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

狄更斯在和凯瑟琳到乡下度假的时候,构思了一本杂志,他预感到它会比巴特利的杂志更畅销。

狄更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霍尔先生,霍尔先生很喜欢这个构想,并表示支持。这本杂志在1840年4月正式开始发行,是一本周刊。它的创刊号卖了七万份,但是当人们发现里面没有波兹的文章时,销路就开始下降,一直到第四期刊登出狄更斯的《老古玩店》,销路才回升到十万份左右。

《老古玩店》这部小说来源于狄更斯听到的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孤女,她年纪轻轻,却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智慧,她历经千奇百怪的冒险,最后仍能保持天生的善良和正直。

在狄更斯的想象里,这个小女孩的个性已经与玛丽·霍格斯合而为一了。他把她安排在一个充满野蛮欺骗的背景里,是为了衬托出她不寻常的善良。她和年迈的祖父游览各地,靠在马戏团里玩杂耍赚点钱,有时候也到贵妇人家里去帮忙。最后,她死了——这个可爱、温和、勤勉、高贵的女孩子死了。

这个故事不仅在英国广受欢迎,还远渡重洋,漂流到美国读者的手中。很多读者为这个故事哭泣,有人在火车上读它,哽咽着说:“不应该让她死!”然后把杂志丢到窗外;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矿工们,围着篝火一期又一期地阅读;聚集在甲板上的群众见到运着最新一期杂志的英格兰船时,迫不及待地喊着:“那个女孩怎么样了?”爱丁堡一位有名的书评家宣称,故事中的小女孩是文学史上最善良的人物之一。

即使读者纷纷要求狄更斯不要把小女孩的结局写得那么悲惨,她还是非死不可,只有这样才是对玛丽的最好的祭奠。狄更斯发现,自从玛丽去世之后,大家都不敢碰她生前的东西。狄更斯希望借由这个故事祛除一般人对死亡的恐惧。

在这之前,1839年10月,狄更斯和凯瑟琳的第三个孩子诞生了。这是一个女孩,取名为凯瑟琳·梅克瑞蒂,这个名字是根据她母亲和狄更斯的一位好友而起的。他们的房子又显得有点拥挤了,于是他们搬进了一栋较大较豪华的房子里。

狄更斯的长女玛丽后来在《我记忆中的父亲》这本书里描写了她和梅克瑞蒂合住的阁楼房间,那是一幅愉快亲切的图画。她们还很小时,父亲希望她们保持房间的整洁,还鼓励她们依自己的喜爱把它布置得漂漂亮亮。父亲总会依循惯例检查每个房间。当她们有一件特别的东西要向他夸耀时,就埋伏在他的书房外面,等到他从书房出来,马上扑向他,把他拖上楼去,要他评判这件新宝藏。不管那是什么——有时候那可能是一幅从年刊上剪下来的图片,用图钉钉在墙上——狄更斯总会赞美一句:“太棒了!简直是第一流的!”在她们听起来,这句话无疑是十分悦耳的。

1840年,狄更斯第一次遇见托马斯·卡莱尔,并拜读其大作《法国革命史》。他对书里提到的“贤人哲学”深表赞同,因为他也致力于将一般人从冷漠中拖出,告诉他们,弥补以往过错的方法就掌握在自己手中。狄更斯还记得,在大选集会上,有关平民命运的辩论正在热烈进行时,他们那沉闷而无精打采的面孔。好几个礼拜,狄更斯随身携带着卡莱尔的书,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在自己原来思想的基础上更加深入地思考,这为几年以后的两本小说——《艰难时世》和《双城记》打下了基础。

8月,狄更斯接受法院的邀请,担任陪审团一员,处理一件母亲杀死儿子的案件。他把零星片断的事实拼凑起来,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事件,这是基于他对人性的基本了解做出的,狄更斯认为这位妇女没有谋杀的意图。他为她安排了额外的照顾,并且指导她在提审时该如何为自己辩护。

狄更斯从来不以忙碌为借口而不去关心那些不幸的人。从他的信件中可以看出,即使是在最忙的时候,只要有人向他求助,他一定会挺身而出。而对于读者的来信,狄更斯一定亲笔回复。

狄更斯写了那么多有关穷人和犯罪情景的小说,并不是因为他对这些有多了解,而是基于他想要在丰衣足食的人们面前揭开另一个世界真相的目的——在臭气熏天的贫民窟,被穷困磨蚀的人们如何生活,而罪恶又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滋生的。

狄更斯了解穷人热情的心怀,也了解夸耀自己财富的人们有多冷漠,这并不是多愁善感,而是活生生的事实。狄更斯第一次认识到这些是在鞋油工厂的时候,他发现鲍伯粗糙的外表下藏有无限的温和。虽然由于自己所受的苦难,他不愿意承认鞋油工厂会带给他这个启示,可是那已在他的意识里深深地埋下根了。

当《老古玩店》接近尾声时,狄更斯决定接着写《巴纳比·拉奇》。由于它已经搁置得太久,狄更斯丧失了继续写下去的兴趣,因为它需要一堆研究资料,那些使得狄更斯觉得厌烦、无聊。他必须到大英博物馆去查历史背景,在一大堆枯燥乏味的记录里搜寻相关的内容,并且致力于搜寻能给予故事新鲜风貌的细节资料。

狄更斯写这本书的心境颇为矛盾。一方面,身为一个成功的作家,他吃穿不愁,并且有余力注重精神层面的需求,他理所当然地不喜欢社会暴力;另一方面,在目睹了贫民窟的龌龊、监狱生活的凄苦、国会的虚张声势之后,他不可避免地对穷人有一种真挚的同情,也了解那些想要推翻贵族阶级的叛乱分子的心态。狄更斯处于一种双重的心境里,这种矛盾正是文学家的创作温床。

当狄更斯有机会出任下议员时,他拒绝了,理由是他的书将是更有效的改革工具,为各阶层的人所阅读。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当时他接受了,他要如何面对这个社会本身——它的失业与贫穷、它的普遍教育权与选举权的缺失、它的饥荒与大量命运悲惨的童工——他要如何解释这是制度下的必然现象,从而拒绝人民要求改变制度的行动呢?

在英国本土曾有一场持续了十年的罢工和动乱,它被残忍地镇压了。除了这种激烈的方式,人们还能怎样表达他们对政府当局的不满呢?可是这样的方式带给社会的不过是更严重的动乱,谁的要求也没有得到满足。狄更斯相信国会改革是解决这些的唯一途径,可是他的良心不容许他责难那些极度绝望的人,他们实在没有耐心等待政府有朝一日付诸行动的改革。

在《巴纳比·拉奇》里,狄更斯有效地避开了这些问题,他直接而坦率地叙述半个世纪前的动乱,不偏不倚,看不出同情哪一方,也看不出反对哪一方。

18世纪的秩序已经成为过去,艺术界浪漫主义的思潮已经在欧洲大陆兴起,不久的将来会更加盛行。狄更斯本身就有足够的浪漫主义色彩,他的时代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