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目标的来源

我们关注的问题之一,是找出当下年轻人最重要的目标来源(如果有人能陈述目标的话)。尽管如我前面所述,对今日年轻人的倾向一言以概之,会忽视不同群体之间的重要差别,但我认为,在描述这些不同群体之前,先简单了解一下我们访谈所收集的结果,会让你有一些启示。这样做会让你获得一些有指向性的结果,我相信,这些结果会指引你发现一些领域,在这些领域我们可以鼓励年轻人——所有的年轻人——去从事他们可以从中发现意义的活动。

在接下来的分析中,詹妮佛·梅农·马里亚诺(Jennifer Menon Mariano)和我调查了年轻人对于以下这段说明的回应。

我们想了解一下,对于你来说,什么样的事情是你感觉最重要的,基于你在这些事情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在接下来的题目中,请把最能描述你在该事情上投入程度前面的数字圈起来。

在这段说明之后是一个包含18个类别的列表,其中一些并不具有目标感,而主要是以自我为导向的(如“漂亮”“金钱”“成长”“快乐”),还有一些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的是自我之外的目标(如“家庭”“职业”“信仰”“服务社区”等)。然后我们统计出他们在所有目标性和非目标性类别上的“投入”的平均值,以此确定每一个类别吸引年轻人投入时间和精力的程度如何。参与这项调查研究的年轻人呈现出的对目标性分类投入程度按由高到低的顺序排列如下,家庭是他们首要的目标来源,而政治和社会问题是他们最不感兴趣的目标来源:

● 家庭

● 职业

● 学业成就

● 信仰或精神生活

● 体育运动

● 艺术

● 社区服务

● 政治和社会问题

我们看到,家庭是当下年轻人首要的目标来源。对于一些年轻人来说,这只是意味着他们想要跟养育自己的家人保持亲密联系,并尽可能地照顾他们。还有一些人将组建和维系个人家庭作为他们的终极目标。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他们所有的其他目标——从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工作、为自己安个家,都指向建立个人的家庭。

看到这么多年轻人把“家庭”当作他们人生意义的首要源头,我们该感到惊讶吗?如果依然用过去对女孩或妇女的定式思维来看,这个数字或许不会让人感到太过惊讶。如果女孩子依旧持有这种观念,把自己的角色主要定位为“家庭的照料者”,那么我们可以预测,这“半边天”搜寻目标的范围将聚焦在家庭领域。但这一思维定式早已过时,至少在非传统社会来看是如此。事实上,我们的研究发现,男孩和女孩在把家庭确定为目标来源方面没有显著的性别差异。

这一发现揭示出当今的年轻人,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感觉跟自己的家庭有联结,这种联结感在他们上一代人中很少见。正如我在之前谈到的,这种联结感源于已长大的孩子与他们的父母之间频繁而密切的沟通。

决定把信仰当作目标来源的人所占比例相对较少,这与之前关于年轻人信仰的研究结果大体一致。在25年前,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关于20世纪80年代美国年轻人的调查发现,15%的受访者有虔诚的信仰,这表明他们把献身信仰作为自己的终极关切。在全国范围内,有虔诚信仰的年轻人所占比例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保持相对稳定;但在未来是否依然能保持这种状况,鉴于我在第2章中提到的当下大幅下降的趋势,则是另一个问题。

有趣的是,在20世纪80年代的研究中发现,信仰对促进年轻人健康发展有着明显的积极作用。研究指出很多负面的因素(例如“有虐待行为的父母”“家庭中有人酗酒或药物成瘾”“生理或心理的障碍”等)可以预示发展中的问题,而信仰和其他积极因素(例如“高智商”“家庭富裕”“好人缘”等),却被认为能极大地预测年轻人能否成功地适应环境。这一发现说明,以信仰为基础的目标,能够将生活引入积极的方向,至少对于有虔诚信仰的年轻人来说是如此。然而,就这一观点而言,需要声明的一点是,这项25年前的研究并没有尝试去衡量诸如希望、期望、明确的志向、世俗的信仰这些因素所能产生的作用,我认为如果当初把这些因素包括进来的话,结果会表明它们对积极发展也同样有预测作用。

在这群同龄人较少提及的目标来源中,最值得关注的是在调查中排在末尾的政治和社会兴趣。当今的年轻人,很少有人想象他们可能在公共领域中找到目标(如政治家、部门管理者或社区组织者)。在这一代年轻人中,极少有人渴望成为“政治领导人”。事实上,在美国历史上还从没出现过这样一个时期,在20~30岁的年轻人中,只有很少的人想要寻求或愿意担任当地组织中的领导者角色。年轻人不仅仅是对担任这些角色不感兴趣,事实上在所有领域中都很难找到让年轻人欣赏的公众人物(除了体育和娱乐),更不用说对他们进行效仿了。事实上,除了家庭和亲近的朋友的小圈子,现在很多年轻人对社会的兴趣并不大。这种兴趣的缺乏可以从他们关于公民知识的陈述中看出来。在美国教育部门几年前进行的一次评估中,只有9%的高中生能够讲出“为什么公民参与政治活动是重要的”,并且只有6%的高中生能够清楚地说出“为什么拥有宪法对国家是有好处的”。10这种政治活动参与度的下降,在其他调查中也有明显体现。例如,一项研究表明,在1966~2002年,大一新生对政治事件的兴趣在逐年下降,降低有一半之多,从占总人数的60%下降到不到30%。

我们在大约10年前做的关于年轻人态度的研究中,也看到了这种令人担忧的趋势。在几年前的一项研究中,我们对生活在美国中部地区的年轻人开展了一些深度访谈,同时还搜集整理了几百份其他学生写的关于当今世界各种生活规则和目标的文章。让我们感到震惊的不仅是他们所说的,还有他们“没有说出”的。他们对当前发生的事件缺乏了解,在他们的话语和文字中几乎不涉及任何社会关怀、政治热点、公民义务、爱国情感以及任何形式的公民意识。

当问到公民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时,一个学生回答说:“在有一天的历史课上说到过这个问题,但是我忘了具体内容。”另一个学生说:“我认为,身为美国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不觉得当美国公民是非常重要的。”还有一个学生说:“我不知道,我认为每个人都是公民,所以它应该不是毫无意义的。”一个学生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属于任何国家,因为这好像意味着你要对这个国家承担义务。我对公民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一切都不喜欢。就好比说,是公民,不是公民,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就好比说,要做个好公民,我没有任何概念。我不想做什么公民……这在我看来很傻。”当然,这些言论不具有普遍性,还有一些年轻人怀抱着强烈的公民意识,愿意为国家贡献力量,但他们更多的是例外情况,并不是普遍现象。

至于说在政治领域工作的想法,更是普遍被年轻人所怀疑和厌恶。“大多数的(政治家)……都有些狡猾。”一位受访者这样说。在被问到国家政治时,另一个学生也表现出典型的态度,他说:“我觉得一个人做不了什么……我印象中(多数人)都认为一群人也做不了什么。”他们所表达出来的愤世嫉俗扩展到了各个层面的政治活动,甚至包括学校。当谈到学校行政机构如何工作时,一个女生说:“校长和副校长可能会做决定,将来怎么样他们说了算,用不着我们操心这些事情。”在大多数学生关于参与政治活动的态度中,都能感受到一种明显的“无用感”。

尽管在我们的研究中一些人认为,自己在朋友当中算是个“头儿”,但几乎没有人想要成为公民领袖或政治领袖(在我们的案例中也有一个例外)。一个男孩拒绝了这一想法,他说:“对我来说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我宁愿把精力更多地放在艺术方面,而不是放在市政方面,或是什么拯救世界之类的事情上。”

这是否有些不同寻常,或是让人值得关注的地方?青春一直以来不就是追求个人享乐和亲密关系,而非参与更广泛的公民社会活动的时期吗?年轻人是否曾有过被公民意识所驱动,或投身于超越于个人日常生活之上的社会性和政治性目标的经历?他们真的在以后的生活中都没有充足的时间对这类事情再产生兴趣吗?

对于上述问题,让人感到有些不安的回答是: (1)是的,以我们所了解的任何历史的标准来看,年轻人当前呈现出的缺乏对更广泛的社会性目标的投入,都是不寻常的;(2)不是的,传统意义上的青春并非专注于个人目标,而将公民性目标排除在外的时期;(3)很多年轻人通常会在青春期末期开始对社会性和政治性事件感兴趣。事实上,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人重要的人生取向是在青春期孕育出来的。如果对公民的关注不在这些取向之列的话,它可能就不会再出现。

当然,我们都还记得近代历史上的那段时期,大量的年轻人投身于政治运动。他们参加公民权利运动、竞选政治候选人、为环境保护而四处游说、抗议他们不喜欢的政府行为,例如越南战争和水门丑闻。这种献身精神在很多人之后的生活中也依然延续。据20世纪后期开展的一项社会学研究显示,在20世纪60年代参加公民权利游行示威的年轻人,比他们的同龄人有更多可能在日后参与社会活动、担任领导职务,以及参与投票。

上述所有现象都向我们发出了预警信号。正如著名的教育学者罗伯特·梅纳德·哈钦斯(Robert Maynard Hutchins)曾写道的:“公民意识的死亡不太可能是因为‘伏击者的暗杀’。而是在冷漠、不在乎中慢慢消失殆尽的。”对于那些像我一样相信“强烈的公民意识是发展完整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 的人来说,这个问题也是他们切实关心的。事实上,所有的人类发展理论都将青春期描述为年轻人形成个人身份认同的时期。身份认同中的公民部分,是对系统的道德和社会信念的拥护,是一种个人意识形态,是年轻人责任担当的确立。当然,这种特别的责任担当,可能伴随成熟和阅历的增多而发生改变;但是,在青春期所形成的早期构想会成为每个人发展的一个关键性里程碑。萌芽中的公民意识会为将来奉献社区打下基础,并且其影响最终会扩展到更广阔的社会层面。如果这种带有目标感的奉献精神,随着代际更迭而逐渐消逝,未来的公众利益和正在成长中的年轻人的个人幸福,都将面临风险。

对这些发现我在此做个总结:我做出一个大胆判断,当今相当多的年轻人都在家庭生活方面表现出强烈的目标感,这很好;但极少有人在他们的工作和公民生活中找到类似的目标感,这让人担忧。我的主张是,对于成年人来说,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要找到一些方法,激发年轻人对其他事物有所追求,就比如你在接下来会看到的,在我们的深入研究中所描述的拥有最高驱动的年轻人,他们每个人都在一些生活领域中找到了重要的意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