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固树立新的意识形态

特朗普是一位什么样的总统？简单地说，他是吹着反传统的号角踏入白宫的，他离开白宫那天虽然非常狼狈，但依然反传统。他总是给人以粗暴的感觉，但是他做到了对选民的承诺，那就是绝不向当权派低头。2021年1月20日，特朗普一大早离开白宫，一如他前几日申明的那样，他将不参加新总统的就职典礼，这打破了现任总统的惯例。而且，在他任期的最后一个月，他还和四年来表面上最亲密的战友、副总统彭斯决裂，让自己彻底变成孤家寡人，一切回到了原点。特朗普之所以如此决绝，是因为一方面他看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连任大选的可能，但另一方面他没有失去支持他的选民基础，这个庞大的选民基础甚至只属于他，不属于党内当权派，更不属于副总统彭斯。

2016年胜选的那一年，特朗普参与了共和党的总统初选，一开始就打出了反传统牌。他的终极目标是要用这套意识形态打败希拉里，但是没想到先在共和党党内烧起了一把明火。对手杰布·布什也参与了初选，要是按照20年前的剧本来演的话，他会被布什家族轻松地赶出初选，然后转而就得声明支持布什，并且因为他是一个富豪，还得拿出真金白银来支持，这样命运就会让他变成2020年民主党的布隆伯格（Michael Bloomberg）了。眼看他要打倒的是整个美国政坛的当权派，而不仅仅是民主党的当权派，压力和挑战之大前所未有，因此美国主流媒体并不看好他的竞选。但是，背水一战的特朗普居然唤醒了美国沉默的大多数，杰布·布什很快败下阵来退出竞选。布什家族的陨落是美国近代政治史上最令人吃惊的失败之一。当时布什的首席策略师麦克·墨菲在事后承认，布什想主导当权派对共和党初选路线的掌控，但是事实让他们看到了党内一股极其强大的反传统浪潮，当权派的声浪比想象中的小得多，选民显然在寻找一个不同的候选人。(1)

特朗普上任不久美国主流媒体就不断发声表示他将要破坏共和党。的确，特朗普有意要这么做，而且是从基础上去塑造共和党。(2)但是特朗普的本意并非要破坏共和党，这一点从最后他离任时即使被二次弹劾也仍然没有宣布组建新党就可以得到证明，毕竟共和党拥有将近一半的美国选民，完全摧毁共和党对于特朗普来说是一件政治上两败俱伤的大事，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出此下策的。要知道，即使特朗普黯然下台之后，共和党选民仍然有超过2/3认为美国需要第三大党，其实就是表态支持特朗普“离家出走”，组建新的政党。特朗普的本意很明显是要从意识形态上去重新塑造共和党，让右派更加团结在他的意识形态下，站在他的角度，这不是破坏，而是一种建设，但事实证明这非常艰难。以党内前总统候选人、资深参议员约翰·麦凯恩为首的几位重量级议员，肯定早已看到特朗普与共和党之间的意识形态分歧，因此非常坚定地站出来反对特朗普。这种反对自始至终没有改变，麦凯恩去世后，他的家属表达了他不想让特朗普参加葬礼的遗愿。另外一些议员迫于达成政策一致而选择了默不作声，但是党内高层对于总统的新理念无法做到顺从。

共和党内反对特朗普的议员，他们的观点几乎都是认为特朗普的能力有问题，甚至认为他的品德有问题，或者认为他对于政策的认知能力有问题等。然而事实却是，如果2016年大选不是特朗普横空出世，共和党根本无人可以击败民主党，不仅2016年，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如果不是特朗普用他的意识形态去鼓动右翼选民，共和党连挑战民主党的机会都没有。2020年大选特朗普虽然失败了，但他是美国历史上连任总统得票最多的人，更为可怕的是，共和党无论是基层选民，还是诸如党内高层麦康奈尔、罗姆尼这样的资深政客都在第一时间表态，只要特朗普本人愿意出来竞选，2024年大选他们还将只能支持特朗普。这是何等悲壮的表态啊！从2015年特朗普出山到2024年，整整10年，美国一半选民认为除了特朗普竟然无人可选，而民主党在2020年大选期间冒出了从三十几岁到七十几岁的24位候选人可供选民挑选，共和党已经到了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的确，一般党内政治家不会挑战连任总统，但是2020年连任竞选结束之后，为什么共和党一众政治家还是不愿意跳出来抓住自己显山露水的机会？那些认为特朗普的认知能力有问题的参众两院议员为什么不宣布竞选2024？在2021年初的保守政党联盟大会（CPAC）上，为什么所有共和党政客们还是在围绕着特朗普这位黯然下台的前总统转？可以明显地看出，除了特朗普塑造的意识形态，共和党党内暂时无法形成对美国选民有说服力、吸引力的主流意识形态。

特朗普是一个商人，他2016年当选总统前，从未有过从政经历，但是他有丰富的给政客们捐赠的经历。他并不是只把资金捐给共和党，甚至他在2011年还在给民主党的参议员希拉里捐款，并且他在电视节目上公开承认因此希拉里才出席了他与梅拉尼娅2005年的婚礼，这说明他对民主党重要政客的捐赠历史已经很久远。事实上，如果一定要给特朗普一个政党归属的话，2011年之前的他算是一个民主党人。直到2012年，特朗普才开始只对共和党提供政治献金，而之后他逐渐向总统宝座发起冲击。当共和党内部怀疑他的参选动机之后，他表示如果共和党无法推出他作为候选人，他将会作为独立候选人参选。特朗普这样一位非坚定共和党籍总统，在任上短短四年，便成为可以重新为共和党定义新的意识形态的人物，说明共和党是一个在意识形态领域多么羸弱的政党。意识形态固然有形而上的一面，但是在选票政治体制下更多的是与具体政策相关，尤其在社会纷争不断的政治极化年代，选民会将意识形态与领导人在医疗、移民、就业、贸易、军队以及国家安全领域的具体施政措施紧密联系起来。特朗普急于树立属于自己的意识形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甫上任就彻底明白共和党内掌握着国会的几派力量都不会好好配合他的施政。(3)

特朗普从2016年竞选成功到2020年完成一个总统任期，功过成败只能留给历史学家去评述。但是对于他自身来讲，他至少赢得了民众基本盘，而且这个基本盘非常稳固，这种稳固程度超越了共和党内其他同时代的所有领导人物。从这个角度来看，特朗普敢于得罪两党所有人士，积极构建属于自己的意识形态，就是因为有最广大右派选民的加持。所以到任期的最后他选择与副总统彭斯决裂，最大的原因似乎不是彭斯没有答应他的要求推翻大选结果，因为他也知道彭斯没有这样的权力以及其内心也不愿意去这么做。彭斯是他的团队中比较少的能够在任期内自始至终都对他小心谨慎逢迎的高层政治人物，而且彭斯并不属于共和党的当权派，彭斯与特朗普有着很多共存的政治理念，是保守派茶党的支持者。但是特朗普还是选择与彭斯决裂，大概就是想要保持他构建的意识形态的纯洁度。即使像彭斯这样的非当权派政治人物他也要切割。因为特朗普虽然不一定会在2024年再披战袍出征总统大选，但是他如果能利用他那纯洁的意识形态去影响甚至遴选下一届乃至下几届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那对他以及他身后的极右派群众基础来讲，是政治上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