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笑不得的“换算表”

爸爸从弗里德的办公桌里翻出了一张“换算表”,不是商业计算方面的换算表,却是一张讽刺味极浓的人生理性的“换算表”。

那是个晴朗的夏日,弗里德坐在自己房间里敞开的窗前,正兴致勃勃地读一本漂亮的皮面精装古书,这本书的书名是《德语词典资料汇编》,一个枯燥的书名,初看起来是乏味的,作者是哥特利勃·威·拉皮涅尔,名字也不使他有任何兴趣,但是,看了头几十页之后,弗里德觉得这是一本很有特色、很有价值的书,是18 世纪上半叶的一本讽刺文集,同当时的巨著比起来毫不逊色。

读着读着,弗里德入迷了。

爬满常青藤的窗外传来一阵阵欢快的人声和鸟语,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鸽子、五颜六色的风筝在天空中飞翔,远处,蜿蜒的乌培河和绿树成荫的山岗上传来一阵猎人的号角,妹妹玛丽亚几次跑进屋来,想要哥哥带她到外面玩,欣赏晴朗夏日的欢快,弗里德一次次摇着手,使心爱的妹妹失望。

他手里的这本书已放不下了。他在这本书里发现了大胆和敏锐的智慧对德国的宗教僧侣和庸夫俗子,进行了辛辣而中肯的讽刺。其中,有一处使他特别喜欢,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我不是为迂腐的学究们写的,而是为芸芸众生而写的,在那里财富正在替代理性。”

“没有理性的人无非是个穷人。他可能成为一个诚实的,有教养的、有智慧的人。总之,他可能成为城市中最优秀的和最有用的人,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缺乏理性,因为他缺少金钱……”

“例如,我可以根据现时的行情列出我国同胞们的理性的换算表:一千塔勒——没有丧失理智;六千塔勒——具有足够的理智;一万二千塔勒——具有精巧的智慧;三万塔勒——具有极大的智慧;五万塔勒——具有洞察入微的智慧;十万塔勒——具有英国人的智慧;以此类推,每增加一千塔勒,则智慧越多。”

弗里德把摊开着的书放在膝盖上,沉思地凝视着窗外。这些可笑而又可怕的话是在什么时候写的呢?整整一百年以前,这位细心而又无情的讽刺作家是谁呢?是萨克森地区税务机关的一个小官吏。弗里德抬头望了望天空,耀眼的光芒使他眯起了眼睛,太阳光确实使人眼花缭乱,难道这一切还可能毫无改变地重复吗?看来这些话似乎不像一百年以前说的,仿佛是昨天甚至是今天说的,是在喝一杯葡萄酒以后在欢乐的同伴们中间说的。又仿佛这位拉皮涅尔先生不是住在萨克森,而是住在乌培河谷,在乌培河谷的一家阴森森的公司里。弗里德把书往桌上一扔,开始以急速的步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太阳火盆似的烧炙着。就是在荫凉处也令人感到憋闷,喘不过气来……智慧取决于财富,智慧就是塔勒,智慧有赖于钱袋……天啊,1737 年萨克森人的看法同1837 年乌培河谷人的看法何等惊人地相似啊!弗里德坐卧不安。

两天前,他就听到爸爸对妈妈说:“一切都在于钱,亲爱的爱莉莎!钱可以使人陷于罪恶,也可以使灵魂得到拯救。”

这就是说,人们早就相信这句蠢话了,他又拿起书来,重新看了一遍上面的那段话:“一千塔勒——没有丧失理智;六千塔勒——具有足够的理智……”

假定这话是对的,那么乌培河谷的居民有百分之八十根本就没有理智,而且不仅是乌培河谷,整个德国也是这样,所有的工人、小官吏、教师、诗人、音乐家、手工业者都没有理智。就是牧师还不如此?……啊!多么难以忍受的闷热啊!

过几天,弗里德参加爸爸同公司合伙人欧门兄弟进行的一场重大业务谈判。

公司必须把一吨半废棉纱销售出去,爸爸建议重新加工,而英国人欧门主张供给军方,以收取可观的佣金。

“不过,你得考虑一下公司的牌子啊,欧门先生!”

“亲爱的恩格斯,而您也得考虑一下工厂可能赚的钱啊!”

谈判一直继续着,德国人不喜欢做肮脏的交易,而英国人则不愿意蚀本。

“先生,只有笨蛋才会买这样糟糕的棉纱。”老恩格斯最后说。

“不是所有笨蛋都会笨到跟自己去作对,亲爱的!”欧门笑了笑回答,“只要给柏林国王的军需长官写封信,您就会相信这一点……”

“那信里写些什么呢?”老恩格斯问道。

“只要说这么一句:‘欧门——恩格斯公司’通过柏林国家银行给您的名下汇去所得款项的百分之二十,以表示对阁下的谢意,这就行了。”

“这不是行贿吗?”老恩格斯困惑地说。

英国人摊了摊两手,说道:

“说得太过分了,我的同行。我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点‘薄礼’罢了。”

弗里德厌恶地听着欧门的这种曲意奉承的话语。这位先生的打算太不知廉耻了。这时,弗里德想起了拉皮涅尔的“换算表”。这头曼彻斯特的驴子到底算作哪一类呢?弗里德插入了谈话。

“对不起,先生!”弗里德很客气地说,“您是不是认为金钱是人生中最主要的东西呢?”

“当然,我的年轻的朋友,没有金钱,连在教堂里也会无事可做……”

“那您是不是认为,人类智慧的力量取决于金钱的多少呢?”弗里德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英国人摸不透问题的用意何在,自信地回答说:“在很大程度上,比某些人想的还要大,金钱支配着理智,因此,我把它看作是物化了智慧,谁钱越多,谁就越能受到社会上的尊敬,这不是偶然的,金钱在来到口袋之前,首先要在头脑里酝酿成熟……”

弗里德狡狯地微笑一下:

“那么请问,您在银行里存着多少塔勒呢?”

欧门先生沉思了片刻。

“你提的问题有点不大知分寸吧?年轻人,不过我们都是自己人,我可以告诉你……七万五千塔勒!”

弗里德凝视了欧门一眼,说:

“很遗憾,您还不具备英国人的智慧!”

“什么?”英国人顿时面红耳赤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亲爱的?”

弗雷德沉着地继续说:

“还差整整二万五千塔勒!”

欧门先生像被烫了一下跳将起来。老恩格斯用严厉的目光看了一眼儿子。

弗里德微微低下了头,一本正经地说:“爸爸,我劝您不要在欧门先生建议的信上签名……”

到了晚上,爸爸把弗里德的那本书没收了,弗里德噙着泪水对爸爸挑衅性地说:

“不过你已晚了,爸爸,萨克森人的思想已经铭印在我的脑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