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饰演泰剧《齐德拉》
一千响的霸王鞭,在蓝天的背景上,挑起一杆杆红火烂漫的期盼。
晚上7时15分,那节墨绿色的车厢,如一艘从远海归航的古船,静静地泊在北京前门东火车站的月台上。欢迎的人群站成一排,神情肃然,等待那个庄严的时刻。这是一支文化名人的仪仗。蒋百里、林长民、陈通伯、林玉堂(林语堂)、张逢春,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师生,各团体代表和英、美、日等驻华人士,计有四五百人(见《泰戈尔来华讲演及论争》一书)。大家或西装笔挺,或长衫飘洒,唯有林徽因白衫黑裙,上着一件青色坎肩,素洁淡雅,卓尔不群。一束红色鲜花捧在她的胸前,人面花朵,相互映照。
车门打开了。
当那个头戴绛色柔帽,身穿褐色长袍,童颜鹤发、长髯飘逸的老人出现在车门口,林徽因的一颗心像要跳出胸膛,这就是诗哲泰戈尔吗?她眼前出现的分明是诙谐睿智的圣诞老人和慈眉善目的东方式寿星。他仿佛来自一个童话,来自天外一个圣灵的国度,如果不是同时出现在车门口的徐志摩目光的提醒,她几乎忘了献上手中的鲜花。
鞭炮响了,纷纷扬扬的花雨,点缀着1924年4月23日那页史诗般的记忆。
这是最具中国古典意味的欢迎仪式。泰戈尔异常兴奋,他孩子般地笑着,伸出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天空。
从4月12日“热田丸”徐徐驶入黄浦江时起,泰戈尔就始终处在兴奋之中。这位名震寰宇的亚洲诺贝尔奖获得者第一人的来访,使中国知识界的神经兴奋起来。他与春天一同莅临在亚洲这个早已心向往之的国度,他的生命中也仿佛注入了一种神奇的力量。
1924年,林徽因与梁思成、泰戈尔等合影
在桃花如云的龙华,在柳浪莺歌的西湖,在六朝烟霞的秦淮,在漱玉泄珠的泉城,在五岳独尊的泰岱……他沐浴在中国文化的氤氲里,恒河与黄河在他的心中交汇了。他踏访遗迹,发表演讲,乐此不疲。徐志摩从汇山码头接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那些日子,徐志摩也处在高度的亢奋之中,泰翁访华的讲稿,是经他事先翻译好的,老人的行程也都由他精心安排。他们朝夕相处,谈创作的生活,谈心灵的自由,谈普爱的实现,谈教育的改造。他们的话语,如山涧流泉,空中行云,两颗诗心跳动在一起。在杭州陪泰翁畅游西湖,他竟一时诗兴大发,在一株海棠树下作诗达旦。梁启超褒奖学生的豪举,曾集宋人吴梦霄、姜白石的词,作一首联句:
临流可奈清癯,第四桥边,呼棹过环碧;
此意平生飞动,海棠树下,吹笛到天明。
林徽因的情感虽然不像徐志摩那样奔放,但她心灵的泉水也未静止过。从泰戈尔踏上中国的土地那天起,她就留心每天的报纸,为他们计算着行期。泰戈尔那些脍炙人口的名作,她早已烂熟于心,她盼望早一天见到心中的偶像,可是当泰戈尔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自己却在那个瞬间不由自主地进入了童话般的境界。
鸽群似的祥云大朵大朵地飞过,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
先农坛的草坪刚刚修剪过,阳光很舒展地铺在上面,每一片草叶都浮光跃金,蒸发起一种沁人心脾的气味。那气味,很容易让人想起梦中的田园,遥远、古老而安宁的天籁。
这个集会原定在天坛内的圜丘举行,考虑到天坛门票太贵,听讲的青年学生大都经济拮据,于是改在了不收门票的先农坛里面的雩坛举行。
4月28日,欢迎泰戈尔先生的集会,就在这充溢着生命的繁茂草坪上进行。
仙风道骨的诗哲泰戈尔,由林徽因搀扶登上主讲台,担任翻译的是徐志摩。当天京城的各家报纸,都开辟醒目版面,渲染了这次集会的盛况,说林小姐人艳如花,和老诗人携臂而行,加上长袍白面、郊寒岛瘦的徐志摩,犹如松竹梅的一幅三友图。
林徽因的纯情美丽,徐志摩的翩翩风度,与泰戈尔老人相映生辉,一时成为京城美谈。
泰戈尔的演讲,是即兴式的。他满怀同情和亲善的情感,注视着中国的心灵。他说:“吾今日受诸君之欢迎,使吾心中大为感动。盖诸君今日所以欢迎吾者,乃以亚洲民族和平亲爱之精神,及基此精神发之和声也。”
他清了清嗓音继续讲下去:“诸君须知吾亚洲人士受西方人士之压迫,已非一朝一夕,然彼等所用以压迫人者无他,体力及智力而已。吾人受西方人士过度之压迫,几自忘吾人所已有之位置,以至西方人士来吾人之亚洲,吾人竟不能以主人之资格欢迎之。……吾东方人士今已到达于第三期,吾人已霍然醒觉,知体力智力征服世界之外,尚有一更光明、更深奥、更广阔之世界。吾人于黑暗寂寞之中,已见一导引吾人达于此光明、深奥而广阔世界之明灯,唯吾人如欲到达此世界,则吾人不可不知服从与牺牲,乃吾人到达彼世界之唯一阶梯。吾人欲得最大之自由,则必须能为最忍耐之服从;吾人欲得最大之光明,则必须能为最轰烈之牺牲。”
稍做停顿,他喝了一口林徽因递上的热茶,眼睛望了望远方的天空,他的话语激昂起来:“未来之时代,绝非体力智力征服之时代,体力智力以外,尚有更悠久、更真切、更深奥之生命。吾东方人士今日虽具体已微,然已确有此生命矣。西方人士今因专尚体力智力,积极从事杀人之科学,借以压迫凌辱体力智力不甚发达者,即吾人亦尚在被压迫之中。但吾人如能为最大之牺牲,则吾人不久即可脱离彼等之压迫矣。”
他银白色的长髯飘拂着,仿佛站在恒河岸畔,在面对整个人类发言。他嗓音洪亮,精神矍铄:“在结束我的讲演之前,我想给你们读一首我喜爱的诗:仰仗恶的帮助的人,建立了繁荣昌盛,/依靠恶的帮助的人,战胜了他的仇敌,/依赖恶的帮助的人,实现了他们的愿望,/但是,有朝一日他们将彻底毁灭。”
他的朗诵,如林间涌出来的流泉。徐志摩的翻译也文采飞扬,他那硖石官话夹杂其间的京腔,抑抑扬扬,如行云流水,淙淙入耳。林徽因不时报之以赞许的目光。
讲演会结束之后,林徽因对徐志摩赞许说:“今天你的翻译发挥得真好,好多人都听得入迷了。”
徐志摩说:“跟泰戈尔老人在一起,我的灵感就有了翅膀,总是立刻就能找到最好的感觉。”
林徽因说:“我只觉得老人是那样深邃,你还记得你给我读过的惠特曼的诗吗?——‘从你,我仿佛看到了宽阔的入海口。’面对泰戈尔老人,觉得他真的就像入海口那样,宽广博大。”
林徽因、徐志摩一左一右,相伴泰戈尔的大幅照片,登在了当天的许多家报纸上,京城一时“洛阳纸贵”。
5月8日,是泰戈尔先生64岁生日。在筹备庆祝活动时,林徽因问徐志摩以什么方式庆祝,徐志摩说,当然按中国传统方式。
生日晚宴办得很热闹。胡适做主席,400位北京最著名的人物出席了宴会,送给泰戈尔的寿礼是十几张名画和一件古瓷。然而,使泰戈尔最高兴的,是他获得了一个中国名字。命名仪式由梁启超亲自主持,他说,泰戈尔先生的名字“拉宾德拉”的意思是“太阳”与“雷”,如日之升,如雷之震,所以中文应当译为“震旦”,而“震旦”恰恰是古代印度称呼“中国”的名字,音译应为“震旦”,意译应为“泰士”。泰戈尔先生中文名字“震旦”象征着中印文化永久结合。梁启超又说,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名字应该有姓,印度国名“天竺”,泰戈尔当以国名为姓,全称为“竺震旦”。
徐志摩神采飞扬地把梁启超的话译给泰戈尔,泰戈尔激动地离席起立,双手合十,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掌声中,梁启超把一方鸡血石的印章献给泰戈尔,印章上用正宗金文镌刻着泰戈尔的中国名字“竺震旦”,泰戈尔把那方珍贵的鸡血石印章捧在胸前说:“今天我获得了一个名字,也获得了一次新的生命,而这一切,都来自一个东方古国,我倍加珍惜。”
生日晚宴结束之后,在东单三条协和小礼堂为他精心安排了一场演出。这座礼堂坐南朝北,是一座传统的中国建筑,飞檐斗拱的门楼是地道中国式的,礼堂内部灯火辉煌,座位的长椅一排排摆开,是20世纪20年代中国北方都市的一座现代化建筑,许多名人常到这里讲演聚会。
泰戈尔喜欢看戏,尤其喜欢看他自己写的戏。今天为他演出的,是他根据《摩诃德婆罗多》书中一段故事写成的抒情诗剧《齐德拉》。
因为是专场演出,导演是张彭春,且人物对白全部用英语,观众只有几十个人,不大精通英语的梁启超,由陈通伯担任翻译。
演出前,林徽因饰一古装少女,雕塑般地恋望着一轮大大的“新月”,以示新月社组织的这场演出活动。
这个剧本的故事,是由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的情节演变而成,齐德拉是马尼浦国王的女儿,马尼浦王系中,代代都有一个男孩传宗接代,可是齐德拉却是她的父亲齐德拉瓦哈那唯一的子女,因此父亲想把她当成儿子来传宗接代,并立为储君。公主齐德拉生来不美,从小受到王子应受的训练。邻国的王子阿顺那还在苦行誓愿的路上,一天王子在山林中坐禅睡着了,被入山行猎的齐德拉唤醒,并一见钟情。齐德拉生平第一次感到,她没有女性美是最大的缺憾,失望的齐德拉便向爱神祈祷,赐予她青春的美貌,哪怕只有一天也好。爱神被齐德拉的诚心感动了,答应给她一年的美貌,丑陋的齐德拉一变成为如花似玉的美人,赢得了王子阿顺那的爱,并结为夫妇。可是这位女中豪杰不甘冒充美人,同时,王子又表示敬慕那个平定了盗贼的女英雄齐德拉,他不知他的妻子就是这位公主。于是,齐德拉祈祷爱神收回她的美貌,在丈夫面前显露了她本来的面目。
在剧中,林徽因饰齐德拉,张歆海演阿顺那,徐志摩和林长民扮爱神和春神。丁西林、蒋百里饰村民、王孟瑜,袁昌英饰村女。
与泰戈尔同行的印度画家南达拉波斯在后台为他们化妆。印度男女是又大又圆的眼睛,林徽因的杏眼化妆起来有些困难,南达拉波斯却说她像印度阿萨姆曼尼埠人,因为阿萨姆曼尼埠人都是蒙古型的,与中国人很接近。
天鹅绒大幕缓缓拉开了。
林徽因和徐志摩没有想到,他们竟然那么快就进入了戏情:
齐德拉 你是那位带着五把箭的神,爱情的主宰吗?
玛达那(徐志摩饰演的爱神)我就是从创造者心中生的第一个孩子。我把男人和女人的生命都捆锁在痛苦和快乐的镣铐里!
齐德拉 我晓得,我晓得那痛苦和镣铐是什么样的东西。——你是谁呢,我主?
伐森塔 我是他的朋友——伐森塔——季节的王。死亡和衰老把世界拖得形销骨立,但是我跟在他后面,不断地攻击他们。我是永在的青春。
齐德拉 我向你鞠躬,伐森塔神。
玛达那 美丽的陌生人,你发下了什么重誓?你为什么用忏悔和修行来凋萎你的青春?以这种牺牲来礼拜爱神是不适宜的。你是什么人,你祈求什么?
齐德拉 我是齐德拉,马尼浦王的女儿。湿婆天神垂降神恩,应许我的王祖以世代绵延的男储。但是,神却没有力量改变我母亲腹中生命的火花——我的天性是这样的坚强,虽然我是一个女子。
玛达那 我知道,因此你父亲把你当作儿子带大了。他教给你拉弓射箭和一切为王的职责。
齐德拉 是的,因此我穿上男装走出深闺。我不懂得女人赢得人心的诡计。我的双手可以拉开强弓,但是我从来没有学过爱神的以目送情的箭法。
玛达那 这是不用学的,美人。眼睛不用教练也会工作,它会知道它做得多好,击中了什么人的心。
齐德拉 你这征服世界的爱神,还有你,伐森塔,季节的年轻的神,从我年轻躯体上把天赋的不公和没吸引力的平凡拿去吧。只要有一天的时间使我绝顶美丽,就像我心中忽然开放的爱一样的美丽。只给我短短一天的完全的美丽,我将用以后的日子来还报你。
玛达那 我答应了你的请求。
伐森塔 不只是短短的一天,而是整整的一年,春花般的魅力将寄托在你的肢体上。
林徽因和徐志摩入情的表演感动着观众,他们是那样默契,那样和谐,每一个眼神很快被对方理解。他们似乎忘记了舞台的存在,忘记了台下的观众。他们看见了初闪的晨光,看见了空中飞翔着的天使,看见了黎明玫瑰红的光辉,看到他们脸上流水般的阳光,却唯独没有看见梁启超那惊愕、愠怒的目光。
玛达那 哎,你这凡人的女儿!我从天库里偷来芳醇的仙酒,把人间的一夜斟到满盈,放在你手里,请你饮用——可是我仍然听到这渴望的呼唤!
齐德拉 (辛酸地)谁饮到这酒了?生命的愿望中最罕有的完满,爱的第一度合一已经赠送给了我,却又从我的紧握中攫走了!这个借来的美丽,这包裹着的虚伪,将从我身上溜走,也带走了那甜蜜的合一的唯一纪念物,就像花瓣从残花上凋落一般;而那个因极端贫困而羞愧的女人,将日夜地坐着哭泣。爱神呵,这副可诅咒的外表伴随着我,就像一个恶魔把我一切的赏赐——一切我内心所渴望的接吻都抢走了。
玛达那 哎,你那一夜多么空虚!快乐的小船已经在望,但是波浪不让它挨近岸边!
最后,齐德拉要求爱神和春神收回她的美丽。
齐德拉 我是齐德拉。不是受人礼拜的女神,也不是一个平凡的怜悯的对象,像一只飞蛾可以让人随便地拂在一边。
今天我只把齐德拉献给你,一个国王的女儿。
阿顺那 爱人,我的生命圆满了。
大红的帷幕迅速落下。
剧终。
观众激动地站起来,掌声,掌声,四壁只有掌声的浪潮回旋着。泰戈尔登上台去,拍拍林徽因的肩膀:“马尼浦王的女儿,你的美丽和智慧不是借来的,是爱神早已给你的馈赠,不只是让你拥有一天、一年,而是伴随你终生,你因此而放射出光辉。”
这场演出,本来是献给泰戈尔的礼物,也是新月社成立后结出的第一个果实。然而,这场演出,在梁家也引起了一场风波。李夫人和大女儿思顺耿耿于怀,她们不能容忍梁家未来的儿媳有辱门庭。
梁思成似乎也隐隐不快,心中掠过一道焦虑的阴影。
在北京期间,泰戈尔除雩坛讲演外,还在北京英美协会、北海中外人士中、北京法源寺、北京海军联社、北京画界同志会、清华大学、北京青年中(两次)等共做了9次讲演。他在真光剧院讲演中说:
今日为东西文化发达及相互借重之时,我们至少要有批判之眼光。百余年前,即有西洋文化物质文明侵入东方,延至近今,实有评判之必要。余要声明的是,余非反对物质文明及科学文明,不过余以为科学是附丽于人生的,非人生为科学的。人的生活,要与物质文明同时发达,不能任物质文明超过人生。欧战之结果,号称高尚无匹之西洋文明,亦露无数之缺点。我们利用此种绝好机会,可以评判东方精神文明与西方物质文明,何者可去,何者可存。再就此以溯及东西方文化接触之历史,很觉其中残苦之缺点。文化是求真理,乃西洋文化来侵入东方,完全带有特种的意味,当英国文化传入印度,即用以达其侵略之目的。吾人如此,亟宜一评判其是否。
泰戈尔没有想到,这次讲话虽然不长,却成了他北京之行的最后一次讲演,第二天,他的一篇讲稿登在报上,引发了一部分青年尖锐的批评,甚至有的组织抗议,散发传单。泰戈尔非常生气,他宣布其余的三场讲演全部取消,说身体很疲劳,到西山休息去了。在那里,他大约度过了在中国最后一周的日子。
列车就要启动。
5月20日,是泰戈尔离开的日子。访问期间,林徽因一直不离老诗人左右,徐志摩请泰戈尔给林徽因做工作未成,泰师建议,凌叔华的才情不在林徽因之下,不妨把友谊之树栽培起来。最后泰戈尔为林徽因作诗留念(印度语翻译家白开元译):
蔚蓝的天空
俯瞰苍翠的森林,
他们中间
吹过一阵喟叹的清风。
泰戈尔从车窗探出身子,双手合十,向站台上送行的人们频频致意。他的眼睛模糊了,近一个月在北京的逗留,使他获得了可以珍藏一生的美好记忆。
徐志摩在靠窗的小桌上,铺开纸笔,他不敢看窗外那个美丽的倩影。上车前林徽因告诉他,她同梁思成即将赴美留学。
徐志摩油然生出一种诀别的感觉,他害怕各种形式的离别,每次离别于他都是一种死亡。徐志摩曾私下对泰戈尔说过他仍然热恋着林徽因,老诗人也代为求情,但没有使林徽因回心转意。徐志摩知道,这一别可真是天各一方了。昨日同台演出,美目盼兮,今日劳燕分飞,海天无涯。他奋笔疾书着:
我真不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话,我已经好几次提起笔来想写,但是每次总是写不成篇。这两日我的头脑只是昏沉沉的,开着眼闭着眼都只见大前晚模糊的凄清的月色,照着我们不愿意的车辆,迟迟地向荒野里退缩……
他的眼泪涌了上来,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上蒙蒙的水雾,他听到林徽因在车窗外脆亮地叫了一声:“徐志摩哭了!”
他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离别!怎么的能叫人相信?我想着了就要发疯。
这么多的丝,谁能割得断?我的眼前又黑了!
汽笛不解离人的别意,硬是执拗地拉响了,列车缓缓驶出站台。徐志摩朝车窗外看了一眼,所有的景物都一片迷离,他觉得自己那颗心已经永远地种在了站台上。
他又把刚刚写过的半封信看了一遍,苦笑一声,打开车窗,要把这一片枯萎的叶子,抛给无尽的旷野,就在他伸出手去的一刹那,泰戈尔的英文秘书恩厚之忙抢了过去,塞进自己的手提箱里。
灯火飞快地向后退去。
那一轮黄澄澄的满月,却扑进了半开的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