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1889年，也就是伯特兰进入剑桥大学的前一年夏天，他到一位叔叔家度假。在与叔叔散步的时候，叔叔提议到前几天刚搬过来的邻居家拜访一下。羞怯的伯特兰有点不大愿意，不过他还是顺从了叔叔的意思，但坚持不留下来吃晚饭。

这户人家的姓氏是史密斯，美国人，除了一对老夫妇外，还有已出嫁的女儿玛丽和女婿科斯特罗、儿子罗根和在外地求学当时正在家度假的小女儿艾丽斯。这一家人过去曾在英国定居，最近才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搬来，这对老夫妇是有名的福音教友派的讲道者，罗根是一位作家。

艾丽斯比伯特兰大五岁，长得很美，伯特兰第一次见到她时，简直是一见倾心。有一次，艾丽斯问伯特兰是否读过某本德文书，恰好伯特兰那天早上刚刚读完那本书，他便认为这是两个人有缘分、有默契的一种体现。艾丽斯与伯特兰相处时，态度亲切和蔼，使他觉得很自在，他自然而然地爱上了艾丽斯。

离开叔叔家后，伯特兰到剑桥大学就读。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对艾丽斯的思念越来越深，他想找机会向她求婚。

1893年5月，伯特兰以继承人的身份从他的父亲安伯雷子爵那里获得两万英镑财产，在法律上和经济上都取得了独立地位。

在暑假之前，艾丽斯和她的一位表哥来到剑桥大学，伯特兰和艾丽斯有了进一步接触的机会。暑假期间她又和表哥一起来了，伯特兰与她一起郊游、划船，曾讨论到恋爱及婚姻等问题。这次相聚使伯特兰兴奋不已，从此两人开始通信，一直没有间断过。

9月中旬，伯特兰迫不及待地到艾丽斯家拜访。那天清晨两人约好早餐前去散步，他们在朝露未干的草原上漫行，远处是一片白桦林。这时候，晨光微曦，旭日初升，鸟儿在林间婉转啼鸣，在朦胧晓雾的掩映下，宛如人间仙境。伯特兰不由得从心底深处产生一种幸福感，但与生俱来的羞怯使他不敢表达自己的爱意。

两人回到艾丽斯家时，早餐已经准备就绪，可是伯特兰哪有心思享受这顿丰盛的早餐。饭后，两人又相偕外出，伯特兰实在按捺不住了，于是以无限羞涩和惶恐的神情，表达了他的求婚意愿。伯特兰以期待的眼神注视着艾丽斯，艾丽斯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她只说愿意继续通信来往，让时间去决定一切。

午餐以前，他们回到家，发现一封来自美国的信，邀艾丽斯到芝加哥世界博览会上参加禁酒的宣传工作，艾丽斯欣然接受，她把信的内容念给伯特兰听。伯特兰心想，这么一来就得分开好几个月，虽然心里不愿意，但又无权反对，今后只好靠书信来倾吐情愫了。

伯特兰得意地把他和艾丽斯结识的经过，以及自己的愿望告诉了家人。不料却在家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应，潘布洛克府邸像是发生了一场地震一样，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全都出现了。他们说艾丽斯不是个名门闺秀，而是个小骗子；说她是个低级的冒险家，是看伯特兰没有经验想占他的便宜，是个缺少情感的人，伯特兰以后一定会因为她的鄙俗而永远蒙羞等。

伯特兰的姨妈也来信劝阻。在家人及亲戚们看来，光凭“罗素”这个姓氏就可无往不利。如果想要谋求职位，无论是外交还是政治上都会有条不错的出路；如果想娶妻，不难得到一位名门闺秀。

这段时间，伯特兰有一本始终不让别人看到的秘密日记，里面详细记载着他与祖母的一段谈话，谈话的内容与艾丽斯有关。后来，伯特兰意外找到一本父亲遗留下来的日记，日记中记载了他与伯特兰的母亲交往的经过。伯特兰发现父亲向母亲求婚时的年龄，正好是他向艾丽斯求婚时的年纪。当时祖母也对父亲说过一番话，与她对伯特兰所说的一样。父亲的反应也和伯特兰这时候的反应相同。伯特兰翻阅了父亲的日记，他感到很诧异，他简直是父亲的翻版，这真是不可思议。

伯特兰在剑桥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非常用功，虽然他和艾丽斯在热恋中，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成绩，他一直集中精力在书本上，因为他当时正在准备伦理学的考试。艾丽斯对伯特兰的感情似乎一直飘忽不定，她好像很想嫁给他，又好像决心保持自由之身。等伯特兰的伦理学考试结束时，艾丽斯终于做出了明确的决定，答应和伯特兰订婚。

伯特兰的家人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如今听说他们要订婚，更是决定采取激进措施。祖母先以继承权相威胁，但不能奏效，于是又搬出另一套办法。祖母借那位老家庭医生的口告诉伯特兰，罗素家族有精神类疾病史，他的一个叔叔曾经发疯，他的一个姑姑因为疯狂妄念而婚姻破裂，伯特兰的父亲更是饱受癫痫病之苦。祖母还表示她曾调查过史密斯家族，据说艾丽斯有一位行为怪异的叔叔。祖母的目的就是要让伯特兰相信精神类疾病会遗传给下一代。当时，一些自视很懂科学的人对遗传因素都持有几分迷信的态度，至于精神病患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造成不良后果，却没有肯定的结论。伯特兰听完自己的家族史之后，简直快要崩溃了，他心想：自己的命运注定是悲惨黯淡的。他和艾丽斯在花园里闷闷不乐地散步，伯特兰很想要个孩子，但又深信家庭医生的话，最后他鼓起勇气，对艾丽斯说出解除婚约的决定。没想到艾丽斯却表示，她只愿结婚，要不要孩子都无所谓。

伯特兰深爱着艾丽斯，也很想有自己的孩子，不过如果两者不能兼得，他还是会选择艾丽斯的。如今，艾丽斯主动提出要结婚，当然令他很欣慰。

伯特兰立刻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家人。这个消息再度引起了一阵**，在那个时代，人们普遍认为节育避孕是极为恐怖的事。那位老家庭医生——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苏格兰老人，听了之后，他郑重其事地说：“根据我的经验，避孕药物会严重地影响健康。”

祖母也说：“孩子，你知道吗?你父亲就是因为服用了避孕药物才导致精神失常的！你千万不要再做傻事啊！”

不错，父亲患有癫痫，姑姑疯狂妄念，叔叔是个疯子，这可怕的事实令伯特兰恐惧、悲叹，他陷入痛苦的深渊中。他经常做噩梦，下意识的恐惧层层包围着他。

艾丽斯比伯特兰坚强，她劝他去请教别的医生。有一次，他们去拜访一位非常出名的医生，这位医生的话使他们如获大赦般挣脱出了恐惧不安的深渊。他说：“我多年来也一直在用避孕药物，根本没有任何不良后果。假如你们因此而不结婚，那才是大傻瓜呢!”

虽然整件事情峰回路转，可是，顽固的祖母仍要尽她最大的努力来阻扰这段婚姻。她以健康为由，希望伯特兰在三个月内不要结婚，伯特兰不忍拂逆老人家的意思，只好答应了。没想到这只是老人家的缓兵之计。有位杜福林爵士，曾经是约翰·罗素勋爵的部下，如今是英国驻巴黎的大使，祖母拜托他为伯特兰安排一个职位，让他到巴黎住几个月，也许距离会使他把艾丽斯逐渐淡忘。

热恋中的情人一旦分开，那份相思之苦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伯特兰不放过任何空暇，就连中午休息时间，他都埋头写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