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床快婿

东晋的武将郗鉴曾奉旨平叛,立了大功,被封为太尉。

朝廷里除了丞相王导,没人能与他的权力相抗衡。这位老太尉万事顺意,只是有一件事还没有着落:他的女儿郗璇,年方二八,不仅人生得俊俏,而且知书达理,但是还没有找到婆家。因为爱女心切,普通的大家子弟在郗鉴的眼里根本不入流,那些凡夫俗子又怎能入眼?时间一久,郗鉴竟把女儿给耽误了,老太尉和夫人不禁焦急起来。

一天,郗鉴和夫人又商量起女儿的婚事来,俩人越说越发愁。郗夫人叹着气说道:“我们的宝贝女儿有才有貌,咱们做父母的可一定得替她挑个好婆家才行,老爷你说对不对?”

郗太尉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口里不住声地应和着:“对,对!”

郗夫人看出了丈夫是在应付她的唠叨,于是又发作了起来,冲着郗太尉道:“对,对!对什么?举国上下那么多年轻人,你怎么就想不出来有哪一家的子弟可以配得上我们女儿!还亏你总自诩平日交友甚广。”

郗太尉笑了一下,回答说:“我的确是认识不少有权有势的人,可是他们的子弟不是倚仗着家里的权势胡作非为,就是挥霍家里的钱财去花天酒地,这种没有出息的人怎么好选来做女婿呀!再说你的条件也太苛刻了,又要有门第,又要有人品,还要有才气、有发展前途,这种人才实在不容易找。”

话刚说完,郗太尉猛地用手拍了一下脑门,说了声:“有了,有了!”

在夫人的一再催促下,郗太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你来听听看合不合适。现在朝廷内外以王氏一族的声势最大,王导是丞相,王敦是大将军;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吏,不是王家的子弟,就是他们的门生故旧,一门显赫。王氏子弟中也有不少年轻人,想找出一个配得上我们女儿的人应该不难。我们派人去向王家提亲,从中挑一个最理想的做我们的女婿。夫人,你说怎么样?”

郗夫人想了一想说:“王家确实是很显赫,和我们结成亲家,倒也不至于辱没了咱们。只怕他们的子弟也是一批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家伙,那我们的女儿就要吃苦受罪了!”

郗太尉答道:“所以我们需要谨慎地选择,如果真没有适合的人,我们也只好再另外想办法。”

“也只好这样了,那么你快去办吧,省得我整天牵肠挂肚,总是惦记着这件事。”郗夫人催促道。

一天早朝后,郗鉴把自己择婿的想法告诉了丞相王导。王导说:“那好啊,我家里子侄众多,你就派人到我家里来挑选吧,只要你相中的,不管是谁,我都同意。”

听了王导这样说,郗鉴大喜过望,回到家后就和夫人备好一应礼品,第二天就命管家带上厚礼来到王丞相家提亲。

郗府管家先去了王导家,王导立即接待了他。他问王导有没有推荐人选,王导说:“太尉大人来提亲,这自然是件好事,不过我也有为难的地方:如果由我向你举荐的话,难免会掺入个人的想法;而且,不管结果如何,别人也会说我偏袒了某一个人。”

郗府管家频频点头表示认同,王导笑着接着说:“最重要的还是我想撇开清静,万一替你们挑错了人,到时候岂不是要怪到我头上来!我看这样吧,你自己到东厢房去看看,他们大概都聚在那里。你自己看了以后,再回去报告你家主人,由他自己做决定吧。”

郗府管家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便随着王家的仆人到东厢房去了。

王府的各位公子们之前就获知郗太尉要来府中择婿,早已等候多时了。此时,更有一些嘴快的仆人早就跑去通风报信说:“各位公子,替郗家小姐选夫婿的使者到了,已经往我们东厢房来了。要是被看上了,那可是艳福不浅呢!听说这郗家小姐不但长得好,还会舞文弄墨,而且性情端庄贤淑,这样的名门闺秀可真是难得。你们可要好好表现啊!”

消息一出,东厢房顿时一阵**,公子哥儿们个个喜形于色,有的为了今天能够入选还特意赶制了一身华丽的衣服,有的早已把压箱底儿的贵重饰品戴上了,他们个个都要在来者面前展现出自己最光彩的一面。正在混乱之际,郗府管家跟着仆人走了进来。

一一介绍之后,郗府管家便和王家各位公子寒暄起来,想通过他们的谈吐做进一步的了解。这也恰巧迎合了王家公子们想要表现的心态。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凑了上去,铆足了劲儿地表现,无所不用其极。一下子,郗府管家将一辈子的吹捧和奉承之语都听遍了。

正当郗府管家与大伙儿谈笑的时候,东面一铺**躺着的一个年轻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边有应有答地应付着大伙儿,一边用眼角瞄着**那个与房中嘈杂场面极不相称的身影,心中十分纳闷,不禁思忖道:“这小子是谁?

其他公子都拼命地想引起我的注意,唯恐自己的表现被我忽略,这个家伙竟然无动于衷地躺在**,对我不理不睬!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物!”

郗府管家转过身来,向躺在**的少年走了过去。少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在**转了一个身,与郗府管家打了个照面,而郗府管家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这位少年不知道是因为屋内过于闷热还是什么原因,竟把上衣拉到胸前,肚皮整个儿露在外面。不仅如此,他毫不在乎郗府管家那双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自顾自地吃着放在床沿上的一碗面。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王羲之。

对于郗太尉的这场选婿闹剧,王羲之自始至终非常排斥,自然也完全不把身边的这场**看在眼里,更别说是站在他面前的郗府管家了。为了表达自己对周围气氛的蔑视,王羲之还故意将面吃得呼呼作响。他这种悠闲自得,更加放大了那些同族青年的贪婪和做作。

郗府管家离开了王宅之后,快马加鞭地赶回太尉府去向郗太尉报告所见的情形。

在郗太尉夫妇的催促下,管家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然后恭敬地回答说:“老爷,属下刚刚才从王家回来,他们家的子弟我都见过了。各位公子仪表非凡,有教养又有风度,不愧是世家子弟啊,个个都是乘龙快婿的人选啊!”

听了这么含糊的汇报,郗太尉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我要找的是个杰出的人,像你所说的那类人满大街都是。你讲了半天,还不是等于没讲?根本是一堆废话!”

管家挨了训,不敢吭声,心里却翻腾起来:“刚刚在王家竟顾着听大伙儿吹捧受用了,反倒把正事儿给忘了,这次不但没有什么赏赐,还挨了一顿骂,真是倒霉啊!对了,都怪那个傲慢的小子,这一次非得把他拖下水不可,否则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

打定主意后,管家又开口说道:“回老爷的话,属下在王家倒是见到一个很特殊的年轻人,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郗太尉听了这话,好像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急忙问道:“怎么个特殊法?有什么不一样?快说啊!”

管家慢条斯理地答道:“那个人嘛,年纪不大,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嘛,也还算眉清目秀;但是,人不大,架子却大得很,还不讲究礼数。他不仅对我爱理不理的,还在众人面前敞胸露怀,十分有失体统。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把老爷你放在眼里!”管家受了王羲之的轻视,自然要添油加醋一番。

郗太尉眯着双眼观察着管家的神情,心中已明白了一大半,于是便打断了他的抱怨,喝道:“好了,废话少说,你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要有半句不实,有你好看!”

管家一听,心想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吧,要不然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将在王家的所见所闻如实地说了出来。最后,还不忘“提醒”郗太尉:“像这种人怎么配得上我们家小姐呢?”

郗太尉仔细听完了管家的一番描述,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十分值得玩味。他对管家摆摆手说:“好了,你下去吧,回头重重有赏。”管家不明所以,但一听有赏,便连连道谢,然后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

郗太尉转过头来对夫人说道:“夫人啊,我们的女婿人选,终于有着落了。”

郗夫人刚刚听了管家的汇报,早已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时又听丈夫如此定论,忙说道:“人选?你出的好主意,说什么王家定有好女婿可选?刚才你也听见了,王家竟有如此不堪的子弟!我绝对不会允许我们的女儿嫁入这样的人家。”

郗太尉听了夫人的发难后,捋着胡子笑道:“夫人啊!

这回你可错了!你想想,王家公子们为什么对我派去的人那么巴结?说穿了,还不是贪图我们女儿的美貌和我们郗家的权贵!而管家所说的那个年轻人,在那种情况下毫不掩饰和做作,说明他根本没把身份、地位和荣华富贵放在眼里。我阅人无数,这个年轻人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在我看来,虽然王家子弟众多,但也只有这位少年才称得上青年才俊,其余的人顶多算个‘绣花枕头’。”

说完,郗太尉冲着默默倾听的郗夫人投去一个征询的眼神,说道:“夫人,你说呢?”

郗夫人笑着说:“那你还不快派人去打听打听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话说王羲之自己也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成了郗家的女婿人选。二人成婚之时,王羲之刚好十六岁。婚后,王羲之与郗璇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生活得十分幸福,而且还先后生下了七子一女。这段才子佳人的故事不仅在当时被传为美谈,后人也对此津津乐道。“东床快婿”和“坦腹东床”

这两个成语便是出于这个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