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逃亡的日子
梁启超在中国经历了险象环生的追捕,逃离中国本土,接着他又熬过了海上旅程的寂寥,终于登上日本海岸。
初抵日本,梁启超下榻东京牛込区马场下町,饮食起居均由日本进步党提供。加之梁启超出逃时随身带有一些银两,生活也就较为方便,尚无困苦之虞。
要说有些不自如的地方,则主要是言语不通和难得与志士同仁交往、与文人诗友聚会,为此,他常常感到寂寞。
不久,康有为也来到日本,这使梁启超又惊又喜,师徒二人劫后重逢,不禁热泪盈眶。
康有为此行带来了梁启超家中的消息:在梁启超出逃之后,清廷的兵丁奉旨曾到梁启超的家乡,在新会茶坑村查抄,他们锁拿亲族,搜刮财物。
在危难之时,梁启超的妻子李蕙仙毫无惧色,义正词严地指斥清兵的暴行。为防再生不测,梁启超的父亲即刻带领全家逃往澳门避难。
梁启超得知昼思夜想的家人受自己拖累而遭罪,深深的愧疚和悲哀涌上了心头,但是亲属们遭此大难仍安然无恙,他又感到一阵欣喜,特别是妻子李蕙仙的深明大义,对自己的事业如此理解和支持,他更是感到莫大的安慰。
梁启超与家人取得了联系,夫妻间遂飞鸿不断,相互勉励。
妻子的理解和支持,成为梁启超事业追求的重要精神支柱。
在逃往日本的海程中,梁启超曾反复思量,如何争取日本政府继续支持戊戌变法后中国的维新事业,改变“皇上幽囚,志士惨戮”的局面。
为了赢得日本各界的同情和理解,康有为在日本作短暂停留期间,与梁启超一起广交日本朋友,与犬养毅、高田早苗、柏原文太郎等频繁来往。
1898 年10 月26 日、27 日两天,梁启超出面连续拜见日本外务大臣大隈重信的代表志贺重昂,进行了笔谈,希望日本政府联合英、美等国共同对慈禧太后施加压力,迫使其归政光绪。
日本有报刊发表文章,批评中国戊戌变法的失败,是由于操之过急所致。梁启超见到此文,颇不以为然,于11 月2 日致书日本人品川弥二郎,对这种说法进行了驳斥。他写道:在日本明治维新时期,吉田松阴曾力主只有从事流血斗争,天下事方有可为,而观望持重则为最大下策。中国数千年之疲软浇薄,较之日本幕府末期的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非用雷霆万钧之力,不能打破局面”。中国的变法运动,非但不激进,而且还过于和缓。
时隔不久,梁启超又在日本《东邦协会报》发表文章,陈述戊戌变法及其失败的情形,极言中国变法之成败与日本的利害关系,认为中国上有皇帝的“英明仁厚”,下有爱国志士“志盛气锐”,光绪皇帝如能复出,“一二年间,一切积弊,可以尽去;一切美政,可以尽行”,改革仍然充满希望。梁启超呼吁日本政府及日本各界以“友邦之力”,促成光绪皇帝复出,助中国完成维新大业。
其实,日本政府确立对华政策,完全以是否符合本国的利益为依据的。在戊戌变法前,因慈禧奉行联俄拒日的政策,日本乃极力亲近拉拢中国的维新派,企图通过扶植一批未来的亲日势力,达到日本在华利益处于优先地位之目的。
戊戌变法后,日本政府看到以慈禧为代表的守旧顽固势力重掌朝政,认为维新派已很难在中国政治舞台重新有所作为,便采取了一种骑墙圆滑的外交手段,周旋于清廷与维新人士之间。
为了表示出对清政府的“友好”姿态,他们公开表示不准流亡中的康有为在横滨、神户等地上岸。康有为在东京登陆后,他们又催促康有为尽快离开日本。
另一方面,日本又暗地声称要保护中国的维新派,向在日的维新人士提供居住和一些生活条件,把他们视为在外交上向清朝政府讨价还价的筹码。实际上,日本对梁启超等人提出的政治要求则不置一词,无任何实质性的动作。
梁启超无视日本政府的真实面目,坚持联日制俄,把维新大业的希望寄托在日本政府身上,企图通过游说,使日本政府出面干预朝廷,让光绪皇帝复出,并结成中日联盟,共同抵御来自北边的沙俄之威胁。这样,中国便可摆脱惨遭瓜分的危难境地。
事实证明,梁启超等人的愿望实在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有人说,梁启超波澜起伏的亡命生涯是以苦学日语、苦读日本之书开始的。此言不差。
在逃往日本的途中,大岛舰舰长曾送他一本日文的《佳人奇遇记》,让他读读解闷。梁启超不懂日文,随便翻了翻,不知所云,只好搁置一旁。这实际上也提醒了他,学好日语已是当务之急。
来到日本,突然置身于使用另一种语言和文字的国度,因言语不通,给梁启超的生活和事业带来极大不便,他迫切感到学好日文刻不容缓。
当衣食起居一经安顿,梁启超便每日埋头苦读,还专门请了日本人教他学日语。梁启超本极为聪慧,加之勤奋努力,很快就入了门,渐渐地他可以借助字典看日文书了。
1899 年2 月,当康有为离开日本赴加拿大之后,梁启超便邀既深通中国文法、又已初通日文的罗孝高一起前往箱根环翠楼,住在那里潜心学习。梁启超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希望尽快提高日语水平。
半年下来,梁启超的日文基本过关,他不仅已经可以比较顺利地阅读日文的报刊、书籍,而且他还与罗孝高共同编写了《和文汉读法》一书。
梁启超初习日文时,便注意搜集、阅读各种日文书籍和报刊,可以说,他的日语水平是在大量阅读日文书籍中提高的。
其实,日本民族自身并没有多少经典传世,梁启超这一时期所读的日本书,大多数是明治维新以来日本大量翻译的西方著作,涉及政治学、经济学、哲学、社会学等领域。
这一时期梁启超所选择的阅读范围,显然与他思考、探究的问题有关。他如饥似渴地读这些中国读不到的书,思想上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引起了强烈的震撼。
梁启超深刻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弹丸岛国的日本在漫长的封建幕府时期,几乎一切都学中国,但是最后在穷途末路之时,便调头向西方学习。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在30 余年间,“广求智识于寰宇”,所译所著西学新书不下数千种,其中介绍和翻译政治学、经济学、哲学、社会学方面的书籍尤为详备,而这些书籍正是开民智强国基最紧要、最急需的。而中国呢,为求富国强兵,前些年翻译的西学仅“偏重于兵学艺学,而政治、资生(即经济)等本原之学,几无一书焉”。
这是梁启超第一次从文化的视野,通过对中日两国的比较,深刻反省自己的民族。
把政治学、经济学、哲学、社会学等学科视为开民智强国基之急务,一反中国传统的对西学的态度,体现了梁启超作为思想家的敏锐之处、过人之处。
在初赴日本的那段岁月里,梁启超在已被翻译成日文的西方哲人的著作中徜徉,殚精竭虑,废寝忘食。但是他的收获也是满满的,学问大为长进,思想产生飞跃。他曾这样自我评价:
自居东以来,广搜日本书而读之,若行山**上,应接不暇,脑质为之改易,思想与言论与前者若出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