈,你喜欢陆叔叔为什么要和唐朝结婚?”

“你听到什么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顾美琌眼珠一转就意识到了什么,“那只是玩笑话,我和你陆叔叔开玩笑呢。难道你以为妈妈是身边随便一个谁都可以过下去吗?我和你陆叔叔那是老朋友了,我拜托他照顾照顾你……”

顾盼笑了,自顾自地说:“是啊,在妈妈的心里,感情就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玩笑话。”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绝望,“那妈妈对爸爸有感情吗?对我有感情吗?有过吗?”

她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顾美琌,不论是小时候一个人在家怕得要死饿得要死的时候,还是身边有人指着她说顾美琌不知检点的时候,她都没有产生过痛恨的情绪,也没有嫌弃过妈妈,妈妈有不得已的苦衷,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但是,现在顾美琌再也不是之前那个逢男人就谄媚贴上去的样子,她一身光鲜,雍容华贵得像是与生俱来的,这样的妈妈让顾盼觉得十分陌生。

往昔就像走马灯一幕幕在眼前放映,只有她一个人的冷冰冰屋子,从来没有烟火气的厨房,家长会上永远缺席的空座位……

“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你真心对待的人?如果我可以换钱,恐怕你早早就把我卖掉了吧?不然为什么你连做个疼爱女儿的样子都不愿意呢?”

有些事情藏在心里也就罢了,但是一旦扯出来,就像是海潮一般狂卷而出,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顾美琌看着顾盼脸上痛苦的神色,心里也跟着一痛,连忙说:“妈妈不是……”

顾盼看着她那样,心里跟着一软。但是她又想起与唐朝和唐棣华第一次吃的那顿饭,顾美琌和唐棣华言笑晏晏母慈子孝的样子,更衬得她越发蠢钝,仿若她是走错饭局的局外人,而他们才是温馨的一家三口。

她眼神一黯:“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会妨碍你,也不需要你带着家人来看望我。”好像害怕自己心软,立马接道,“我想睡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咚”的关门声响,像极了讲话本子的先生拍着厚重惊堂木的落幕声。

一扇薄薄的门板就像稳固的楚河汉界,将两个原本应该最亲近的人,轻易地划分在两端,针锋相对。

这个夜晚,随着时间的流逝,夜色越来越浓,但是睡不着的人,反而在深夜里越来越清醒。

已经四月,气温渐渐回暖,雨水渐渐少了,清晨时分的勒川常常被包裹在薄薄的雾里,随着太阳升起,露珠也跟着蒸发消散。

而午间的太阳却像是在地面上架起的一把火堆,灼得人闭上眼都是一片血红。

午间的两个小时休息,很多人选择在学校附近草草吃个中饭,然后回教室睡一觉。而喜欢篮球的男生,则是成群结队地奔跑在球场上。

达霖和陆屿初在配合传球给同伴后,一个上篮,橙红色的篮球骨碌碌地绕着篮筐转了两圈,眼看着进了球,陆屿初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慢慢走回自己那边的半场。达霖喘气小跑跟上他,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哎,你和顾盼是闹别扭了吗?老看见你躲着她走,上下学也不和她一块。”达霖这几日来找陆屿初越发勤快,他疑惑极了,明明半个月前陆屿初还和顾盼“如胶似漆”,就连下课自己来找陆屿初,常常也是三言两语被他打发。

“我就乐意一个人,别说得好像我离不开她一样……”陆屿初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接住队友抛给他的水。

达霖翻了个白眼,望了眼坐在不远处草坪上的顾盼。

“一个人最酷同时也是最矬的时候,就是心中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女孩子喜欢的时候。不巧我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我这么苦逼,有些人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哦……”

达霖的古怪腔调惹来陆屿初的一瞥,悠悠说:“你喜欢?你去啊!”

“我喜欢人家,不见得人家喜欢我啊。”

“哦?是吗?”陆屿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寒气。

达霖连忙挥手,示意自己是开玩笑的:“顾盼压根就不是我喜欢的那款……”

陆屿初慢慢运着球走开,达霖望着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在陆屿初看不见的地方咬牙咒骂道:“死傲娇!”

说起来,达霖好几次在陆屿初班级的门口和他闲聊时,总发现这家伙心不在焉,好几次以后他留意了才发现陆屿初是在看顾盼。

分明是在意人家,还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惹人伤心。达霖不满地想,又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顾盼。达霖心里嘀咕:可惜人家看不上自己。转念又是疑惑,为什么女孩儿们都看不上自己呢?一定是自己太优秀,才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顾盼抱着膝远远地坐在草坪上,这样的光景好像又回到了初中,她远远看着远远跟着陆屿初,他跟达霖笑闹、他在阳光下奔跑、他对她漫不经心一瞥又急促移开的视线……

顾盼觉得自己变了,好像陆屿初和其他人在一起笑得越开心,她就越难过……

她总是想起那天晚上,陆屿初说:好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以往这些心事都是告诉荆楚婕听,但是荆楚婕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也没有再来学校,据说是请了长假。

有太多的东西堆聚在胸口,她觉得她的心里就像是经历地震后的大地,遍布疮痍。

而生活就像是震后纷扬的尘埃,时不时添砖加瓦。

就像现在,他靠在后门不知道在和达霖说什么,说到有趣处,勾着嘴角坏笑着踹达霖一脚。

顾盼摸着胸口,那里面窒息一般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皱眉。正当她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看见从教室前门走向陆屿初的人。

唐棣华越走,距离陆屿初越近,有好事的男生嘴里怪叫着。

“喔……”

周围起哄的人越来越多,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好像总是爱玩这种把戏。

唐棣华因为不好意思而面色潮红,深深刺痛了顾盼的眼睛。她扭过头去,想要装作视而不见,但是那边的动静却不小。

唐棣华怯生生的声音传来:“陆屿初,下个月有个省里举办的青少年主持人大赛,老师说我们班要出两个名额,就定了我和你……”

陆屿初的演讲水平是整个高中部都出了名的,像这种为班级争光,替校争光的比赛少不得有他一份。

“知道了。”陆屿初懒洋洋地答了一声,装作低头不经意扫了顾盼一眼,顾盼别着头不知道在看何处。

唐棣华不肯走:“老师说,让我们找时间去他办公室练习……”

“这新同学还真是司马昭之心,那点心理活动全都一清二楚地摆在脸上。”同桌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那又怎么样,人家又不是配不上,家世好样貌好,这条件给我,我也分分钟敢迎难而上啊!”一个看热闹的男生坐在课桌上笑嘻嘻地说。

“不止家世样貌哦,我上周在家帮着家里清报纸的时候,没想到居然看到了唐棣华的照片!”

听到这里,顾盼悠悠插了一嘴:“寻人启事还是通缉悬赏?”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她的声音刚好让周围的人都听了个清楚,周遭静默一瞬。

“扑哧!”身边传来一声笑声,顾盼扭头看到骆淼忍俊不禁的脸,骆淼倒是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周围的视线也从顾盼那儿转移到她身上,她又有些局促。

“看什么看,主角在那边。”顾盼脑袋撑在桌面上,手指了指教室后门。

教室后门的陆屿初虽然装得一副“你们闹吧闹吧与我无关”的冷漠样子,但是注意力却一直放在顾盼身上,乍一听到顾盼的话,也是一愣,跟着哑然失笑。

不怕事大的达霖早就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了,暗暗给顾盼点了无数个赞,同时庆幸还好不是顾盼的敌人,这一针见血的毒舌功力岂是他能抵抗的。

唐棣华自然也听到了,心里恨恨咬牙,面上却不敢显露,听到有人窃窃讨论她向陆屿初示好,反而大方承认道:“没错,我就是喜欢你。那陆屿初,你要不要接受?”她说话的时候,分出一瞬望向顾盼,十足十就是挑衅。

众人皆被这大胆的告白给震撼了,同时下意识地望向座位上的顾盼,只等着两个女主角为男主角厮杀打斗……

果然,顾盼闻声而起,随手推开桌子,桌子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大家狼血沸腾,等着她的现场发作。

顾盼一步一步走向靠在门框上的陆屿初,只要稍一偏头,就能看到唐棣华漂亮的脸,以及刺眼嚣张的笑容。

陆屿初斜眼看着她,顾盼蹙着眉眼狠狠盯了他许久,什么也没说,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不经意地狠狠踩了他的脚尖一下。

“嘶——”陆屿初倒抽一口气,低头看着她嚣张地从自己眼皮下走过。

顾盼几乎是跑着下的教学楼,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放松下来,她眯着眼看阳光里的尘埃,闭上眼感受温软的眼皮包裹酸涩的眼睛,还有眼前的一片血红色。

这么多的感觉就像一口喷发的火山,诸多情绪瞬间涌上来,让顾盼眼泪都差点出来,鼻头酸涩哽咽得难受。

不一会儿就晃到操场上,那里只有寥寥几个班在上体育课,她从器材室领了个篮球,向跑道边的篮球场走去。

陶荏彦上课上得无聊,正伙同班上几个男生打算翘课去校外,路过操场时,身边一个小弟透过黑色铁栅栏望见篮球场上的顾盼,赶紧汇报道:“彦哥你看,顾盼在那儿投篮呢!”

自那天以后,陶荏彦再没有刻意去找过顾盼,偶尔遇见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然后目送顾盼离开。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扭头一拍小弟的脑袋:“走吧。”

顾盼几乎是机械性地进行着一系列投篮操作,以前看电视里说过:人体的肌肉有记忆效应,在一个动作不断重复成百上千次后,肌肉会形成条件反射。

顾盼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表面平稳,但她的内心却像是惊起成百上千只飞蛾,磕磕碰碰地一齐飞上天空,扑棱着翅膀在空中撒下微末的磷粉,闪烁着诡异的碎光,洋洋洒洒……

在她的记忆里,陆屿初三分球投得最好。顾盼高一时候看他打了几次篮球比赛,就不依不饶地磨着他教她了。刚开始练习的时候,顾盼十个能有一个挨到篮筐就算不错的了,所以陆屿初总是笑话她。

那是顾盼第一次知道许多看起来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有亲自去尝试后,才知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后来,每当陆屿初放学之后要打篮球,顾盼就会在一边练习三分球,一边等他。久而久之,她的技术也算不错了。

“哐当——”完美的抛物线,篮球顺利入筐,落地后从地上弹起来,一步一跳。顾盼跑过去把球捡起,又回到原位,重新举起篮球,如此反复。

操场上跑步的学生,每每路过她,都会看一眼这个奇怪的人,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手里再次被抛出去的篮球,就在篮球即将入筐时,一双手从篮筐边将球截了下来。跑步的同学越过球场还在歪着脑袋看,高挑的男生大掌张开,篮球稳稳地被控制在他掌心。

是陶荏彦。

“把球给我。”顾盼气息不匀,只觉得嗓子眼里干涩得快要冒烟。

陶荏彦的手掌托住篮球举过头顶,歪了歪脑袋,好像在说你来抢啊。

顾盼压根不吃他这套,向他伸手。

陶荏彦在心里叹了口气,垮了肩膀,无奈地看着她,心想真是不可爱,却还是把球交到她手里。

“你很无趣啊。”陶荏彦说。

“你很无聊。”顾盼瞥他一眼,挖苦道。

“你休息一下——”

顾盼拒绝:“不了。”

陶荏彦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矿泉水搁在篮球架下。

“练三分?”陶荏彦半靠在球架支撑杆上,在篮球落地后接住,然后抛给顾盼,两人一个投,一个捡,倒也默契和谐。

“不是。”顾盼接住球又向前抛,但是一个用力过猛,收不住力身体被往前一带。

陶荏彦接住球正要抛给她,就看她歪着身体要摔的样子,连忙箭一样窜过去,撑住她的手臂。

“谢谢。”顾盼站稳后,推开他的手,又要去捡球。

陶荏彦盯着自己伸在半空的手掌:“顾盼,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盼弯腰的动作一顿:“我在看我是不是真的运气那么差。刚才路过球场的时候,我和自己做了个约定,如果我能够连续投进100个三分……”她顿了顿,喉咙的涩痒让她说得有些艰难,“我就放弃陆屿初。”

她双手抱着球,这时候手臂已经很酸,但是心里的酸涩更严重。

陶荏彦被自己心底横空生出的愤怒吓了一跳,不应该是高兴吗?顾盼终于要放弃陆屿初了,他不就有机会了吗?可是那心疼和愤怒来得那么猛烈,烧得他恨不得抓陆屿初出来打一架。

他心爱的女孩儿为了一个男孩儿失魂落魄,可是那个浑蛋却一无所知!他真的很生气!

刚才路过篮球场的时候,他也想让自己就这样视而不见,但是在路过小卖部时,却鬼使神差地冒出“顾盼会不会渴”的想法。于是他买了水买了纸巾来到这里,却看到了他的女孩儿惨兮兮的样子。

顾盼感觉到一阵风一样的人来到自己身边,一阵很大的力道砸在她手里的篮球上。她一个没扶住,篮球脱手,砸地的声音很响。

陶荏彦吼:“你自虐一样地为难自己是想要老天爷可怜你吗?”

顾盼被他吼得一愣。

见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陶荏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放低声音说:“你好歹是老子看上的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弱?你但凡后退一步都不是老子看上的那个顾盼!”

说完,他把矿泉水瓶扭开,恶声恶气地送到顾盼面前,半道又收回来,用手心小心地拭去瓶身溅出来的水,一边递给她一边不甚在意地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喜欢上一个人,喜欢就该像电线杆一样台风都吹不倒啊!当初认识你的时候那股要么打死我,要么赶紧滚的底气呢?这么多年被你吃了吗?”

顾盼心口微微发烫,难堪地偏过头:“那如果有情敌呢?”

“有竞争对手是好事啊!说明你没看错,而你要做的就是比对手更优秀。”陶荏彦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将她的脸扳正,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类似蛊惑的光芒,“你可以的,我看上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最厉害的!这一点,你要深信不疑!”

顾盼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陶荏彦口中说出来的。

陶荏彦不在意地笑了笑,一眨眼又回到那种痞里痞气的调调:“像我就只能在身后看着你一样咯。”说完他抬起手臂,想像往常一样揉乱顾盼的头发,但是伸出去的手却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轻轻地、笑着捶了捶顾盼的肩膀。

陆屿初是追着顾盼出来的。

教室里的混乱,随着顾盼的离开很快也偃旗息鼓。但是他的心也随着她在拐角消失的背影,变成了无人据守的旷野。他顾不上唐棣华说什么,也无暇搭理达霖在背后的呼喊。

他在窗口边看到操场上不断投球的顾盼,想起第一次教她的时候,她总也投不中的稚拙样子,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下来了。

其实他心里那些别扭的情绪早就消散得七七八八,他何尝不知道顾盼无辜,但那天晚上还是忍不住迁怒在顾盼身上。他很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但是也明白覆水难收。

而最可怕的莫过于,你想要重新开始,回忆却阴魂不散。

陆屿初走到教学楼下,隔着栏杆的夹缝,远远地望了眼球场上的两人。阳光点缀的暖色调背景,是这个球场上最温馨的画面……

操场边缘林立的树木争先恐后地在地面上用倒影割据地盘,建筑横梁也在阳光下争夺寸方的土地,墙角有滴答滴答的水滴慢节拍地滴落在塑胶跑道上,从地面上鼓起一个充盈着空气的小包,沿着墙角生出一小片青苔。明明外头烈日正盛,他却莫名察觉到一丝寒意从地底冒出来,爬满他的全身。

他顺着来时的路慢慢退了回去……

说到底,他还是嫉妒陶荏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