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在阿尔

远在阿尔的梵高此时正像个疯子一样在南方酷热的骄阳下作画,猛烈的阳光和刺目的麦田使他疯狂。他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他的内心被孤独煎熬着。他经常整天不说一句话,仅以咖啡和白面包果腹。他希望坚强的高更能与他做伴,两人能共尝作画的甘苦。他将从高更那里得到的自画像挂在自己的黄色小屋里,仔细端详之后,他说:“他看起来像个囚犯,贫病交加,满面愁容。”梵高曾身受其苦,自然能够体会高更的处境。他非常清楚高更是个被世俗羁绊的天才,他歇斯底里地为高更叫屈。他还写信给自己的弟弟,让他多照顾高更,使更多的人了解高更的天才。

高更却没有那份真诚,他决定去阿尔找梵高也只是对提奥的一种敷衍。他相信画坛会越来越重视热带地区的画家,注重那些从来没有被画过的景色。到时候他就可以多卖几幅画了。他想起了马提尼克岛的风光、景色,他想如果提奥能把他的画卖出去,他就可以再回到马提尼克岛,买个大房子,置个画室,让所有爱画的朋友都能去那儿尽情作画。与阿旺桥凋零褪色的秋天相比,热带的马提尼克岛更显得五彩缤纷。

巴黎的老朋友东拼西凑,又卖了高更的一些陶器,一共凑了300法郎。马提尼克岛是去不了的,去阿尔倒还是足够的。收到钱之后,高更并没有立刻前往阿尔,他以欠债太多、路费不足等为借口,一再拖延行程。梵高回信说:“你无法前来,我犹如万箭穿心。”高更只好婉转地请梵高到阿旺桥来与他们共处。

提奥倒是很冷静地劝哥哥三思。就算高更到了阿尔,他们能和睦相处吗?梵高也很清醒地写信给弟弟说:“我才不在乎个人的成功或快乐,我只希望能将后印象派发扬光大,让所有参加这个运动的画家们都能获得温饱。高更那个人,我不是不了解,一旦他有了钱,肯定就会先把妻子儿女接回来,根本不会在意什么阿尔之约。我也不会去阿旺桥的,那里的画家令我很泄气。我宁愿一个人过苦行僧的日子,也不去那儿受罪!”

表面上看来,这件事情是耽搁下来了。但是孤独的梵高并没有死心。他对提奥说:“他的到来能带给我很大的转变……只要我们互相忍让,不起争执,必能彼此抬高身价。”他为高更布置了房间,准备了家具。一向心疼哥哥的提奥答应高更,只要他肯前往阿尔,他就每个月买他一幅画。此外,只要高更肯去,他还愿意付旅费。

1888年10月,为生活所困的高更终于答应了,他写了封信给梅特和史克夫,说他会在阿尔待一阵子,因为他在那里可以专心绘画,衣食无忧。

高更在这种半推半就的情况下,黯然准备南下。而在阿尔的梵高却雀跃地说:“如今我满脑子都在想着高更。”在他的所有朋友中,他最爱高更。

高更到阿尔的时候天还没亮,小镇还在沉睡中。他找到了梵高在信中提到的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刚坐下来要了一杯咖啡,老板就把他认出来了。原来老板曾看过高更的自画像,是梵高拿给他看的。老板热情地招待着高更,一直到天亮了,高更才离开咖啡馆。整个小镇就跟梵高信中描述的一样,黄色小屋、酒吧、公园,静悄悄地排成一列。

找到梵高的黄色小屋后,高更敲了敲门。看到门外的高更,梵高欢呼了起来。梵高领着高更看房子,他把楼上最好的房间让出来给高更当卧室,他自己住在隔壁的一间简陋的小屋里。楼下是两人的画室,画室中凌乱不堪,颜料箱内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的瓶瓶罐罐,没有一个盖子是盖好的。一向爱干净的高更看了大吃一惊,心中暗暗叫苦。

高更正在纳闷,这样乱的一个地方,如何作画?正想着,梵高掀起画上的布罩,让高更看他的近作。重重的笔调、浓厚的感情,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高更心中暗想,这个人还不至于无药可救,只要他摒弃荷兰的传统,仍有希望做一个跟得上潮流的画家。想到这里,高更忍不住夸奖了几句,梵高心满意足地把客人带到厨房去参观。

厨房的脏乱也令高更无法忍受,他决定好好整理一下这栋房子。他带着梵高上下清理,使整个房子焕然一新。此外,高更重新安排两个人的生活方式:“我们两人把钱分成几份,一份是酒钱,一份是房租,一份是烟草钱,另一份以备不时之需。在盒子上搁一张纸、一支笔,谁在盒子中拿了钱都必须登记清楚。另外一个盒子中放的是饭钱,一个月的钱分成四份,一星期用一份。”

高更坚持作息要有一定的规律,三餐不可马虎,梵高也顿然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否则的话,他一有钱就买颜料和画具,买完后又不知爱惜,四处乱丢,等到要用的时候又找不到了,只好再买,以至于把生活费全花光,剩下的日子只好随便以咖啡和白面包充饥。高更又带着梵高上街,替他买了些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黄色小屋变成了温馨的家。

一直以来,梵高都是小镇中最孤独、最沮丧的人,除了邮差和经营咖啡馆的夫妇有时跟他说几句话外,其他时间他都是独来独往的。虽然巴黎有他的弟弟提奥,但是远距离的关怀总是不如近在眼前的陪伴温暖。他写信给弟弟说:“前一阵我老觉得要病倒似的,高更一来,我把那一切忧虑都抛诸脑后……他是个非常、非常有趣的人,我相信我们两人住在一块儿能过上精彩的日子,做些有益的事情。”

在绘画方面,高更给了梵高很多指导,他告诉梵高:“要尽可能避开物体的幻觉,而影子正好是太阳给我们的一种错觉,我多半喜欢压抑它。”梵高也在信中对弟弟传达相似的主张:“物体和线条后的影子多半受阳光左右,在烈日下的物体往往能反射千百种不同的耀眼光芒,画家往往会尝试压抑它们。”

高更十分不解梵高为何要顶着烈日在户外写生。他向梵高解释综合主义画法,尽量避免像照相一样,必须要经过个人的酝酿、幻想之后再下笔。起初梵高抗议说:“我无法远离我的模特,回到画室我怕会错过景致。”渐渐地,梵高也习惯了这种画法:“高更让我知道,是我改变画风的时候了。”

高更与伯纳最反对像照相般忠实的画法,他们不赞成客观地记录,认为每幅画中都应加入创作者的主观感情。高更常常教导梵高:“上色的时候只要刷一次就可,不必再三重叠着色,尽量将不重要的细节删除。”梵高一旁静听,觉得受益不少。慢慢地,梵高也步入了后印象派领域,学会先看静物,然后凭记忆和感受来画,他的画布上的颜色也越来越轻快、亮丽。高更的鼓励更增加了他的信心。他告诉提奥说:“有个像高更一样聪明的同伴,对我的艺术有极大的帮助。能追随他四处作画,更是我今生最大的荣幸。”

高更要梵高多画他擅长的向日葵,而自己却专攻人物。梵高擅长静物和风景。因为很少和人交往,除了邮差罗林一家外,他很少画人物。高更就不一样了。他高大的身材、潇洒的外表到处都能赢得女人的芳心,到阿尔不久,就有很多女人自愿当他的模特。

高更在给友人的信中谈到当地的生活:“我发现这里的生活水平很低,人民和村庄很可爱,处处讨人喜欢。”他也谈到工作:“我夜以继日地作画。”在写给伯纳的信中,他提到阿尔的女人: “在这里,女人的发式特别高雅,五官中透着希腊式的古典美,她们搭在身上层层叠叠的披肩使我想起原始的美女。看着她们,我往往以为古希腊的仕女们又复活了呢。”

阿尔的生活虽然多彩多姿,但是哥本哈根的亲人、巴黎的朋友仍然令他念念不忘。他将布鲁塞尔请他去开画展的消息告诉了梅特,还将自己制作的陶瓷花瓶送给了伯纳的家人。远方的亲友固然令人牵念,但是梵高的友善也令他很满意,总之,眼前的日子过得尚称平静。何况高更来阿尔是想讨好梵高的弟弟提奥,好让他多替自己卖几幅画。虽是敷衍,他还是承认梵高有“尊贵的性格”和“超群的才艺”,除了作画的技巧稍嫌薄弱,对绘画艺术持有不正确的观念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还令人尊敬。

在阿尔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后,高更又想起了在阿旺桥的喧闹和四散的门徒。他写信给史克夫,让他召集伯纳、拉瓦尔等人筹备一个综合主义的印象派联展,联展的画家他指定为拉瓦尔、伯纳、史克夫、基约曼、梵高。他还指明不让毕沙罗、西涅克及修拉参加,他是恨透了点彩派。

高更正式邀请梵高参加画展是在1888年底,这是梵高一生中最快乐、最充实的时候,他仔细地挑了六张画,准备参加联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