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如何应对灾荒

在经过这次灾荒后,王羲之开始思考灾荒发生的原因,以及应对的方法。他发现,天灾发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那么就要注重事前的防范和事后的处理。

从前只要遇到荒年,当政的人便将灾民迁移到别处,以此来解决问题。但是,这种方式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绝非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多灾民都走空了的地方,自此没有了人烟,没有了生息,变得更加荒凉,而那些移往别地的灾民在途中变成了难民,增加了其他地区的负担,以致造成恶性循环,难怪常常会出现灾荒。在王羲之看来,这种情形之所以会产生,归根结底就是那些不顾百姓生死的贪官污吏在作祟。

王羲之曾对朋友说:“有些当官的,只想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如果任期内没有天灾,便能安稳享乐;万一不幸遇上荒年,干脆眼不见为净,就把百姓远远地迁走。等到任期一满,马上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把百姓丢在一旁不管不顾,这叫什么父母官!这样的官员还整日吃着朝廷的俸禄,对得起朝廷、国家吗!”

朋友回答说:“天灾这种事情,的确是不好处理。他们有的是不想办法,有的是想不出办法。你呢?可有彻底的解决办法?”

王羲之说道:“我想了很久,总算想出一个办法可以应对。我们对于天灾当然还没有办法避免,但是可以减少它的危害程度。江南这一带不是有很多河流吗?有的因为淤积过久,一有大雨便泛滥成灾,如果我们能加以疏导使河道畅通,不但没有了水灾的顾虑,而且一旦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了。”

王羲之的朋友诧异地问道:“这和应对灾荒有什么关系?”

王羲之得意地解释道:“如果河川畅通,那么河运便会发达起来,万一遇到荒年,就可以从千里之外用船把粮食运来。从前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从远地运来一点点米粮,如果有了河运,几天之内便能运来堆积如山的粮食,这不是比迁移民众要省事、经济得多吗!”

朋友听了以后,也十分赞同王羲之的想法。于是,王羲之便开始未雨绸缪,疏浚了许多河流,拓宽了河面,并在各地普遍设立粮仓,储备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那些狡猾的贪官,常常利用职权,克扣或盗取这些物资,中饱私囊。王羲之下决心要惩治贪污,却因官官相护而无法执行。王羲之不明白,普通贪污罪就该处死,将救灾用的粮物钱财中饱私囊的官员不是更该处死吗!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替那些贪官污吏掩饰、说情?难道公理不存在于官场中吗?

王羲之曾写了一封信给好友谢安,大意如下:地方上的那些贪官污吏为所欲为,竟然勾结管理粮仓的人盗用赈灾的储存物资,而且盗用的数量多得无法估计。

我准备杀掉几个贪官,以儆效尤,但却没有人支持我,竟然还有人提出各种理由为他们的行为辩护,一想到这里,我便痛心不已!

你知道吗?据我调查,光是余姚一县就有将近十万斛的米粮被人盗卖,这一笔钱不知养肥了多少贪官污吏!这些人像蛀虫一样地啃噬着国家的根本,一天不除去他们,国家就会一天比一天空虚,而我却束手无策!每念及此,怎不令人愤慨!

谢安也是在政治圈中滚打摸爬过的人,他深深地了解王羲之的个性,但他更了解官场的黑暗和那一套贪污伎俩。除了对王羲之安慰一番以外,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王羲之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自然敌不过多年的恶习;但是,一个有决心、有抱负的人绝不会放弃尝试,只要有机会,王羲之仍会尽力去做他应做的事,就算树敌无数也在所不惜。

为了解决粮食问题,王羲之绞尽了脑汁,但粮食产量仍然不足。为此,王羲之曾与自己的朋友和属下讨论过无数次,但结论都是一样——政府赋税徭役过重。除去被征走的,剩下的自家能够吃饱已经不错了;而且,战乱已久,国家又征调了很多人去服徭役,哪里还有更多的劳动力去开垦劳作?这两个问题如不解决,粮食的产量就不可能提高。王羲之曾上书朝廷,建议减轻民众的赋税和徭役:如果百姓努力耕作,而收成的大部分却要缴给朝廷,仅靠留下的一小部分用来养活妻小,自然是不够的。家人越多,日子越不好过。

再说,百姓生活实在很苦,无论晴雨都得下田耕种,又要除草、施肥,终年辛勤所得,却难获温饱,很多百姓只好放弃耕作,另谋生路,因此粮食产量自然也越来越少。

况且,百姓的困扰还不止这些。官府中出现的所有需要劳力的事情,都找百姓去做,如修建官署、筑路、修桥。不管是农忙还是闲暇时节,动辄征百姓服役,今天去修桥补路,明天去运送各项物资,徭役的工作始终不断,田里的事只好放下不管,农田一旦荒芜,粮食也就减产。

假如赋税、徭役略微减轻一点,不但是一项惠及百姓的德政,而且,这么一来,粮食增产,对朝廷也有好处啊!

可惜,王羲之的这种建议没有受到重视,更没有被采纳。但是,他却并不因此而灰心,更不会就此放弃。“民以食为天”“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吃都吃不饱,还谈什么荣辱道义?还谈什么教化百姓?即使没有上级的支持,王羲之仍旧常常带领主管人员到处巡视,看看百姓们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或是有什么问题有待他去处理。

有一次,王羲之和一班官员接受当地父老的宴请,有一位老人感慨地说道:“唉,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想当年,我们喝的酒哪儿像今天这么淡?真是不够味!”

话一说完,席上就有人七嘴八舌地接上去说:“当然不同啦!你们当年用精选的米、麦等酿酒,味道当然香浓啦!

可是,现在用来吃的都还不够,哪儿来的粮食去酿酒!充其量也不过是把差一点的米拿来酿酒,分量既少,质量也不好,酿出来的酒当然是淡而无味。”

王羲之听了这番话,似乎是愚钝了很久后猛然省悟似的,对着手中的酒杯愣愣地出神,再也没有去沾一滴酒。在座的官吏都很奇怪,因为王羲之的酒量他们很清楚,王羲之爱喝酒,更会品酒,今天他为什么只是看着杯中的酒发呆呢?

回到官署,王羲之便询问有关人员:“本地一年之中,用来酿酒的米、麦等谷物大概有多少?”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位老成持重的官员很谨慎地说:“属下不知道确切的数量,不过百姓家家都会酿酒,而且市面上也有酒出售,再加上日子不好过,大家更是以酒浇愁,我想酒的消耗量既大,用来酿酒的谷物恐怕不在少数。”

王羲之沉吟了半晌,然后才开口说:“我们拼命想办法开源节流,一粒米都不肯白白地浪费掉,却没有想到,一年之中有这么多的谷物被酿成酒,喝进肚子里去了。如果年头好、收成多,倒还无所谓,但是现在怎么能如此地浪费呢!这些粮食本可以养活不少人,现在却被人一杯一杯地喝掉了。”

有人说:“这有什么办法,喝酒是人家的自由,官府也不能管那么多啊!”言下之意,便是抱怨王羲之别再生事了。

王羲之说道:“我决定马上下令,在一年之内,本郡不得酿酒或出售任何酒类。”

看着大伙惊愕不已的表情,王羲之接着解释道:“现在粮食紧张,这些粮食本可用来填肚子救命,怎么能酿成酒水白白地喝掉呢?这种事当然要从我自己做起。这一年内我决不喝一滴酒,这样百姓就没有话说了吧!你们尽量去宣传,要百姓把这些粮食储存起来,有朝一日用到它的时候,他们就会了解我的苦心了。”

禁酒这一措施一实施下去,的确节省了不少的粮食,救了不少人的命。但是,这件事却又成为政敌攻击王羲之的把柄,他们认为他大事不去管,导致粮食仍无增产,却管起了百姓喝酒这种闲事。有些人甚至道貌岸然地向朝廷上奏,批评起王羲之来:“对于百姓喝不喝酒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没有禁令,而王羲之却打破前人的规矩,对百姓下起了‘禁酒令’,太不合朝廷对百姓的宽大政策了!”

王羲之被这一类貌似体恤百姓的指责闹得哭笑不得,他心想:“百姓吃不上饭的时候,你们这些满嘴宽厚政策的‘正义之士’和‘父母官’都去了哪里?”他也曾写信给好友谢安,说起了这件事:

我之所以下令禁酒,原因很简单,因为除此之外再无更好的办法了。

粮食的生长和收获不是两三天的事情。春天播种,要到秋天才有收成,在此期间百姓也要吃东西啊;而且,到了秋天能不能顺利收割还是一个大问题。

万一碰上旱灾、水灾、虫害,百姓的辛苦就白费了。所以,一定要在手头上有粮食的时候尽量储备,严格控制粮食的浪费现象,以备万一。

喝酒远比不上填饱肚子重要,难道为了喝酒连性命都不顾了吗?我下令禁酒,实在是不得已的办法。

现在这么多人攻击我、指责我,我并不伤心。我只是觉得,为什么我做一件对百姓有益的事,就有那么多人反对!难道官员个人的利益要比天下百姓的利益还重要吗?

想到朝廷之内有这么多唯利是图的小人,我就十分忧心。再这样下去,廉政清明的官员会越来越少。

到那时候,还有谁来关心百姓呢?

从王羲之给友人的这封信中可以看出,他已看出此时的局势对他很不利:光凭满腔的热血和干劲是行不通的,政敌们只要一抓住机会就会颠倒黑白地恶意攻击他,只因他是不肯巴结附和他们、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异类。

王羲之是个政治家,有经世治国的才能,有以天地万物为念的胸襟,不图个人的享乐,一心只以国家人民为念,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