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债巴黎

1937年,瓦格纳在柯尼斯堡时曾经写了一首序曲《不列颠法礼》,并把它寄给爱乐学会的负责人乔治·斯玛特爵士,这是对英国自由开放的赞颂。这一时期是瓦格纳的失意之期,柯尼斯堡剧院倒闭了,妻子也离他而去。

姐姐罗莎莉给了瓦格纳无限的关怀。在家人的激励下,瓦格纳想出了一部歌剧的梗概,这是李顿的小说《黎恩济》给他的灵感。当他抵达伦敦时,早已草写完成故事大纲、歌剧剧本与第一、二幕的管弦乐曲了。

1839年7月9日,瓦格纳为躲避债主由里加逃跑,这是他首度最惊心动魄的逃亡。瓦格纳先越过俄国边界,从皮拉乌走上一段惊涛骇浪的海路,前往伦敦。在平静的海上走了一星期之后,他们遇上暴风雨,不得不停靠在挪威海湾避风浪。船只驶进平静的峡湾,四周的礁岩便挡住凌厉的风雨。水手们下锚收帆,他们彼此间雄浑有力的呼喊声,在巨大的花岗岩间回响着。他们呼声中那种陡急高亢的节奏,后来就成了《漂泊的荷兰人》中《水手之歌》的主题。他们的船在抵达英国海岸之前,还遭遇了两次暴风雨。瓦格纳夫妇到达伦敦,上岸之后,瓦格纳觉得自己像是获得了新生,但他仍然感到脚下在摇晃不定。

1839年8月20日,瓦格纳和明娜一起乘轮船越过边境进入法国。晚上,他们到达法国北部的海港布伦。他们居住在布伦一个乡村卖酒商人破旧的小房子里。房子在通往巴黎的大路旁,离布伦市区约半小时的路程。房间里没有家具,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一张床、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这张桌子他们得轮流使用,明娜用来放饭菜,瓦格纳则为《黎恩济》谱曲。

德国作曲家贾科莫·梅耶贝尔也在布伦,瓦格纳便决定去拜访他。梅耶贝尔是出生在柏林的犹太人,非常富有,后来定居在巴黎。梅耶贝尔是继罗西尼和韦伯之后,最受欢迎的欧洲歌剧作曲家。他的音乐颇受中产阶级的欢迎,反映出他们对于在革命中已经抛弃了的美景的渴望。之前,瓦格纳从柯尼斯堡写信给他,说在梅耶贝尔作品的指导下已寻找到戏剧音乐上的新方向。瓦格纳又告诉梅耶贝尔他写了一部《禁恋》,剧本和曲谱都已寄给法国戏剧作家与歌剧作家尤金·斯克莱伯。梅耶贝尔没让《禁恋》在德国演出,因为他觉得剧中喧闹的曲调与全部的音乐色彩较适合法国的观众。

最初,瓦格纳非常赞赏这位和蔼可亲而有影响力的作曲家在音乐上的成就,甚至一度把他与格鲁克、莫扎特、贝多芬并重。梅耶贝尔很高兴瓦格纳前来拜访他,他仔细倾听瓦格纳朗读歌剧脚本《黎恩济》中的前三幕,并保留了前两幕已经完成的曲谱,同时还一再称赞瓦格纳字迹工整。

在布伦居住了一段时日后,瓦格纳和妻子坐上马车前往巴黎。他最小的妹妹已经嫁人了,妹夫在巴黎开书店。妹夫为他在市场附近找了个房间落脚,居住的地方脏乱不堪,唯一还看得过去的,是屋前有一尊法国喜剧作家莫里哀的半身像。瓦格纳与明娜从此开始了两年半的穷困潦倒、备受羞辱的日子,他们的乐观、勇气和信心受到了严峻考验。瓦格纳甚至因为债务的关系,还曾在监狱里度过一晚。此时的巴黎在七月革命后,社会风气分外浮躁、混乱,一些暴发户执掌着国家政权。

梅耶贝尔为瓦格纳写了一封介绍信给巴黎歌剧院的经理杜蓬契。在杜蓬契担任剧院经理之前,是由名叫唯隆的人负责剧院事务。唯隆扭转了巴黎歌剧院负债累累的局面。他把观众所喜爱的壮观的布景、华丽的服饰和优美的芭蕾舞搬上舞台,甚至想出让有钱的纨绔子弟在台上和演员一起表演的主意。如此粗俗的做法,竟然使巴黎歌剧院获利达100万法郎。杜蓬契接管剧院后,这里成了中产阶级喜爱的场所。

杜蓬契答应见瓦格纳,他右眼戴着单眼镜,仔细阅读梅耶贝尔的介绍信,然后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梅耶贝尔另一封介绍信是写给巴黎歌剧院和音乐学院音乐会的指挥哈贝涅的。哈贝涅没有一口回绝瓦格纳,这使他看到了希望。

李斯特恰好也在巴黎,瓦格纳经人介绍与李斯特相识。瓦格纳在巴黎一共见过李斯特两次。虽然他们并没有深交,瓦格纳也没有得到李斯特的赏识,但瓦格纳仍然受到了李斯特影响。比瓦格纳年长两岁的李斯特凭着钢琴上的非凡造诣,名声已经达到巅峰。瓦格纳此时却非常凄惨,他常在巴黎城里到处乱转,就为求得几个法郎好填饱太太和自己的肚子。不难想象如果遇到更糟糕的情况,他们连生活下去的办法都没有。

一家剧院答应为瓦格纳上演《禁恋》,瓦格纳夫妇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他们搬进了赫尔德街一间较大的公寓里。意想不到的是,这家剧院却在数日之后倒闭。这个消息对瓦格纳而言,无异于五雷轰顶。他不得不做任何工作,只要能付房租就行。他以哲学家的豁达,从事一连串改写曲谱之类的索然乏味的事,把它看成是对自己过去的一种惩罚。他现在的生活是“为了节省燃料,我们只用卧室,把它同时用来当客厅和饭厅,我的床和我工作的桌子只有一步的距离,要坐上餐桌,只需把椅子转过来就成。我总是在夜深要上床时,才会从椅子上起来。每隔四天我便要做一次短程的散步。”瓦格纳这时还蓄起了长长的胡子,令明娜厌恶不已。

在巴黎,瓦格纳结交了四个穷朋友:五十多岁有些神经质的音乐家安德斯;来自柯尼斯堡的语言学家撒姆尔·雷尔,他同时也是出版社的助编,后来与瓦格纳结成了生死至交;画家恩斯特·贝尼迪·济滋,他给瓦格纳画了一张画像;还有德国画家腓特烈·派克特。

劳伯也到巴黎来了。1840年1月,瓦格纳经劳伯介绍与海涅相识,从海涅那里获得了《漂泊的荷兰人》和《唐怀瑟》的素材。瓦格纳谱写了《浮士德》序曲,以此对歌德和贝多芬进行综合的宣传。由于贫困所迫,他不得不靠写作挣几个钱,便根据霍夫曼的小说写了几部小说体音乐故事。在这些故事中,他以巨大的艺术力量表现了真正的艺术与敌视艺术的环境之间的矛盾,如《对贝多芬的朝圣》和《巴黎城中的结局》等。

贫困使他不得不做各式各样可以维持生活的工作,这使他在做人和做艺术家这两方面,发生了一些改变。他变得能屈能伸,在可怕的现实压力之下,他的精神和心智方面都得到了升华;在所有有关美学的事情上,他培养了更有力、更清晰的见解,也养成了警觉的脾性。虽然每天都是鸡毛蒜皮的琐事,瓦格纳的艺术感觉却日见深刻。原先他对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没有深刻了解,但自听了哈贝涅指挥的排练之后,他感到“音源由四面八方流泻而出,汇成了一股音流,那是最动人、最神圣的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