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他人的陷害

主持改革时,屈原越来越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不是因为反对者太多,而是楚怀王与他的心渐渐有些疏远了。

在深得楚怀王信任的时候,屈原是位高权重的左徒大人。他权位之高、攀升之快,令那些朝堂之上的国之蛀虫嫉妒艳羡。再加上屈原为人耿直,不善于处理同僚关系,又锐意改革,损害了贵族阶级的利益,便有许多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所以,就有奸佞小人开始到处散播屈原恃才傲物、好大喜功、目中无人的谣言。

有一天,楚怀王与靳尚对坐弈棋,闲谈中楚怀王说道:“几个月来,屈左徒忙于联络山东诸国,共对强秦,也不知那制《宪令》一事进展得怎么样了?”楚怀王这番话,像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靳尚,等待着他的回答。

楚怀王说者无意,靳尚听者有心。靳尚故作漫不经心地冷冷一笑,说:“依臣推想,屈左徒的《宪令》怕是早就已经制定完了。”

听靳尚这样一说,楚怀王诧异地问:“爱卿是如何知晓的呢?”

“这个……”靳尚故作犹豫,欲言又止,“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

楚怀王鼓励他说:“爱卿有话请讲,有朕为你做主,有什么惧怕的!”

靳尚默然不语良久,好像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大王请想,如果《宪令》尚未制成,举国上下怎么会将《宪令》的内容传播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呢?”

“啊!竟有此事?”楚怀王大吃一惊,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眼看时机成熟,靳尚火上浇油说道:“《宪令》是国家的根本大法,未经大王裁决,便近播远扬,这屈左徒也太目无王法了!”

靳尚等待了许久,终于有了进谗的机会,他胸有成竹地说道:

《宪令》是国家的头号机密,楚有律令:公之于世之前,除了国君,制者不得将内容泄露给任何人。身为左徒,屈原对此不会不知,况且大王曾再三叮嘱要严守机密。而今,《宪令》的内容君主尚未查阅一字,却弄得家喻户晓,满城风雨。由此可见,屈左徒根本不将大王放在眼里。

楚怀王被激怒了,靳尚便躬腰屈膝立于一旁,俯首低眉,暗自窃笑,以观动静。

楚怀王火冒三丈,怒发冲冠,愤愤地自言自语道:屈原啊屈原,朕自问待你不薄,器重如山,寄予厚望,不料你羽毛未丰,便视朕如草木。你即使有经天纬地之才,扭转乾坤之力,让朕如何敢继续重用你!

楚怀王已到了气急败坏的程度,但靳尚却嫌火未旺、怒未盛、恨未深,于是进一步说道:大王有所不知,屈原早已将自己视为当今天下的圣人了。他曾不遗余力地诋毁大王,诬陷大王昏庸无能,没有主见,耳根子软,贪恋酒色。大王命令屈原拟法,但他每出一法,一定会夸耀自己的功劳,还扬言说当今的楚国想要拟法,除了他以外再无他人可用。更有甚者,他竟将贪天之功据为己有,胡说什么没有屈原,就没有楚国今日的强盛;没有屈原,就不会有山东六国的合纵;没有屈原,就没有联兵伐秦的壮举。他还说,在列国事务中,一切都由他左右与摆布,大王不过是傀儡而已。

臣在担心,长此以往,楚国的黎民百姓恐怕只知有屈左徒,而不知有大王呀!

楚怀王再也听不下去了,堂堂大国之君,怎么经得起这样沉重的打击,便将怒气撒向了靳尚。从此,楚怀王对屈原的误会就更深了。

南后郑袖,约莫三十六七岁,美艳而矫健。一方面,她是个狐媚子,善于作出各种妖态,因此颇受楚怀王的宠爱。另一方面,她心狠手辣,敢作敢为,很有些大丈夫的气概。这女人嫉妒心特别重,看到别的女人得了怀王的欢心,她就受不了。

有一个魏国送来的美人,楚怀王很喜欢她,南后就私底下拉住她的手,装出关心的样子说:“大王哪儿都喜欢你,就不喜欢你那个鼻子,以后见到大王时,你最好掩住鼻子。”魏美人果然那样做了。

楚怀王见了不解,就来问郑袖原因,她不阴不阳地以问代答道:“大王,是不是你身上有什么味道?”楚怀王听了大怒立即下令割了魏美人的鼻子。

郑袖还爱讲究排场,喜欢他人恭维自己。靳尚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强颜承欢,满足她的虚荣心和好胜心,因而颇得她的欢心。

可靳尚是一副软骨头,没有一点儿阳刚之气,又令郑袖不悦。屈原在朝中出现后,他仪表堂堂,英气逼人,那青年男子的俊美引起了郑袖的倾心。

可是屈原在郑袖面前彬彬有礼,不苟言笑。郑袖多次用语言挑逗,屈原都冷若冰霜,不置一顾。一块肥肉,令人馋涎欲滴,却到不了口,这就使她由爱转为恨,非要除掉屈原不可。

楚怀王的生日到了,郑袖全副武装,像是要参加一场战斗。一清早就命人去请屈原。

这天屈原本来要去祝贺楚怀王生日,可他听说南后要召见,必然有急事,就一早乘车进宫去了。进入宫里,只见郑袖已经盛装以待。这女人果然妖冶得很,本来就天生丽质,又善于作出一种媚态,虽然已年近40,但依然秀色可餐,一笑一颦皆有万种风情。屈原大眼也不敢正看,郑袖却有意频送秋波。

“屈大夫,你的诗写的太美了,读了好比葡萄佳酿,流入心田,令人沉醉。”

“不敢当,南后谬赞了。”

“你的诗就像你的人一样,纯美、芬芳、高雅。”

“唔……”屈原难于回答,心里直嘀咕:她究竟要干什么?

还好,没等屈原太尴尬,郑袖便说明了请他提前进宫的原因。她说,《九歌》已经排了许多天了,今天在正式演出之前,想请屈原过目。由于时间较短,只把最后一章《礼魂》预演一遍。

在宽阔的明堂之内,南后居中坐着,屈原在一旁陪伴。

乐师和合唱队在明堂的一侧,舞蹈队从另一侧登场。只见他们一个个头戴面具,或青、或白、或蓝、或紫。手中或执长剑,或执扫帚,或执排箫,或执桂枝。按照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的顺序依次走上场来。

那一边乐声、合唱声起,这一边便随之盘旋起舞。正在歌舞喧闹的时候,郑袖向外望了一眼,忽然“哎呀”一声,往屈原坐的那边倒去了。

屈原以为郑袖病了,赶快用手去扶,郑袖趁势倒在他怀里,柔声说道:“屈大夫,我头晕!”

屈原正想叫人扶郑袖躺下,楚怀王和靳尚走上堂来。郑袖突然翻起身来,一边做出挣扎的样子,一边叫道:“屈大夫,快放手!快放手!”接着朝楚怀王飞奔过去,伏在楚怀王胸前啜泣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屈原一时茫然不知所措。怀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手拍着郑袖安抚她,叫她不要害怕,一手指着屈原骂了起来:“你这个伪君子!你满口的仁义道德,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

“大王,你听我解释!”屈原伸出双手。

“还要解释什么?我都看在眼里了。”楚怀王怒不可遏地说道。

屈原感觉自己正做着一场噩梦,怔怔地站着等待梦醒。

只听耳旁传来娇滴滴的声音,那是郑袖平心静气地在劝解楚怀王。

“大王不要为臣妾气坏了身子。屈大夫毕竟是初犯,而且他还替大王草拟新法有功呢!”这是显然欲擒故纵,楚怀王反倒更加火冒三丈了。

“你还替他说情?要不是我赶到这里,后果将不堪设想呀!至于那些新法,既是他写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一把火烧了得了。”

其实,新法楚怀王一个字也没看过。这时,郑袖和靳尚暗中递了一个眼色,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屈原听到楚怀王的话,猛然一惊,恍如大梦初醒:新法!

新法要完了!这是他心血的结晶,是他希望所在啊!自任左徒以来,他用自己的满腔热血浇灌着、滋养着一株枺花柳,要把楚国引向一个更加光明灿烂的未来,如今一切都落空了,他忍不住要发狂了。

“大王,您不能这样做啊!你要毁掉的不只是一部新法,更是我们楚国的前途!”屈原狂喊着又转向郑袖,“南后,你陷害我,好毒辣的手段!可是你陷害的不是我,陷害的是楚国,是大王,也是你自己啊!”

“大王,我害怕,屈大夫怕是疯了吧?”郑袖暗含怂恿地说了一句。

“是疯了,快把他推出门去!”楚怀王命令道。

两天后,靳尚和郑袖又在寝宫中会面了。郑袖显得格外光彩照人,靳尚眼角的皱纹似乎也少了许多。

“怎么样,对我的表演还满意吗?”郑袖得意地问道。

“为臣佩服之至。不过,为臣还是要提醒南后,屈原在国中有很高的声望啊!”

“所以,对他的处理必须慎重。可是,大王可能要对他处以重罪呢。”

“那样怕不合适。”

“那就给他一个有职无权的官位。”

“三闾大夫。”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这事就交给我去办吧。”靳尚自告奋勇地承担了下来。

靳尚去见楚怀王,楚怀王正在那里闷闷不乐。生日被搅是第一重晦气;自己一直信任和依靠的屈原,做出这样的丑事,是第二重晦气。

楚怀王想:

屈原对我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有了他,我才一度做了纵约长;有了他,国家的政事才上了轨道,有了目标。我那天对屈原的态度是不是太过分了?说不定哪里有没弄明白的地方呢?屈原那“你们陷害的不只是我”的喊声犹在耳畔回响,难道他真的疯了?

总之,这时楚怀王的心中有些乱,也有点儿软。

靳尚看见楚怀王愁眉不展,凭着自己灵敏的嗅觉,他把楚怀王的心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尽管郑袖的表演天衣无缝,可是要说屈原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做出那样卑鄙的事,不大会有人相信的,大王怕是有些为难了。于是,靳尚准备见机行事。

“大王是不是在想屈原大夫的事?”靳尚小心地问。

楚怀王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王,”靳尚试着进言,“屈原大夫真是有点儿可惜,凭他的才华,正是英年锐进的时候,想不到竟做出这种事。”

听了靳尚的话,楚怀王感到有一点儿安慰。心想:这个刁钻鬼,怎么一眼就看透了人的心事呢?好,那就顺势跟他谈谈。

“那依你之见,这事该怎样处理呢?”

“恕臣大胆,臣以为屈原自然不再适合担任左徒之职,不过,仍应给他一个品位较高的官职,以酬报他做出的贡献。”

“什么官职?”

“三闾大夫。”

怀王颔首。

“此外,他和南后之事不宜张扬出去,因为……”靳尚谄媚地望着怀王,“大王素有知人的美名,一旦人们听说大王信任的人做出了无礼的举动,大王的威信岂不是要受到影响?”

靳尚毕竟不是个简单人物,三言两语就拨开了楚怀王心中的迷雾。次日楚怀王便下诏令,改任屈原为三闾大夫,由靳尚权摄左徒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