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游说齐国

孟子和弟子们乘坐十几辆豪华的马车在路上奔驰,这与孔子当年的情况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弟子彭更怕太过招摇而遭非议,便小心翼翼地询问:“后面有好几十辆车子跟随着,随从也有好几百人,我们到处接受诸侯的饮食供应,会不会有点过分?”

孟子断然告诉他:“不合道理的,就是一小竹篮的饭也不能接受;合理的,哪怕是舜接受了尧的天下,也不过分。按你的说法,舜接受尧的天下,很过分了?”

彭更恭敬地回答:“当然不过分。我是说,士人不做事,白白被人供养,是不应该的。”

孟子说:“你如果没有和别人交换产品,分工合作,把自己多余的补给别人的不足,那种田的农夫就有剩余的米谷,织布的女子就有剩余的布匹。你如果和别人交换,即使木匠或车工,也能把自己的劳作成果换做生活必需品。

“假如一个人,在家孝顺父母,出外尊敬亲友长上,遵守古代圣王的道理,等待机会传授后来的学者,他却得不到一切生活所需。这样的话,就是只看重木匠或车工,而忽视了修仁行义的人。”

彭更还是不能完全领会,他继续问:“木匠和车工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要吃饭。君子的修仁行义,难道也是为了找饭吃?”

孟子纠正说:“为什么一定要强调目的呢?只要他对你有功,能够给他生活的供应就供应他便是了。我来问你,你给别人饭吃,是因为他的目的呢,还是因为他的功劳呢?”

彭更说:“是基于对方的目的。”

孟子说:“假如有个人毁坏了你房上的瓦片,割破了你车篷的顶盖,而他的目的是要凭这个找饭吃,你会给他饭吃吗?”

彭更说:“不给。”

孟子说:“这就很明显了,你不会因为别人的目的给他饭吃,而是看他的功劳才给他饭吃啊。”

公元前318年,齐宣王继位后的第二年,孟子经过范邑(今山东花县)去往齐国都城的途中,远远看到了齐王的儿子,不禁慨叹道:“地位和环境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气度,享受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体态,地位和环境对人的影响力真大啊!他不就是人家的儿子吗?王子住的房子、乘坐的马车、穿的衣服,跟别人差不多,但他的神气、体态却与众不同,这是地位和环境把他改变成这样的啊。从前鲁君去宋国,怒喝着让人打开城门,守门人说:‘这不是我们的国君,为什么声音这么像我们的国君呢?’没有别的原因,都是因为彼此所处的地位相似的缘故啊。”

孟子是想勉励人,要居仁由义。

齐宣王听说孟子再次来到临淄,赶快派人去接待。第二天齐宣王便亲自接见孟子,并与威王一样,任孟子为客卿。齐宣王和威王一样首先说到他先祖的事情。他说:“能给我讲讲齐桓公、晋文公两位霸主的事业吗?”

孟子回答说:“孔子的门徒,没有讲过齐桓、晋文那种褊狭的霸业,所以没留传下来,我也没有听过。如果君王一定要让我说话,那我们就谈谈以仁政治天下的道理吧。”

齐宣王说:“要怎么样的德行,才能实行王道政治而称王天下呢?”

孟子回答:“施行保护人民的仁政而统一天下。”

宣王说:“像寡人这样的,能够保护人民吗?”

孟子说:“可以。”

宣王追问:“您怎么知道我能够保民呢?”

孟子说:“我曾听君王的臣子胡龁说:‘一天,君王坐在堂上,有人牵着一头牛从堂下走过,君王看见后就问,把牛牵到哪儿去?那人说,牵去杀了取血,用来涂抹新铸的钟。君王让他放了那头牛,因为不忍看到它恐惧发抖的样子,就像把本没有罪的人拉去接受死刑一样。牵牛的请示要不要废止取血涂钟的仪式。君王说,不能废止,用羊代替。’有没有这回事?”

宣王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孟子说:“既然有这样的仁心,如果扩展开来,就能够施行王道政治了。有一些没知识的百姓,还以为是君王小气,吝啬一头牛呢!我早知道君王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这头牛去死。”

宣王说:“是啊,的确有这种没知识的百姓。齐国虽然国力不强,但我还不至于吝啬一头牛。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它那种恐惧颤抖的样子,所以才叫他们用羊去替换啊。”

孟子说:“对老百姓认为君王吝啬这件事,君王倒也不必责怪,他们看到的只是您用一头小羊换了一头大牛,怎么能了解君王的用心呢?君王如果是真的不忍心看无罪的而被送往死地,那牛和羊又有什么分别呢?”

宣王笑着说:“不知道他们到底存的什么心。我不是吝惜价值高的牛才换上价值低的羊的。表面上看,也难怪他们会这么认为,我倒也不怪他们。”

孟子说:“这是没多大关系,但是这正是仁术啊。君王只看到了恐惧发抖的牛的样子,却没有看到羊。有道德的君子对禽兽,只要看到它们活得好好的,就不忍心看它们去死;听到它们被宰杀前的哀鸣,就不忍心吃它们的肉了。所以君子总是想法远离厨房。”

宣王听孟子这么一说,心里很高兴,他说:“《诗经》上说:‘别人有什么心事,我能猜度得出来。’这就像老师所说的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但回想起来,我也想不出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了,现在被老师这么一说,正合我的意思,我很受感动。不过,这种心意就能合于王道,是什么缘故呢?”

孟子说:“如果有人告诉君王说,他能够举起3000斤的东西,却拿不动一根羽毛;他能看清楚秋天鸟类换毛后的细毛末端,却看不见装满一车的柴薪。君王能相信他的话吗?”

宣王说:“当然不相信。”

于是孟子便进一步直截了当地告诉齐宣王,说:“君王的恩惠能施给禽兽,却没有把功德施在百姓身上,这是什么缘故呢?这就像刚才的比喻,拿不起一根羽毛,是因为他不肯用力去拿;看不见一车柴薪,是因为他不肯用眼去看;百姓们没有受到保护,是君王们不肯施用恩惠。所以,君王不实行王道政治,只是不肯做,而不是力量不够、不能。”

宣王好像有点故意装傻,他反问:“不肯做和不能做这两种情况,该如何区别呢?”

孟子说:“假如让一个人拿着泰山跃过北海,他说,我力量不够,办不到,这的确是做不到。如果让人替长辈折一根小树枝,他说,力量不够,办不到,这是他不肯做,并非真的不能做。所以做君王的不实行王道政治,不是手拿泰山跃北海;君王不实行王道政治,属于攀折小树枝的那一类。

“实行王道政治并不难,可以先从推恩上做起。敬重父母、长辈,再拓展开去,敬重别人的父母、长辈;先爱护自己的子弟,拓展开去,同样爱别人的子弟。这样的话,天下事都可以由您支配,如同把轻巧的东西握在自己的掌心一样。

“《诗经》上说:‘文王能修身作为嫡妻的模范,再推及兄弟宗族,进而扩大推广教化给所有的家族和邦国,使天下全得平治。’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用这个仁心,推广到别人身上而已。如果能推广恩惠、保护百姓,就能保有天下;如果不推广恩惠、保护百姓,连妻子儿女也保不全。

“古代能大大胜过别人的帝王,没有其他缘故,只是把他依据仁心所做的善事推广罢了。现在君王的恩惠能够给予禽兽,但是却不能把功德施到百姓身上,这又是什么缘故呀?就如同一样东西,必须用秤去称,才能知道它的轻重;用尺量,才能知道它的长短,任何物品都是一样,人心更是如此。请君王仔细斟酌,度量一下自己的本心吧!也许君王正想动用军队,使将士臣民冒战争危险,和列国诸侯结下怨仇,然后才觉得心里痛快吧!”

宣王赶快否认:“不,我怎么会因此感到痛快呢?我只不过是希望能实现我最大的心愿。”

孟子好奇,便迫不及待地追问:“君王的最大心愿是什么,能否说出来听听?”

齐宣王笑而不答,孟子猜度着说:“是想吃更加肥美甘甜的食物,穿更加舒适的轻暖衣服,看更绚丽的色彩,听更美妙的音乐?还是想要更多的人侍奉?依我看,这些事,君王的许多臣属都能按照旨意,充分供应,君王难道真的为了这些事吗?”

宣王否认说:“不,不,不是这些。”

孟子毫不客气地直接点破,说:“君王最大的心愿,可想而知,是想要开强拓土,让秦、楚都来朝贡,不但统一中国,还要让四方的蛮夷归顺。但是以君王现在的作为,想要实现这样的心愿,如同爬到树上找鱼一样,不可能实现。”

宣王说:“有这么厉害吗?”

孟子说:“事实上,比这个更严重!上树找鱼,找不到鱼,也没什么灾祸。但君王现在的作为,假使为了实现愿望耗尽心力去做,到头来只会带来灾祸。”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宣王很感兴趣地追问。

孟子说:“假如邹国人和楚国人打仗,君王认为哪一方能获胜?”

“当然是楚国啦。”宣王毫不迟疑地说。

孟子说:“照这么说,小国不能抵大国,兵少的抵不过兵员众多的,势弱的敌不过势强的。现在四海之内,方圆九千里的有九份,齐国四方兼并的结果,只占了九份中的一份。想以这一份力量去征服另外的八份,这和邹、楚作战有什么分别呢?

“君王应该想想根本大计了。如果君王现在决心改革政治,施行仁德,那样天下的士大夫都想到齐国来做官;农民都想到齐国来种地;商人都想到齐国来经商;来往旅客,也愿意来齐国看看;天下对自己国君怨恨的人,都愿意来向君王诉苦。四方人民这样自动来归附,谁能阻止得了他们呢?”

宣王说:“现在我头脑很昏乱,很难对您的理想进一层体会,恐怕也做不到这一步,希望老师能辅佐我,明白地教导我。我虽不够聪敏,也请让我照着老师的话去试着实行看看。”

孟子说:“没有固定不动的恒产,却有固定不移的常心,只有读书明理的人,才能做到。至于普通人民,因为没有固定不动的恒产,也就没有固定不移的常心。如果没有固定不移的常心,那就会**越轨,而一切邪道妄为的犯法勾当,也就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了。等他们犯了罪,再用刑罚去处罚他们,就等于预设法网去网罗人民。仁德的国君在位时,怎么会实行这种网民政策呢?

“所以,贤明的国君会规定人民的产业,原则上一定要够人民侍奉父母,养活妻小,丰年能吃得饱,荒年也不会饿死。然后再施行教化,督促他们向善,这样人民就更容易服从了。但是国君规定的人民的产业却正好相反,他们上不够侍奉父母,下养活不了妻儿。即便是丰收年,也一年到头受苦;如果遇到灾荒年,更免不了饥饿而死了。这样的话,他们连自救都不能,哪有闲空去讲究礼仪?所以,君王如果想要实行王道政治,何不反省一下,从根本上着手?”

之后孟子便把他的方法大致说了一下,例如让农户种田、养蚕、饲养家畜,那样人们就可以吃饱穿暖,懂礼仪,孝顺、尊敬长辈,这样就一定能够称王天下。

孟子认为家族是构成社会的基本单元,家族生活安定了,整个社会才能安定。所以,如果想要实施王道政治,就要先安定人民的生活。这种把广大人民的利益放在统治之前的理想,是前所未有的进步思想,也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民主思想。等人民的经济生活趋于安定后,再进一步施行教化。所谓“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就是说衣食丰足后才能讲求礼仪,否则都是空谈。

教育的重心是孝,家族和乐是前提,然后再把这种现象普及到社会,使之呈现出一派祥和景象,如此一来,王道政治就不难实现了。

孟子把他的以“保民”为中心的政治理论,先后向惠王和齐宣王详细阐述,目的是恢复到圣人之治的境界。但当时的情况是诸侯各国竞相培植势力,企图扩张领土,统一全国,一些政治思想家们全都站在国家或君主的立场,追求最大利益。一心想要开拓领土的君王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时常发动战争,战争一起,人民就苦不堪言。人民要服劳役,死伤无数,如果遇上荒年,更是尸体遍山野。但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却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不足为奇。

孟子眼看着战乱世局给人民造成的痛苦,心里着实不忍,所以他各处游说,希望这些为政者能响应他的呼吁。但是那些野心勃勃、一心称霸的国君根本听不进这些。

孟子一向不屑以乞求的姿态在诸侯跟前任职,他坚持自己一贯的主张——仁义之道,他是一个坚守原则的人。齐宣王继承了上代遗留下来的礼贤下士的作风,孟子认为他还是一位有道之君。齐宣王任孟子为三卿之一,他欣然接受了,而且在齐国待了六七年。

孟子主张:“一个国家中,人民最重要,社稷次之,国君最轻。能够得到万民拥戴的就能做天子;被天子赏识的,能够做诸侯;诸侯欣赏的,才能做大夫。如果诸侯无道,所作所为危害到了社稷,那就要改立君王。”

在当时,孟子这种民贵君轻的论调简直就是一颗震撼人心的炸弹。

一次,齐宣王和孟子正在讨论卿相职责的问题,孟子说:“不知君王问的是哪一种卿相?”

齐宣王觉得有些奇怪,便问:“卿相也有不同吗?”

孟子答:“当然,有同姓亲族的卿相和有异姓的卿相。”

宣王说:“请问同姓亲族的卿相应该如何?”

孟子郑重地回答:“如果国君有重大过错,就要劝谏,一再劝谏还不接纳的话,就应该更换国君,改立宗族里的贤人。”

宣王一听,脸色突然变了。

孟子又连忙解释说:“君王不要见怪。君王既然问我,我不敢不以正理禀告。”

这时,宣王的神色才稍稍安定下来,然后又请孟子谈谈异姓的卿相。

孟子说:“国君如果有过错,卿相要劝谏,要一再劝谏,仍不采纳的话,也只好离去。”

在权威至上的统治者面前,孟子居然敢说更换国君,另选贤能,可见他的确具有革命性的民主思想。虽然不能用现在的民主尺度来评估孟子的民主思想,但是孟子阐扬的“王道论”不是以政治家的身份把这一观念灌输给民众,而是讲给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听的。他希望实现新的政治理想,使混乱的世局恢复秩序,人民过上和平安乐的生活。这种人道主义民主倾向,值得后人尊敬和歌颂。

孟子的思想经常体现在孟子和弟子们的日常谈话中。

一次孟子的弟子万章问:“请问老师,听说帝尧把天下给予舜,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不,天子是不能把天下给予人的。”

“那舜拥有天下,是谁给的呢?”万章不解,继续问道。

孟子告诉他说:“是天给予的。”

万章又问:“天给予的时候,郑重说明是给他的吗?”

孟子说:“天不会说话,不过,根据舜的德行和事业,天就把天下给他了。”

万章说:“这话怎么说?”

孟子说:“天子能向上天推举贤人,但是不能让上天把天下给他,和诸侯能给天子推荐人才,但是不能使天子让他做诸侯是一样的道理。从前帝尧把舜推荐人才给上天,上天接受了;舜的贤才表露在人民面前,所以人民也都愿意接受他。所以说,天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就舜的德仁和事业暗示着把天下给了就是了。”

万章又问道:“请问老师,推荐给上天,上天就接受了,贤才表露在人民面前,人民也接受了。这怎么说呢?”

孟子说:“派舜主持祭祀,而神明们都来歆享,就说明上天接受了他;让舜去治理天下大事,天下从此太平,百姓安心服从,这表示人民也都接受了他。就是因为天给予他,人民也给予他,所以说,天子不能把天下给人。

“舜辅佐尧28年,但是帝尧崩逝。三年丧礼完毕后,舜就自己隐居到南河的南边去了。但是天下的诸侯没有去尧的儿子那里,而是去了舜这里。打官司的、告状的不去尧的儿子那里,而到舜这儿来。人们没有歌颂尧的儿子的功德,而是歌颂舜。这时,舜回到了中国帝都,登上了天子的位置。如果舜在帝尧死后便住在尧的宫殿里,逼走尧的儿子,那就是篡夺,而不是上天给的了。

“《书经·泰誓篇》说:‘天的视察是依人民而定,天的听闻是依人民而定。’就是这个意思啊。”

这段话的意思是上天赋予的天子地位,是以人民的意志为依据的。2000年前,有这种尊重民意的进步思想,着实令人敬佩。

孟子曾告诉齐宣王:“假如国君把臣属看成是自己的手足去尽心爱护,臣属也会把国君看成是自己心脏,竭力保卫。假如国君对待臣属如同犬马般不尊重,那臣属对国君也会像陌生的路人一样漠不关心。假如国君把臣属看做泥土一样任意践踏,那臣属也会把国君视同仇敌。”

宣王被孟子这么一说,不由得冷汗直流,深感警惕不已。片刻后,宣王继续说道:“依照礼仪,对去世的国君,旧臣要穿三个月丧服。什么样的国君,旧臣才真愿意为他服丧呢?”

孟子说:“能够接纳臣子的劝谏,如果有建议可以实行,君主就把恩泽加在人民身上。如果臣子因故要离开本国,国君要派人护送出境,并在他要前往的地方宣扬他的贤能。臣子去了三年,还没回来,才能收回他的住宅和田禄。国君以周到的礼节对待臣属,旧臣就愿意为他服丧了。

“而现在的臣属们,劝谏不被采纳,建议不见听从,恩泽也加不到人民身上,一旦他们有事要离开本国时,国君便想法阻挡抓捕他们,抓不到就在他即将去的地方毁坏他的名声,破坏他的名誉,让他无路可走。一旦离去,便立刻收回他的田禄和住宅,简直把他们当仇敌看待,有谁会给仇敌服丧?

“君臣关系是对等的,你希望别人怎么对你,你就要怎样对待别人。当然即使是暴君,在其左右也会有一些谄佞、奉承的臣属,但他们不是心悦诚服的拥戴,而是有所求或有所惧,才会如此。”

一天,齐宣王问孟子:“商汤把夏桀放逐到南巢,武王出兵在牧野讨伐殷纣,这些事是真的吗?”

孟子说:“古书上有这样的记载。”

宣王说:“桀、纣是天子,汤、武是诸侯。一个君,一个臣,难道可以以臣弑君了吗?”

孟子正色说:“失去仁道的人,叫贼;失去义理的人,叫残。贼仁残义的人,一定会众叛亲离,所以称他们为独夫,但是没听说武王杀死君上啊。”

孟子的堂堂正义之词,让齐宣王不由得凛然而惧。孟子还进一步劝谏齐宣王对选择人才和使用刑罚要十分慎重,才能立国久远。

孟子说:“历史悠久的国家,不是说他们有高大的树木,而是要拥有累世勋旧的臣子啊。现在的君王,不但没有这样的臣子,甚至连亲信的臣子都没有,因为昨天选用的人,今天已经逃走,还糊里胡涂地不知道。”

宣王说:“我想知道,怎样才能预知一个人没有才干而舍弃不用呢?”

孟子说:“国君选用贤人,到实在不得已的时候,一定会让位卑的超越位尊的、关系疏远的超过关系亲近的,这种事一定得慎重处理。左右近臣都说某人贤能,不要马上相信;满朝大夫说某人贤能,也不能相信;如果全国的人都称赞某人贤能,就要亲自审察一番,确认他贤能后才可录用。

“如果左右的人都说某人不可用,也不能马上听从;满朝大夫都说某人不可用,也还不能听从;全国的人都说某人不可用,再亲自审察,发现某人确实不可用,才可免去他的职务。

“用刑同样要慎重。左右的人都说某人该杀,不能马上听从;满朝大夫都说某人该杀,也不能听从;要等全国的人都说某人该杀时,再亲自去审察,判明某人确实该杀,才能杀他。这是全国人都要杀他啊。能够如此,才可以做人民的父母。”

孟子既然已经在齐国出仕为官,就会竭尽忠诚辅佐宣王。一有机会,他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及时规谏。有一次,齐宣王在雪宫接见孟子。他问孟子:“贤明的君主,也能享受这种台池鸟兽的快乐吗?”

孟子回答:“可以,与民同乐的贤君确实有。如果不与百姓同享,百姓们就会非议他们的国君。因为不能同乐就非议君上,是不对;但是身为君上,不能与民同乐,也是不对的。以百姓乐为乐的国君,百姓自然也会把君上的欢乐当成欢乐。以百姓忧愁为忧愁的国君,百姓当然也会把君上的忧愁当成自己的忧愁了。作为一个国君,为天下百姓的欢乐而欢乐,为百姓的忧愁而忧愁,那他一定会称王天下的。

“从前,齐景公问晏子:‘我想去游览转附和朝儛两座名山,再沿海向南,一直到东南边境的琅玡。我要怎么做,才能比得上古代帝王的壮游呢?’晏子回答:‘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天子12年周临诸侯一次,叫巡狩。巡狩就是巡查诸侯所守的地方。诸侯每6年朝见天子一次,叫述职。述职就是陈述自己所受的职事。这样的一来一往,都是正经大事。就说天子巡狩,春天是想要看看百姓的耕种情况,看看他们缺什么农具;秋天是要看看百姓的收获,给那些粮食不够的人帮助。所以,夏朝有谚语说:我们的君王不出来巡游,我们就得不到恩惠;君王不出来游览,我们就得不到救济。所以君王每一次怎么能受到恩惠呢?我们的君王每次出行,每次游览,都可以给诸侯们做模范了。现在的诸侯可不一样,大国的国君,军队一开拔,就要人民供应粮食,不管人民是否饥饿,能不能得到休息。官员们都怒目相向,相互诽谤,人民自然也跟着做起坏事来了。诸侯们都违背圣王的教命,残害百姓,挥霍无度,到处游玩,不但做不了附庸小国和县邑长官的模范,反而让他们感到忧虑。古代的圣王对游玩、打猎、饮酒作乐是不会这么执著的。是学习古代的圣王还是学习现在的诸侯,全凭君王自己选择。’景公听了晏子的话,心里很高兴,于是发出告示,告知人民他准备实施补助人民的措施,然后亲自出城住在郊外,表示对人民困苦的体恤。从那时景公便开始大行仁政,打开粮仓,把粮食分配给贫民。景公还召见了乐官,叫他作君臣和乐的歌曲,这就是留传到今的《征招》《角招》两章。歌词里有一句‘阻止国君的私欲,有什么罪过?’因为阻止国君不让国君做错事,正是敬爱国君的表现。”

齐宣王只问了一句贤明君主是否有台池鸟兽之乐,却引来了孟子的大篇道理,而且还把自己的先人拿出来作陪衬,分明是在讽刺自己,他心里自然有些不高兴,但又不好发作。于是齐宣王以“园圃”为话题,问孟子:“周文王养鸟兽的园子,方圆70里,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古书上是有这样的记载。”

宣王说:“这么大一片鸟兽园,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孟子说:“百姓们还认为小呢!”

宣王讶异地说:“哦?寡人的园圃方圆才40里,百姓们还是觉得太大,这是什么道理?”

孟子当然不肯放过机会,他告诉宣王:“文王的鸟兽园虽方圆70里,但割草砍柴的人都能进去,猎野鸡打野兔的人也能进去。因为文王和百姓在共同享用,所以百姓觉得它小,这不是很正常吗?我来齐国的时候,先在边境打听了齐国的最大禁令,然后才敢入境。我听说在城外郊边有个方圆40里的园圃,如有人杀了园内的麋鹿,同杀人者同罪。这方圆40里的地方,就像是在齐国境内给百姓挖了一个大陷阱一样,难怪人民会嫌它大呢!”

这么一说,宣王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孟子便乘机告退了。

有一天,齐国一位叫庄暴的大夫告诉孟子说,齐宣王曾和他谈起过音乐的问题,他一时无以作答,所以来请教孟子。孟子认为宣王如果真的喜欢音乐,那齐国就可以平治了。

过了几天,孟子去见齐宣王,特地把这件事提出来。宣王觉得有点惭愧,羞赧地分辩说:“我哪里能欣赏古代帝王的高尚音乐,只不过是喜欢一些世俗流行的音乐罢了。”

孟子说:“君王如果很喜欢音乐,那齐国差不多就可以平治了。现在的音乐和古代的音乐,实际上都是一样的。”

宣王马上高兴地问:“可以说来让我听听吗?”

孟子说:“一个人独自欣赏音乐和与别人共同欣赏音乐,哪个更让人快乐呢?”

宣王说:“当然是和大众一起欣赏更快乐。”

孟子说:“那我们就来谈谈欣赏音乐的道理吧。如果君王现在在这里奏乐,百姓们听到敲钟击鼓的声音就感到头痛,皱着眉互相告诉:‘我们的君王这么爱好音乐,怎么让我们却落到了如此穷困的境地呢?弄得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子离散四方。’

“反过来,如果现在君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到吹管吹箫的乐音,都很高兴,个个面带喜色地互相告诉:‘我们的君王身体一定很健康,没有疾病,要不然怎么会奏乐呢?’这不是别的,就是因为君王能与百姓共同享乐啊。只要君王能与百姓共同享乐,就能称王于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