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断了的弦，再怎么连
华灯初上的时候，尚晓蕊在英俊的迎宾服务生“谢谢惠顾”的声音里，和祝凯一起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揉揉肚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咕哝道：“我觉得我吃得都要爆炸了。”
祝凯一边活动着身子，一边回头看着她笑，“这就对了，这种机会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宁肯吃撑，绝不吃亏！”
虽然已经习惯了他不着调的说话方式，但尚晓蕊闻言，还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喷，把刚才吸进去的气都吐了出来。
“你别逗我了，”她假装生气地瞪了祝凯一眼，“我再笑就要吐了！”
“哈哈也对，吐了多不划算，还是消化了比较好。”祝凯咧嘴而笑，口中却依旧是死性不改。
这里离学校不远，两人一边说这话一边步行往回走，可是没几步，头顶却稀稀拉拉地有了点潮湿的感觉。祝凯抬起手在空中感受了一下，转向尚晓蕊道：“好像要下雨了，你带了伞吗？”
“带了。”尚晓蕊拍拍自己的包，女生包里备一把阴晴两用的伞，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而祝凯一个大男生，可就未必了。
不过，他却是十分自然地把尚晓蕊的伞拿了过去，在二人的头顶撑开。
“既然只有这一把伞，那我只好先送你回去了。”他耸耸肩，十分无奈地道，“否则没有伞，我肯定要淋成落汤鸡哎。”
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却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对于祝凯这样的“伎俩”，尚晓蕊心中不是不明白，却根本无从点破，便只能点点头，应了下来。
二人回到校门口时，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尚晓蕊眼看着天色阴沉得厉害，便转头对祝凯道：“学长就送到这里吧，寝室不远，我小跑着回去就行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说完，冲他摆摆手，正准备转身离去。可悬在半空的手，却落入了另一个大而温暖的掌心。
尚晓蕊一愣，在原地定住，纵然没有看见，却也能确定，这并不是不经意间的触碰。
直到那只手的力道徐徐加大，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在其中时，她才慢慢地回过头，同祝凯四目相对。
祝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映出夜色中绚烂的霓虹。轻轻地一用力，便将她重新拉了回来。
周遭都是雨水，她避之不及，就这么被他圈进伞下那逼仄而狭小的空家里，手足无措。
“晓蕊，过去我说过，我不会逼你。不管你需要多久接受我，我都能等。”说到这里，祝凯微微一顿，仰起头，将目光投入远处的夜色之中，嘴角浮现出一丝自嘲，“可是，在五天前车祸发生的那个瞬间，我却忽然觉得，人生太短暂，太无常了。想要的东西，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去追寻，会不会哪一天，就突然没了机会？”
说道最后，他重新收回目光，凝视着面前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女生，眼底闪过认真却温柔的神彩。
“这世上并不只有叶霖而已，”他一字一句，问得郑重而小心，“你能不能，尝试着接受我？”
尚晓蕊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二人一时间陷入无以复加的沉默，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彻在耳畔，格外分明。
直到一阵喧哗由远及近，骤然打破了一切。
一大群学生从旁边匆匆跑过，一面把书包挡在头顶，一面叽叽喳喳地抱怨着出门怎么没带伞。
而尚晓蕊的手，在听闻动静的第一时刻，已经飞快地抽了回来。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祝凯神情里闪过丝丝失落。可他却抢在她开口前笑道：“算了，当我没说。”
尚晓蕊咬着下唇，正是手足无措。忽然听见面前人改变了态度，不禁一愣，怔怔地看着他，“学长……”
祝凯若无其事地一笑，语气轻松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以前说的话还是算数哪！”说到这里，却忽然一个倾身，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会等。”
那样的姿势，仿若一个拥抱，却终究隔着距离；那样的声音，分明还是那个人，语气却是极为少见的冷静。
说完之后，他在瞬间又恢复成了那个嘻嘻哈哈的祝凯，冲尚晓蕊摆摆手，道：“趁现在雨还小，快回去吧！”
尚晓蕊冲他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便索性什么也不说了，扭头落荒而逃般小跑开去。
祝凯撑着伞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身影彻底隐没在雨幕之后总，再也没了痕迹。抬起手，将自己半湿的乱发狠狠揉了揉，自嘲又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来。
移开头顶的伞，仰脸感受着雨水打落的冰凉触感，却又觉得矫情，便摇摇头，把伞重新撑起。
他知道，以尚晓蕊的性格，不会拒绝人，也不忍心给让旁人难堪。所以在被他握住手的第一时刻，她的态度是犹豫和迟疑的。
可那在旁人惊动之下收手的动作，却是完完全全地出自本能。
这已经再明显不过地昭示出了答案。
再多的伪装，终究抵不过最真实的反应。
她不爱自己，就是不爱。
垂眼看着地面上大大小小的雨花，祝凯沉默许久，终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叶霖。”冲着听筒，他十分平静地道，“你特么是个混蛋你知道么？”
那头显然是愣住了，半晌没有回应。
祝凯也不管，自顾自地继续道：“你究竟有什么苦衷我不管，但我是知道你的，你如果对那丫头真没有半点感觉，真的喜欢你那个未婚妻，我也不会说什么。但是真的是这样么？你自己拍拍胸口问下你自己，你三年前走的时候心里就没一点舍不得？现在回来，心里就没一点牵挂？既然有不舍有牵挂，你就做点什么啊？你这样，连我都瞧不起你，你知道吗？！”
他一口气说了好些话，越说越激动，可那头的人却一直没有开口。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表明对方确实在听。
“今天的话我只说这一次。”平复了心绪，祝凯迟疑片刻，终是一字一句道，“我认输了，现在她的世界里，除了那个叫做叶霖的人，谁也走不进。”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也沉默了下来。隔着电话听筒，只听得到这头和那头的雨声，此起彼伏地起落着。
许久许久，叶霖低缓平静的声音终于响起，却道：“祝凯，谢谢你。”
他的话，让祝凯起初一愣，随即倒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叶霖就是这样，直接干脆，从不拐弯抹角。紧紧五个字，就把自己的心思尽数戳破。
“哼，我也不是什么老好人，”他促狭地申辩道，“我只是看着着急！”
“我知道。”那头闻言，竟是轻笑了一声，末了却又重复了刚才的话，“谢谢。”
挂了电话，祝凯回想起刚才的情形，苦笑着摇摇头。
他哪里“不是什么好人”啊，他根本就是个大公无私的大好人，好到自己都看不过去了。
在度过了一个心情复杂而纠结的周末之后，尚晓蕊总算迎来了一件还算得上是“喜事”的事情。
神秘失踪了近半个月的红尘，终于出现了。
虽然很早就被小刘姐警告过“这些个作者玩失踪起来可是六亲不认，什么无耻招数能使出来”，但尚晓蕊着实没想到，红尘居然也……
更可恨的是，他上了线，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发了个笑脸过来。
【编辑助理草心】：你！！！还好意思出现吗！！！
【红尘】：哈哈。
【编辑助理草心】：笑什么笑？稿子写了多少？只有不到一个月了你知道吗！
【红尘】：啊，最近工作忙，没写呢。
【编辑助理草心】：……？！！！
此时此刻，尚晓蕊终于体会到小刘姐那种恨不能在作者家门口上吊的心情了。
好在红尘迅速而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表示在余下的一个月中，一定改过自新，全力补救。加之尚晓蕊通过平时的了解，也觉得他不像是会撒谎扯理由拖稿的人，大概真的是工作太忙了才没上线，便只是假装生气地哼哼两声，心里却也没再计较了。
然而这时，红尘却提出要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她，方便联系。尚晓蕊惊讶于对方的坦白主动，却倒也欣然接受。
把号码存进电话簿，尚晓蕊极快地打了一句“猜猜我是谁”发过去。没多久手机就震了震，打开一看，那边利落地回了个“收到”。
吐吐舌头，尚晓蕊暗想自己好歹发的是个问句过去，怎么也不配合一下。到底是大叔，代沟啊有没有。
然而落在手机上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上一条短信。联系人是祝凯，时间是三天前，内容不用打开也能记得清楚。
“我到楼下啦。你还差几分钟下班吧？那我先等着哈，别慌。”
已经回忆起了这些，思绪自然不可避免地，要联想上那个雨夜的种种情形。尚晓蕊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其实就好像是抛硬币作抉择那样。硬币离开之间的那一刻，才发现心里的决定早已定下。直到祝凯向自己告白，尚晓蕊才忽然意识到，另一个身影原来已经在心里扎根得那么深了。
虽然也曾无奈也曾痛苦过，但她还是选择正视这份感情。正因如此，她才不愿欺骗祝凯。
她心里并没有他的位置。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在乎他。这种感情实在是有些复杂，说多了也会让人觉得矫情，故而这些天，尚晓蕊一直一个人沉浸在苦恼之中。
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看向电脑屏幕，想到那头坐着的虽然大概可能也许和自己有代沟，但好歹也算是半个感情专家……尚晓蕊迟疑了一小会儿，终于还是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编辑助理草心】：那个……你现在有空么？
【红尘】：怎么了？
【编辑助理草心】：问你个问题，如果一个女生拒绝了一个男生，他们以后还能继续做朋友么？
【红尘】：那个女生是你？
【编辑助理草心】：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OTL
【红尘】：果然。你拒绝谁了？你暗恋的人？
【编辑助理草心】：怎么可能……另一个学长啦，但我其实还是很想和他做朋友的，总觉得如果以后就这样没有往来了，可惜啊。
【红尘】：你想太多了。
【编辑助理草心】：？
【红尘】：女生被男生拒绝了，也许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不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但男生不一样，如果你真希望和他做朋友，就说清楚，是个爷们儿就不至于小媳妇似的躲着不敢见你。
不愧是写书的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尚晓蕊皱眉想了想，觉得祝凯的性格也应该不至于就此不理自己，便重新拿起手机，正迟疑着该说什么时候，手机却自己怔了。
祝凯的短信。
“晓蕊，你伞还在我这里呢？啥时候有空，我过来还给你？”
那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的语气，让尚晓蕊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回了句“没事，我都有空，学长什么时候方便都行”，又主动提出还他一餐饭，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心里的一颗石头才落了地。
【编辑助理草心】：他主动给我发短信了，事情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遭哎，3Q！
【红尘】：没事。所以说很多问题其实都是源于自己的过分纠结，尤其是感情问题，剪不断，理还乱。自己胡思乱想，倒不如做点什么来的有效。
虽然他的话只是泛泛而谈的感慨而已，可尚晓蕊看着看着，脑中却极为自然地就想起一个人来。
哎，为什么自己的感情世界就跟杂草一样，如此凌乱呢？她不禁叹了口气。
而那头仿佛听得到似的，忽然又问了一句话。
【红尘】：说起来，你上次提过的那个暗恋的人，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来的时机太过恰好，及时雨一般，于是尚晓蕊便顺水推舟地说告诉了红尘，三年之后自己重新见到叶霖的事情。
【编辑助理草心】：其实也不是刚知道他回来，无意间都碰见过好几次了。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次见他都觉得心里堵堵的。按理说三年都过去了，他也早就有自己的生活了……不应该还这样的啊。我是不是太空虚了？给自己多找点事做，会不会就不这么胡思乱想了？
【编辑助理草心】：呃，我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了，你应该听不太明白吧OTL
【编辑助理草心】：我就是忍不住发发牢骚，你听不懂就算了，赶紧忘掉吧，哎哎哎。
【编辑助理草心】：哎？你人呢？好歹给点反应吧！不要真的不吭声啊！QAQ
【红尘】：你还喜欢他么？
看着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尚晓蕊坐在屏幕前，足足愣了十秒钟。然后她抬起手，在对话框里慢慢地敲出一个“是”字，却又很快删去。
有些感情是注定不宜见光的。它深埋在心底时，你还可以告诉自己，那不是爱情，只是你太怀念过去而已，过段时间一切就会随风散去。
可一旦说出了口，在第三个人面前承认了，你会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逃避的理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用谎言自我麻痹。
而就在尚晓蕊迟疑着的时候，那边却又跳出话来。
【红尘】：算了，我不问你了。
【编辑助理草心】：哎……
【红尘】：你喜欢我么？
【编辑助理草心】：什么？这个时候，你、你就别逗我了好吗……OTL
【红尘】：你看，确认是否喜欢一个人，也许需要经过漫长的徘徊和犹豫；可“不喜欢”的感觉，在心里却是很清楚，不需要任何迟疑的。你刚才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编辑助理草心】：我……
【红尘】：你觉得，我这么写男主给女主表白，怎么样？
【编辑助理草心】：额，吓我一跳，原来你刚才一直在想情节么？！
【红尘】：太久没写，今天反而文思泉涌。
【编辑助理草心】：没良心……算了，看在你肯好好码字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反正吐槽也吐过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红尘】：嗯。
眼看着就到午饭时间了，尚晓蕊没再多说什么，给红尘下了“好好码字”的命令之后，就下了线。
虽然没有得到正儿八经的安慰和开导，不过能找个人吐吐心中积郁，也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夜色阑珊。
叶霖前倾身子，靠在窗台边，任晚风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发。
目光淡淡地扫过外面的车水马龙。夜是黑暗的，可灯火和星光却是明亮的。
他忽然笑了一下。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他的世界，虽然有太多不如人意，但总归是有着些许值得庆幸的美好。如同阳光一般，冲破黑暗，点亮他的视线。
他想要抓住这样的美好。这三年来，这样的念头一直蛰伏在角落里，却因为无法实现，而从未真正地浮上脑海。
而此时此刻，它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强烈到甚至出乎叶霖自己的意料。
沉默片刻，他回身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头响起的声音十分熟悉，“喂，老大？”
“是我。”叶霖靠在窗畔，视线落入房内的黑暗中，“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我答应了。”
那头静默了一刻，立刻欢呼起来，“艾玛，老大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弃我于不顾的！咱们好歹兄弟一场，再说我过去在寝室也没少被你欺负……”
眼看对方因为激动过度，而大有话唠的趋势，叶霖赶紧打断，“但我有一个条件。”
那头嘿嘿笑道：“只要你能答应，任何条件我赴汤蹈火也要替你办到啊！”
“这可是你说的。”叶霖闻言，转身看向窗外不夜的城市，嘴角却勾起了明显的弧度。
自从过上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周五”这个时间点，就忽然变得充满魅力起来。哪怕只是宅在寝室里，躺在**或者看看电影，也觉得格外满足了。
又是一个令人身心愉悦的周五晚上，尚晓蕊一回到寝室就爬上了床，作挺尸状。因为苏檬被派遣到外地出差，所以寝室这段时间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在**连打了几个滚，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听到手机响了。
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尚晓蕊迟疑了一刻，还是接通了。
那头不待她开口，已经很热情地做了自我介绍，“嗨，小学妹，我是和叶霖同一个寝室的霍清明。你还记得我不？”
尚晓蕊自然是记得的。叶霖走后，自己和他的那一帮朋友虽然没有了直接的联系，但因为祝凯的缘故，对于他们的现状，还是比较清楚的。
比如霍清明，毕业后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顺便兼职做了本科的班级辅导员。因为模样不错，人又开朗，十分受女同学的欢迎。虽然次数不多，但是尚晓蕊走在校园里，偶尔还会碰见他。
所以她立刻坐起身来，语声含笑地道：“啊是霍学长啊，好久不见了呢。”
霍清明在那头笑道：“也不能这么说，你明天如果有空的话，咱们立刻就能见了。”
“哎？”尚晓蕊一愣，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霍清明解释道：“明天我请了学校往届的几个杰出校友回来开个小讲座，传授传授经验，来听的学生估计会很多，怕人手不够，不知道你能不能来给我帮帮忙啊？”
尚晓蕊想了想，倒也答应得干脆，“行，反正我周末也没有什么事。”
“那太好了！小学妹果然是最厚道的，我可找对人了！”那头笑道，“那我等会儿把时间地点短信发给你，咱们就到时候见了！”
“没问题！”
挂了电话，尚晓蕊重新躺回**，望着天花板，心想，为什么叶霖的室友们都一个赛一个的巧舌如簧，可他的性格却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呢。
哎等等，为什么自己又想到他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第二天，尚晓蕊一大早就来到了霍清明告诉她的教室。离讲座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可已经有很多学生抢占了前排的位置，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着，还多是女学生。
尚晓蕊有点惊讶：现在的学生都这么好学了吗？
正此时，就听身后响起一声：“嗨，小学妹！”
回过头，便看见霍清明满脸笑容地从远处走了过来。尚晓蕊冲他一笑，玩笑道：“今天人很多呢，不知道学长请了何方神圣过来，如此有吸引力？有我认识的人么？”
霍清明得意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是笑道：“我霍清明精心策划的讲座，怎么可能没有吸引力？”
说完之后，他就被其他人叫去处理事情了。尚晓蕊和学生会的几个干事一起，在场内忙忙碌碌地打点着。
“学姐，麻烦摆一下四个嘉宾的名字吧。”一个干事把台签递了过来，自己大概有点别的事，又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尚晓蕊走到第一排的位置，一边看台签上的名字，一边把它们一一放在座位上。心中暗想，这交流会弄得还挺正式的样子呢。
宋子清，不认识，大概是上几届的学长吧；
唐煦，听说过，上一届国际贸易班头号风云人物，貌似除了学习什么都厉害；
喻臻，这不是工商管理班那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神么？才大四都能来参加交流会了，一定是找到了很好的工作，真厉害啊……
呃，等等，那个叫宋子清的学长她没见过，但后面这两个人……如果没记错的话，撇开能力，但看模样……在J大也是排的上名次的哦。
嘴角抽搐了一下，尚晓蕊突然明白了今天到场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多，以及霍清明的自信从何而来了……
好吧，在这个看脸的世界里，这也算是一种特别的营销手段了……
可等她放下最后一个台签，看清了上面的那个名字时，手一抖，整个人却忽然呆立在原地。
叶霖。
那个名字是……叶霖。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巨大的喧嚣之后，她的世界如同劫后余生般豁然静止，寂寂无声。
而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是你。”
尚晓蕊恍惚地回过头来，便看见一身西装革履的叶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步之遥。
他的到来，在教室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嚣。无数女学生朝这边看过来，眼光里尽是欣喜和激动。
而他本人却只是微垂着眼，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毫无关系。乌黑的双目，单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女生。
“学、学长？”尚晓蕊极力地平复着自己波动的心绪，却依旧不敢同他对视，只是紧张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真没想到……来的是你啊。”
叶霖闻言，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尚晓蕊如蒙大赦，揣着一颗狂跳的心，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开去。
目光无声地追随着那道穿着嫩黄色连衣裙的背影，叶霖想起她刚才局促而仓皇的模样，那样的情形，让他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单纯无暇的小女生。
他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是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柔和。
尚晓蕊在外面魂不守舍地晃悠了半天，最后却也不知怎么地，自己又晃悠回了教室。
远远地，就看到许多人挤在窗外门外朝里面探头，不用想也知道里面人满为患的模样。
尚晓蕊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走到了教室外。人头攒动她自然是挤不进去的，只能在墙边找了个位置靠一靠。
里面的交流会已经开始，麦克风把声音放大得格外明显，让身处在教室外的她，也能够听得分明。
不知道现在是谁在发言，用着低沉浑厚的声音，讲述着自己入职场之后的种种经历。虽然有不少是挫折和困难，但却在他幽默中带点自我调侃的叙述中，变得轻松了不少，引得满堂笑声不断。
之后的两个发言人，一个欢快，一个理智，倒也都各有特色，博得了许多掌声。
叶霖是最后一个上去的。
他上台的空当里，尚晓蕊听不到脚步声，却能听到自己骤然变得剧烈的心跳，扑通扑通，如同一面小鼓，在胸腔内敲打个不停。
很快，叶霖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实不相瞒，起初你们霍辅导员说要请我来的时候，我是拒绝了的。因为我并不觉得自己算得上什么成功人士，坐在这里和你们说什么经验，似乎还不够资格。”他的语气比之前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平静和淡然，而这种语气却又不是刻意为之，便只是听着，也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它虽然没有任何矫饰，却是真挚的，是由心而生，足以说服所有人的。
他一席话说出去，立刻引起了地下窸窸窣窣的议论。包括尚晓蕊周围的学妹学弟们，也交头接耳起来。
“叶霖学长会不会太谦虚了？我听说他很厉害的啊，好像硕士还是在美国沃顿商学院念的吧！”
“是啊，而且他一回国就进了天雅科技，现在好像已经升到部门经理了。那可是全球五百强的企业啊，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他这样没多久做到部门经理更是凤毛菱角啊！”
“天雅科技？我的梦想啊！叶霖学长真是太牛了！”
……
在一旁悄悄地将议论收入耳中，尚晓蕊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中有些失落。
她发现，自己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呢。从三年前他匆匆离开的原因，到三年后他在国内的种种情况，在自己有意无意间，都被回避开来，无从知晓。
但此刻听人这么说起了，却又觉得遗憾。遗憾自己错过了关于他的那么多东西。
思绪正暗自打着结，里面叶霖的声音在短暂的空白之后，又再度响了起来。
“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我还是来了。既然来了，便也希望我的经验和教训，能给你们日后的职场道路，提供一点启示……”
叶霖温润低缓的语声，隔着头顶的窗户飘出，春风一般从自己身旁拂过，然后消散而去。尚晓蕊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边，仰头看着天上的万里晴空，白云朵朵，却在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里，走了神。
三年前，三年后，自己和他的每一次相遇渐次浮现在脑中，走马灯一般，绵绵不绝。
太多次的温故，让它们清晰如昨，仿佛全然不曾掺杂过时间的痕迹。
画面的最后，是几天前，自己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时候，西装革履的他，就那么近地站在自己面前。于是在她眼中，富丽堂皇的大厅也在瞬间失尽颜色，变得黑白无光。
他唤她，晓蕊。
他说，你那天看到的，其实……不是那样。
他又说，我不希望你误会。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向来清冷淡然的目光里，隐隐流动着的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她虽然看在眼里，却不敢细想。
恍惚的思绪被教室内的阵阵掌声打乱，尚晓蕊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在自己的走神中，叶霖的演讲已经结束了。
很快，里面响起桌椅挪动，和人走动的声音，她一惊，赶在门被打开之前，匆匆跑到了回廊的另一侧，却又忍不住探出脑袋窥伺。
最先出来的是叶霖。大概是因为教室里有些热的缘故，他将领口的纽扣解开了一颗，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肃然，可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是面若冰霜。
他一边走，一边和旁边的另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说话。不断有女生从旁边走过，笑嘻嘻地和他们挥手说着“拜拜啊”“下一次再来啊”之类的寒暄语，那个男生笑容温润，十分周到地冲她们点头示意。而相比之下，叶霖却冷着一张脸的模样，倒是吓退了不少人。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着。
眼看着人已经走到了另一头，尚晓蕊下意识地往前探出身子，想看看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可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她吓了一大跳，赶紧缩回去，手忙脚乱地拿出来接通。
是霍清明打来的。
“小学妹，你人怎么不见了？”他在那头问。
尚晓蕊鬼鬼祟祟地捂着电话，小声道：“那个……我、我之前有点事，需要人打扫卫生么？马上就回来！”
“哦没关系，你如果有事就算了。”霍清明笑道，“我是怕你在学校迷路了呢，才打电话问问，你人还在就行！你先回去吧，打扫什么的，我这边还有好几个小干事呢，怎么能麻烦小学妹！”
听出她是在调侃自己，尚晓蕊笑了笑，道：“行，那我真的回去了啊。”
“没问题。改天请你吃饭表达谢意。”
挂了电话之后，尚晓蕊不放心地重新探头朝外看去，眼见着走廊那边已经是半空的情形了，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还好自己的手机铃声不是那么喧嚣，否则偷窥什么的被当事人逮到……还真是囧了个囧呢。
收好手机，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响起一声低咳。
她下意识回头看过去。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又吓了一跳！
刚才明明在回廊那一头的叶霖，此刻双手插在口袋里，正微微偏头看着她。那样子，似乎还……看了……有一会儿了……
“学、学长，你你你……你怎么……”尚晓蕊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却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然而叶霖却没有问“你在干什么”这样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而是扬起手，晃了晃缠绕在指尖的一串车钥匙。
“找不到出校门的路了，送我一程吧。”
J大附近的大路正在施工，导致好几个校门都陷入封闭，不能通车。加之校园本身极大，就很容易迷路，如果是不熟悉情况的校外人，的确很难找到出去大门。
可是……
尚晓蕊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就坐上副驾驶座了。用余光偷偷看了看旁边神情自若的人，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里面……有阴谋呢？
“往左还是往右？”正此时，叶霖放慢了车速，转过头来看向她，问。
尚晓蕊惊得赶紧坐正了身子，抬手指了指左边道：“那个……朝左转弯，经过第二个路口再右拐，一直开就出去了！”
叶霖眼见她仓皇之下，整个人跟坐军姿似的挺直了身板，嘴角就禁不住上勾了起来。
“这么紧张做什么？”他重新看向前方的路，眼底却带着残余的笑，“怕我？”话尾稍稍上挑的语音，昭示着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而尚晓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子绷得跟铁板似的，忙动作夸张地靠回座椅里，口中慌张却十分没有说服力地否认道：“怎、怎么会呢！”
吐出几个字之后，一攥手心，才发现……哎，都出汗了。
叶霖闻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将原本紧闭的车窗打开了几分。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昨晚刚下的一场雨，让此刻的空气并不显得那么干燥。吹拂在面上，还有些温润的感觉。
想到自己的小动作竟然被他留心了，尚晓蕊心中柔软了几分，但随即却泛起更多的酸楚。
“谢谢。”忽然就有些低落，她咬咬下唇，小声道。
她一向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是开心是难过，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这明显带着低落情绪的两个字，也不例外。
叶霖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紧，却没有说话。
接下来不长的路程里，车内无人说话。逼仄的空间里，流动着的只有一种叫做“沉默”的东西。
道路有些颠簸，而尚晓蕊的心也随之七上八下。她想说什么打破沉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问问他最近的情形，却又觉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慢慢淡忘吧？可是，忍不住偷偷偏头，看向旁边的男子。
叶霖的侧脸的线条，依旧有着雕刻一般的美好弧度，较之三年前，少了些少年的青涩，多了些男人的成熟。此时天已薄暮，一定是因为夕阳的余晖太过柔和，那暖黄的光芒落在他的面上，竟将他平时冰冷得不带人气的面容，渲染得分外柔和。
这样的人，终其一生，再也遇不到第二个。
自己……真的能忘得掉么？
匆忙地，尚晓蕊转头看向窗外，避免自己过度地陷入到某种情绪中。在风胡乱地吹拂下，她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正此时，身形一晃，却是车骤然急刹，停了下来。
尚晓蕊一惊，眼看着校门已在前方不远的位置，正准备对叶霖提出自己先送他到这里好了，回过头，却发现身旁的人正低垂着头，脖颈到肩膀的线条看起来有些僵硬。虽然表情被额发遮掩了大半，看不清明，但放在方向盘上的那只用力到骨节都有些发白的手，却分明地昭示了什么。
“学长，你……”尚晓蕊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唤着他。
“没事……”叶霖低喘着将身子坐起几分，一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在车前胡**索了一阵，终于将一个小药瓶握在手中。
近乎仓皇地，将里面的药片急急送入口中。
然后他将领带胡乱地向下拉开，微闭着眼，紧蹙着眉，一言不发地仰头靠上身后的椅背。
药瓶还被他死死握在手心里，尚晓蕊垂眼看清了上面的标签，发现竟是一种治胃病的药。
他这是……胃痛么？
正准备开口发问，身边人却仿佛已经感应到似的，哑声道：“老毛病，一会儿就好。”
太阳已然落了山，连带着车内也微微地暗了下来。叶霖一动不动，整个人平静得如同一尊雕塑，然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却始终流动在车内。
那声音，让尚晓蕊整个人都有些慌乱。
“学长……”她简直有些手足无措了，开了口，自己声音都带着明显颤抖，“你、你真的没事么？”
面前的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然而骤然袭来的疼痛，却让他绷紧了身子，再说不出话来，便只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尚晓蕊从没有得过胃病，但只是看着叶霖的模样，不知为何，对方的痛苦就仿佛泉水一般，已经涌入了自己的身体里，蔓延到四肢百骸，然后被千倍万倍地放大，加重。
“学长，我、我送你去医院吧？”她颤抖着声音，慌张道。
叶霖闭着眼，无力地摇摇头，额前却已经渗出了明显的汗水。
可正此时，手背上却多出了一层温热的触感。被夜风一吹，那温热很快化成了微凉，刺激着他的皮肤。
讶异地转过头去，借着黑夜来临前昏暗的天色，终于看清了面前的女孩子……那微红的眼眶。
心间一紧，随即却不可思议地柔软起来。
腹中虽绞痛着，可心里却不知为何，反而有些高兴。吃力地抬起手，他轻轻拭去对方眼下挂着的泪珠，扯扯嘴角，道：“好，听你的。”
说话的同一时刻，他也已经开始意识到，这一次的胃痛，似乎比过去要重了些。
脸上带着暖意的触感，让尚晓蕊霍然回了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在全无意识的情况下……掉了泪。
与此同时她也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的泪都是源自悲伤。它也可能是因为焦急，因为仓皇，因为……心底最真实的那个原因。
来不及揣摩对方眼底和动作中，究竟蕴藏了怎样的意思。尚晓蕊在短暂的怔愣后，匆忙打开车门窜了出去，胡乱地擦了擦眼睛，又赶紧绕到副驾驶将人扶出，和自己交换位置。
触碰是不可避免的。双手扶着他的胳膊时，她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没有烟草味，干干净净的，少年人的气息。
自始至终，尚晓蕊都只是把眼珠子丢在地上，目光一丝一毫也不敢上移。一直到坐上驾驶位的时候，她的脸都在发着烧。幸而有昏暗的天色遮掩，才不那么明显。
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扔出脑海，集中注意，默默地回忆了一下一年前考驾照时学到的点滴。她上路的次数不多，难免有些紧张。摸清了操作之后，正经危坐着深吸一口气，这才踩下了油门。
身旁的叶霖忽然探身，打开了车前的导航。
“没那么严重，药见效就好了，”他低而缓慢地道，“……送我回家吧。”
一路上，车里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尚晓蕊是因为开车紧张和心里着急，而叶霖……从呼吸声中，她可以感觉到对方现在并没有口中所说的那么轻松，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也没理由和立场强逼他去医院。送他回去也好，家里自然会有人照顾他，比如……朱婷悦。
想到这里，尚晓蕊禁不住对着空气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却不曾发现，自己这苦笑的表情，已然被身侧一双锐利的黑眸，尽收眼底。
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洋楼。尚晓蕊扶着叶霖下车的时候，想起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不禁有些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身旁人忽然一个踉跄，脚下不稳，身子便向前倾过去。她赶紧收了神，用力地将人搀住，然而情急之下握住他手臂上的手，却忽然被另一只反手握住。
尚晓蕊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抽手，但一想到他现在的特殊情况，便没有动，也不敢去看他此刻的表情，只是任他紧紧地将自己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叶霖的手大而有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然而和他冷漠而淡然的神情大不相同，他的手，却带着铺天盖地的暖意。
心猿意马地，尚晓蕊扶着身旁的人来到小洋楼前，这才抽手把二人分开。抬手刚准备按下门铃，那只手却不依不挠，再一次从旁伸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叶霖转过身，弓着背脊靠在门板上，垂眼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片刻之后，他抬眼重新凝视了尚晓蕊，声音低哑地道：“等等，我和你说几句话。”
说话间，他的语气格外严肃，可眼底的神情却又溢满了柔和的波澜，尚晓蕊的心骤然一收，想也没想，便只站在原地傻傻地点头。
“有件事，我希望你明白。”半句话出口，叶霖却没有再看她，而是微微垂了头，任额发将眼底的神情遮住了几分。片刻之后，才继续道，“我和朱婷悦……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尚晓蕊闻言不禁皱了眉，这话在上一次偶遇的时候，他也曾对自己说过。可是，婚都定了，人也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不是“那种关系”，又该是哪种关系呢？
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与自己也并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声明呢？
这个答案，她或许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敢明白。
叶霖抬起头，眼见着面前的女生一脸懵然的模样，不禁皱了眉。他再一次唾弃自己的笨嘴拙舌，分明私下已经打过千万次腹稿，可开了口，说出口的却依旧成了这一句过分含蓄的话。
加上今天突发的胃痛，让他实在很难冷静下来思考什么。叶霖微微仰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又一点一点的缓缓吐出。
正此时，手腕却又被人握住，紧接着，不轻不重地一扯。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忽然失去了重心，直直地栽进面前人的怀中。
风声拂过耳畔，夜，静谧得没有一点声响。
等意识到自己的脸正贴在对方胸口的时候，尚晓蕊窘迫得呼吸和心跳几乎要同时停止了。
“我我我……”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单字。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压在她的肩头，分明没有用什么力道，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听我说。”叶霖有些低哑的声音，极近地响起在头顶。但即便是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却也能分明地感觉到，他的语气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这种温柔有如实质一般，无比真实地留存在此刻感觉中。
他这么一说，尚晓蕊就更不敢再动了，便就这么僵硬着身子，红着脸，揣着一颗狂跳的小心脏，维持着此刻的姿势。侧耳贴在对方心口的位置，隐约可以听到里面的心跳声，同样的有些急促。
“我和朱婷悦的婚约从一开始就非我所愿，我会处理好这件事。”头顶的声音缓慢地道，迟疑了片刻，又低声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你明白么？”说话的同时，手上已然加大了力道，将怀中的人越发紧地按在了自己胸口。
虽然被突发的胃痛搅了局，但叶霖只觉得，如果这一次不把话说清楚，以后也许就不会再有机会了。他承认自己在感情上有些迟钝，却并不被动，真心想要留住的东西，他不会容许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
既然言语说不清，便干脆用行动来表示吧。他这么想着。
尚晓蕊怔怔地在原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只是有些恍惚地想起小时候家门口的商店里，那个价值不菲的芭比娃娃。从小，她就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这个娃娃很贵，所以也从没有奢望过真正得到。每一次经过橱窗的时候，能远远地看上几眼，就觉得格外满足了。
可在十岁生日的那一天，尚晓蕊却意外地在自己的床头，看到了那个金发碧眼，缀着珍珠的粉色裙子的芭比娃娃。
那是爸爸妈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那时候的感觉，和现在一模一样。若要形容，比起“惊喜”而言，或许“不真实”三个字，要来的更为恰当。
意外来的太过仓促，让所有的思考都还来不及运作。
有些懵然地，她抬起头，便看见叶霖近在咫尺的眉眼。
沉默间，有什么缓缓在二人间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呼之欲出……
而就在此时，只听“咔嚓”一声，却是身后的门板开始松动。叶霖身形一动，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之前，调整重心，上前一步。
意识到自己还在叶霖的怀里，尚晓蕊瞬间跳了开来，慌慌张张地道：“学长他犯了胃病，我、我把他送回来了！”尚晓蕊上次过来的时候，陈妈给她倒过茶，她对自己是认识的。
陈妈闻言，转头看向叶霖。后者站在一侧，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额上挂着明显的汗水。
陈妈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上前搀扶叶霖，一边扭头对尚晓蕊道：“多谢你了。”
尚晓蕊看着叶霖从自己身旁走开，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学长！”毫无来由地，她脱口而出唤道。
叶霖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廊灯和夜色交错地落在他的面上，浓墨重彩一般，勾勒出侧脸那一道无可指摘的完美弧度。
尚晓蕊愣了一愣，骤然词穷。
“那个……”她搓了搓自己的裙摆，犹豫了好久，才道，“注意身体啊。”
这句鸡肋似的话，却让面前的人眼底骤然泛起笑意。叶霖看着对面顶着一张透红的脸，却毫不自知的女生，心底忽然如同流淌过月色一般，柔软得一塌糊涂。
由于药物的作用，腹中的抽痛已然好了许多的，他笑了笑，缓声道：“天黑了，赶紧回去吧。”
尚晓蕊只觉得自己跟醉了酒似的，离开小洋楼的时候，甚至都找不到自己的脚在哪儿了。
鼻尖处，叶霖的气息久久地萦绕着，想散也散不去；肩背上，那一种温热的触感也还清晰存在着。
刚才的情形，她强忍着不敢多想，甚至不敢回想。仿佛那就像一个甜筒冰淇淋，每想一次，就要融化和消减几分。
恍恍惚惚地往大路上走，忽然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走来。
尚晓蕊原本并未在意，然而等到对方到了面前，她才在扑面而来的酒气中，惊讶地发现，面前这个头发凌乱，衣着暴露的女子……竟是朱婷悦。
想起苏檬曾经跟自己提过在“丽人”酒吧看到她的事情，尚晓蕊眼看着她步子都站不稳了，便赶紧跟了上去，道：“你、你还好吧？我扶你回去吧。”
朱婷悦脸上浓浓的烟熏妆，此刻已然花了大半，在眼睛周围留下灰黑的色泽，看起来分外狼狈。
听到身旁的动静，她缓慢地转身，盯着尚晓蕊看了半天，却笑起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要来管我的死活？叶霖他都不管我，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完之后却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声落入耳中，却如同阵阵抽泣。
她连自己都认不出了，看来是真的醉得厉害。尚晓蕊正打算把她扶回去，却被朱婷悦霍然甩开了手，径自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
想起叶霖的那句“我和朱婷悦的婚约从一开始就非我所愿，我会处理好这件事”，她忽然想到，朱婷悦这幅模样，大概……也是与此有关的吧？
站在不远处，凝视着这个三年之后，一切故事的起点。冷风吹拂下，刚才一直迷糊的神智，才算是清醒了几分，之前无暇思考的一些事情，此时也才浮上心头。
比如，叶霖既然不愿意，当初又为何会答应下这婚约？他和朱婷悦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比如，三年前他匆忙离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究竟背负着什么，不肯对旁人，对自己说明？
……
心狠狠地空了一下。
朱婷悦的出现，让尚晓蕊忽然意识到，刚才流淌在二人之间的温存，不过是架设在镜花水月上的空中楼阁。
自己对他，依旧什么也不了解。而他对自己，也依旧保留了太多不曾言说的秘密。
叶霖，你究竟……在隐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