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军长府办美容课

糖糖随着灵芝来到后院一间热闹的堂屋,屋里叽叽喳喳莺歌燕舞般聚齐了四桌麻将台子,满满围坐的都是花枝招展的女人。屋内弥漫着烟味儿呛鼻,云雾缭绕。一旁还有盘着头的小姑娘和老人弹了弦儿打着板儿,一板一眼的唱着大鼓书《罗成算卦》。打牌的太太小姐们只顾了热火朝天的胡牌赢钱,乱哄哄闹做一团好不热闹。

一位描画得鹦鹉似的交际花立在牌桌旁抽烟,一手叉腰,吞云吐雾。她头顶墨绿绸花黑纱网半垂掩面,吐着烟圈白眼翻天,尖利的声音嗲嗲地对鲍师长四姨太尖叫嘲讽:“四姐姐呀,侬这手气同侬那面皮儿一样,不灵光的啦。就不要硬撑门面啦。再输,**都要押上的啦。”交际花拖一条鹦哥儿绿的紧身撒摆西洋丝绒长裙,细高的身材还踩着三寸高的高跟鞋,踩高跷似的鹤立鸡群,分明就是一只活灵活现叽叽喳喳的鹦鹉。她亮蓝色眼影涂得极为夸张,眼尾还特地勾一抹橘黄,猩红色口红似吃了活孩子一样吓人,像迪士尼动画片里的巫婆。这民国的妆容就这么恐怖吗?再看围桌而坐掩口附和了嘲笑四姨太的那些女人们,各个的口红都是这种僵尸血色,糖糖暗叹,这是什么风潮?其实民国上海的美妆水平已经相当了得。

糖糖皱皱眉,凑去四姨太身边,搂着四姨太的脖颈撒娇般缓缓喊一声:“姐姐,我来啦。”

四姨太突如其来的运势逆转接连输了几把牌,还被交际花一通挖苦排揎,心情低落到极点,于是她推牌起身说:“哎,我先不玩儿啦,去补妆。”

周围的太太们自然不依,都怪她这是输不起故意赖账,拉住她的腕子不肯放她走。尤其是那位交际花,摇着扇子扭了腰身夸张地奚落:“侬就饶过四姐姐吧,再不描画,那张面皮都要和着脂粉一道掉下来了。啊哈哈,哈哈哈哈。”惹得众人附和大笑到颠倒。

四姨太脸儿气得纸白,眼前的交际花就是他男人鲍师长新从上海娶回来的新宠。这女人狐骚刁钻,仗着自己年轻,入到府里就将矛头对准了原本最得势的她,步步紧逼。

糖糖见这交际花如此猖狂,又见四姨太的脸色大变,就猜出几分此人的身份。正好她还在盘算如何能开场亮相就博个碰头彩,于是她便拿个衣袖掩口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咯咯咯”笑得直不起腰夸张地手指鹦鹉头交际花对四姨太说:“这个姐姐的妆画得好奇葩,是谁故意害你诅咒你,才故意把你打扮成这破财克服的寡妇相吗?”

一句话,本在肆意嘲笑的众人忽然敛住了笑声,屋内鸦雀无声打量糖糖和交际花。交际花双手叉腰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没见识的小娼妇,我这是上海滩今年最时髦的西洋‘翘翘妆’。”

看着色厉内荏气急败坏的交际花,糖糖更是指着她笑得欢,揉了肚子下巴,笑得整个人都要挂在四姨太脖颈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就是在上海滩学化妆美颜的,我师父是大世界的首席王牌美妆大师。你们去打听打听。Mr.约瑟夫。”

乍听糖糖自报家门,交际花也含糊了,大上海她混得熟,可是洋人圈她并不熟,倒是知道洋人的什么美颜的新名词比较多。她不禁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入时的衣裙,仿佛没觉察什么不妥。

糖糖乘胜追击,她凑过去抄起桌上一柄檀香扇,指点了交际花的脸,效仿交际花嗲嗲的口音,向众人解读她的妆容:“侬自己看看的啦。侬颧骨特别高,老话说得好‘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生了这颧骨不能锯掉的,疼!不能锯掉哦,那怎么办?脂粉就别在颧骨这里打高光突出颧骨啦。还有侬这眼影,这是怎么画的啦?撞色是好看,那要哦分是什么人。侬这单眼皮,肿眼泡,鸡屁股似的,若要我说,就该改去涂个小烟熏,喏,眼角处重涂眼影……还有那口红,侬长得这张大嘴哟,口吃八方,亏得师长有钱养得起,就应该用口红来修饰不足……哎呀,还有侬这平胸‘飞机场’,就不好总穿这种裙子,侬看看人家四姨奶奶那胸,那才是女人,侬好歹拿团棉花在里面垫垫再穿的啦……”糖糖越说越来劲,感觉自己像是在小园子里说相声,一个个包袱抖响,惹得在座的太太们纷纷笑得前仰合后,笑到抽,笑到叉气。尤其是四姨太,当她听到糖糖在挖苦新姨太的平胸,不由得意地挺挺胸,仿佛觉得自己腰杆也直起许多。众人爆笑过,又听糖糖的分析似乎有理,纷纷点头议论。

糖糖拿腔作调学了海派话音夸张地边说边问:“孰有胭脂水粉啦?拿来些给伊涂些个,就看出来对不对的啦。”

有好事儿的,争先恐后送出自己的胭脂水粉,糖糖也没有别的化妆刷眉笔,只能就了自己的手和一块儿帕子,擦擦抹抹的给交际花涂了半边脸,又描了眉,勾了眼线,立刻便分出高下。

“啂,一半儿是巫婆,一半儿是皇后,不一样的嘞。”牌桌前的太太有人感慨,立时有人的眼睛被点亮。

丫鬟从后堂取来梳妆镜,交际花左右照照,气焰立刻消减了几分。愣了片刻,交际花立刻换做一副谄媚的笑,上前拉了糖糖的臂摇晃说:“好妹妹,能帮姐姐再把那一半儿脸画上的哇?”

糖糖看都不看她便挣脱她的手,只挤靠在四姨太身边,搂着四姨太的脖子说:“那可要看我姐姐乐意不?”

四姨太此刻心里都笑开了花儿,原本转胜为败晦气连连输钱的郁闷立刻烟消云散,她拍拍糖糖的小手就是不发话。灵芝眼明手快拿个凳子塞去糖糖身后说:“棠儿小姐您坐,陪咱们四姨奶奶好好玩儿一把。”

“先玩儿牌,先玩儿牌,看心情。”四姨奶奶拿捏说,眉头挑挑。

交际花可就尴尬,又不肯按照糖糖吩咐去把阴阳脸儿洗了去,毕竟还舍不得那半面妆容。可若不洗脸,这阴阳脸简直令人啼笑皆非。但如今她也只得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地陪笑伴着四姨太玩儿牌。四姨太这把胡得极快,有糖糖一旁指点,又有交际花频频点炮,眼见周围的太太们气得脸色发白,四姨太双手一推“长城”大叫一声“胡啦!”一锤定江山结束这局。众人掏钱的掏钱,叹气的叹气,洗牌的洗牌。四姨太忙捏捏糖糖的小脸儿,慷慨的抓了几个银元从牌桌下塞去糖糖手心里握住她的拳,极力讨好她。这才叫各取所需,糖糖毫不推辞就将银元塞去袖笼里,然后继续陪四姨太玩儿牌。

周围的太太们再也没心思玩牌,被适才糖糖的焕颜妙招搔得心头痒痒的,都迫不及待地请教她:“棠小姐,您看我这泪痕妆画得好伐?我家督军可最喜欢啦。”

“你这眼睛本来就眼角下垂还是肿眼泡,易显老,不宜画泪痕。” 糖糖瞟她一眼建议说,“化妆不能邯郸学步人云亦云的,要看自己的特色,发挥自己容貌的优点。三分长相七分妆。比如,你脸儿小,鼓鼓的有些婴儿肥,就该往娇俏玲珑上去做文章,一看上去,五官都十分精致得像外国洋娃娃的那种。”

“那我呢,我画得如何?我的特色在哪里啦?她们都挤兑我,说我嘴大吃八方,难看。”牌桌旁又一人凑了身子探过脸张着大嘴迫不及待地问,果然好大一张嘴,笑起来嘴角都要咧去耳根儿。

糖糖随意的目光大模大样扫过她的脸,心里暗笑,这大嘴本平常,前世里那些女星大嘴巴却极讨喜的比比皆是,只是眼前这位太太竟然涂了一口狗血似的口红吓人。糖糖说:“嘴大未必是坏处,有时候缺点夸大了反而是美。”糖糖想给她举例某前世的大嘴明星,可一想,这些人也不知道,就说,“你的唇很有肉感质感,虽然大,就要往热情炽烈奔放去描画,像欧洲女人那种。”她指指交际花说,“就是她这种明艳的风格,把男人的目光吸引到你的唇上来,一眼看了就想吻上哪去的冲动。”糖糖得心应手地说,忽然面颊一热,唇边好像挤来了那潮热湿软的带了青青胡茬的唇和俏脸,心里不由一抖,暗骂一句孟经略这王八蛋,果然阴魂不散!

“侬这小姑娘,知道得蛮多,臊人呢。”有太太们香扇掩面窃笑议论。

糖糖这才忽然记起自己这一世的身份,担心言多必失。打牌的空隙,她吩咐人打水净手,索性撑了发酸的腰起身,亲自动手,将自己点评过妆容的每位太太都一一指点评说着,亲手给她们描画出妆容来。心里暗探,这也就是今天老娘开心,若换在前世里,你们这算哪路子里的妖精,排队都排不上由本大师给亲手化妆呢。

果然一张张脸顿时焕然一新,各位太太竟然美得一动不敢动,生怕眨眼都能掉了脸上的胭脂水粉,更有那喜不自禁的直接告辞回府去寻老公得瑟炫耀去的。

人少了,关了一牌桌。四姨太下了牌桌招呼糖糖替她两把,喊着灵芝去伺候她后面抽几口烟。糖糖这才真是看到了旧社会的劣习,心里添了几分厌烦。但又不能扫了众人兴致,就在一群太太小姐们奉若神灵般的吹捧伺候下继续替四姨太玩牌,手气好,加之有人半玩儿半送的讨好她,她几乎把把胡牌,玩儿得毫无悬念。一边搂着赢来的钱往四姨太那个钱盒子里装,心里一边感叹:“这些太太小姐看来都是金主呀,这些金主一定要发展成铁粉儿才行,财源滚滚。对!就这么定了!”

心里拿定主意,她只招呼大家低头打牌。并说:“若有兴趣的,改日去春庆园戏台去寻我,后台梳妆台有脂粉,好描画。”糖糖信口说,心里在盘算,如何聚集自己的粉丝,日后怕是会派上用场。

这边的牌打得正恹恹欲睡,忽然有人喊一声:“芮二爷来啦?”

“哎哟,芮军长呀,大忙人,久违呀。”

姨太太们寒暄的话语,一声“芮军长”惊得糖糖睡意全无,立时惊醒。

“好热闹呀。”芮骁踱步进来,手里甩弄雪白的手套往厅里走,众人起身招呼,但话音里都透了几分忌惮。

“好好玩儿,裘军长喜庆的日子,例外,例外。”芮骁说。

旁边有姨太太如释重负般悄悄对糖糖低声:“整顿军纪禁赌博,军属也不许。芮二爷今儿脾气好了。若被孟少帅抓到,就麻烦大了。”

糖糖这才记起满城张贴的安民告示,缙北军整顿军纪,看来不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过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由想起了刚才芮骁和孟少帅在夹道尽头的那番对话,忽然有些感慨。这孟经略不上浪**败家子出名吗?怎么还如此的麻烦难缠?

“你,四姨太喊你去呢。”芮骁隔了众人指着糖糖说,“糖……程棠棠。”

糖糖一个激灵,但还是含笑站起来问:“四姨太人在哪儿呢?”

“带她去四姨太那里。”芮骁点支烟吩咐手下,毫不客气地走去糖糖的位置问,“这是四姨太的局?抓壮丁,让我来替他几把呢。你这是输了赢了?”

众女眷一听,欢欢喜喜地迎他落座,群蜂环绕似的迎过去。随了糖糖一道挽手向外走去解手的一位太太还笑了悄声凑她耳根儿说:“芮二爷就是不解风情,其实生得蛮英俊挺拔的,身子骨老壮实了。”

糖糖多少有些提防,看看园子里的夜色问侍卫们:“四姨太带灵芝去抽烟,不会太远吧?”

“不远,过了前面这个跨院一直向前走,有个花园,就在里面和几位太太抽烟赏月听艳曲儿呢。听说,抓了个小花旦去伺候诸位娘娘。”侍卫一脸坏笑说。

糖糖心头一沉,忽然想起了小师哥涵元,又猜,不会这么背运吧?她可是一再叮嘱点梅姐姐快快套车带涵元离开的。心里不安,她忙追问:“什么小花旦?”

“才戏台上唱戏的小花旦,生得花生仁似的水嫩,那小脸蛋嫩的,一掐一把水,叫什么‘春’,什么‘春’来着,嘿……”

糖糖听得更是心里咯噔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