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无二的创作风格

模仿印象派风格

在到巴黎之前,梵高在安特瓦普这个繁荣的海湾待过一段时间。这里的景色宜人,海上有成群的海鸥飞舞,鳞次栉比地穿梭着的载满世界各地的珍贵货物的船只。梵高在一家画具商的二楼租下房子,给提奥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提奥:

安特瓦普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到各大街小巷去逛了一圈,码头和广场也去了好几次。

我一向住在灌木丛生的荒野,以及寂静的乡下,一旦来到这样繁华、热闹的地方,处处都有新鲜之感。我想知道跟你一起散步时,是否也能产生相同的印象呢?

在大都市里很容易迷路。这里有不同的习俗、有趣的事物、新鲜的话题。我不敢贸然闯到特别危险的地区去,只偶尔穿过许多小路和巷道。我对肖像画很有兴趣,有些姑娘们误以为我是船员,我就支付费用请她们做我的模特。

安特瓦普这个地方太好了,尤其对于画家来说,实在是个好地方。

我的房间还不坏,我在墙壁上贴满了日本的小型风景画,因为这些画令我着迷。例如庭园、海滨小女孩的人物画,以及骑在马上的日本武士、花朵和树枝等。

梵高阅读了法国刚库尔兄弟所写的书,对日本浮世绘的版画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对于浮世绘所呈现的色彩赞不绝口。每次走到港口,看到从东洋航线回来的船员们,携回不少当地的土产品,梵高便要求他们以便宜的价格卖给他,或到街上的旧货店去买一些他深感喜爱的物品,都能如愿以偿。

梵高经常到处寻找作画的题材,一有时间就给提奥写信。

亲爱的提奥:

我在此经常去美术馆,但除了少数几张画外,其他没有什么可看。

路贝斯用纯粹而强烈的红色来画面部,并用强烈的笔触画出手指和肉体的手法,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似乎善用色彩结合法来表示愉快、沉静和悲伤,结果都很成功。

梵高决定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他希望对自己的作画技巧能大有帮助。不久,他就把身上仅有的一点儿钱都花完了。尚未收到提奥的汇款之前,他只能嚼干面包、喝开水,有时候为了填补空腹,竟胡乱抽起烟来。梵高的健康开始恶化,牙齿一颗一颗地脱落,前后已经脱落了十颗,咳嗽愈来愈严重,脸色异常难看。

1886年,梵高进入一家美术学校,这所学校不需要缴学费,每天都有免费的模特儿。以前,他常常为请模特支付费用,现在可以把这笔钱省下来做伙食费,因此,他的心情也就轻松多了。但是,与以前一样,他无法与同学和老师相处融洽。他怪异的打扮、憔悴的面容、穷困的模样使得同学们既厌恶又好笑;他的固执己见令老师头痛不已。后来,他在学校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

梵高到巴黎的时候,提奥在画廊再次得到提升,他现在在蒙马特尔林荫大道的古皮尔画廊工作。提奥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厅里悬挂印象派莫奈、德加、毕沙罗等人的作品,他是一个极具慧眼又乐于给年轻画家机会的画商。

早晨的阳光洒满街道,蒙马特尔街缓缓盘山而上,通到克里希大街和蒙马特尔高坡,从那里下山就可以到巴黎市中心了。这是一个中产阶级聚居的地区,街上挤满了小店铺。人们忙忙碌碌地做着各种事情。

这里就是世界艺术之都——巴黎。梵高专注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跑动的店伙计、买面包的主妇、匆匆忙忙的生意人,沿街有不计其数的甜食店、面包房、肉铺、洗衣坊和咖啡馆。

梵高和提奥一起穿过广场,走过圣母院,街道变得更加宽阔、华丽,商店规模更大,人们的衣着更讲究。早晨的阳光使人精神分外清爽,空气中飘浮的气味使人联想到这座城市的那种奢华而复杂的生活。

提奥建议梵高到科尔蒙画室去工作,梵高担心学费很贵,他不想再增加提奥的负担了。提奥劝他不必考虑金钱问题。走进宽阔、壮观的蒙马特尔林荫大道,这里有宏伟的百货商店,有拱廊和商品价格昂贵的店铺。这是市里最重要的大道,往前走便是意大利林荫大道,可以通到歌剧院广场。

提奥工作的地方离蒙马特尔街的右端只隔着一条很短的街。他们进了画行,衣着整齐的店员都恭敬地向提奥鞠躬行礼,大厅四壁悬挂着布格罗、德拉罗奇等人的画,大厅后面有楼梯通往上面一个小楼厅。

在楼厅里,梵高看到了印象派画家的画。他震惊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作品,他从小就看惯了那种阴暗、沉闷的画,没有笔触,光光的画面上每一个细节都描绘得精确而完整,颜色也是逐渐过渡、交融在一起。

这些画却全然不一样,打破了长久以来画的风格,情感上的冷漠不见了,欧洲几个世纪以来,那种沉闷、晦涩的颜色**然无存了。这些画表现出对太阳的狂热崇拜,充满阳光、空气和颤动的生命感。

德加描绘芭蕾舞女演员的那些画竟毫不客气地把红、黄、蓝几种颜色堆砌在一起;莫奈在户外阳光下画出的一组河畔风景,把仲夏时节炎火烈日下的成熟而蓬勃旺盛的莲花的颜色表现得淋漓尽致,笔法独特。他们的作品色彩明亮、耀眼。莫奈用的最深的颜色,也要比在荷兰所有美术馆中能找到的画上最明亮的颜色亮许多。

马奈的画上是一个男子坐在小船上,手里握着船舵,是描绘法国人礼拜天休息的画。梵高想起了关于这位先生的传闻,他的一幅《草地上的午餐》和《奥林匹亚》展出时,警察为了保护这两幅画不被人用刀砍坏,而不得不用绳子拦上。他开始琢磨这些画,领悟到这些画家们的画面上充满了空气和阳光。他们是透过这些有生命的、流动的、充实的空气和阳光看事物的。这些人的大胆创新完全推翻了传统。

梵高在不能自拔的颤抖中回到提奥的住所,径直奔向他那些打成捆的画,把它们全部摊放在地板上。他瞪着自己的油画,第一次感到它们是那么的晦暗、阴沉、笨拙、乏味而又死气沉沉。他觉得自己彻底地过时了。

提奥见梵高一直盯着自己的作品,不发一语,他能明白梵高的想法,温柔地说:“你的作品很不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作品,是属于文森特·梵高的。你可以向印象派学习,可以借鉴,但是你千万不能模仿,否则你会深陷其中而丧失自已的。”

梵高没能理解提奥的劝说,他非常懊恼没有早点在巴黎学习,白白浪费了六年时间。提奥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梵高应该庆幸现在已有了自己的风格。梵高作画的色彩、光线、线条都有他独特的个性。如果梵高一开始就在巴黎学画的话,可能不是他改造了巴黎的艺术,而是巴黎改造了他。

提奥接着激动地说:“你有一双目光敏锐的眼睛和一只善于描绘的手。现在你所需要做的,只是调亮你的调色板,并且学会怎样描绘流动的、透明的空气。生活在这样一个正在发生重大变革的时代,你会有所作为的!”

梵高很快在科尔蒙画室开始画画。他在那里认识了亨利·图卢兹·劳特累克,两人立刻交上朋友。劳特累克的脸是扁平形的,五官十分突出,满脸浓密的黑胡须,他是个瘸子,他的结实的身躯向前弯成一个以腰为顶点的三角形,直落在两条萎缩的细腿上。他的两条腿都是跌断的,从此就没能好起来。

劳特累克如果是个正常人,他就不会成为画家。因为他父亲是一个伯爵,他是这一头衔的直接继承人。他邀请梵高到他的住处去,他的住处除了画布、画框、画架、画凳、踏板和一卷卷披布之外,还塞了两张大桌子。一张桌上摆满一瓶瓶好酒和各种颜色的饮料,另一张桌上堆满舞鞋、假发、旧书、衬衫、手套、长袜、粗俗的照片和珍贵的日本版画。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中,只有一小块空地方可让劳特累克当画室用。

劳特累克喜欢画“丑陋”的人和物,他把酒馆的舞女、妓女和村姑作为模特。梵高研究起劳特累克画的蒙马特尔一家妓院内的姑娘们的素描。他看出这都是客观的肖像画,没有道德说教。在姑娘们的脸上,劳特累克抓住了不幸、痛苦、麻木、欲望和精神苦闷。梵高觉得这和自己喜欢画的农民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生活最真实的反映,是真正的美。

从劳特累克的嘴里,梵高第一次听到高更这个名字。高更是个出色的画家,他在拉丁美洲的马提尼克岛屿上生活过一段时间,画了大量的关于马提尼克土著妇女的画。有一段时间,他完全沉醉于对原始人独立生活的向往之中。他有过妻子和三个孩子,在股票交易所曾有个年薪3万法郎的职位。他从毕沙罗、马奈和西斯莱手里买了价值115万法郎的画。自从他在股票交易所艺术俱乐部和马奈结识后,就对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而放弃了交易所的工作,同家人到鲁昂靠积蓄过了一年只有绘画的生活。后来,他把妻子、孩子送到斯德哥尔摩的岳父母家,从此后便靠东挪西借过日子。高更的经历给梵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梵高开始尝试画印象派的作品,这个转变看上去一点也不难,他只要扔掉他过去的调色板,买些鲜亮的颜料,然后按照印象派那样去画。第一天的尝试结束了,效果使他既惊奇又恼火。第二天,他已经被弄得昏头涨脑了。这种精神状态又发展成懊丧、气愤乃至惊恐、忧虑,不到一个礼拜,他已经怒气冲天了。他画出的油画仍然那样阴暗、呆板,并且不自然。

在科尔蒙画室和梵高一起的劳特累克,听着梵高咒骂不休,但不提出任何劝告。这是一段难熬的时间,梵高的状况糟糕极了。提奥的生活也乱七八糟起来,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举止稳重,生活习惯优雅,不论穿着或礼仪,不论在家或办公的地方都彬彬有礼。梵高却把他井井有条的住处破坏殆尽,到处乱放着画布、画笔、空颜料管。

梵高的耐心已经消磨尽了,他已经三十几岁了,还像刚学画的人一样摸索着学习别人的东西,并且收效甚微。提奥想尽办法安慰梵高,梵高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些。

第二天,为了让梵高放松心情,提奥带着他一起到酒馆去。提奥准备把几个印象派的画家朋友介绍给梵高,其中就有高更。高更的头和五官看上去略显庞大,鼻子从左眼角直落到右嘴角;眼睛有杏仁那么大,眼球凸出,眼神极其忧郁;颊骨在眼睛下突起,并延伸到长长的面颊,横过宽大的下巴。他是一个巨人,具有不可抵抗的、野性的生命力。

梵高向高更请求观赏他的作品。高更把梵高带到他寒碜的房间,他把画从床底下拉出来放在地板上。尽管梵高明白他的画一定非同寻常,但真正观看时还是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好。画上是杂乱无章的一堆阳光,天空、大海、树木、人,都是梵高难以想象出来的样子。这些画上,有的画着笨拙难看的土著居民,天真淳朴的眼睛中隐含着无限的奥秘;还有用火焰般的粉色、紫色和富于颤动感的红色绘成的梦幻的画面;以及纯装饰性的风景,画面上的野生动植物洋溢着太阳的炽热和光辉。

高更骄傲、得意地告诉梵高,他认为只有乔治·修拉的画可以和他媲美。乔治·修拉的画没有一个画商愿意展出,然而他却是一个伟大的画家。高更把梵高介绍给了修拉。

修拉的画同样震惊了梵高。那是一幅风景画,建筑物似的人物,用无数色彩刻度点画出,就像杆子似的立在哥特式教堂里。草地、河流、小船和树林,都是点点光亮的含糊而抽象的颗粒。画面是以调色板上最明亮的色调组成,比起德加,甚至高,修拉更敢用的色调更明亮,图画退缩到几乎抽象的和谐境界之中。梵高掌握不了他是如何支配这些线条的。修拉向梵高作了解释,他把绘画看做抽象的艺术,要达到思维的数学般的精确性,任何感觉都能够,也必须变成色彩、线条和色调的抽象表达。

修拉把绘画归为应用公式,他不追求表现事物的本身,而是表现事物的本质。他作了个比喻,画一个物品时,不应该是画得逼真就是好作品,而是要画出精神、本质。梵高似懂非懂,但是印象派的画已经完全把他迷住了。

梵高在画室埋头作画,每一幅都似乎是高更或修拉的复制品。梵高却认为自己的画技似乎有了大的进步。提奥为此恼怒不已,他和一直敬爱的哥哥争吵起来。提奥认为梵高的模仿真是愚蠢极了,难道世界上要出现两个高更或者是两个修拉吗?再这样下去,梵高会把自己特有的风格都失去了。

梵高画了一幅充满“特色”的画,他把所有印象派的绘画风格融入一张画中。这张画有高更的树木、莫奈的色彩、毕沙罗的树叶、修拉的空气。他每天与提奥争论画的手法,提奥为此筋疲力尽。

提奥曾经费劲口舌也没有使古皮尔画行的上层经理同意把梵高的画展览出来。梵高劝提奥离开画行,自己开店,但是提奥没有那么多资金。梵高觉得是他拖累了提奥,提奥并不这么认为,他一如既往地支持着梵高。

一天,提奥邀梵高一块儿去出席一个宴会,是一个叫亨利·卢梭的画家发出的请贴。他的个子矮小,但很结实;方形的脸庞,粗短的鼻子和下巴,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他的轮廓与梵高有些相似。

卢梭曾是地方海关的收税员。他是巴黎最穷的画家之一,居住的是破旧脏乱的工人区,门厅里一股烧饭、洗衣和厕所的混合臭味足以把人熏死。他几年前来到巴黎,常常在星期天作画。他从没有受过多少教育和指导,或者受到什么指教,但是他会画画、写诗、作曲,教工人的孩子拉小提琴、弹钢琴,教老年人绘画。因为没钱,他教课用的小提琴都是租的。

卢梭喜欢画一些稀奇古怪的动物,它们怪异地从热带丛林中窥视外界。高更经常笑话他,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

卢梭这次开宴会的目的是想廉价出卖他的作品,以便获取法郎来购买食物、烟草和画布。卢梭说他在提奥那里看过梵高画的农民,他认为比米勒画的要好。两人似乎有种别人难以觉察的默契,他们相视一笑。

提奥的工作很忙,每天很少在家。高更经常到梵高的公寓来,他看到了梵高在布拉班特和海牙画的一些油画。他很惊讶,甚至想不出准确的语言把自己的感觉表达出来。高更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张口了,他认为梵高可能患有癫痫病。梵高从来没听过这个词,癫痫病就是阵发性精神病。

梵高的画似乎要从画布上跳出来,狰狞、狂暴,使看画的人五脏六腑都颤抖不停。梵高想想自己作画时的感受,是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兴奋,并且那种情感像要爆炸开来。

高更和梵高出去吃饭时遇到了塞尚。塞尚看上去很像落魄的画家,其实他的父亲是很有钱的银行家。塞尚正在生气。因为爱弥尔·左拉刚写了一本书《作品》,里面的主人翁就是以塞尚为模板的。左拉把他描绘成一个空想家,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可怜虫,自以为在革新艺术,之所以不因袭传统的画法,是因为压根儿缺乏应有的绘画才能。最后左拉还给这个以塞尚为原型的画家安排了一个自杀的结局,他后来认识到自己不应该把胡乱的涂鸦当做才华。

左拉和塞尚是同乡,而且自幼时起就是好朋友。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竟然如此糟蹋自己的朋友。事实上,塞尚的油画确实不受人欢迎。在巴黎,唯一愿意把他的画放进橱窗的画商是佩雷。塞尚不想再在巴黎待下去,他准备回埃克斯当个隐居者,在普罗旺斯明亮的阳光下过与世无争的隐士生活。

左拉也到这里来了,塞尚看见了后避开他坐在一个角落。高更把梵高介绍给左拉,接着就和劳特累克坐在了一起。左拉和梵高交谈了起来,他们谈到了左拉以前写的一本书《萌芽》, 这本书已经在法国的矿区引起四次罢工和反抗,销售额非常好。左拉当初到过博里纳日为《萌芽》收集素材,听那些煤矿工人讲述过一个给予他们许多关怀的基督式人物,这个人正是梵高。

劳特累克正和修拉讨论关于用色方面的问题,他们激烈地争论不休。后来,高更和卢梭也加入进去了。大家聚在一块儿听左拉高谈阔论:“艺术是不能用道德标准来评判的。艺术是超道德的,生活也是如此。在我看来,不健康的画和书籍是没有的,有的只是想象力贫弱和技巧拙劣的作品。劳特累克笔下的妓女是道德的,因为她表现了藏在她外表下的美;布格罗笔下的贞洁姑娘却是不道德的,因为她显得矫揉造作,让人不愿意看第二眼。”

提奥很赞成左拉的看法。这些画家之所以尊重左拉,并非由于他已获得成功,而是由于他是用一种在他们看来神秘又难于掌握的手段进行创作。梵高这时提出,人们对他的作品的看法不是不道德,而是丑陋。

劳特累克大笑起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剪报,上面有批评家对他在上届“独立沙龙”里的油画的评论。他们说,劳特累克只喜爱那些粗陋、低下的素材,他对美好的事物、优雅的行为感到麻木不仁,庄重的事物永远打动不了他。左拉他们听后,大谈了一场美好与丑陋的本质。他们认为真实的都是美好的,即便真实的面目是可怕的。大自然的一切不应分丑美,要全部接受,在粗糙的真实中比在巧妙的谎话中,有更多的美。痛苦是好的,因为它在人的全部感情中是最深刻的。

提奥和梵高搬进了蒙马特尔的勒皮克街54号的新寓所。这所房子离拉瓦尔街很近,他们只要走上蒙马特尔街,过不了几个街区就到了克里希林荫大道了。他们的那套房子在三楼,里面有三个大房间、一个小房间和一个厨房。

梵高自此也不再到科尔蒙那里画画了。提奥给他买来成批的画布和颜料,让他安心作画。他每天起得很早,画得很用心,但是很快又开始不耐烦了,情绪非常糟糕,并且变化无常。他几乎每天都要与提奥争吵,提奥已经不止一次考虑让他单独出去住了。

提奥就此事写信给妹妹。信里说:“现在我的日子,简直痛苦得难以忍受。我和大哥经常吵架,他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他的房间简直像垃圾场,又脏又乱。朋友们已经不愿意到这儿来了。我打算让大哥离开这里,但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如果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像是要把大哥赶走一样。我对大哥已经无能为力了,只希望他不要再招来麻烦。大哥住在这里,真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他好像两面人,时而满怀才气、性情温顺,时而自我暴躁、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两种性格经常轮流出现,但是往往自我的时候多些。”

提奥对自己的这种想法又十分内疚,他敬爱梵高,对梵高的才华一直抱有绝不怀疑的态度。左思右想之后,他安慰自己说,伟大的艺术家都是常人不能忍受的。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对待梵高,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

提奥决定为梵高的那些印象派朋友举行一次宴会。客厅里坐满了陆陆续续到来的客人。他们都是个性强烈、狂热的自我主义者,提奥称他们为偏执狂。他们大声地谈论,使房间里充满了慷慨激昂的气氛。他们喜欢争论,固执己见,诅咒一切厌恶的事物。世上遭到他们厌恶的事物很多,哪怕比提奥家大几倍的客厅都装不下。他们的嗓门又高又粗,人人激动不已、手舞足蹈、口若悬河。

高更正用粗暴的声音表达他对其他画家作品的看法。他说塞尚的油画冷冰冰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只会用眼睛去画所看到的风景。修拉也是一样糟糕,因为他完全靠什么抽象的公式。劳特累克和梵高还是不错的,他们一个用怨恨、一个用心作画。塞尚当然不服气高更的说法,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不休。

提奥虽然很喜欢这些画家,也尊重他们的才华,但无法忍受他们如此吵闹。因为他是一个优雅、稳重的人,很少和别人争论。他面带微笑,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提奥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少有时间在家。高更便时不时前来找梵高,他帮梵高调颜料。当高更得知梵高的颜料是提奥成批买来的之后,立刻给他介绍了一家巴黎出售颜料最便宜的店铺,老板就是佩雷。

佩雷来巴黎之前是个粉刷匠,做过磨颜料的工作。后来,他在画具商会做职工,最后才有了自己的店铺。他时常向画家们推销画具,因此认识了塞尚、莫奈他们。他对年轻的画家们十分友好,如果碰到画家没钱买画具或画架时,只要对方带几幅作品来,他照样会很亲切地借钱给他。那些穷画家们把画放在这儿,也不再来领回去,所以,店里堆满了各种作品。店里还经常备有食物,那些饥饿的画家们可以得到一顿饱饭,他们都喜欢到这儿来。佩雷给梵高介绍了一位年轻画家艾米尔·贝尔那尔。其实他们对彼此很熟悉,只是一直没有见面。

佩雷是巴黎第一个展出塞尚油画的画商。他热爱艺术,经常把年轻画家的优秀油画陈列在他的小店里,这样他就能整天生活在绘画之中了。

梵高和高更来到佩雷的小店铺。梵高在这里见到了一直感兴趣的日本版画,但他没有钱买。佩雷很热情地送了梵高几张。

在上次宴会结束后,梵高和印象派的画家们想合伙办一个展览,名称就叫做“小林荫道俱乐部”首届展览,地点选定在由佩雷推荐的诺文餐厅。之前,他们找的餐厅拒绝了为他们展览的请求。

诺文餐厅的老板同意了,那是个很简朴的房子。他们在房子里挂满了他们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油画。佩雷在墙上贴满了告示:廉价出售绘画,请与老板接洽。来吃饭的大多是些普通工人,他们对墙上这些画毫不感兴趣,只管吃他们的饭。一直到餐厅关门,也没有一个人来同老板商量买画的事。这些自命不凡的画家们一个个失望至极。

一条路行不通,他们立刻找到另一条路,想出来让提奥来做他们的经纪人,开个艺术画店。他们轮番做提奥的工作,在提奥家中不断开会讨论。提奥被他们弄得精神疲惫,最终违心地答应了。提奥的公寓里天天晚上都挤满了人,报纸的记者前来采访,艺术评论家在讨论这场新运动。法国各地的画家都回到巴黎参加这个组织。

一个多月的时间,梵高连想他的调色板的时间都没有。他是那样地忙,忙得把作画都忘了。不久,资金已经凑齐了,提奥已经买下了一个店面。他们拟订了参加开幕的人员名单,又从成堆的油画中挑选出准备在首次画展中展出的油画。

梵高走进画室,见到画架上的画布还是好久以前的;调色板上的颜料已经干裂,蒙上了一层灰尘;颜料管被踢到了角落里;扔得到处都是的画笔上干结着变硬的旧颜料。他在心中暗自问道,自己还是一个画家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摸画笔了?自己每天做了什么?

梵高把前一段时间画的作品摆出来,仔细地凝视着。作品的色彩鲜亮了,渐渐地没有了模仿的痕迹。他第一次领悟到,他已经形成了一种很独特的技法。这和他所见过的一切都不同,他甚至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他的作品中已经获得一种非常奇特的表现手段。

他开始按时作画,进一步摸索绘画的手法。他画了大量的自画像,发现自己已经掌握了必要的技巧,印象派的色彩,分色主义的点彩法,甚至日本浮世绘的奇特构图都融入了自己的作品。梵高产生了离开巴黎的想法,他需要回到他的田野中去。

巴黎曾经给了梵高数不清的惊奇,在这里,他还喝了太多的酒,抽了太多的烟,参加过许多次外界活动。他被塞得满满的。现在,他迫切地希望离开,独自去某个安静的地方。在那儿,他可以把充沛的精力倾注到他的绘画上,他仅仅需要有一个炽热的太阳促使他成熟结果。他有一种感觉,他一生的最高峰,他为之奋斗了漫长的八个年头的那种创作力的全盛时期已经离得不远了。

梵高还没有创作出一幅他认为不朽的作品,他预感到这个作品不久后定会到来。在巴黎两年,是他离开古皮尔画行后最有保障、最舒适、最丰富的时光。他清楚,一旦离开,又将回到穷困落魄的生活中去,但是这没有阻止他离开的脚步。

提奥接到家中的信让他回去商谈结婚的事情。提奥到家后,给梵高寄去了钱和信。梵高收到后,以最快的速度给提奥回了一封信。

亲爱的提奥:

谢谢你的信和信封里的钱。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成功,也无法偿还你为我所付出的一切。你告诉我家里的情况,我听了很高兴。

妈妈很高兴你能回去商谈结婚的事吧。不论从健康或工作方面说,独身生活总不是办法。我一直渴望结婚和孩子,我现在已经35岁了,这种欲望越来越迫切。

听了你的劝告,我不再理会画家中不太好的那些人。有人曾经说过:“对于艺术过于狂爱,反会使真正的爱丧失。”很有道理,然而,爱却是表达不了的艺术。

我有时会以为是自己上了年纪,伤感较多。有时又想到放弃绘画的热情,因为我实在热爱人类。如想要成功,野心是必要的,但野心有时也很要不得。

今后的变化如何,无法预测,但对于钱的问题不必担心。我想,我的作品,终有一天会被人欣赏的,这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

梵高在墙上挂满了画,其中包括那张戴圆顶草帽的佩雷的肖像、一幅盖莱特磨坊、一幅淡红色的虾和一幅从背部看去的女人**的习作。还有一幅是梵高在巴黎最后的作品,这幅画的下面写着一行小字“赠与提奥”。梵高希望提奥以后见到他的画,会想念他。提奥见后,也非常感动。

虽然下定了离开的决心,但是梵高还没有想好下一个目的地。恰好,劳特累克来看望梵高时,说起了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那儿阳光充沛,景色宜人,美不胜收。冬天越来越近,梵高的癫痫病又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