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彼岸是花

逃过彼岸的年华,我们看见的是凋零的花。

1

池宇把夜暖送到了葵大的附属医院,一走进去,就有护士认出夜暖来。

“这不是暖暖吗?”夜暖有些无力地笑了笑,她还没来得及和池宇说不要来附院,池宇就已经心急火燎地把她送来了。

护士很快联系了骨科的医生,把夜暖送了进去。

来给夜暖看病的医生显然认得夜暖,一张口就和刚才护士说同样的话:“这不是暖暖吗?”

“李阿姨,麻烦您了。”夜暖硬着头皮回应。

原来偌大的葵远,突然变得好小,那些记忆里的人,统统都跑了出来,让夜暖猝不及防。

被夜暖唤作李阿姨的是附院的骨科主任。

“不麻烦,快过来我看看。”李主任边帮夜暖检查,边开药,“目前看来是骨头拉伤了,小腿撞青,暂时先开些散淤血的药回家擦,一会儿做个CT,彻底检查下。”

“谢谢。”

李主任拉着夜暖的手,叹了一口气:“上一次见你,好像是在丽琴的葬礼上了吧。你说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夜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慈祥而端庄的脸庞,那是许孟笙的妈妈,曾经附院有名的外科主任。在许孟笙失踪的前一个礼拜,跳楼自杀了。夜暖无法想象那张平时对她和蔼可亲的脸,一夕之间,躺在棺木之中。那种冰凉和寒冷,每一缕都吹得夜暖浑身发抖。她记得她去参加葬礼的时候,所有人都哭了,只有许孟笙没有哭。他那天坐在棺木前面,目光呆滞地看着白色的灵堂,像一个被人掏空的躯壳。夜暖坐在他旁边努力地折元宝,折到一半的时候许孟笙突然站起来,把夜暖手里的元宝抢过来捏扁,丢到火盆里。然后过来摇夜暖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夜暖捏碎。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都不敢上前,只有夜暖站在他面前,没有皱一下眉头地看着他。许孟笙松手的时候,夜暖的肩膀已经被捏成了青紫色,许孟笙愧疚地看着夜暖,而夜暖只是抱着他,轻轻地说:“孟笙,哭出来吧。”

许孟笙还是没有哭,爷爷去世,妈妈去世,许孟笙都没有哭。那是一种夜暖无法想象的内心,让他的脸上尽管有无尽的哀伤却还是掉不出任何眼泪。夜暖只觉得许孟笙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只能紧紧地抱住他说:“不要怕,孟笙。”

她突然发现那个每次她一遇到困难就和他说不要怕的许孟笙,也会像个孩子一样,脆弱得需要一个肩膀。她以为她能让他渐渐好起来,可是她后来才发现这根本是她自己的想法,许孟笙心底的伤痛,比夜暖想象中还要深,一旦塌陷,就全局沦陷,无法挽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孟笙那个臭小子没陪你回来吗?”

夜暖“咻”地一下站起来,但是由于小腿无力,很快就摔倒了。这是她回葵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许孟笙的名字,像是已经缝合的伤口又被人微微地给撕开了一般。

李主任不知道夜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你这丫头,怎么了?”

夜暖摇头,目光空洞,答不上话来。李主任看到夜暖的表情,大概猜出了一二,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转移了话题说:“自从丽琴死后,仁光就去了非洲志愿队救济伤患了,一直记得你和……孟生……读书那会儿,全医院的人都觉得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人儿。不知道你和孟笙后来怎么样了?”

曾经在葵大附院人人称道的模范夫妻王丽琴和许仁光,最后也没抵过外遇的糖衣炮弹,入了一回世俗,毁了一个家庭的幸福。

那一段不堪的往事,几乎让所有认识这对夫妇的人欷歔、惊叹。纵然两鬓苍白,纵然携手扶持,纵然人人艳羡,纵然多年相知相惜,又如何?只要一个女人的介入,顷刻神形惧毁。

什么样的爱能一生一世,什么样的人能相守一生?那些你以为水到渠成的稳定,相爱一生的表象,颠覆起来,才让人心惊肉怕。

“孟笙他……”夜暖停顿了片刻,发现提到这两个字,满嘴的酸楚,“他失踪了。”

“啊?怎么会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夜暖目光遥遥地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三年前,当她满世界寻找许孟笙的时候,当她问遍所有人的时候,当她坐在学校的操场上哭到眼泪干涸的时候,她也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许孟笙,像是一个美丽的烟花,绽放了她青春的时光,然后彻底地消失无影。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如果不是蓝佳妮日日夜夜陪着她、哄她,她可能再也好不起来了。

“三年前?不会吧?可是我上个礼拜在医院看到孟笙了。”

“真的吗?”夜暖顾不上腿上的痛,抓住李主任的手不放,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她,看到许孟笙了,她显得非常激动。

“不过我不确定,我喊他,他没应我,现在想想,可能是我看花了。”李主任嗫嚅道。

夜暖的希望又破灭了,三年里她不止一次地把很多人错看成许孟笙,每一次的希望都加重了她的失望。这世界上和许孟笙相似的人那么多,可是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许孟笙呢?

“姐姐,药拿来了。”池宇来得真是及时。

夜暖像是逃避一般地把手伸到池宇的脖子上:“我们回家吧,我好累。”

池宇领会了夜暖的意思,双手抱起她,对着李主任说:“医生,那我们走了,如果还有问题,我们会再来的。”

“CT片呢?”

“不照了,有空再来补啊。”

“哎……暖暖……”池宇已经抱着夜暖远离了李主任的声音。

2

夜暖紧紧地抱着池宇的脖子,她把脑袋放在他的胸口,静静地听他心跳的声音,微微地闭起眼睛,医院里的气味,是她和许孟笙都很喜欢的气味。那时候医院的护士都笑他们,别人都讨厌医院的味道,只有许孟笙和她喜欢。因为许孟笙说,医院的味道,就是他妈妈的味道。

她以前常陪许孟笙来给她妈妈送饭,他虽然看上去是一个特别叛逆的孩子,但实际上特别孝顺,他很懂得心疼他妈妈,下了课就给他妈妈炖汤,上学前把材料都放入紫砂煲里,放学就炖好了,装在保暖的罐子里,晚上给值班的妈妈送去。那时候,夜暖常常陪着他,看他把汤从朱红色的炖罐里一点点地舀出来,脸上露出满意幸福的表情,和平日里那个叛逆、爱弹吉他、玩音乐的男生不一样,这样的他让夜暖感到温暖。

有时候她妈妈在手术室里给病人动手术,她和许孟笙两个人就坐在手术室外面,和病人的家属一样。空****的等待时光总是无比漫长,他们手里的汤微微地凉了。许孟笙问她,累不累,她就笑着摇头,把脑袋放在许孟笙的肩膀上,小声地回答:“有你在,我才不累呢。”许孟笙笑着搂着她说:“傻瓜。”

有许孟笙在的日子,再累,夜暖都觉得是幸福的。

夜暖缩在池宇的怀里,静静地流泪。

回到宾馆,夜暖行动不便,池宇帮她洗脸,还拿毛巾帮她擦手擦脚。

池宇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问:“你是不是一点儿都不想回葵远?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会回来对吗?”

“别乱想,这是姐姐的故乡,姐姐怎么会不想回来?”夜暖狡辩。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有他的影子,你害怕回来,你害怕看到和他有关的一切。”

“什么他他他,别乱说话。”夜暖有些紧张。

“我知道那个人,你别不承认,他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你干吗还一直想着他,你这样想他又能改变什么呢?你一点都不开心,永远都开心不起来。”池宇不管那么多,像是急着要和夜暖说。夜暖心里已经够乱了,从听到范伟铭让她回葵远的第一天开始,她的心里就没有一刻是平静的,而现在所有人,似乎都在逼她面对她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们都一起生活那么久了,你就是我的家人,我难道不能关心你一下吗?”

“我不要你的关心,也不需要你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夜暖忍着要发的怒,和池宇说道。

“你以为不提,他就不在了吗?你自己教我要面对,可是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能面对,不能面对你自己,不能面对他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你为什么还存有期望,你的期望一直都在,你就是在害你自己,你懂不懂?”池宇第一次像个大人一样和夜暖说这些话,这让夜暖很震惊。

“我是还有期望,我是觉得他会回来,我就是在等他,我这辈子等不到他也不会喜欢别的人,我就是这么傻、这么蠢、这么固执,我就是愿意害我自己,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夜暖说完,脸色已经变红,像是存在心底好久好久的地雷终于爆炸了。

她和池宇之间突然就静默了起来,池宇呆呆地看着她,她也呆呆地看着池宇,刚才的吵闹瞬间恢复了平静。

夜暖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咳嗽了两声,说:“你先去休息吧,姐姐累了,明天我让陈叔陈嫂帮你买点日用品送到宿舍去。”

池宇闷闷地低着头没说话,却也没有离开,只是把在医院拿的药掏出来,帮夜暖涂伤口,然后轻轻地揉捏。

池宇嘴里嗫嚅地说:“人家是关心你,好心没好报,还对人家那么凶。”

夜暖听他孩子气的抱怨,忍不住又想笑,这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酒店里的灯光通亮清晰地照在池宇的身上,灰色地毯绒绒地反着光,巨大的吊灯紫色的流苏微微下垂,仿佛刚才一切都只是臆想。

夜暖突然意识到,十九岁的池宇,虽然在她面前常常表现得像个天真淘气的孩子,可是实际上,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早熟了。他所有的调皮,或许只是另一种想获得爱的方式。

他一下子从那个轻薄瘦弱的小男孩,渐渐地成长起来。

夜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没来由的欣慰,她似乎从池宇身上看到了十八岁的许孟笙。

年少、叛逆、染着头发,却孝顺父母成绩优异的古怪少年。

也是侵占了她所有甜蜜、痛苦、纠结情绪的少年。

他回来了吗?还是真的只是别人的错觉?

3

夜暖的腿伤让她可以好好地待在酒店休息,范伟铭亲自批的休假,有任何文件都送到夜暖的酒店,她会通过视讯向范伟铭汇报。

池宇也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军训。夜暖终于可以自己静一静了。

夜暖把葵远的情况和范伟铭汇报,范伟铭一一听完之后,点点头说:“夜暖,看到范宇目前的状况,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要问的,雷律师已经给过我答案了。”夜暖表现得很冷静。

“你和以朵,一直都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范老板夸奖了,雷律师当之无愧,我还差得很远。”

“不,你很优秀。”

“这一季的宣传,听说你想采取明星代言的方式是吗?”

“是,我们想用的明星是性感女星上官菲菲,只是上官菲菲的经纪人开了一个天文数字的代言费。”

“上官菲菲?”范伟铭沉思了一下,“她好像是颜泽的妹妹。”

“颜泽是?”这是夜暖第一次听到颜泽的名字,从范伟铭口中吐出,有些生疏。

“他是念婉的未婚夫上官颜泽,也是接下来要委派去葵远的总经理,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代言的事你先别操心,回头我让颜泽去跟进。”

“这……还是让我自己先试试吧。”夜暖有些不服气地回答。

“你啊,有些时候,就是倔犟!不过还是要先养好身体。”

“也不是什么大事,您放了我那么多天假,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谢谢老板关心。”夜暖对范伟铭的体谅总是很感激。

“不要叫我老板,叫范叔叔,说了多少年了,怎么都改不了。”范伟铭有些责备地说夜暖。

“雷律师都喊您老板,我怎么敢坏了规矩。”

“你这个丫头。”范伟铭露出难得的笑容。

“不知道这个空降的经理什么时候会来葵远呢?”夜暖问。

“很快你就会看到他了。”范伟铭说这话的时候转头和一旁的雷以朵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知道这个空降总经理是什么来头?夜暖关了视频,开门想出去透透气。

范伟铭对夜暖总比雷以朵亲昵,在某些意义上来说,她和雷以朵不同,雷以朵是范伟铭资助的一名贫困生。关于雷以朵的曾经,夜暖零星地听人八卦过,不过都是道听途说,比较靠谱的是范伟铭从雷以朵高中时开始资助她,而雷以朵也很努力学习。律师毕业之后,一路帮范伟铭打点一切,雷以朵待在范伟铭身边已经长达八年之久,32岁的她,已经长成了冷漠淡定的性格。

而夜暖是范伟铭的好友之女,更多了一层叔侄女的关系。但是她很早就摆明了自己的位置,从不敢越矩,当她从千金小姐沦为丫鬟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时刻提醒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千金大小姐了。她不敢与人有过深的接触,不论是雷以朵,还是范伟铭。

范氏实际上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范伟铭掌管的大陆极其新马泰地区的公司,主营房地产,另一部分由他的妻子慕慈掌管的港澳台日本的公司,主营外贸投资,范氏从很早开始就变成了两方格局。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格局,其中定当有复杂的过往不便外道。

特别是她进入范氏时间不长,但眼见公司众多高层暗相残杀,内部势力斗争波云诡异,她懂得任何地方面对任何人,都不可完全信任,逢人不留三分心,将来势必要吃亏。若不是她有范伟铭的庇佑,在这种大公司里,以她这种不玲珑剔透的性格,她不知道早死多少回了。

夜暖并没有走远,她只是坐在楼梯间的地毯上发愣,因为是VIP套房,一层只有两间,所以显得特别安静。

夜暖看到一个女人也坐在楼梯上,静静地握着一只西洋怀表,那枚怀表金灿灿的,在她手里像是一块宝石,她将它放到耳边,仔细地听着,好像怀表里面有人在和她说话。夜暖认得她,她是那天吃早餐的时候遇到的很干练的女人。

她利落的短发别在耳后,耳朵上坠两枚雏菊的耳钉,像是有专人特别设计,手腕间系一条红红的绳,和她整个人显得不怎么搭配。

夜暖走近她,她也没有发觉,静静的楼道,夜暖听不到一点声音。

“这表是坏了吧?”夜暖问。

对面那个女人抬头,她显得有些愕然,想必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和她说话,她有点结巴地回答:“是……是啊。”

“为什么不修好呢?”夜暖问。

“我想把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天。”她看着表盘,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夜暖大概猜到了,这一定是爱情的信物,否则不会让人觉得如此珍贵。

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一直没有换掉的拨片挂链,这是许孟笙弹吉他的拨片,许孟笙失踪后,夜暖将它打了一个孔,用黑色的绳子穿成链子,戴在脖子上。

“那一天,一定是你认识他的第一天吧?”

“如果时光能倒回,谁不想人生只如初见。”

夜暖坐下来,微微地靠着墙:“可是人生却会有许多个未见。那时候,初见就会变成刻骨的痛苦。”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夜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倾吐这样的事。她站起来,朝电梯走去,她觉得她的思绪从回到葵远的那一刻开始,就变得不太服从她的管教。

4

电梯在十六楼的时候停住了,电梯门一打开,走进来一个手持香烟的女人,那一阵清甜的FERRAGAMO梦游仙境吸引了夜暖的目光。

她今天化了很浓的妆,手上还戴了一颗巨大的钻石戒指,嘴唇涂的是鲜红的亮色,身旁跟着一个女人,夜暖曾看过资料,这是葵远有名的金牌经纪人田姐。

上官菲菲看到夜暖,先是愣了一下。她的眼睛夜暖觉得好熟悉,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快把烟丢掉,被记者看到多不好。”田姐对上官菲菲说道。

“当明星连抽烟的自由都没有啦。”她边抱怨,边把烟递给经纪人。

夜暖站在角落的位置,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玲珑有致、高挑美丽的大明星上官菲菲,有一种很遥远又熟悉的感觉。她低下头又暗暗笑自己,可能最近资料看多了,对这个难缠的明星产生了幻觉。

侧面的棱镜里,上官菲菲却在注视着夜暖,落在腰间的长发,慵懒松散地随意披散,在额头的侧面微微夹上一枚银色的水星发卡,白色的脸上有细小的血丝,玲珑的大眼睛挂在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显得有些楚楚可怜的动人。

这么多年了,她除了变得更加娇俏可人,以前的恬静淡然一点都没有改变,反而增加了几分沉稳。

她选择这间酒店,就是想来看看是否会遇到她,没想到,果然被她遇见。她以为现在的她,能轻易地把她击败,踩在脚底,可是没想到,她看到她的一瞬间,依然有一种灰头土脸的挫败感。

“叮”电梯到达,把上官菲菲的注视拉了回来。她立刻收拾好情绪,微笑着走出去。

她今天有一个广告要拍,她是当红的性感女神上官菲菲,所有镁光灯的聚焦点,她怎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呢?

上官菲菲还没踏出电梯门口,就有一个女孩朝她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子,“哗”地一下,朝上官菲菲的脸上泼去。

“啊……”上官菲菲尖叫了一声,周围众人也喧哗着,那一下也把刚准备出电梯的夜暖给吓了一大跳。

上官菲菲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摸自己的脸,对面的女孩却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害怕了吗?以为是硫酸吗?我告诉你,想嫁给我爸爸,做梦。”

夜暖看出那个女孩就是那天在葵大用自行车撞伤她的人,她的嚣张跋扈夜暖早已经领教过了,看来是一个来头不小的主儿。

夜暖记得她的名字,叫苏岩。

上官菲菲发现自己脸上并无大碍,松了一口气,但是却没有发作,只是有些脸色难看地盯着对面的苏岩。

“苏小姐,请问你这是在做什么?”作为经纪人的田姐,很快挡在上官菲菲前面。

上午九点,大厅里的客人并不多,多的是来往的服务生,保安立刻过来要带走苏岩。苏岩吵闹着不肯走,保安又不敢对苏岩动粗,大堂经理过来了,好言相劝般对苏岩说:“苏小姐,我看您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是公共场所,您也是有身份的人,闹开了也不好看是不?”

看来大家对这位苏大小姐,都早已有所畏惧。

“我告诉你上官菲菲,少做乌鸦变凤凰的梦,敢进我们家门,看我不折磨死你。”苏岩百般叫骂着,声音凄厉尖锐。上官菲菲的脸色已经完全惨白,狠狠地咬着红色的唇。

“谁要嫁给她爸爸。”田姐替上官菲菲抱不平。

夜暖从包里拿出一块手帕,走到上官菲菲面前递给她:“擦擦脸吧。”

上官菲菲注视着夜暖,伸手去接她的手帕,却在要接住的瞬间松开了手,手帕就这样从两个人的指缝间飘落而下。

夜暖也不气恼,蹲下去,把手帕捡起来,招来经理问:“这是怎么回事?”

“唉,这个苏小姐全葵远没有人不知道的,听说以前一直在外地居住,这两年才搬来我们葵远,是全国连锁超市大王苏周的女儿。暴发户嘛,总是跋扈得很,去年参加一个什么选美之星的比赛,她老爸有钱,给她弄了个冠军,唱歌跑调得那个厉害就不提了。现在这种黑箱操作都是……你懂的。”

内幕消息夜暖听得多了,并不稀奇,她只是奇怪,这和上官菲菲有什么关系。

经理似乎看出夜暖的疑惑,压低了声音说:“听说上官菲菲和苏周的关系……你别说这种暴发户,有的就是钱……”

夜暖像看了一出闹剧,微微一笑,打发经理走人。抬头的时候,看到上官菲菲转头看她。

夜暖走上前,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你好,我是范宇地产的陆夜暖,这是我的名片。我有点事想找上官小姐谈谈。”

上官菲菲并没有要接夜暖的名片,还是旁边的经纪人田姐接过去了:“对不起,我们菲菲等会还有个采访……”

“我只想和上官小姐谈谈。”夜暖打断。

“我之前已经和你们公司的人开过价了,现在还有什么……”

“我只想和上官小姐谈谈。”夜暖重复,透过田姐去看她身后的上官菲菲。

“你这个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我给你十分钟。”上官菲菲突然说话,“田姐,你先去门口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5

坐在酒店的咖啡吧里面,上官菲菲的目光不经意地瞟着窗外,侧面一个大大的水雾幕帘袅袅上升,白色的烟雾把窗外的景色映衬得蒙眬袅娜。

“请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陆夜暖,范宇地产的广告部总监。之前我们HR和你们公司谈过请你代言我们新楼盘的事。”

“好像价格上有了些分歧,就没成。”上官菲菲很快接话道。

“看来你对我们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夜暖接话。

喝着一杯苦咖啡,上官菲菲丝毫没有皱眉,她默默地看着夜暖:“那陆小姐应该知道,这个价格是公司规定的,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知道,但是我想,上官小姐是可以帮我们公司游说你的经纪人降低价格的。”

“你就那么有把握我能帮忙?”

“是,我有把握。”夜暖肯定地看着上官菲菲。

“理由?”上官菲菲挑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夜暖。

“如果我没记错,上官颜泽是你哥哥吧。”夜暖看着上官菲菲,一字一顿地讲道。上官菲菲的手停顿了一下,突然抬起头锁住夜暖的目光。

“如果你和你的哥哥关系足够好,如果你想他在范氏更顺利,为了他将来的仕途,无论是哪一种,你都应该和你的经纪人商量。”夜暖在咖啡里放了一颗糖,继续说,“就算今天我没有找你谈,我相信不久后你哥哥也会和你谈的。但是如果今天我和你谈不拢,那董事们很快就会知道,上官颜泽的妹妹开了一个天价来为难范氏的一个子公司这件事。你觉得那时候的结果是不是比现在要来得复杂得多了呢?”

在夜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上官菲菲的脸上出现了冰冷的神情:“陆小姐,你这是在用我哥哥威胁我?”

“上官小姐太抬举我了,我即将成为你哥哥的下属,威胁这种东西不是我有资格玩的,我只不过希望在上官先生到来之前把事情做好,争取到表现的机会而已。”

“陆小姐远比我想象中聪明得多。”上官菲菲随后放下杯子,看看表,“你的十分钟到了。”

“上官小姐意下如何?”

“合作的事宜和我的经纪人联系吧,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上官菲菲最后咬牙说了一句。

夜暖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那是胜利的喜悦:“我先提前谢谢上官小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夜暖伸出手。

那样明晃晃又熟悉的笑容,刺痛着上官菲菲的眼睛。她并没有伸出手,只是迅速地拿起包说了一句:“再见。”

夜暖目送着她的离开,刚刚那种熟悉的感觉也渐渐地消失了。

上官菲菲、上官颜泽,他们到底是怎样一对兄妹呢?为什么她在提到上官颜泽的时候,所有人,包括上官菲菲都露出一种复杂难书的目光,好像有千万般的语言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6

九月的太阳并不太毒辣,但是池宇却烦躁地蹲在大树下拿着树枝去挖树下面的沙,绿色的迷彩服,歪斜的帽子,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棵树,放在整个军训人群里,远观过去,就是一片森林,那种场面真是很无聊。

自上学那么久以来,池宇从未上过这么长时间的军训,虽然他一直在夜暖面前表现出体弱多病的模样,实际上他利用空余时间一直在锻炼,身体机能已经锻炼得很好了。他装傻、装柔弱、装小孩,都只是想获得夜暖对他更多的关心。

还是不够成熟啊,还是一个小孩的心态啊。池宇总这么责备自己,责备完之后,又欢天喜地地装他的病少爷去了。

池宇时常觉得是夜暖把他惯坏了,否则他为什么会越来越任性,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呢?

已经一周没有看到夜暖了,池宇做什么都不习惯,宿舍里另外三个兄弟,除了边夏热衷玩吉他,另外两个一个叫杜涛一个叫金磊,都是学校的社团热衷者,总喜欢拉着池宇参加学校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社团,池宇对于入社团是没有多大兴趣的,空闲的时候总是认真地看琴谱,或者坐在边夏旁边画画。

边夏应征了学校“空格”乐队的吉他手,但是去应征吉他手的人太多了,需要在军训后进行一轮考试。池宇没有把吉他带来,所以常常坐在边夏旁边听他弹琴。

从决定离开乐队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决定放下吉他了。

摇滚对他来说,太有爆发性,不适合他的身体。

池宇一生下来就得了一种先天性的遗传疾病——哮喘。范伟铭给他找遍了全上海有名的医生,大体上只能控制他不发作却无法根治,范伟铭怕池宇爱上吉他,受到刺激,就强制性地扼杀了他的兴趣。这才导致他后来只好和那些幼稚的模型为伍。他每天放学都会路过一间吉他店,每天都会在那间店里流连张望。夜暖看到了,有一天就问他是不是喜欢吉他,他开始不承认,但是夜暖已经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夜暖做通了范伟铭的思想工作,给池宇买了一把吉他,还鼓励他参加学校的乐队。

池宇练琴的时候喜欢坐在家里的露台,搬一把长椅,晃**着双腿,闭着眼,不停地练,夜暖并不会打扰他,而是静静地坐在楼下花园的草地上看散文集。

池宇偶尔睁开眼,看到夜暖微黄色的长裙在风中飘摇,和绿茵森森的草地相互辉映,有一种说不出的恬淡安然。

哪怕两个人什么也不说,至少也不会觉得无聊。

他才发现,没有夜暖在身边的日子,原来干什么都觉得这么无聊啊。

“喂,帅哥。”有清脆的女声在池宇的身后响起。

池宇此刻正抱着画板在树下画画。

“臭小子,苏岩姐叫你听不到吗?”旁边有个讨厌的声音。

池宇当他们是空气,臭小子是谁啊,又不是他,他又不叫臭小子。他就是不转头,看对方能把他怎么样。

“你在画什么?”苏岩也不生气,径直走到池宇旁边。

池宇立刻把画纸反过来,没好气地问:“有事吗?”

“你的卡。”苏岩态度难得的好。池宇看到是上次那张他丢给苏岩算赔她车的信用卡。

“不是我的。”池宇看都没看苏岩一眼。

“在画风景吗?”苏岩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询问。这让旁边的男生都看得目瞪口呆。

“和你有关吗?”池宇还记得苏岩对待夜暖的跋扈样子,立刻站起来,准备走。

“你给我站住,臭小子。”苏岩终于被池宇的不在乎给气坏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忍受一个人的脾气。她觉得自己能这样和池宇说话池宇应该感恩戴德,怎么会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呢?

池宇并没有理会,而是一直朝前走。

苏岩气得握紧拳头:“你们去把他给我拖回来!”她对着周围的男生们说。

男生冲过去拖住池宇,都是练过的高手,平日里给苏岩做保镖的,池宇纵然有不错的练习,但还是很快被他们按倒在地。

“我苏大小姐要的人,没有跑得掉的。”苏岩蹲下来,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池宇说。

池宇虽然人被牵制住了,但是脸上丝毫没有畏惧,只是犀利地盯着苏岩,默不作声。

“你求我,我就饶了你。”苏岩说。

池宇不说话,用轻蔑地眼神回她。

“好,你嘴硬是不是?”苏岩在池宇的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上次那把瑞士军刀,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有随身藏刀的习惯。你说我是先划花你的脸呢?还是切掉你的手?”

池宇此刻只想把刀抢过来,划在对方的脸上。他一面想着怎么脱险,一面看着周围那些都跑得远远的胆小鬼,心里暗骂范伟铭无数次,什么烂学校,还有大姐大这么离谱的东西。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脱身的时候,远处有一辆法拉利开了过来,法拉利开得有点急,还按喇叭,所有人集体一闪。池宇借机扭开保镖紧抓他的手,一把抓过苏岩,抢过她手里的刀。

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有人大喊一声:“快上车。”池宇灵活地跳了上去。

车子一溜烟地冲出学校门口,把苏岩一干人等狠狠地甩在车后,池宇这才仔细地看他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旁边那个穿着一件明黄色套裙的女人突然转过头来,大波浪卷的长发在车里面像野猫一样性感。

她冲池宇眨了个媚眼,伸手捏了他脸一把:“小鬼,还记得我吗?”

池宇睁大眼睛,大喊一声:“佳妮……阿姨……”

只听见一声紧急刹车,车内传来剧烈的声音:“你这个死小鬼,叫姐姐会死吗?”

“你分明就是阿姨……”池宇回答得理直气壮。

蓝佳妮气结,她也不过比夜暖大两个月而已,但是池宇从叫她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以阿姨称呼,大概是为了惩罚她总是和他对着干。开始的时候蓝佳妮对这个“阿姨”很介意,时间长了之后,她也就释怀了。

面对池宇,大概除了夜暖,所有人都没有办法不妥协吧。

池宇好奇地问:“你不是在上海吗?怎么突然来了?”

“来玩不行吗?”蓝佳妮反问池宇。

“一来玩就弄了一辆法拉利ENZO,你还真能玩?”

“小孩还有点儿眼光。”蓝佳妮笑笑。

“你不会是想我陆妈了吧……又要来破坏我们二人世界是吧?”池宇歪过头,警惕地看着蓝佳妮。

蓝佳妮转过头去看着池宇的眼睛,她每次都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她伸出手,在池宇的头上揉了揉:“你少喜欢夜暖一点儿会死啊……”

7

上官菲菲居住的豪华别墅,在全葵远最好的风景区,四面环海,周边种上一大片的热带植物,火红的花球扎在成片的绿色里,艳艳地绽放。蓝色的海滩,碧蓝的天空,四处透露出夏威夷的氛围。

环形的大厅中央,亚热带金鱼缓缓吐着气泡,两大盆绿萝摆在楼梯口,直对着磨砂玻璃投射进来的阳光,端坐在牡丹色图案沙发上的男人,手里放了两颗练手腕力量的核桃来回滑动,有人放了爵士风格的音乐,男人闭着眼睛,抿着嘴,随着节奏摇动着自己的身体。

他的额头光洁,头发短而蓬松,乌黑亮泽,由额上落下的光,泄在那张微微留着胡子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沧桑和历练的风霜。皮肤依然细腻,端正帅气的五官在空气中微微地闪着光芒。

“上官,这里布置得不错。”苏铭对着坐在大厅里闭目养神的男人说道。

“这要感谢令堂对舍妹的馈赠。”男人轻缓地回答,微微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说话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岩的哥哥苏铭,也就是超市大王苏周的长子。

此次回来除了参加父亲的五十岁生日,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找到那个在相亲时放他鸽子的女人。

他没想到以他周大少的条件居然有人见都不想见,直接不来!他此生还没受过如此大辱,决定回来找到那个女人给她好看。

更没想到最近和父亲传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的女明星上官菲菲是好朋友上官颜泽的妹妹。

“这个世界真是小,没想到回到葵远这个小地方还能遇到你。”

“我家父亲大人五十大寿,我怎么也要捧场归来吧。”

“所有八卦报道都在猜测你是不是来接管你父亲的公司了。”

“放过我吧,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被牢笼捆住。”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父亲还不为你的婚事着急吗?”

“可不是着急了,前几个月,还给我介绍对象了呢?”

“不知道是哪位仙女?”

“我也没见着。”苏铭想起那个放他鸽子的大小姐,顿时觉得没劲。

“没想到你也有被放鸽子的时候。”上官颜泽忍不住大笑起来,想想苏铭在美国读书的时候,迷倒多少美少女啊。

“没有收得住我的仙女啊。”苏铭无奈,“你想在葵远待多久?”苏铭话锋一转。

上官颜泽停了下来,仿佛被人问到了软肋,嘴边扬起一抹变化莫测的笑容:“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是一辈子,哈哈……”他大笑,却感觉不出开心。

“没来中国几天,就变得会开玩笑了。”苏铭以为上官颜泽在开玩笑。

“这叫什么,入乡随俗?”

“学得倒挺快的。”苏铭站起来,“过几天,抽空我带你逛下葵远,让我尽下地主之谊。”

“没问题,等你有空了CALL我。”

“保持联系。”

上官送苏铭到门口,苏铭拍了拍上官颜泽的肩膀,这个男人,在阳光下的眼眸中,透着一股谁也猜不透的灰暗。在苏铭的记忆中上官颜泽是他见过的最奇特的男人,他是所有教授最爱的学生,是所有女同学心中的偶像。他眼见上官颜泽虏获了班花慕念婉的心,却也眼见他对她不紧不慢地爱着,没有热烈,却也温和,找不出毛病,却也并不见爱的痕迹。

他不了解他,却愿意做他的朋友,因为他足够成熟,有他从未见过的吸引力。他和念婉,是他读书其间最好的两个朋友。

8

苏铭离去,上官菲菲才从楼上走下来,自沙发坐下,伸出手,看自己艳红色的指甲。她偶尔拨弄耳际的头发,像是要吸引男人注意一般。

“你和苏铭的父亲现在是什么关系?”虽然早就知道上官菲菲傍上了苏铭的父亲,但是像他父亲这种有钱老板,还是少惹为妙。

“目前来说,已经毫无关系。我付出了他想要的,他给我相应的馈赠。再说,他已另结新欢,说是真爱。”

“真爱多可爱,权钱交易到底比感情来得简单得多。”男人并不想仔细探究。

“你提前来葵远,范氏知不知道?”上官菲菲关心起男人来。

“已经报备,说来探望你,顺便休息几日,所以他们放了我一周长假。”

“范宇找你代言广告?”男人转移话题。

“田姐开了个天价。”上官菲菲的语气并不好,从包里摸出一根七星捏在手上。

“你打算去吗?”男人问。

“你应该说,你必须去。”上官菲菲点燃手里的香烟。

“我没兴趣强迫你。”男人仿佛只是询问天气一般。

“但是已经有人拿你来要挟我了呢。”上官菲菲吸一口香烟,盯着男人看。

“谁?”

“陆夜暖。”

空气中突然有片刻的沉默,这个陌生的名字已经三年没在他的耳中出现了,所有人都故意将她遗忘了。可是一回到葵远,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就像开了锁的大门,如数珍宝般地跑到他的眼前。

“她找过你?”男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变化很大,和以前那个只会依赖许孟笙的陆夜暖完全不同了。”上官菲菲拍拍男人的肩膀,“她告诉我上官颜泽要在范氏立足脚跟,就必须做出成绩,如若让董事们知道她妹妹的代言都用天价拒绝,那一定是一件很不利于他的事。所以希望我找公司谈,降低价格,来协助你们这一季的宣传。”上官菲菲看着男人有些变化的脸色继续说,“我真的很期待她看到你的表情,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镇定,哈哈……”

尾音处的笑声包含了太多的复杂,这三年来每个人都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她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性感女星上官菲菲,她经历的一切,也并非常人能经历的。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阖上眼睛,三年来,他每当遇到烦心的事情都会闭上眼睛。

“你期待见到她吗?”上官菲菲突然说道。

“哪个她?”男人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上官菲菲盯着男人的脸,企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蛛丝马迹。

“如果当初你知道,你千方百计地逃离,最后还是要回到这里,你还会离开吗?”上官菲菲靠近男人,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男人早先一步站起身来,走到CD唱机前,去更换碟片。上官菲菲的举动落了个空,手像是悬挂在墙上的闹钟,突然松了螺丝一般掉落下来。

“你多言了。”男人按下PLAY键,他想起他在回中国之前,老爷子把他单独叫到书房。

他称呼他为老爷子,而不是父亲,曾经一直以为他的生命中不需要这个名词,可是他却在三年前祈求了他的帮助,在他最无助不知所措的时候,是老爷子带给了他希望,带给了他另一个身份和自由,可是他知道这样的付出是有代价的。

当老爷子告诉他:“你必须帮我完成一个任务。”他突然觉得他只不过是从一个自以为牢笼的地方,关入了另一个牢笼里,他一直想挣脱,一直想努力地离开,却分身乏术。

“我和范伟铭的恩怨,总归要有个了结。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我不会失去一切,不会让你流落在外那么多年。”老爷子每次在提到范伟铭的时候目光总是露出凶狠的神色,仿佛聚集了深仇大恨。

“我知道这个任务对你来说太艰巨,但是如果你完成了,你就可以得到自由。”

自由,多么诱人的字眼。

他什么都不需要,就需要自由。

他本来以为这一局棋只要他好好下,总会把帅消灭。可是他没有想到,挡在帅前面的,居然是夜暖。

这样的自由,或许真的有些来之不易。

上官菲菲双腿缠绕着坐在沙发上,眼神妖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时至今日,所有人都对她上官菲菲俯首称臣,她只需一个媚眼就能勾上任何一位男人,但是她却不能用这些伎俩对待他。

她现在的这张脸,对于眼前的男人来说,毫无吸引力。

上官菲菲掐灭烟头,站起身,看着男人问道:“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和她对立,你会为了她背叛老爷子吗?”

男人转过眼睛看上官菲菲,毫无表情,嘴角微弯,那是一道薄情的笑容。

“金鱼怎么死得那么快?”男人避开上官菲菲的话,走到鱼池旁边,伸手将死去的金鱼捧出来。

它翻了白色的肚皮,眼珠凸出来,金色的周身还带着一点点的温度。

男人将金鱼的尸体放到自己的鼻尖嗅了嗅,然后抬起头,闭上眼,用力地吸了一口空气。

清甜而缥缈的味觉,萦绕在心头的虚幻,女孩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和他一起努力地吸收空气的天真脸孔突然放大似的充斥了他的大脑。

他用力地睁开眼,杏色玻璃上一大片光线洒到他的眼睛里,这是葵远的阳光、空气和回忆。

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葵远,我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