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镜 流 浪

我是一个愿意享受孤独的人,很宅得住。

我不太喜欢热闹,基本不组织饭局,也很少参加人特别多的饭局,就连生日都懒得过,凡事越简单越好。

我经常刻意让自己孤独,享受一个人的时光,所以我才会挤出那么多时间一个人旅行,一个人拍照,一个人去深街小巷探寻美味。

我最享受的事就是挎着相机,深入各个城市的深街陌巷、山水之间,感受不同地方独特的烟火人情、历史人文,观景观物观人。

有时候会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享受孤独的呢?年轻时也曾害怕孤独,害怕前路未知的迷茫。接受《人物》杂志采访时,记者问了我一个问题:有没有经历过生活难以为继的时候?

有,当然有。

大学毕业后的三五年里,是我经历迷茫和孤独的时候。那时的自己,心里憋着一口气,强迫自己要坚持,不要放弃。至于坚持下去会成为什么样,心里并不清楚,只是倔强地认为不要动摇,以后肯定会好起来。

那时候我一个人租住,每天一大早爬起来,在包里揣一个苹果、一根黄瓜就出门了,从西山八大处走到香山,一口气爬上香山最高处,那地方叫鬼见愁,地势高而险峻,人很少。我掏出苹果和黄瓜,就着呼呼的山风大口吃掉,经常吃着吃着一抹脸,发现满脸泪水。

兜头盖脸的呼呼山风,寂静无人的山间小路,强迫我安静下来,静静思考接下来的人生之路该怎么走。我经常一待就是半天,表面一动未动,内心却波澜起伏,聆听,观察,思考,以及排毒,把心中的苦闷、憋屈、艰难像毒素一样一点点排解出去。

那段孤独时光的磨砺让我一生受益。我爱上了孤独,享受与自己对话,享受一个人行走。

正因如此,我经常被孤独的人吸引,我总能发现深街陌巷中孤独的背影,喧嚣热闹中孤独的灵魂。我拍下很多流浪者,我想他们都是内心强大的人,承受生活之重,仍然勇敢生活,绝不能用世俗的眼光看待他们。

马赛的街头,其实很少看到流浪汉,我愿称他们为独行者。

古老又颇具现代感的城市里,一个男人独自坐在街头、火车站、台阶,他从哪里来,在思索什么,即将去往哪里,夜晚何处落脚,我很想探寻,又不愿打扰。

布拉格,伏尔塔瓦河畔,一位流浪老者坐在河边椅子上,沐浴着初冬的阳光,静静看着报纸,目光平静。

仿佛被这份孤独和平静打动,湛蓝的天空飘过一线孤云,伏尔塔瓦河上成群结队的天鹅里缓缓游过来一只,还有镜头外在异国他乡独自溜达的我。这样的孤独还会孤独吗?

古老的查理大桥犹如一部不断播放的电影,有优美的大提琴街头表演,有闹别扭的母女,镜头又转向一个流浪者的世界。

他虔诚地跪拜在查理大桥的一尊雕塑下,那些雕塑是西方众神,在他的信仰里,那些神会眷顾他们的子民。

他应该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或正经历苦难,希望得到神明的帮助。

高高在上的众神,看到他虔诚的跪拜、听到他虔诚的祷告了吗?他心中的神何时才能眷顾他呢?

很多流浪者会养狗,他们流浪或静坐乞讨时,狗子会温顺地待在身边,一人一狗,相互陪伴。

我猜狗也曾是流浪狗,与流浪的人遇见,两个形单影只的生命结成伴儿,从此相互取暖,相依为命。

第一张图我在微博和朋友圈都发过,流浪汉用小花被抱着自己的狗,这个小花被目测是他身边最崭新的东西,应该是他自己取暖的被子,却理所当然地和狗子共享;狗子则全然放松地仰躺在主人的怀抱里,放弃最本能的俯卧或侧卧姿态,把脆弱的肚皮完全展露出来。

这已不是主人和狗了,而是家人,是亲人,是相依为命的伴儿。

查理大桥上的流浪者和狗,给人一种父母抚摸孩子的错觉,他应该每天带着狗子“上班”,他会叮嘱狗子,要乖哦,不要乱跑乱叫。狗是通人性的,它能准确感知主人的情绪,不给主人添麻烦,毕竟它是父母最乖的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