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儿童为中心的失衡
如果说有一语成谶的例子,那么“以儿童为中心”这一短语的发展史就是一个例子。从很多方面来说,这是一段充满希望的历史,是一部关于儿童的独特视角和需要的启蒙历史。然而,从另一些方面来说,这又是一部过于简化的、令人困惑的历史。科学洞见被系统性地曲解,复杂的科学真理沦为与真理本身背道而驰的口号。最糟糕的是,人们把以儿童为中心的方法当成了一种教条,与更传统的、以成年人为中心的立场对立起来。
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成年人看待孩子的方式发生了一场革命。尽管没有那么喧闹,但这是一场思想上的转变,其深刻程度不亚于哥白尼革命。哥白尼革命将宇宙的中心从地球转移到了太阳,而这一次革命则将儿童教育的中心从成年人转移到了儿童。从儿童研究中得出的新见解是,孩子们不能被简单地理解为“小大人”。他们有自己特殊的感受、愿望和幻想,他们看待事物的方式与成年人大有差异。
在我们逐步认识到这一点的过程中,出现了许多个里程碑。几个世纪前,绘画和文学作品刻画的儿童是未完全发育的、样貌粗俗的“小大人”—他们没有显示出与其年龄相符的身体或行为特征。人们通常认为儿童比成年人知道得少,而不会认为他们看待事物的方式与成年人不同。哲学家让-雅克·卢梭是早期反对以成年人为中心的观点的人,他写道:“儿童有自己观察、思考和感受的方式,没有什么比试图用我们的方式来取代他们的方式更愚蠢的做法了。”在19世纪,艺术、文学和科学开始认识到儿童独特的内心世界。人们通过诗歌、故事和“成长小说”来探索年轻人的梦想和恐惧。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和威廉·普赖尔(William Preyer)等著名科学家均对儿童的思想和情感产生了兴趣。但是,最大的飞跃发生在20世纪,瑞士认识论学者让·皮亚杰推出了其里程碑式的著作。
在长达60年的职业生涯和数十项开创性的科学研究中,皮亚杰一次又一次地指出,从第一天起,人类的发展是一个认知结构彻底重组的过程。从心理学上讲,这意味着一个人的思想和信念可能会从一个发展阶段完全转变到下一个发展阶段。这里列举皮亚杰最喜欢的一个例子:在很小的时候,一个孩子可能会认为,一个又高又瘦的杯子装的一升水可能比一个又矮又胖的杯子装的一升水更多。两年后,同一个孩子可能会说两个杯子里的水一样多,甚至可能会否认他以前说过这样的话,因为这样的话听起来非常荒谬、不合逻辑。皮亚杰理论的研究人员提供了人类认知结构在婴儿期、儿童期、青春期和成年期重组的数千个例子。有些重组与逻辑概念有关,有些与自我的看法有关,有些与道德信仰有关,还有一些与自然和社会环境的性质有关。
皮亚杰在20世纪20年代出版的第一本书像风暴一样席卷了知识界,永远改变了作家、教育工作者以及父母们理解儿童精神生活的方式。40年后,皮亚杰的理论有了更大的实证基础和更复杂的数学公式作支撑,在世界范围内重新燃起了人们的兴趣。在此期间,皮亚杰的作品第一次获得了科学心理学学科及其分支学科的真正认可。发展重组的概念在儿童心理学、社会学、品格理论、心理生物学和认知科学等学科中广泛传播。“儿童有自己的世界观”这一理论性较弱的概念,扩展到了教育、临床心理学、精神病学、医学和法律等应用领域。
儿童有他们自己的理解事物的方式,这是皮亚杰自己在对儿童逻辑的独特性进行分析时提出的概念,这也是一个温和且足够准确的概念。近些年,严肃的儿童认知科学研究在方法和实证基础上都极大地受益于皮亚杰对这一问题的远见卓识。当代重要的认知科学领域的基础正是皮亚杰的思想,即让儿童从做中学,做积极的信息处理者。
但是,这些远见卓识在应用领域中的运用却没有那么准确,也没有那么有效。在教育领域,孩子们有自己的思维方式的概念,已经演变成众所周知的“以儿童为中心”的学习方法。这种方法已成为缺乏学术严谨性和教学目标不清晰的代名词。正如我将在第9章中阐述的那样,源于真正的皮亚杰认知科学理论的发展方法,与我们学校现在盛行的“以儿童为中心”的松散的学习方法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不幸的是,两者在人们的心目中已被混为一谈了。通常而言,好的思想被扭曲比直接攻击它对其可信度造成的危害更大。
在父母当中,以孩子为中心的信念夸大了他们对孩子每时每刻的感受的担忧。它们也阻碍了激发孩子去获取成就的努力;它们还侵蚀了父母管教孩子的基础。在临床专业,以孩子为中心的观念让人们感到困惑,人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和对待孩子的幻想。在法律界,它们让年轻人的权利和责任变成反复无常和毫无根据的失衡。
在每一种情形中,科学的有效见识都被两极分化的辩论所削弱,这些辩论将以儿童为中心的方法与以成年人为中心的方法对立起来。由于这两种观点被隔离开来,它们都失去了平衡,也失去了核心智慧。近年来,较新的以儿童为中心的方法正在逐渐取代较传统的以成年人为中心的方法。但是,尽管以儿童为中心的方法在实践领域和其他领域积累了一些势头,但是它被证明越来越不足以应对它所面临的挑战。只要错误的对立造成了不平衡的、片面的立场,这种情况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在现代世界的各个地方,以儿童为中心的教条正在迅速主导学校教育,特别是在幼儿园和小学。用教育工作者的话来说,“以儿童为中心”通常是一种放任自流的学习方式,它允许孩子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进、追求自己的兴趣以及从自己的行动中学习。它遵循了一种被称为“建构主义”的学习观点—这一观点也被广泛认为是皮亚杰的观点。
建构主义假设孩子通过他们自己的心理和身体活动,而不是通过别人提供给他们的信息来构建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因此,教育工作者应竭尽全力创造好的学习环境,让孩子自发地行动,并从中获得具有启发的反馈信息。建构主义现在是一个根深蒂固的运动,有自己的基层组织和时事通讯。它主张学校不要强调正规的教学、普遍性的要求、事实的掌握、死记硬背的学习、外部的激励(如成绩)和标准化的考试。它强烈支持这样的观点,即学习应该是有趣的、引人入胜的以及具有内在激励性的。
就像所有真理一样,在一定的语境中,这些都是有价值的想法,但是,当它们被过于简化和过度扩张时,它们很快就会失去价值。毫无疑问,建构主义对我们理解孩子的学习过程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孩子通过他们的行动来了解这个世界,这样的认识已经朝好的方向改变了儿童发展研究和实践。我们不再被禁锢于这种毫无成效且不太可能的假设:孩子们会像海绵或录音机那样被动地吸收知识。我们不再认为所有人,包括孩子,会以同样的方式接受和解释信息,就像伯尔赫斯·弗雷德里克·斯金纳(B. F. Skinner)和其他行为学家曾经认为的那样。孩子的内心世界具有不同于任何成年人的特殊属性,这样的认识才是有效的,也是有益的。
但是目前,这些思想在教育上的应用看起来更像让-雅克·卢梭的偏激的、片面的观点,而不是让·皮亚杰及其追随者们的严谨的、复杂的科学。事实上,皮亚杰不仅是一位建构主义者,也是一位互动主义者。当皮亚杰写道孩子通过他们自己的行动学习时,他并不是说他们在真空中学习。正如皮亚杰所阐述的那样,这个学习过程必不可少的是孩子的行为在现实世界中获得的反馈信息。学习不仅仅是一种行为,更是一种互动。孩子用手指戳一个物体,它会移动,孩子从与真实物体的互动中学到了一些关于运动物体的知识。同时,另一个人—父母、老师或同龄人—也可能会对这个孩子谈到这样的经历。因此,孩子也从社会互动中学到了一些东西。这个孩子自己最初的行为对学习过程至关重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行为本身就教会了这个孩子需要知道的一切。
在他的大部分研究中,皮亚杰强调了孩子与物理环境的互动,但是他广泛论述了社会互动对孩子学习的贡献。新皮亚杰理论以及其他认同皮亚杰儿童主动学习模式的传统理论学家的最新著作,甚至进一步强调了所有学习的社会互动基础。事实上,现在几乎所有关于儿童发展的严肃理论作品都认为,对于孩子来说,学习既不是一种唯我独尊的表达,也不是一种被动的体验,而是学习者、老师和现实世界之间复杂、广泛和多层次互动的结果。
我们很少有针对幼儿的教育项目体现这一智慧。目前,建构主义在教育中的应用,只保留了皮亚杰互动主义的一个方面,即以儿童为中心的方面。与此同时,建构主义的观点已经在教育领域占据主导地位,特别是在低年级的老师当中。因此,大多数地方的幼儿教育变成了一个结构松散的大杂烩,包括讲故事、唱歌、无人指导的工艺美术、游戏活动和频繁的聚会。人们的标准期望越来越多地是,幼儿需要表达自己、与自己内在的兴趣“挂钩”以及建立自尊,他们的技能和知识可以等到以后再学。还有一种普遍的感觉是,过早引入正儿八经的功课可能会扼杀儿童的创造力,永久损害儿童的学习动机。一些特例如结构更紧密的蒙台梭利教育项目—它也是以儿童为中心的,但取其最本初的、更严谨的意义—要么人气正在下滑,要么已开始屈从于常规做法。而且,这一观点不仅在幼儿教育项目中迅速传播,而且还蔓延到了小学高年级。学生开始学习读写和算术技能,以及掌握基础学科知识的年龄不断被推高。
对于孩子以及所有人来说,低期望只会产生低成效。推迟引入严格的学科学习让学生们除了玩耍之外几乎无所事事,这给人的印象是这确实是他们能做或想做的事情。可悲的是,受这种方法影响最大的是那些在家里几乎从不准备功课的学生:他们正是最需要富有成效的学校体验的学生。拒绝给孩子认真学习的机会,这样的哲学理念注定会导致孩子的学业失败。但是,低期望的自我实现预言对学习快的人和学习慢的人、有准备的人和无准备的人都有影响,因为它在所有学生都渴望并准备好为其理解能力奠定基础的年龄剥夺了他们这样做的机会。
以儿童为中心的观点不仅低估了儿童的能力,而且也搞错了学习的本质。这表现在两个方面:智力方面和激励方面。此前,我论述了建构主义的谬误—它忽视了所有智力成就的互动本质。简而言之,孩子们不能完全靠自己学习:要获得智力发展,他们就需要那些试图教他们东西的人的指导、督促、挑战、纠正和帮助。无论古典哲学存在什么幻想,学习不仅仅是实现一个人最初的内心暗示,它还需要现实、信息、交流和社会支持等外部结构。最重要的是,它需要有组织地呈现系统的知识体系。
大卫·科恩(David Cohen)是现代教育实践的著名批评家,他观察到一位加州老师(他称之为“O夫人”)试图通过基于活动的、着眼于孩子们自发兴趣的教学方法给二年级学生上数学课。这位老师非常敬业,很有热情,而且用心良苦。但问题是,她似乎对教授学科知识并不感兴趣。科恩写道:“在谈到数学问题时,她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把重点放在了学生的体验上,而不是她教授的数学概念上。O夫人的教学行为受到了畅销的(和经典的)建构主义专著《按他们的方式教数学》(Math Their Way)的指引。科恩是这样描述这本专著的哲学观念的:
……体验是生动的、重要的和直接的,而书本都是抽象的概念和死气沉沉的公式。《按他们的方式教数学》还声称,具体的东西才是幼儿发展所需要的。它多次提到数字是学习数学的“成年人”的方式。这个观念引出了另一个更重要的观念:如果数学教得其法,它就变得很容易……这本书的主张也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它很少注重解释数学概念……它只需要适当的教学材料和活动就能教好。
在这些原则的指导下,O夫人只能给她的学生们上一堂令人困惑的、毫无教益的课。她用包含豆子和图表的游戏来娱乐学生,但却几乎没有清楚地解释任何数学知识。在科恩的所有观察中,没有任何迹象表明O夫人挑战了她的学生们的现有能力或促使他们学习新的东西。不可避免的是,这个有趣的游戏甚至失去了它的激励作用:“每个人早在游戏做完之前就变得萎靡不振了……”科恩写道。在努力让数学变得简单和有趣的过程中,O夫人忽略了这门学科的核心概念和技能。这个例子中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从长远来看,正是学习这些概念和技能的期望为学生提供了最强大的动力。
学习的动力不能只来自内部。它建立在内部和外部诱因相结合的基础上—包括老师的期望、支持、鼓励和成绩。近年来,“内在动机”这个词占据了崇高的地位,在所有从属于建构主义和儿童中心主义的概念中,它已成为其中最不受质疑的概念。世界各地的教育工作者都认为,如果孩子想要从学校教学材料中受益,它们就必须能从内心里激励孩子。然而,再说一次,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外部动机—通过奖励、压力和其他激励措施来鞭策孩子—在真实的学习过程中也有其重要作用。仅仅依靠学生内在动机的学校教育项目不能教会学生克服与任何追求相伴的、不可避免的挫折和辛勤付出。简而言之,像这样的方法无法让孩子养成他们持续取得成就和真正掌握技能所需要的工作习惯。
最新的研究也支持这一结论。心理学家莫德凯·尼桑(Mordecai Nissan)比较了强调内在动机的学校项目和具有更传统学习动机(如要求完成的作业和分数)的学校项目中学生们的表现,结果发现具有外部动机的学生的表现从长远来看要好得多。它们不仅培养了学生们的技能,而且培养了他们坚韧不拔的毅力,即使在一门学科变得困难或枯燥乏味的时候也能够坚持学下去。习惯于仅仅依靠内在动机的学生往往一失去兴趣就会放弃,他们无法从勤奋、自律的学习中获得随之而来的满足感。
从老师的角度来看,主要根据孩子的兴趣和感受来指导教学,就像在大雾弥漫的黑夜不用指南针来给船只导航一样。没有稳固的学习目标和标准做基础,老师和学生都会迷失方向。当然,老师要用孩子们感兴趣的方式来传递信息和执行教学任务。没有人愿意回归到枯燥训练的日子,那时学生唯一有意义的逃避方式就是盯着窗外发呆或者开始做白日梦。但是,让孩子参与进来并不需要搁置严格的教学议程。从长远来看,孩子们将会对学习学科知识的挑战感到着迷,因为这些挑战将大大提高他们的理解能力。
近些年,在许多场合,我观察到老师们苦苦挣扎,试图根据学生们一时的兴致和感受来指导他们的课堂。他们紧张地在不同的课堂项目之间切换,希望找到一个能吸引学生注意力的项目。在这种教学实践中,老师原本想要解决的孩子们上课走神的问题变得更加严重了,这一点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这样做导致了教学目标的混乱,也导致了教学意图与教学实践之间的矛盾。其中一些矛盾是如此明显,却又如此不受人注意,要不是它们如此有害的话,它们还是很有趣的。我想起我曾经观摩的一次课堂教学中的一个典型例子。在录制课前的谈话中,这位老师表示,她相信自己的首要任务是提高学生们的自尊。但是,正如我在第4章中详细论述过的那样,自尊本身并不是一种足够重要的品质,无法成为教育工作者追求的目标。在这种情况下,老师将自尊与她的学生们对他们自己的模糊感觉、他们的功课以及他们与她的关系联系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她希望她的学生在这些事情上都感觉良好。
这位老师的课堂实践结果完全事与愿违。上课后不久,这位老师就失去了学生们的注意力。她努力想让他们对她交代的课堂任务产生兴趣,但收效甚微。她把个别学生拉到一边,教他们如何执行任务,并表达了她自己对这些材料的兴趣,但结果无济于事。由于注意力极其分散的学生感到坐立不安,课堂变得越来越不受这位老师的控制。她最后的反应是一种绝望,因为她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来提供更可靠的参照框架。这位老师逐渐提高了她的嗓音,直到声音变得高亢而愤怒。她哄骗、恳求、威胁着学生。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对所有不听话的学生破口大骂。“你最不听话!”她对一个学生吼道。“你有什么毛病吗?”她骂另一个学生。“别这么傻!”她斥责第三个学生。接着,由于对一个小男孩感到失望至极,她大声吼叫道:“你简直就是一个废物!”在课后的讨论中,这位老师抱怨这群学生太难应付了。但是,她仍然坚信,作为一名老师,她的首要目标是建立孩子的自尊。
教学目标和实践的脱节使这位老师陷入了困境,这种脱节源于目前整个文化的困惑。尽管我强烈感觉这类事情并不鲜见,但是我也不能说它们有多么常见。我的观点是,在教学过程中,老师和学生缺乏明确的外部标准来引导他们,因而误入了歧途(我将在第9章中讨论教育的基本标准)。片面地关注儿童变动不居的内心世界,让孩子们需要的外部标准变得模糊和不确定。
如果任何发展理论都能被用来证明这种方法的合理性,那么这种方法就是对理论的过度简化和扭曲。所有这样的方法都忽略了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儿童在获得他们的技能和习惯的过程中需要指导。一味地关注孩子们的感受会造成一种不平衡。同样,一味地关注成年人的观念也会如此。这是许多传统实践都犯过的错误。失衡总会导致一种不受控制的摇摆,即从一个无法令人满意的极端摇摆到另一个无法令人满意的极端。这位老师从热情地提高孩子们的自尊转变到对他们破口大骂,就是这种摇摆的最好例子,这也充分说明了从失衡的立场出发获得控制感是徒劳的。无论是以儿童为中心的方法,还是以成年人为中心的方法,它们都不能带来平衡的关系,都不能为孩子提供可靠的指导。只有关注孩子们和成年人之间互动的质量,才能创造平衡。正如我将在第7章中阐述的那样,这意味着要注意成年人和孩子们之间有效沟通的特点,并在成年人和孩子们互动的所有场合—课堂、家庭、社区—复制这些特点。我将在本书的第三部分详细阐述这些特点以及如何复制它们。
在本章开头,我就指出了目前家庭和青少年问题的政治化所造成的对立思想。教育界充斥着这样的对立思想。进步派与传统派之间、私立学校与公立学校拥护者之间、推崇“精英”教育的人与追求“公平”教育的人之间、对孩子区别对待的人与对他们一视同仁的人之间,存在着无休止的论争。这样的两极分化为人们对复杂的问题进行沙文主义的、过分简单化的思考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以儿童为中心与以成年人为中心的两极分化是当今教育领域最普遍和最令人身心疲惫的例子。这种两极分化有成百上千种伪装,所有这些伪装都掩盖了心怀不满、表现不佳的年轻人的核心问题。正如我在上面所阐述的,这种两极分化导致了建构主义的扭曲和简化。而在另一端,这种两极分化也让那些在“文化素养”大旗下批评“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方法的人产生了同样简单化的反应。在这些批评中,从约翰·杜威(John Dewey)到莫蒂默·阿德勒(Mortimer Adler)这些教育家的精妙之处和积极贡献被抛到了争议的尘埃中。争议两端的反对意见都是毫无意义的。正如我将在第9章中阐述的,我们今天已有完善的教育策略可以回应两个阵营所关注的问题。在本章的最后,我将谈论这种毫无意义的对立所产生的又一个灾难性后果:试图通过道德教育来促进年轻人的品格发展。
在家庭方面,以儿童为中心和以成年人为中心的观点之间的争论不像教育领域那样受到很强的理论驱动影响,但是它们可能同样极端和没有成效。此外,这些争论反映了意识形态的两极分化,它们类似于让教育讨论变得混乱不堪的错误对立。当涉及家庭问题时,意识形态的东西并不总会被表达出来;但无论是否表达出来,它都助长了价值观的分裂,而这恰恰与年轻人赖以茁壮成长的统一价值观背道而驰。与在教育领域一样,近年来以儿童为中心的观点在家庭事务方面也甚嚣尘上。与在教育领域一样,这些观点造成了严重的失衡,而这种失衡又引发了同样片面的对立反应。
有人研究了父母持有的如何养育孩子们的观念,结果表明,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人们对孩子每时每刻感受的关注正在稳步上升。在20世纪初,许多人认为孩子们的享乐与他们的发展无关,甚至对其有害。人们往往会忽视或扼制孩子们的玩乐性,很少考虑让事情变得对孩子们来说“好玩”。20世纪中叶的一项研究已表明这种情况正在快速变化。在20世纪中叶,父母试图在他们要求孩子们做的每一件事情中添加一些乐趣。现在,玩乐精神已经成为一种不成文的好家教的标准。父母们开始相信,他们应该把吃饭、看医生、上厕所、学习穿衣、学习阅读和数字等所有这些事情都变成对孩子们来说充满乐趣的活动。最先观察到20世纪中叶育儿方式出现娱乐性与严肃性融合趋势的研究人员,将其称为“快乐的道德观”。
到了20世纪末,娱乐性与严肃性又分家了,但是这一次,娱乐性的地位上升了,而严肃性的地位下降了。今天,孩子们的快乐是许多家庭优先考虑的事情。父母热衷于追求他们认为会让孩子感到高兴的事情,避免任何他们认为会让孩子心烦或感到有压力的事情。销售儿童产品的人深谙此道。最近一项研究考察了针对父母的各种广告,结果发现,“接近1/3的广告明确表示它们的产品具有促进成长的潜力”。此外,研究人员还报告称:
实际上,没有人仅仅基于产品的教育价值来推广它们。一些产品声称可以提高学习技能—教孩子阅读、算数,为孩子上学作准备等,但是它们这样做的前提是先告诉孩子们学习是有趣的事情。显然,学习本身并不足以作为卖点用来推广产品……在安全、健康和卫生领域也同样如此。食物需要的不仅仅是营养,牙科护理需要做的不仅仅是预防蛀牙。这些事情对孩子来说也应该是有趣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