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同盟派的对战
美洲之行,给梁启超带来思想政治立场的又一次重大转折,他对美国华人社会的种种失望,由此想到中国人的素质,中国国民性的弱点,使他对立即在中国实施民主共和制度产生怀疑。于是,他开始收回迈向革命的脚步,返身折回改良的营垒。
如果说1903 年以前梁启超在改良与革命之间曾经几度徘徊瞻顾,举棋不定,那么他在1903 年底漫游美洲新大陆归来后,则宗旨大改,言论骤变,从礼赞革命到反对革命、从心向共和到回归保皇立场。
人们对照他数年前的言论,很难相信同样出自一位曾经自命为“思想界陈涉”的梁任公之手。这变化之大,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他说:
吾之思想退步,不可思议,吾亦不自知其何以锐退如此其疾也。
从美洲归日不久,梁启超考虑再三,终于主动作出姿态,写信给徐勤,谋求缓和与康有为的紧张关系。信中说:长者(即康有为)处因相隔太远,而弟往书颇疏,故生出种种支离。实则弟自问一年来对不住长者之举动极多,无怪其恼怒,一切严责之语,弟皆乐受。因长者知我为可责之人,乃肯见责也。前日之事实,或有实由弟之悖谬者,亦有出于无心,而既生支离后,愈滋支离者。今弟所自认悖谬之处,悉以诚心悔改,其他出于无心者,亦断无不可解之理。
人们都说,梁启超认错知罪表示“诚心悔改”之日,便是他重归康门回到改良营垒之时。梁启超美洲之行返日后,连连发文,否定革命的必要,散布革命的恐怖与危害,完全放弃曾经大肆鼓吹的“破坏主义”和“革命排满”主张,从而拉开了革命与改良两大阵营全面论战的序幕。
梁启超回归改良营垒,无疑大大增强了保皇党的实力。而革命派一方,其力量正在迅速发展壮大,革命与保皇两党间的激烈冲突,势在必然。
1905 年8 月20 日,兴中会联合华兴会、光复会等革命团体,组成了中国近代史上的第一个资产阶级政党——中国同盟会。
同盟会在孙中山的领导下,提出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为内涵的三民主义政治纲领,并在东京设立了自己的机关报——《民报》。同盟会的组建,标志着中国的资产阶级革命发展到一个崭新阶段。同盟会的建立使清政府惊恐万状,迫于内外交困,清政府为应付局面,派出载泽、端方等五大臣前往欧美及日本“考察政治”。1906 年9 月,清廷根据五大臣的密奏,颁发了“预备仿行宪政”的上谕,宣布预备立宪。
同盟会人对清廷的这套把戏早已看透,并嗤之以鼻,但康有为一派闻之则兴奋雀跃,以为实现君主立宪政治理想的时机即将到来。梁启超在给蒋智由的一封信中不无天真地写道:今夕见号外,知立宪明诏已颁,从此政治革命问题可告一段落,以后所当研究者,即在此过渡时代之条理如何。
诚然,同盟会的成立和清廷宣布预备立宪,使革命派与改良派双方都最终确定了自己的政治行为宗旨,两大政治阵营的思想及组织界限由此泾渭分明。
论战双方,同盟会这边以孙中山、章太炎、汪精卫等为首,将《民报》作为冲击阵地;改良派方面则以梁启超为代表,踞守《新民丛报》,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论战的焦点则为:要不要采取革命手段推翻清政府;要不要建立民主共和国体;要不要改变封建的土地制度,等等。
进入20 世纪的中国民众对长期的封建专制统治早已失去最后的耐心,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人主张以暴力推翻清政府,实现平均地权、民主共和的愿望顺应历史潮流,在民众中具有强大的号召力,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加入了革命派行列,即使在东京,一时也是热浪滚滚,更多的人投奔同盟会。
相比之下,改良派的阵营却是愈来愈不景气,它引起梁启超和康有为的极大忧虑。
梁启超鲜明表示了与革命派势不两立的立场,在他的心目中,革命派成了头号敌人。从《时务报》《清议报》再到《新民丛报》,梁启超久主大报报坛,又首创“报章体”,以笔力及文章影响论,文名已是如日中天。故而论战之初,梁启超大有先声夺人之势。
双方就革命与改良、民族、民权与民生等问题,进行多次理论的交锋,而论战的文字,总计有100 余万字。
但双方一交火,便显示出了各自综合实力的强弱。革命党人中不仅有国学功底深厚的章太炎,有政治上成熟的孙中山,而且聚集了一批文章写得虎虎有生气的年轻有为之士。
而改良派这边,大手笔仅梁启超与康有为而已。由于康有为名声太旧,又不时为改良派内部的问题所困扰,影响力大不如从前,主帅梁启超不得不孤身一人实行车轮大战,使出浑身解数迎战群雄,他累得精疲力竭。
论战仍在继续,不过它是朝着不利于梁启超的方向发展。
最后,梁启超挂出“免战牌”,向革命党妥协,提议停止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