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次日天明,宝玉就披着衣服跑去黛玉房中,只见黛玉、湘云姐妹两个,并排在各自被窝里都睡呢。那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副杏子红绫被,安稳地合目而睡。史湘云却一把青丝头发拖在枕畔,被只盖到了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宝玉见了,叹道:“睡觉也不老实,回头风吹着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替她盖上被。
林黛玉早已醒了,就说:“这么早就跑来干吗?”宝玉笑着说:“还早吗?你起来瞧瞧。”黛玉说:“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
宝玉听了,就转身出到外间。
黛玉、湘云起来后,把头梳完了。宝玉又过去,笑着对湘云说:“好妹妹,替我也梳一下头吧。”
湘云只得扶过他的头来,对着镜子给他梳。将四周短发编成小辫,汇总到顶心,又归成大辫,上边再系上珠子,下面系上金坠脚。宝玉等着,瞧着镜子,见镜台两边都是化妆品,顺手就拿起来玩,又拿起了一块胭脂,要往嘴边送,但又怕湘云说他。正犹豫不决,湘云果然在身后看见了,便一伸手“啪”地一下,将他的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多早晚才改过!”
正话音未落净,那边袭人不见了宝玉,过来找了,见到这光景,知是在这边梳洗了,就只得回去,自己梳洗。
那袭人心想,就算是和姐妹们好,也该有个分寸礼节,也不是小孩子了,没见有这样黑天白日总闹在一起的。半夜玩闹到二更,天不亮,就过去又巴巴地凑混在一起。
过了一时,宝玉回来了,问袭人正做什么呢。袭人不答。宝玉见她脸色不好,于是笑着说:“怎么动了气了?”袭人冷笑说:“我哪敢动气!以后你别进这屋子,横竖那边有人服侍你,别再来支使我。我依旧还服侍老太太去。”说完,就在炕上合眼倒下。
宝玉听了,待了一会,觉得无趣,自叹说:“不理我也罢,我也睡去。”于是就在旁边自己的**躺下。
袭人见他躺了不久,就微微打起了呼噜,就拿一个斗篷给他盖上。谁知宝玉“忽”的一声,把斗篷掀开去。袭人知道他也有点恼了,就冷笑说:“你也不用生气,以后就当我是哑巴,我也不说你一句,好吧。”
宝玉半爬起身说:“我又怎么了?你又劝我。再说,你刚才也没劝我什么啊,你现在又说我又恼了。你都没劝我什么,我有什么啊?”
袭人说:“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着我说?”
俩人正闹着,贾母派人来叫他吃早饭。于是起来出去吃。吃完回来一看,见袭人改换到外间的炕上睡着了,麝月在旁边抹骨牌。宝玉知道,麝月跟袭人相好,也是一气的,于是并麝月也不理,自己挑帘进里屋了。那麝月只得跟进来,看有什么要侍奉的。宝玉便推她出去,说:“不敢惊动你们。”——总之,袭人这次用行动劝他,他是恼了。
麝月只得笑着出来,叫一个小丫头进去侍奉。宝玉拿着本书,看了半天。然后宝玉打算喝茶,就抬眼,看见这小丫头,生得还十分水秀,于是问:“你叫什么?”
那小丫头说:“叫蕙香。”宝玉于是说:“谁给你起的?”这蕙香说:“我原是叫芸香的,是袭人大姐给改了叫蕙香。”宝玉说:“应该叫‘晦气’,什么‘蕙香’!”又问:“你姐妹几个?”蕙香说:“四个。”宝玉问:“你第几?”蕙香说:“第四。”宝玉说:“改明儿就叫‘四儿’,不必什么‘蕙香’‘兰气’的。哪一个配比这些花,没的玷污了好名好姓。”一边说,一边命她倒茶。袭人和麝月在外间听了,抿嘴而笑。
这宝玉恼了半天,一日都不曾出门,也不和人说话,只是自己闷闷的,看看书,写写字,有事也不找别人,就叫四儿答应着去办罢了。一直挨到晚上,迷迷糊糊地睡下。
次日天明,宝玉翻身一看,见袭人和衣睡在旁边的大被上。宝玉一时也忘了昨天的事了,就推她说:“起来好好睡,别冻着了。”
那袭人是因为见他不分早晨夜晚地跟姐们厮闹,所以劝他。这时袭人心里也过意不去了,一夜也没睡好。现见宝玉如此,以为宝玉是屈服了,改听话了,于是反倒继续装爱搭不理。宝玉见她不应,就伸手替她解衣服,刚揭开扣子,被袭人拿手推开,又自己扣上了。
宝玉没办法了,只好拉着袭人的手,笑着说:“到底怎么了?”
连问了几声,袭人方才睁眼说:“我没事。你睡醒啦,那好,快去那边房里梳洗吧,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宝玉说:“我去哪里?”
袭人冷笑说:“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如果那边待腻了,再过来,横竖这边还有‘四儿’、‘五儿’地服侍。我们这些东西,可是白‘玷污了好名好姓’的。”
宝玉听了,就笑了,说:“你还记着呢!”
袭人说:“一百年也记着!比不得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
宝玉见她嗔怪自己,却是娇嗔满面,自己就情不可禁了,于是从枕旁拿起一个玉簪来,一掰两段,说:“我以后再不听你的,就同这个一样。”——他也知道袭人说的,男女大了有别,不该不分黑白夜地过去闹腾。
袭人忙拾了簪子,说:“这何苦来,听不听不要紧,值得这样子?”
宝玉说:“你哪里知道我心里急。”
袭人于是笑了说:“你也知道着急吗!可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样呢?快起来洗脸去吧。”
说完,俩人起来梳洗。
却说贾宝玉的堂兄,大伯贾赦的儿子贾琏,这一日,他和凤姐生的小女孩——巧姐出天花了。
这可是大事,凤姐赶忙把贾琏赶出去,搬出到书房去住,又把家里打扫消毒,外面还请了两个大夫,住在院子里,轮流诊断下药,同时跟平儿日日供奉天界管出天花的娘娘。
这平儿本是凤姐嫁来时顺带的丫鬟,被凤姐扶了起来,给贾琏做妾,这样的好处是,贾琏就不好意思再纳别人当妾了,而平儿只是名义上妾,轻易不敢接近贾琏的身,否则就仔细了凤姐拔她的皮。那平儿也忠心,主动不接近贾琏。只把贾琏急得,就找别的人。
贾府里还有一个极不成器的破烂厨子,外号“多浑虫”,懦弱无能,但是自小他家给他娶了一个俊秀的媳妇,如今年方二十来岁,人见人爱的。这多浑虫的媳妇,生性轻浮,最喜欢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管,只要人家孝敬他酒肉,就浑不管媳妇怎么干了。这媳妇貌美异常,众人都封她作“多姑娘”。
贾琏也曾见过这多姑娘,一见就丢魂失魄,只是凤姐管束着,不敢下手。那多姑娘也想跟他好。于是,这一夜夜里二更,多浑虫被贾琏手下的小厮们灌多了,昏睡在炕上。贾琏趁机溜进了多浑虫的屋子,跟多姑娘就在**好了起来。
十几天后,巧姐的天花毒也排净了,贾琏才搬回卧室里住。
次日早起,凤姐去贾母那里问安报道,平儿给贾琏收拾衣服铺盖,结果从枕套里边,就抖出一绺青丝来了。这一定是贾琏和多姑娘山盟海誓,多姑娘送给他的留情物,见发丝如见我了。平儿一看,就明白了,忙塞在自己袖子里,跑去房里间,复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着说:“这是什么?”
贾琏看了,抢上来就夺。平儿就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掰手使劲夺,嘴里笑着说:“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掰折了你手膀子。”
平儿笑说:“你好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她来问你,你倒是用狠劲儿。等她回来我告诉她,看你怎么着。”
贾琏听了,连忙赔着笑央求:“好人,赏我吧,我再不用狠的了。”
一句话未完,只听凤姐的声音传进来了。贾琏忙松了手,平儿刚刚起来,凤姐就也进来了,命令平儿开匣子,给太太找什么东西。平儿忙答应了去找。凤姐看见贾琏,就想起什么来了,问平儿:“搬出去的东西都搬回来了吗?”
平儿说:“搬回来了。”
凤姐说:“少了什么没有?丢的。”
平儿说:“都看了,没有少的。”
凤姐说:“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吧。”
平儿说:“不丢就幸运了,还指望多什么?”
凤姐冷笑说:“这半个月他难保干净,好好找找。”
一席话,说得贾琏脸都黄了。
贾琏站在凤姐身后,冲着平儿使劲抹脖子使眼色。平儿只装着看不见,笑着说:“我跟奶奶想的一样,我就也怕有这些个东西,留神搜了搜,就没有。”
凤姐才作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