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我喜欢他这件事,多少次都不会变/
“咚咚……咚咚……”耳畔是激烈的心跳声,顾盼着急地在麦域里寻找,空包厢、卫生间,都没有找到荆楚婕的影子。
她推开门一头扎进人山人海的街头,那一张张迷茫淡定的脸,她突然之间就好害怕。她有那么一个感觉,如果她没有立刻跟荆楚婕解释清楚,她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像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面对面擦肩而过,会陌生成彼此都不认识的人。顾盼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
陶荏彦一出麦域的大门,就看见顾盼浑浑噩噩地站在门口,连忙上前拉住她。
“你要去哪儿?”
顾盼甩了一下,没甩开。
“放手。”顾盼平素和他们待在一块就不喜欢说话,碰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更是惜字如金。
“荆楚婕回学校了,小八打电话给我说你手机打不通,问了怎么回事,我没说。”陶荏彦一口气说完。
顾盼这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早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当顾盼睁大眼睛看过来的时候,陶荏彦有些心虚,心情有些沉重,但他没有躲。
“我送你回学校吧。”陶荏彦说着就向那辆粉红色的福喜走过去。
顾盼看起来还有些犹豫,陶荏彦抿抿嘴,扭头玩笑着说:“放心吧,我现在是清醒的。”
在排气管的轰鸣声里,顾盼跨上后座,车身的震动让她头皮发麻,她的心里有些复杂。
伴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校园里恢复了热闹,伴随着嗷嗷怪叫,从走廊这头传到那头。
“我知道了。”陆屿初收回视线冷冷地说,转过身去继续下楼。
唐棣华咬咬牙跟上。
这是二楼,下去就是一块水泥坪,然后就是差生逃课常去的那堵围墙。陆屿初笔直地站在一楼的柱子边,望向围墙那边,唐棣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教室里照射出来的白光,把楼下这一块地方照得还算清楚,陶荏彦正站在围墙这边,朝围墙上伸手,一个女孩儿紧接着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有些不稳,陶荏彦赶紧上前几步扶了扶。
等她站稳脚步,唐棣华看清楚女孩儿的样貌,是顾盼。
唐棣华忍不住勾起嘴角,向陆屿初靠近了几步,声控灯橙黄色的光适时亮起,突如其来的亮光惊扰了那边的两个人。
陆屿初从来没有像这样用力地去看着一个人,他仔细捕捉之下,顾盼脸上的惊慌还有讶然一览无遗。
顾盼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迟钝地望着陆屿初,看到他薄得冷淡的嘴唇抿得很紧,他的身边站着的是……唐棣华?顾盼的脑袋上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下,陶荏彦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的身边:“该走了。”
拖着她的胳膊肘就要沿着教学楼另一边离开。她一脑子糨糊,被拖得脚步踉踉跄跄。
“顾盼……”陆屿初的声音穿过凉水一样绵薄的空气,让顾盼本能地驻足,却换来陶荏彦更用力地拉扯,她踉跄一下差点扑倒在地,陶荏彦急急忙忙地搀住她。
陆屿初每一次叫她的名字,她都能想到层峦叠嶂里传来的晚钟悠扬,就像是一次洗礼。她转过头,在夜色里看见陆屿初不发一言转身离开的背影,还有唐棣华得意的笑容,就像示威一般双手紧紧缠上陆屿初的胳膊,跟随他离去的脚步。
“你不去找荆楚婕吗?”陶荏彦知道她在关注什么,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顾盼看了看陆屿初离开的方向,挤出一个牵强的笑,道:“走吧。”
在拐角的时候,陆屿初甩开唐棣华的手,唐棣华脸上还没有来得及收敛的笑容立马凝固。
“我们并没有这么熟。”丢下这么一句,陆屿初转身离开。
唐棣华的双脚像是向下衍生出庞大的根系,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她有一种预感,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可能真的就再没机会了。
“陆屿初你不要装傻,我喜欢你,难道你感受不到?”好像用尽全身力气,唐棣华觉得浑身都在打哆嗦。
陆屿初幽幽地回过头:“与我无关……”
“我长得好看,成绩也不错,家世条件也很好,我相信在勒川没有比我更好的女孩儿。我知道你成绩好,和我在一起将来我们可以出国留学。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她虽然是在发问,但是语气中的趾高气扬表示她没有准备接受别的答案。
“我有喜欢的人。”
虽然陆屿初没有说出名字,但是那个答案在唐棣华心底呼之欲出,被拒绝的窘迫和难堪像一股阴凉的风从地底爬上了她的脚掌,顺着血管在全身循环,她感觉胸口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忽然之间空气就开始稀薄,她大张着嘴用力呼吸……
陆屿初急于甩开她,他心里很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身后传来沉闷的响声,陆屿初拧着眉转身,被唐棣华白着脸靠着墙角下滑的样子吓得不轻,他赶紧跑到她身边,问:“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唐棣华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像是喘不上气,又像是哮喘病人每次呼吸都有“呼哧呼哧”的换气声。
犹豫了一瞬,陆屿初将她拉到背上,飞快地朝医务室跑去。
顾盼赶到荆楚婕班上时,荆楚婕的东西早就已经收拾干净,问过和她关系好的同学才知道,荆楚婕确实回来过教室一趟,但只是收拾了东西就又走了。
看样子荆楚婕是真的不想看见她了。顾盼失望地向五楼自己的教室走去,陶荏彦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教室里,老师在讲台上埋头准备明天的课案,笔尖划过纸面的唰唰声被无限放大,后桌趴倒一片。
同桌看顾盼眼神定定地望着陆屿初空****的座位,赶紧贴心地解释:“他晚自习上课前说有事,现在还没有回来。”
顾盼轻声说:“我知道。”
整节自习课,她都保持这么一个姿势,而她等了一节课的陆屿初却一直没有回来……
下课铃声响起,走廊上顿时就像沸腾的水,无数人影惊破了地面上沉默的灯光。顾盼昏昏沉沉地离开教室,一直靠在后门等着的陶荏彦一看她出来,赶紧站直身。
“我送你回去吧。”
顾盼自顾自埋头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陶荏彦就这么跟在她的身边,时不时侧目看她一眼,然后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一路无话,夜晚压在树梢和路灯顶上,落下沉甸甸的影子拖在两人身后。
就这样,两个人默契地对今晚的一系列事闭口不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到了。”顾盼缓缓开口,眼神落在楼梯口那辆熟悉的自行车上。
陶荏彦无意识地抬起头望了眼熟悉的门栋,原来已经到了啊,这么快啊。
“好像每一次和你在一起,时间都会过得特别快。”陶荏彦笑。
顾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还是无比认真地说:“我有喜欢的人,所以你不必再浪费时间。”
陶荏彦眼神晃了晃,露出他招牌的笑容:“我知道。我今天说这个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逼你做决定,我只是……只是有些后悔,当初不应该隐瞒自己对你的喜欢,什么狗屁面子!我应该在荆楚婕开玩笑说我是不是喜欢你的时候,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就是喜欢你!”他的眼神有少许错位,好像想要透过顾盼看到那个少不更事的自己,那些荒唐的、自以为无所谓的自己。
顾盼抬起头尴尬而紧张地想要岔开话题,陶荏彦连忙说:“你别说话,你先听我说。这些话,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现在我没有别的目的,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我绞尽脑汁让你开心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对你好、我护着你、心甘情愿被你欺负,不是出于我是你好哥们不是朋友义气,是因为我喜欢你,我……”
陶荏彦脸上肌肉紧了紧,继续说:“我不想在你背后追得我自个儿都感动,到头来你依旧把我摆在朋友的位置。那太悲哀了,真的。”
顾盼望着他,她一直觉得陶荏彦是那种捅破天都无所畏惧的人,他张扬外露、随心所欲,十句话里有九句半都不靠谱,所以顾盼从没把他那些玩笑般的在乎放在心上。
但是他此刻是那么认真,认真到每一个表情都写满深情,同时也写满绝望。
顾盼犹自斟酌着该怎么回复,她实在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处境,面对陆屿初时的那点小机灵和小滑头这时候都纷纷罢工。
“我知道你喜欢陆屿初。”陶荏彦自嘲地笑,顾盼喜欢陆屿初,这并不是秘密。他退后两步靠在树干上,仰望了一眼沉如墨色的天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七中门口。”
七中就是他们初中的学校。
“那时候你被一帮小太妹欺负,我正好撞见。你被扇了一巴掌,我第一想法是,那该多疼啊,可是你竟然没哭。我见过女生打架,随随便便就哭得稀里哗啦。我当时很好奇,你什么时候会哭?那时候你正好望过来,那个眼神,我能记一辈子。”陶荏彦掏了掏口袋,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
“别人都觉得无趣走了,你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不管周围的指指点点,就那么淡定,好像刚刚遭欺负的不是你。我就想,让这样一双眼睛里有我的影子,那样的场景是什么样子。”
顾盼一直不出声,她的记忆跟着陶荏彦的述说穿梭。
那是初二的时候,陆屿初突然对她视而不见,而她也还在每天被人欺负找麻烦的日子里打滚。勒川只有这么大,那些被泼在身上的脏水却变成了污点,犹如附骨之疽。
大概是人人都觉得一个杀人犯的爸爸、一个靠依附不同男人养活的妈妈一定生养不出什么好小孩儿,所以顾盼从小就被街道上学校里那些好事的小孩儿骂作小偷,被所有人排斥、责骂、厌恶。她活得就像在阴暗角落里的抹布,人人都可以上来踩一脚。
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没有陆屿初庇护的日子里,她遇上了陶荏彦。那个第一个保护她的少年从天而降。
陶荏彦指尖的猩红火星渐起渐灭,他的眼神落在顾盼身上,带着缅怀和遗憾,他说:“后来越接近你就越发现,你也会跟在一个人背后,远远地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时候脸上会有浅浅的笑,哪怕那个人连一个眼神都不会分给你。”他的话尾很轻,像夜里偶尔会传来的笛音。
有风送来,带着夜晚微醺的舒适,陶荏彦终于把心底的话一股脑说出来了,不得不承认,这一瞬他如释重负。
顾盼不语,望向浓浓的夜色,只要看到远处的路灯,就能想起那灯光下陆屿初的侧颜。
“我喜欢他,算算时间已经快要十年了。”她悠长的语调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们家住对门,从小到大我没有朋友,我妈妈也从来不管我,我几乎说得上是吃陆家的饭长大的。我从小就崇拜陆屿初,他很厉害学习成绩很好性格也与众不同,他不会像别人一样骂我野孩子,不会跟其他小孩儿一样说我是狐狸精的女儿、天生的小偷。”
陶荏彦皱皱眉,他好像可以明白,为什么初中的时候顾盼会被欺负得那么惨。
顾盼的童年实在谈不上美好,但是因为有陆屿初的存在,顾盼仍觉得不能遗忘。
“他会在我躲起来哭的时候安慰我;我一个人在家,他担心我害怕,会用小石子砸我家的阳台,让我知道他也在,那个声音陪伴我整个的童年,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听到过比那更有安全感的声音。他是我那时候唯一的一点温暖。我有时候会想,大概是上帝看我太可怜,才安排了陆屿初来人间安慰我。”顾盼的声音平静,好像过去的灰暗日子已经化成海上虚无缥缈的雾,她脸上的笑容那么恬静,就像烟火盛开后天空中炸开的余韵,久久不散。陶荏彦看得有些痴了。
“那如果没有陆屿初,或者我和他同一时刻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你会不会……”陶荏彦知道,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假设,但是他就是想求个明白,或者他仍然想证明并不是自己比不上陆屿初,不是自己做得不够,而是时间错开了最好的时机。
顾盼轻轻摇头,她望过来的眼神就像是在劝一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儿,她说:“这和出场顺序无关。再来多少次我还是会和现在一样,我喜欢他这件事,多少次都不会变。”
陶荏彦歪着头想了一阵,如果那时候他们真认识了,依他的性格,恐怕和顾盼口中那些戳着她脊梁骨的人没什么分别。
这时候陶荏彦才肯承认:“我确实做不到。”
顾盼想不到,陶荏彦会是第一个听她心底秘密的人。对于陶荏彦,她是感激的,他帮助她许多,教会她很多,他张狂且不羁,但他从未真正伤害过谁,他是一个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很重要,差点就要和陆屿初一样。
但是,人的一颗心里,怎么能贪心地住两个人呢?
“好了,现在我知道我输在哪里了。”陶荏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是胸口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泥石流,翻天覆地,满是泥泞,“你在那个好运的浑蛋身后追得累的时候,可以回过头看看。”陶荏彦说着,用手捶捶自己的胸口,“我在呢。”
“那我这个好运的浑蛋也想对你说一句,记得回头看看。”顾盼苦笑。她说的是荆楚婕,但是她不能代替她说出心意,只希望今天过完以后,陶荏彦会看清楚对他好的是谁。
不远处的台阶上,陆屿初站在晦暗不明的楼梯口,正对着陶荏彦,面色沉重。
“浑蛋。”陶荏彦轻轻吐出一句咒骂,顾盼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