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

这时,玛丽的物质生活已经安定,但是求知的狂热无法得到满足,她仍感觉很孤单。

玛丽的生活好像平静的溪流,有一天终于发生了一件事,在玛丽平凡无奇的生活里掀起了一阵狂浪。

一天,玛丽在村里漫步时突然发现一群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孩子在四处游**。他们都是学龄儿童,却没一个上过学。玛丽忍不住上前问他们:“小朋友,你们整天都这样玩,不去学校念书呀?”

“学校?我们都没上过学。”

“那么,你们是在家里读书喽?”

“读书?读什么书?”

“你们会不会写字?”

“写字?不会写字有什么关系?”

他们毫不在乎地回答玛丽的问题。

玛丽觉得很难过,一回到家,就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波兰卡。

波兰卡说,这里的农家子弟从不上小学,也不请家庭教师,好多成人都不会写字。村里的人不识字,自然不会去阅读报纸杂志,对祖国波兰的命运也一无所知。他们就知道像牛马一样辛勤工作,工作之余便聚在一起酗酒滋事。

这番话让玛丽更惊讶、伤心,她不禁对祖国波兰的命运焦虑起来。

波兰的处境,村里的人竟然一点都不知道,难道他们不是我的同胞吗?像这样下去,波兰怎么可能挣脱苏俄、德国、奥地利的魔掌而独立呢?

先知先觉的波兰英雄们,为了砍断系住波兰的锁链而参加独立运动,其结果不是被送到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就是把正义的血喷洒在断头台上。但是,大部分的同胞,竟然不明了这个真相。玛丽不禁为祖国波兰悲惨的命运而落泪。

欧洲国家当中,最不幸的就是波兰。1772年,苏俄、奥国、普鲁士首度连手瓜分波兰;1793年波兰遭遇第二次的瓜分;到了1795年又是第三次被瓜分。波兰这个国家终于从世界版图上消失了,波兰人民也交上了没有祖国的悲哀命运。

尤其是华沙,这个受制于苏俄的波兰首府,由一个残酷不仁的总督治理,人民的遭遇用笔墨难以形容。学校里禁止教授波兰语,老师不准用波兰语授课,违反禁令的人,就被送到遥远而寒冷的西伯利亚,有生之年都无法再回到祖国来。另外,就连波兰的书籍也全数被焚毁,波兰的报纸也禁止刊行。

玛丽的双亲原本都是贵族,因为遭受迫害、财产充公,玛丽不得不为了筹措学费而去当家庭教师。

虽然国运如此,但爱国人士仍然热血沸腾,内心深刻地烙印着“祖国独立”的坚定信念。想要重建祖国,人们必须坚强忍耐、努力充实自己。像斯邱基村这些目不识丁的农民,能不让玛丽痛心吗?

思索数日后,玛丽终于向波兰卡吐露了心中的计划。波兰卡一听,惊骇不已,直愣愣地望着玛丽。玛丽是希望波兰卡帮助她,两个人利用课余时间,充当这群顽童的老师,教他们拼读波兰字母,只要他们识字,就会阅读书报而关心国事了。虽然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但它的影响力必定会逐渐扩大;这无疑是一项意义深远的工作。

教波兰语是犯法的,万一走漏风声,可如何是好?也难怪波兰卡惊恐了。

“波兰卡,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教俄文。”

“好啊,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不必教太多俄文,只是拿它做幌子就好。”

波兰卡表示同意。当天晚上,她们把这项计划告诉了兹希洛夫夫妇,他们甚感惊讶,但还是同意了。

第二天她们立刻着手准备。她们分别到工厂、甜菜园说服工人和农民,好不容易招收了十来个学生。她们把二楼的一个房间腾出来做教室,里面摆了一列长板凳和长桌子。此外,玛丽还自掏腰包,为他们买了笔记本、铅笔,因为如果要家长掏钱,他们就不来了。

上课第一天,玛丽就感觉到这是一件相当吃力的工作。上课时间一到,孩子们就从房子后面的梯子喧嚷而上,一多半孩子都光着脚,身上满是泥巴,到教室后,你推我打,乱成一团;黏着污垢、泥土的衣服,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怪味。有的孩子坐在椅子上晃来**去,有的说说笑笑,有的敲打邻座同学的头,还有的拖着两条长长的鼻涕。他们似乎自从呱呱坠地之后,父母就任其自然地成长,根本没有进行过管教。看到这一幕,自小接受父母良好教养的玛丽实在感慨万千。

这些小孩,能否教得好?玛丽也很迷惑。他们不懂礼貌、不遵守课堂秩序、记性不好。对于从来没见过的字,也不懂得怎么去记、去了解其意义。

“他们就是咱们的波兰子弟吗?”玛丽的惨黯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但是,玛丽并没有气馁,她依然谆谆告诫、循循善诱,还不断地提高自己的教学方法,提高学生的学习兴趣,加强学习印象,波兰卡也在热心地协助她。

玛丽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这些脏兮兮的小孩,变得能写、能读,还会拼自己的名字。孩子们本身很兴奋,对玛丽的态度也逐渐转变了。在孩子们的心目中,玛丽是全村里最伟大的人,她无所不知,不但亲切地教他们认字,还会讲一些有趣的故事。

看着孩子们学业日渐进步,玛丽和波兰卡不禁四目相视,露出喜悦的微笑。

她们不仅教孩子们认字,还学算术,教室成了他们的乐园。这件事,不久就传遍了整个村落。有些家长还跑来看孩子们上课的情形,然后满心感动地回去。

后来,学生的人数逐渐增加,狭窄的教室不够使用,只好分成两班制。这样玛丽不管精神上还是物质上的负担都增加了。

玛丽又写信给安里艾特。

亲爱的安里艾特:

暑假我还是留在斯邱基村,因为我一分钱也舍不得花。现在我除了教安吉和波兰卡功课外,兹希洛夫家那个在华沙念书的朱立克也回来了,我还要督促他读书。另外,我还义务教了18个村里的小孩读书认字,每天两小时,星期三、星期六还一直教到傍晚,真的很辛苦。不过最近他们都很用功,成绩也进步了,这是我最大的安慰。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回到房中,身心俱疲,但这时才是我最重要的读书时间啊!

每天,我都忙得不可开交,全部精神都耗费在了这些孩子身上。一想到从前的同学们此刻正在巴黎、柏林、斯德哥尔摩的大学里攻读物理、数学、社会学时,我的心情实在难以开朗!再谈吧。

玛丽

返回华沙

在斯邱基村单调而辛苦的工作中,玛丽还经常抽空给卡嘉写信。

亲爱的卡嘉:

知道你订婚的消息,真为你高兴。

好久不见了,一切都好吧?当我深感孤寂时,常常想起你,也很想见见你。

斯邱基村的生活,以“忧郁”一词就可概括了。最近,每天不是刮强风,就是下骤雨,有时还风雨交加、河水暴涨,使马路变得泥泞不堪,想必那冰冷的寒冬马上就要来临了。

卡嘉,还记得吗?我们已经毕业五年了,我还在这里困着。我的留学梦,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布洛妮亚在巴黎医学院攻读,还要两年才能毕业;而我,常年寄人篱下,尝尽了痛苦和辛酸,但我也比以前更坚强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绝不屈服——这已经成了我的处世原则。

我每天清晨八点至晚上九点都在忙碌,为了读书,我只好六点钟起床念自己的书,碰上严冬时节,脚趾都快冻裂了,这其中的艰苦,有谁知道?

目前,我工作上最大的困扰就是不知该如何应付安吉这个孩子。他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欠佳,教他做功课,就像在沙地上盖楼阁似的,刚学会一样东西,又忘了另一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毫无进步。有时,我感觉自己这么努力地教他,真是傻瓜,好在村里的孩子都很用功,他们有所进步,也让我觉得很安慰。

卡嘉,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等明年5月,安吉就小学毕业了。我和兹希洛夫订的三年契约也到期了,那时,我们就能在华沙见面了。

最后,请代我向伯母问好。想起那段经常吃她做的巧克力点心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一般。

卡嘉,有这么慈祥的妈妈,你真幸福啊!

玛丽

那时,玛丽每个月都要寄15至20卢布给布洛妮亚,这已占去她半数以上的薪水;这笔钱还不够使用,她父亲也经常从微薄的薪水中拿出一些寄给布洛妮亚。

玛丽的父亲自感薪水不多,让小女儿吃了这么多苦头,所以深感歉疚,每次给玛丽写信时就会提起这些事,所以玛丽一接到父亲的信,就迫不及待地回信。

亲爱的爸爸:

您千万不要为了无力让我们升学而自责。

从小,我们承受了您那么多的教诲、养育,我现在所做的这点小事,根本难以回报您恩情的万分之一。

正是由于您的苦心养育、教导,我们才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并具有高尚的教养,堂堂正正地立足于天地之间;对于您和已过世的母亲的爱,我们兄弟姐妹将永铭心中。

爸爸,我为布洛妮亚寄点钱实在不算什么。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到今天还不能报答您的养育大恩。我们兄弟姐妹,日日都向神祈祷,保佑您不要再为我们操心,能够早享清福。

女儿玛丽敬笔

玛丽身在斯邱基村,日夜不眠不休地工作,不但要寄钱给姐姐、安慰父亲,还得教村里的贫童念书,这已是一般人所难以胜任的工作了,但是,神还要进一步增加对她的磨炼,淬励她的心志。

原来,约瑟夫已从医学院毕业了,他打算在华沙开家诊所,但因缺乏资金,只好在乡间开一个小诊所。为了给哥哥打气,玛丽在凌晨两点钟,做完自己的功课后,在冰冷的房内伏案疾书,鼓励哥哥继续入研究所进修。

不久,玛丽的父亲为了自己那些可爱的儿女放弃了中学教员的工作。他想担任离华沙不远的里尼斯感化院院长之职,这份工作虽然辛苦,但薪水高一些。

1888年4月,他正式上任了。此后的每个月他都给布洛妮亚汇四十卢布,玛丽因此也不用再寄钱给姐姐了。

玛丽和兹希洛夫订的契约期限也快到了,她心里想着,只要这边的工作一结束,就能回去和家人团聚,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玛丽收到父亲的转职来信后几天,一位贵妇人前来拜访玛丽。

“夫人,您找我有何贵干?”

“我希望你在这边工作结束后,能到我家来担任我女儿的家庭教师,为期一年,好吗?”

这位夫人是华沙一位富有工业家的妻子,她千里迢迢的来到斯邱基村,一见到玛丽就感到很投缘。

玛丽犹豫了。虽然她很想回到父亲身边,但是一年五百卢布的薪水对玛丽来说,是很有**力的,因为这将有助于她到巴黎去留学。

玛丽答应了这份工作。1889年5月,她永远地离开了斯邱基村。

回想三年前,在一个下雪的夜里,她孑然一身来到这个小村庄之后,就是一长串令人眷恋的时光。现在要分离了,波兰卡、安吉、村里的孩子们全都依依不舍地向玛丽挥别。

别了,斯邱基村!别了,美丽的甜菜园!在5月微风的吹拂之下,玛丽回到了华沙,街景依旧,好像在欢迎她返乡似的。

约瑟夫听从玛丽的劝告,继续到研究所潜读医学,希拉和他同住,正拜师学习钢琴。而且希拉已经订婚,她眉宇间洋溢着喜悦和满足。

三年不见,久别重逢的喜悦笼罩着他们。玛丽一心记挂着父亲,第二天就到感化院去了。

当她踏入院长室的门时,突然顿住了脚步,三年不见的父亲,苍老了许多,胡子、头发、两鬓皆霜,额头也增添了深深的皱纹,两眼已不再炯炯有神。

“爸爸!”

“啊,玛丽!你回来了,真好!快坐下吧!”

父亲拉着玛丽的手,坐在安乐椅上。

“爸爸,您的身体看起来不太好,怎么回事啊?”

“没事啊,你别担心。昨天晚上睡得晚了些,有点睡眠不足,不碍事。”

玛丽知道这是谎言,父亲面容憔悴,岂止是睡眠不足引起的。

“玛丽,你在斯邱基村待了三年,一定很辛苦,布洛妮亚很感激你,爸爸也要谢谢你。从现在开始,布洛妮亚的学费、生活费由我负责,你不要再操心了。”

“爸爸,别说这些,您的身体倒是令我不放心。这里的工作太辛苦了,不要累坏了身子啊!寄钱给姐姐的事,还是由我来想办法吧,您还是把这份工作辞掉算了。”

“这里的工作不辛苦。我觉得帮助这些不幸的小孩,比站在讲台上教书更有意义,你也要为自己的前途打算了。”

父亲的话并不能消除玛丽心中的不安,她觉得,感化院的工作对父亲来说,实在是沉重的负荷。

家庭情况和布洛妮亚的学费,这些都迫使父亲无法退休,一想到这些玛丽就难过万分。

终于,与父亲难得相处的一天过去了,玛丽又来到了华沙新主人的家。

在弗鲁卡斯家这一年,可以说是玛丽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弗鲁卡斯是个富裕的工业家,斯邱基村的兹希洛夫当然无法和他相提并论,他们的生活相当奢华。而且他们还算是相当有教养的人,弗鲁卡斯夫人经常在社交界走动,还时常带玛丽出去参加舞会或茶会,好像以拥有一位良好教养的家庭教师为荣似的。

对这种活动,玛丽虽然不热衷,但也不讨厌。

最出乎玛丽意料之外的,是自己还能和他们全家在海滨的一个小镇里度过两个月的暑假,住的都是一流的旅馆。总之,在弗鲁卡斯家这一年,她除了担心父亲的健康外,生活一直过得很幸福满足。

1890年秋天,玛丽和弗鲁卡斯的契约满了,玛丽返回了华沙的家中。

回来后,玛丽立刻和哥哥姐姐商量妥当,让父亲回中学教书。于是一家人又团聚了。想到以后,全家人又能朝夕相处,共享天伦,玛丽十分兴奋。

玛丽在华沙城内兼了几个家教,每天从早晨九点忙到黄昏。

每当夕阳西下,玛丽做完一天的工作,漫步在薄暮时分的街道上,就会回忆起毕业迄今的往事。

“我毕业已经八年了,还没达成留学的愿望,不知何时才能到巴黎去!”想起这些,玛丽不禁思潮澎湃,不得安宁了。

几天后,一个星期日的早上,从天而降一个出乎意料的喜讯。

有一天,玛丽去看堂兄约瑟夫·波夫斯基。波夫斯基经营了一家农工业博物馆,波夫斯基请玛丽到博物馆内从事化学实验。这座农工业博物馆其实是个实验室,专门教授波兰青年科学知识,之所以要称为“博物馆”,只不过是为了瞒过俄国宪警的耳目。

玛丽的化学知识都是从书本上得到的,她从未做过实验,如今有这么一个做化学实验的好机会,实在令她欢欣不已。

“明天你就来上班吧。”波夫斯基以期待的口吻说着。至于玛丽,她早被这个好消息震撼得仿如置身梦境了。

实验室离家很远,她需要在家教工作做完之后才能到实验室去,那时天色已经晚了,傍晚时分,研究所内的职员和研究生都走光了,只有玛丽一人开始着手做实验。

波夫斯基暗地里认为,这么辛苦的工作,玛丽不可能做得很久。但是,坚强的玛丽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疲倦”,不管刮风下雪,从不缺席,她对实验的热衷就好像着了魔似的。

最初,她的实验做得并不顺利,只依靠课本,没人指导,成绩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后来,她渐渐适应了。每当实验成功时,她的雀跃之情用笔墨难以形容,这种兴奋,足以使她的疲劳一扫而光。

实验完毕,收好器材、脱下工作服、把实验室的门锁上后,就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她独自从华沙郊外走回家,这时,他的家人早已酣然入梦了。

回到家,玛丽换上睡袍,躺在长椅上伸个懒腰,但毫无睡意,化学实验让她有股进入未知世界般的兴奋,这使她的眼睛更清澄、脑筋更清醒了。她又开始想第二天要做的实验了,往往时钟都已敲了两下,她还醒着呢。

这种非凡的行径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只有领悟到真理的人,才能体会那种喜悦和兴奋;这也是一种令人想要更上一层楼的动力。

这些实验,与日后她在巴黎所做的相比,只不过是一些基本实验而已,不过这却是决定她一生从事化学实验的转折点。她日后的实验,使世人蒙受了无限的恩惠,这是她当初所料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