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外必先安内

美国政治的焦点议题在变化，变得更加内部化，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对外部世界关注度的权重都在下降，这是自奥巴马时代以来美国政治的明显特征。特朗普不但没有改变这一政治倾向，反而变本加厉。当然，他关注的是经济议题，而非民主党关注的社会议题。他指责当权派政客的对外政策花费了美国太多的资源，首先提出了美国的能源自立。特朗普上台之初的重要政策之一就是为国内化石能源行业松绑，他的逻辑是美国国内有足够的能源，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对外征伐，成本收益显然不成比例。凑巧的是，美国在特朗普任内真的实现了能源独立的“美国梦”。2018年，美国的原油日产量达到1090万桶，打破了1970年的纪录，创历史新高。2018年12月初，美国能源信息署（EIA）公布的信息显示，在过去一周中，美国原油和成品油净出口总量为21.1万桶／天。路透社当天的报道认为，这是美国有历史记录以来首次实现原油自给自足。(24)布隆伯格新闻网站同一天的报道则说这是75年来美国首次成为原油和成品油净出口国。(25)不管如何，这是特朗普积极追求的目标和政策信号。

为了获取能源，美国常年驻军中东，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既然能源可以独立，中东就不再是美国的战略重点，美国继续扮演“中东警察”的角色得不偿失。于是特朗普连带着手实施他的中东军队回撤计划，这发挥了商人总统的精打细算功能，告诉民众美国已经在中东花了8万亿美元用于作战和维持治安，有成千上万名伟大的士兵受伤或死亡……卷入中东战争是美国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决定！美国在中东援建一所学校就被武装分子炸掉一所，但却没有为本国的俄亥俄州的孩子建学校，所以他要从叙利亚撤军。在宣布从叙利亚撤军的同时，特朗普还立刻将最先进的战斗机F-35卖给土耳其，让土耳其陷入在叙利亚北部的无尽战争中。特朗普的这种内向政策的目标是既不牺牲美国军人，又可以输出军火让国内军火商赚大钱。他还从盟友德国撤军，理由是在德国驻军是一笔不划算的经济账，北约规定盟国的军事开支要达到各自国内生产总值的2%，但是德国到2019年也只有1.38%。特朗普认为美国花大量的钱驻军保护德国不受俄罗斯的侵犯，结果德国却花几十亿美元向俄罗斯购买石油，而且同时德国还一直拖欠北约的国防开支。

即使在处理朝鲜问题时，特朗普也保持了最大的友好和克制，朝着和平方向解决朝核问题的信号十分明确，没有故意玩弄这个议题。2020年9月，特朗普还在白宫主持了以色列与阿联酋、巴林达成历史性的和平协议，并敦促沙特阿拉伯等其他多国加入该协议，意味着他不愿意让美国把过多的精力放到复杂的中东地区。特朗普离任前评价自己的政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没有发起新的战争，没有去扶植、操弄其他国家，他的这些执政信号就是要明确告诉美国人民，美国花了太多时间去“治理”整个世界，却忘了治理自己这个家，即所谓的内政，还有四分五裂的意识形态乱局。

2017年12月通过的自1986年以来美国最大规模的“税改法案”是美国政治内向的本质体现。该法案将使美国公司的税率从过去的35%降至21%，个人所得税最高税率从39.6%下降到37%，公司税率调整是永久性的，个税调整到2025年底。(26)长期的贸易赤字让美国开始反思本国经济的长远竞争力问题。共和党人看到了美国本土企业的竞争力已经大幅度下降的事实，想抓住税收这个根本的杠杆和导向工具。美国表面上是一个非常依赖进口的国家，2016年的贸易逆差在5000亿美元以上，但是美国进口和出口的商品性质有着相当大的区别，这正是共和党人看到的问题所在。新政府希望通过税收体制改革来阻止进口，或者说是实施将美国本土产业链延伸到海外之后再转回来的进口，同时鼓励出口。在这样的改革思路指导下，美国高知识产权附加值行业和能源行业将成为新政策的受益者。共和党提出的税收体制改革计划希望大幅降低对公司的税收，这将会减少美国政府的财政收入，为此共和党曾经慎重酝酿过“边境调整税”（Border Adjustment Tax）。(27)这个税种将对进口征税，同时对出口豁免税收，这将极大地改变美国公司的征税机制，会大幅度有利于美国出口商，相反将不利于进口商。推行这个政策的目的是想让高值资产和产品回流到美国国内。这种改革思维一方面认为美国出口的产品是美国国家实力的象征，另一方面认为只要堵住了进口的龙头就会将就业和投资带回美国本土。

涉及关税就必然会将问题引导到美国与中国的贸易关系上。税收体制改革最终可以增加美国政府的财政收入，增强美国的能源独立，引导制造业回流美国本土，增加美国的就业，这项改革可以广泛团结共和党政治派系，在国内政治斗争中形成有利形势，这是特朗普最终愿意看到的，因此即使利用关税手段与中国大打贸易战、破坏自由贸易体系，他也在所不惜。同时，特朗普在2017年惊人地宣布美国将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为加大本国化石能源开采量进行铺垫，他期待美国最终由能源进口国变成全方位的能源出口大国。在2017年4月，中美两国元首在佛罗里达的海湖庄园举行了会谈，制定了《中美经济合作百日计划》，该计划的重要内容就包括中国从美国进口天然气，从当时的情况来看，特朗普的能源独立政策取得了很大的成效。

在军事领域，奥巴马与特朗普有相似之处。奥巴马在第一个任期内就明确推动战略转型，结束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大幅减少对外军事投入，采取非必要不干预的政策。比较显著的一个表现就是美军开始转而使用无人机和特种部队打击海外恐怖组织，从而避免派出大规模的军队直接参战。到奥巴马第二个任期的2014年，美国从阿富汗撤军成为战略内向的一个标志性事件。然而，由于民主党致力于追求平等思想，他们的内向和共和党的重点路线是不一致的，而且民主党明白平等价值理念和多元文化主义是他们战胜共和党的法宝。(28)21世纪以来的两位民主党总统都给予平等主义极大的关怀。首先当然是美国建国以来就在宪法思想中投入了极大关怀的种族平等，奥巴马自己就是黑人，他甚至不用去强调种族平等，他的当选就足以说明美国民众普遍对于种族平等没有异议。然而，平等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政治理念，也是最难实现的政治理念。美国全社会为了平等理念都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也有很大的收获，但2020年一场又一场让种族平等理念达到制高点的BLM运动，把美国政治的重心牢牢地固定在进步主义思想周围。表面上，民主党通过这样声势浩大的社会运动把共和党逼到墙角而毫无还手之力，可同时也让民主共和两党内心对于价值判断等问题形成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拜登一上台就毫不犹豫接过了平等主义和多元主义的大旗，他组建新政府以及推行内政外交政策的尴尬，反映出美国政治的内向程度。他从竞选开始就承诺会寻找一位女性作为副总统搭档，上台后组建新班子虽然速度和效率远远高于特朗普，但是他的团队明显在照顾多样性，很多阁员的身份、性别都在创造美国历史上的第一。说明掣肘拜登内政外交政策的因素已经逐渐从国际转向国内，或者更明确地说，他不这么做的话，他的选票是不足以打败共和党的。民主党的选民已经看透了美国政坛当权派的这一软肋，今后很多年会盯住这个软肋打下去。从这个原因来看就会明白，为何激进派桑德斯在选民中威望如此之高，却屡屡被排挤出总统候选人的宝座。因为大多数民主党人都清楚，当权的民主党候选人可以团结大多数美国政治家，包括共和党的当权派政客，这样可以让民主党去实现更多的政治理想，而让激进派主掌白宫，将会让共和党变得团结，从而坏了民主党的政治理想。从这个角度来讲，民主党比共和党精明得多、灵活得多、团结得多。

拜登在上任第一天就签署了关于性别平权的总统令，之后迅速任命了一位跨性别人士担任卫生部的助理部长。2021年2月25日，由民主党掌控的众议院就通过了《平等法案》，升级了1964年通过的《民权法案》，禁止基于性取向和性别认同的歧视，确保在公共场所以及就业、教育、住房、信贷等领域对性少数群体的保护，非常顺利地兑现了他上任百日计划的首要承诺。虽然该法案的理念在两党之间存在重大分歧，共和党极有可能如2019年一般在参议院将法案否决，但是拜登的执政方向符合了民主党各大派系的政治理念和利益。在乔治·弗洛伊德案一审判决出来之后，拜登立刻提出了关于美国存在系统性种族主义的论调，并且认为这种系统性的种族主义在美国已经存在数百年，已经深入美国社会的方方面面，是美国国家灵魂中的污点。(29)但要说美国真的存在系统性的种族主义，那么拜登忘了提及华人这个真正的少数族裔。黑人在美国是一个惹不起、碰不得的阶层，没有人敢公开歧视黑人，但是黑人屡屡在大街上殴打华人，美国人却都选择视而不见，这个时候就再也没有政客会站出来说美国存在系统性的种族主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