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因为太过爱,所以不敢爱

比利时,位于欧洲西北部,东与德国接壤,北与荷兰比邻,南与法国交接,西临北海。陆地面积30528平方公里,领海及专属经济区3462平方公里,海岸线长66.5公里。比利时面积2/3为丘陵和平坦低地,最低处略低于海平面,全境分为西北部沿海佛兰德平原、中部丘陵、东南部阿登高原三部分。最高点海拔694米。主要河流有马斯河和埃斯考河。属海洋性温带阔叶林气候——这是在百度上搜来的关于比利时的介绍。

乘飞机是十一个小时的航班,时差是夏令时6个小时,冬令时7个小时,梅小清把这些资料看了又看,查了又查,电脑上存了很多关于比利时,关于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图片——那是任远生活的城市。百度上还说布鲁塞尔拥有全欧洲最精美的建筑和博物馆。她甚至用Google卫星地图查过布鲁塞尔的建筑,是带着浓郁中世纪风格的建筑群,有小于连铜像,有布鲁尔大广场,有圣弥额尔圣古都勒主教座堂,还有著名的原子球塔……她可以看清于连身上的线条,可以看到教堂的壁画,可以看到在公园里开得鲜艳的花朵,一切都栩栩如生,那就是比利时,因为那个人生活在那里,而变得很神秘,很美。

“是想要去欧洲?”有次在浏览图片的时候,同事柯姐正好经过,好奇地问。她慌忙地关了网页,掩饰地说:“只是看看。”

“去欧洲还不简单?一万多块就够了,要想去跟我说,我朋友开着旅行社,给你打折。”柯姐热心地说。

“以后吧。”她淡淡地应着。

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去欧洲,不能去比利时。那会让她忍不住的,忍不住想要跟任远联系,会想跟他见面——就这样就好了,在自己的世界里,望着他那个世界就够了。

又何必让自己徒增烦恼呢?

早知道,他会走得很远,她却从未离开过这里,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依然一成不变。

姚伟的婚宴设在总府皇冠,五星级的酒店,每一桌是两千。姚伟是高二才从理科班到文科班的,夏燕跟他不熟,也就不用来给礼金了。

在这城市的同学还是挺多的,有十多个吧,有些去了沿海城市或者大城市的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这里的房价在全国不算高,生活节奏慢,夏天不热,冬天不冷,特别适宜居住。

尤薇薇先跟梅小清约了在路口等,再一起去酒店。其实这些高中同学的联系,若不是因为尤薇薇,她也会疏远起来,有时候是谁从外地回来了,有时候是谁生日,搬家,结婚,孩子满月,又或者只是纯粹地出来聚一下,梅小清也会被拉出来活动一下。

她特别不愿意参加这种场合,他们提的一些名字,她几乎都忘记了,好像要从时空里走几个转角才能想起。会说谁又升官了,谁又做老板了,谁又出国了……梅小清索然无味,十年的差别就这样,二十年,或者更久呢?也许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如果还有更大的出路,就是可以做到主编。那又怎样?工资不过是乘以2,也就那样了。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半,刚刚好。太早了会坐在那里接受不必要的寒暄,太晚了又会显得不礼貌,最好就是走进去给了礼金,婚宴就开始。

“你就穿这样?”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尤薇薇,不满地说。她穿着一条亚麻料棕红色低V领的包臀裙,裙摆上有今年最流行的铆钉装饰,乳沟毕露,黑网修身的铅笔袜,蓬松的卷发,整个人站在八月明亮的阳光里,显得柔和又不柔弱,女性十足。

她抬起手来给梅小清衬衣上解开第二颗纽扣,梅小清下意识地捂住胸:“干吗?”

“这样是不是太自暴自弃了?”尤薇薇蹙了蹙眉。

“平时也都这样穿,有什么不妥?”梅小清把右肩上的挎包取下来,换到左肩上。

“会见到任远。”尤薇薇盯住她,认真地说。

梅小清别过目光,看街对面一个没有赶上公交车的小伙子,狼狈地跟在后面又是摆手又是喊停地奔跑,他必须要坐那趟公交车,如果错过这趟,他就会错过接下来很重要的,面试?会议?约会?所以他不放弃地追着公交车。

她的脑海里想起论坛里有个人说:等我有钱了,买辆公交车,在公交站牌停下,当有人上车的时候,我会很低调的对他说:“对不起!这是私家车。”

她不合适地露出微笑。

脑袋被拍了一下,然后尤薇薇恨铁不成钢的脸凑到面前:“你到底要当鸵鸟到什么时候?难道就不能大大方方地走到任远的面前,就算只是闲聊几句也行,这样风轻云淡才表示你真的放下了,这样你才能开始你自己的生活。”

“我不是一直在过生活吗?”梅小清轻声地回答。

“你的电脑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欧洲游介绍?你的抽屉里为什么一直放着和任远的合影?我真是被你这个女人打败了,十年时间,别人结婚都离婚了,你却还只是傻傻地去暗恋一个人,连跟他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是偶像,你也不会奢望跟偶像发生故事吧?”

“你知道为什么刘政琅跟你分手吗?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办法继续喜欢,每次礼物都是送白衬衫,情人节送,圣诞节送,生日送……可以在两年的时间里送一个人相同的礼物,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恐怕就没有第二个人了!”尤薇薇坏脾气地说:“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告诉他,你送白衬衫是因为你暗恋过的那个人喜欢穿白衬衫!”

“要迟到了。”梅小清忽略着话题,把挎包又从左肩换回到右肩。她再看了一眼对面的公交车,那个刚才追车的小伙子还是没有赶上那趟公交车,又折回到站点,继续等着下一趟。他的脸上已经恢复平静了,但他的心里是不是充满了懊恼和愤懑?

“梅小清!”尤薇薇扬高声线:“你知道顾澎为什么甩了你吗——你的包,你每次都要背这么大一个包,他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但你就是不愿意为他改变。这么小一件事你都听不进去,你到底要我行我素到什么时候?难道我要告诉顾澎,你喜欢背大包包的缘故是你的心里很空,你想有人来填满它,但这个人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原来是这样。”梅小清若有所思:“我都不记得他有跟我说过关于包包的事。”

“你真的在谈恋爱吗?”尤薇薇沉着脸说:“还是为了谈而谈?”

梅小清沉默了。这样的天气有些焦躁,街对面的小伙子都还没有等到他想要乘的那辆公交车,她都替他着急起来。

“就算被拒绝,但至少你试过了。”尤薇薇扶住她的肩膀,平缓着声音:“我不想你一直都这样,我想你真的放下那段感情。”

如果真的这么放不下的话,又何必要拿起来呢?这也是尤薇薇说过的话,在这十年里,她不断地劝导着梅小清,想让她看清现实,想让她把握现在——是真心的为她好,但也许她的感情就像入了黑社会,只能进去,而不能出来。

“我们真的要迟到了。”好半天后,梅小清挤出了这句话。

转身的时候,她又看了看街对面,公交车还是没有来。小伙子还要继续等。

酒店门前,有常青的草坪花园,像竖琴一样流线的喷泉,而地毯从酒店门口一直铺到台阶之下,梅小清握着尤薇薇的手走在红毯上的时候,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场景。在红地毯的尽头,是任远,当她缓缓走近他的时候,他会牵过她的手,两边是百合的路引,灯光聚焦在她和他的身上……不是一场婚礼,还是什么场景?

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真的看见任远了。她心里一慌,手上用了力气,尤薇薇扫了她一眼,给了她相同的力量,以示安慰。

“恭喜恭喜!”尤薇薇说着松开手,去拿放在手包里的红包,梅小清的手一下就空了,停顿之间伴娘过来递喜糖。她说了声谢谢然后接过来,用余光偷偷地扫了任远一眼,他站在姚伟的身边,穿着烟灰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解到第二颗纽扣,既正式又透着慵懒之气,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是很柔和的线条,她很少看到他这样的笑容,竟然有些失神。

姚伟过来招呼她们:“怎么不带家属过来?”

“出差。”

“有事。”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梅小清有些心虚地红了脸,好在姚伟根本就没有觉察出来:“任远,你带她们进去。”又说:“先拜托一声,一会儿可千万别磨折我!”参加过几场同学的婚礼,闹到最后都有些不像话了,让新郎喝加了各种调料的酒,让新郎背着新娘绕全场跑……难怪姚伟从一开始就打招呼了。

“任远。”

听到这一声,梅小清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把心里的名字喊了出来,然后才明白过来,是尤薇薇。

“回国多久了?”

原本任远走在她们前面的,听到尤薇薇问,放慢了脚步,跟她们并排着走台阶,大堂宽阔、金碧辉煌,精致的水晶吊灯,旋转楼梯的大理石扶手上绕满了粉纱气球,有常青的橡皮树、天门冬、大戟、巴西木等室内观景植物,又平添几分温馨。梅小清的手在那些粉纱之间缓缓地滑过去,在每一个台阶与台阶之间让自己的呼吸调整到均匀。

“休假,快一个月了,下个月20号走。”任远静静地回答。

梅小清突然想起一件事,措然抬头,而另外的两个人也立刻抬起头来望着她,她心里一慌,提了提垮包:“刚才,我忘记给红包了。”

“那你去吧,我自己去找位置,是同学那桌吧,没问题。”尤薇薇又对任远说:“你也不用管我了。”

只是说着,她已经抢先一步朝前走去,留下两个站在台阶上的人。她的手轻轻地蜷了一下,沉默地转过身。

“那天,还没有谢谢你。”梅小清在两个人的空白中,硬生生地说了句话出来。

任远看了她一眼,虽然她根本就没有注视他,但她感觉到了,她不由地朝另一边别过面孔去,有些躲闪。在大堂的前台上,摆着很好看的插花,串串粉色的九重葛,中间是几株紫玉碎红的鹤望兰,点缀的是不知名的椭圆形的大片叶子,显得很大气又特别。在候客区的一角,窗户里散进来晕黄色烟雾一样的光泽,弥漫着静好。

“手臂已经好了吗?”任远并没有说不用谢,或者不客气。

她的心里暖了一下,没想到他还会记得,感激地说:“已经没事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话,而她也不确定在他没有回答后,是不是不想再交谈下去。对于她和任远来说,谈话的模式永远是一问一答,如果没有再问,也就结束了对话。不像是尤薇薇,也不像是别人,他们可以大堆大堆的讲话,你只要在中间像过渡样说一句,他们又可以大堆大堆的讲话,就像是小时候玩的滚环,溜熟地可以滑上很远的距离。

梅小清把红包递给姚伟后,一个人折回。垂着眼上台阶的时候,先注意到一双漂亮的细高跟鞋,丝亮的金色带子绕在脚踝上,脚背上有同色的小花朵,不过如果这双鞋穿到别人那里你就不会觉得这样惊艳了,俏皮可爱的脚趾,小小圆润、贝壳一样透明的足甲,纤细的脚踝,削葱样的肌理——把一双脚也可以照顾得如此安妥的女子,一定是美的。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正好跟她擦身而过,深蓝色连衣裙掠过去,空气中有淡淡清香,那是一种迷离的香水味,卷曲的头发松松地绾在脑后,白天鹅一样的颈项,腰身被西瓜红的漆皮腰带束着,即使只是个背影,也亮出很自傲的身材,还有那种散发着知性、女人味的气息。

心里暗暗地想,如果她有这么美,她一定会让自己多任性一些,会在那个时候,在很早的十年前就走到任远的面前大大方方地说,把你的笔记本借给我抄一下。

她会更多的一些试探,更多的一些接近。

如果,更美,更可爱,成绩更好。

但,这只能是一种永远不会发生的,如果。

在看到那个女子走在任远的身边时,她的心里微微地一笑。是那种“难怪如此”的心情,如果对手是她的话,她又怎么会赢呢?不,没有嫉妒,她早已知天命。

同学都被刻意地安排在一起,尤薇薇在她的身边留了座位,梅小清坐下的时候,正好听到罗君亦说:“他现在已经是华凌高中的校长,请了任远和林一,还有教育局的人。”

“他肯定就是炫耀啦,有那么出色的学生。”成洁笑着说。

梅小清就明白过来了,说的是高中时候的班主任,那个在她记忆里一直不舒服的人,仕途却是一路的看好。

“任远的女朋友很漂亮。”陈淳突然插进来。

“是呀!在比利时念书,年纪比我们都小。”罗君亦继续地说:“是在北京的时候,李晓娟介绍认识的。”

“莫琦?”梅小清轻声地问。

“什么?”罗君亦怀里两岁大的儿子抬手抓茶杯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她一边问着一边慌忙地拿纸巾擦着儿子的手,坐旁边的林一也拿过纸巾帮忙。他们是高中班上唯一成的一对,那时候也是彼此暗恋,到大学后捅破了那层纸,真正的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是班上羡慕的一对——初恋就能在一起,这不仅仅是个神话,还是个传奇。

后来,只有女生的同学聚会上,罗君亦也有抱怨过,婆婆一直都不太看得上我,觉得我太不矜持,当初是我主动追的林一,其实我不过是给他写了信,他回信的时候先向我表白的,就怎么成了我主动?

原来,不管怎样的情深,先开口的那一方,心里都会有小小的劣势,生怕被看轻了去。于是,耿耿于怀。

那么,她的不说呢?是不是也有一些原由,是薄薄脆脆的自尊心?

其实,梅小清很想再问一句,任远的女朋友,是不是莫琦?是不是她在北京时听过的那个名字。

她和任远的唯一一张合影,也是在那次的北京之行。八达岭长城。

杨家真说:“你们也拍张合影吧!”

那一段长城很陡,坡斜斜的,石阶很高,大约被太多人走过了,有些地方石头都被磨得光亮,还有些石头上有小小的缺口,越是向上,风越是大,是从身后灌来的风,头发朝前拂着,帖到脸上是乱蓬蓬的模样,她不断地弄着头发,然后听到了杨家真的话。

其实这是很自然不过的一句话,她和杨家真也拍了合影,和任远拍一张也没有什么突兀的。

背景有很多的人,她站在长城边上,而任远站在她的身后,他们靠得那么近。在她的心里,有很多的萤火虫,层层叠叠,又好像在夏季墨黑色的天际上缀满了星星,其实只是觉得这光景很美,这是记忆里让她幸福的片刻。

他站在她的身后。在照片上,身影重叠,是向下拍的,他们微微地扬头注视着镜头,那时的她,有怎样的颤栗和欢喜?她贪恋着这片明媚,贪恋着空气中那些清淡的、自然的、柠檬般的气息。

相片只有她有。因为杨家真把所有的照片都只冲洗了一张。她还记得那相机,不过是普通的傻瓜相机,用胶卷,能够拍三十几张来,如果运气好的话一卷能够拍到三十六张,不像现在人人都用数码相机,海量的照片只是存在电脑里。梅小清还是喜欢那种纸质的感觉,喜欢握在手里的归属感,那是怎么也不会丢失的。其实傻瓜相机拍出来的效果也是清晰的,照片里的她带着浅浅的笑意,头发有些凌乱,但没有遮挡住脸,身后任远是很静默的表情——没有表情,其实就是他一贯的表情。

返回的车上,车里满满的都是疲倦,杨家真也困乏地睡了,他们走了很远的距离,一个烽火台又一个烽火台,其实都是一样,但好像走更多的烽火台才算是有意义。堵车了,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故,但没有人问,也许都知道就算是问了也没有用,能走的时候自然就走了。

对于梅小清来说,如果能够一直堵下去,把他们困在这逼仄的车厢里,也会愿意。他们相处了一整天,这堵车多出来的时间就好像是抽到的幸运奖,她还可以和他多相处一天,今天没有听到莫琦的名字,虽然这个名字在她心里杵着,但至少她可以假装,假装那是无足轻重的事。

那张照片她没有放进钱夹里,而是放进相册里,和一大堆的照片在一起,随意地丢进抽屉里。她已经不记得她后来翻过那本相册多少次,也许看相册不过是为了翻那张照片,连对自己,她也这样装着。

但还是被尤薇薇察觉出来了,她说你的电脑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欧洲游,你的抽屉里为什么放着他的照片?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欧洲,她也没有专门地把那张照片放在抽屉里。尤薇薇是个侦探,她在蛛丝马迹里查出了她的自欺欺人。

其实,心里也是动容的,只有最接近的朋友才会这样了解你。

“一会儿去打牌吧!”陈淳提议说:“就在酒店的二十楼,包了棋牌室,下午大家都没有事吧?”

“我还要送儿子回去午觉,你们玩。”罗君亦说。

“恐怕我也不行,下午还有事。”成洁说,又说:“不过我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把事情推掉,难得老同学聚在一起。”

“行,陈淳你就等着输钱好了,反正你是有钱人。”尤薇薇笑着说。

“什么有钱人呀?现在完全就是一负资产,房贷都要压垮了。我还不好跟我老婆说姚伟的婚礼是在总府皇冠。她要知道是五星级酒店肯定又要心里不平衡了,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想我们结婚的时候,连迎亲车都没有,就是亲朋好友坐一起吃顿饭,哎呀,现在结婚成本高呀!”陈淳不无抱怨:“你们听那首筷子兄弟的《老男孩》吗?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只剩下麻木的我没有了当年的热血。这歌词是心声呀!转眼都快三十岁了,真快!”

陈淳的话让一桌的人都有些感慨。

“越来越老了。”

“都有肚子了,现在就开始发福。”

“林一,你们孩子都两岁了。”

“我都有白头发了。”

“发现怎么周围的同事年纪一个比一个小,不服老还真不行。”

“同学里结婚的都占半数以上了,逛逛校友录尽看到结婚照呀,宝宝照呀,大家就像比着似的。”

“毕业这么多年我还老梦见高考,梦见答不出来,然后惊醒过来。那时候的压力大呀,分分分,就是学生的命根,成天都扎在书本里,觉得那就是最累的一件事,现在才知道,生活才是最累人的。”罗君亦感触地说。

其实做梦梦见高考,梅小清也是。全是数学题,一道又一道,跟闪电似地劈在她梦里,醒来总是浑身一身冷汗。高考就跟独木桥似的,大家拼得你死我活。又是在重点中学,念的紧箍咒就更是多了。不像现在的学生,扩招,再扩招,就算读书不行,也会条条道路通罗马。但在那个年代,高考就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其实梅小清也想考一个好大学,她也每天下晚自习后看书到很晚,每天早上很早就起来背英语,但收效甚微。不知道是脑袋就那么差劲,还是学习方法的问题,又或者在花了时间的时候其实根本就没有用心。

学校有早自习,有晚自习。最冷的天也是不见亮就出门,最热的天也是要等九点后才能下晚自习。抽屉里永远都有蜡烛,即使是停电了也要点着蜡烛学习。

那时候梅小清很盼着晚自习的时候停电,整个教室点着一盏又一盏的蜡烛,昏黄的光线,带着一些蜡烛特有的气息,教室里变得比以往更活跃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嗡嗡的,人影攒动,还可以走动一下,这个时间,课堂纪律是被打乱的。

而烛光下的任远,也在晕黄里显得温暖一些。梅小清静静地观察着他,摊开的作业本,胳膊撑着头,另一只手里不停地旋转着笔,就好像在思考一道数学题,其实目光的落点是那个青碧的少年——心事缓缓。

邀请新人上台了,还没有看到司仪,就先听到了他昂扬的声音,来宾们开始鼓掌。梅小清背对着礼台,转过身手趴在椅子上,但她的目光却一直随着任远,这样很好,没有人怀疑她。

短而平整的头发,俊朗的眉和眼,挺拔的轮廓,如果这是一张照片,那所有的背景都被处理成了虚晃的模糊,焦距只对准了他。

应该是很热闹的吧,不断地掌声,哄笑声……那么多的百合,那么多粉色的气球,参加过那么多场婚礼,却是第一次和任远在同一场婚礼里相遇。

他侧过身,和身边的女子说话的时候,梅小清转过身来。不想再看了,就算再看也是摆在橱窗里的。

“下午再玩会儿?”尤薇薇凑到面前说。

“我又不会打牌。”

“全当陪我……你还好吧?”虽然没有说明,但梅小清知道她的意思。

“她真的很漂亮呀!”梅小清由衷地说。

“那确实。”尤薇薇当然知道那个“她”指的谁:“他眼光真不是一般的高。”

梅小清有些怨恨地瞪了她一眼,就算是事实,能不能不要说出来,这太打击她了!

尤薇薇笑起来,正想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她皱了皱眉,怕影响到别人很快接起来,手捂住话筒,低声地说:“参加婚礼……同学的……晚上再说吧……不用煲汤了,也许不回去吃饭……挂了!”

梅小清扫了她一眼:“林锡?”

“恩。”尤薇薇把玩着手里的手机,这时掌声又响起来,她们同时看了台上一眼,是倒香槟的环节,层层叠叠的玻璃杯堆成了金字塔形,梅小清有些担心会垮掉,但这想法应该很多余吧,又转过身。

“林锡人挺好的。”梅小清说。工作稳定,性格阳光,人长得也不错,何况对尤薇薇那是叫忠心耿耿,都求婚求了三次了,尤薇薇就是没有被感动——她不相信婚姻。总觉得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觉得男人在婚后就会变。这跟她成长经历不无关系,父母的离异让她觉得婚姻就是不快乐的,还不如恋爱的好,不合适了分手,一个人过也挺不错。

“我还觉得刘政琅不错呢,你也没有好好把握!”尤薇薇又刺她。梅小清的心里黯然了一下,相比起来,她才是最胆小的那个,她连迈出一步的勇气也没有。她把自己锁死了。有时候看美剧,就觉得里面的爱情发生得太快了,只是一眼,一个搭讪,就可以开始一个故事。

但现实里,永远都有这样一种女生,心里再喜欢,也是隐忍。不是等着自己在漫长的爱恋里磨折了所有的热情,就是等着对方能察觉出自己的心意然后告白。

梅小清呢?时光荏苒,她心里的感情却始终在朝圣的路上,而她和他开始的机会,却是更加地渺茫。

“对了,前几天我有见过刘政琅。”尤薇薇迟疑一下说:“他还问起你的情况……说是又分手了。”

“他还好吗?”提到刘政琅,梅小清心里依然有过一丝惆怅。

“不如你自己去问?”

“再说吧。”梅小清轻声地说。

第一次见刘政琅,是在表妹的婚礼上。看到梅小清去外面接电话时,他跟了过去,然后很文艺地搭讪:“请问这串钥匙是不是你丢的?”

梅小清摇头,说不是。刘政琅又说:“要不你把电话留给我,回头你想起来这钥匙是你的,我再还给你。”

梅小清的表情从诧异就到了忍俊不禁。

没有给她迟疑的时间,刘政琅不由分说地拿了她手机往他手机上拨号。

后来,便常常地请梅小清吃饭、看电影、听话剧、散步……梅小清对刘政琅并没有太多排斥,倒也慢慢试着相处了下来。那时候的刘政琅总是会发现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喜欢吃火锅,喜欢听乡村音乐,喜欢看剧情片,门牌号有相同的一个数字,手机号有相同的尾数,生日只隔着一个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很零碎的事也可以成为理由。

刘政琅的追求直接而强势,但并不让人觉得唐突。那种恰到好处的体贴和浪漫也让梅小清觉得心动。那时,她也想,若是这样相处下去也许就走到婚姻里吧。他们从来不会吵架,甚至连争执都没有,好像没有什么好值得争吵的。去哪里吃饭,她都可以。看什么电影,她都没关系。他忙的时候,她不会电话紧逼,他跟朋友聚会的时候,她也不会查来查去……他骄傲地把她带到朋友面前:“谁的女友都没有我的女友懂事。”

但夏燕说那根本就不是恋爱。恋爱是敏感、是占有欲、是心情会因为对方而起起伏伏,是一天到晚地想要粘在一起,是会在被忽略被冷淡的时候气得抓狂……

那种心情,梅小清在面对刘政琅的时候却是从未有过。她只觉得他很好,体贴、幽默、浪漫,会在她出差到外地时突然地抱着一把玫瑰出现,会在她加班的时候送来热腾腾的晚餐,会在她的生日时为她办一个Party,也会在过马路时妥帖地牵过她的手。但她的心却是静的,就算一连几日都没有联系,也不会感觉到不安。

就那样温吞地相处了两年的时间,直到刘政琅说分手。

是在后来明白了,她的感情只能那么多,给了一个人后,就没有办法再给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