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天罗地网

从酒馆出来之后,薛裴之往后面马厩去牵马,楚弦则伫立在长街处,没有剑影跟在身侧,此时只觉得一身萧条,孑然无度。

薛裴之将马牵来,一人一骑信步在定阳长街上。定阳街是盛京京畿主街道,自城门而入,遥望巍巍宫城,这其间最繁华最热闹之处,贩夫走卒、民生百计,大多聚集于此主街干道上。

往里走,就是薛裴之此行来查的兵器铁铺了,楚弦一路没有开口说话,甚至连去查最近有没有人定制素尺软剑都不放在心上,唯独薛裴之古道热肠,十分上心,带着楚弦一家挨着一家询问,可最终结果还是杳杳无音。

到了傍晚的时候,人乏马疲,京畿中十数家铁匠铺也几乎问了个遍,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这段时间天下大比,笔墨纸砚倒是销得厉害,这铁铺生意却寥寥无几,更别说有人来打造兵器了。

“没有人来打造兵器,那就是说……或许,凶器真的是那柄素尺软剑?”薛裴之心中一直存留着这一点想法的,但是因为楚弦的缘故他沉默至今。

“不可能的,素尺软剑就是剑影的命,要她离手,除非……”楚弦接下去的话没有说,神色沉重,心中的预感也不是很好。

薛裴之也大概猜测到楚弦接下来的话,要剑影将剑离身,除非她死,这是楚弦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薛裴之也随之跟着心里一沉,道:“楚兄,现在还有时间,找到凶手,就能找到剑影,她应该不会有事,凶手杀剑影没好处。”

楚弦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手中缰绳牵着的骏马轻摇着头,鼻息哼哼了几声。

薛裴之往前行了几步才发现楚弦站在那里,回首问:“楚兄,你怎么了?”

楚弦听到,抬眸起来看着薛裴之,沉重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欣喜,“你说得对,剑影死的话对凶手没好处,反而栽赃不了我。”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这街上的冷风穿入心肺中,瑟瑟之寒,能让人心更加冷静下来,“如果这推测没错的话,那凶手应该有留下让我们找到剑影的线索。”

薛裴之攥着缰绳思忖,楚弦豁然翻身上马,道了一声,“回小院。”而后只见他从马鞍上抽出马鞭鞭打着马臀,穿过街道而去。

薛裴之及不上楚弦的思绪,但楚弦策马离开,他也只好将将上马,扬蹄跟随。

薛裴之浪**公子哥,素来风花雪月,扬鞭走马最是长处,总比楚弦一介书生要来得强,所以他很快就追上楚弦,一起回到小院前。

这里是案发现场,大理寺的人还在门前看守。

楚弦回来没有进院子里去,而是顺着这院子往外面院墙走去,他抬头看着这片屋顶,此处因是比较偏僻的地段,所以周围人家较少,即便相邻人家也是无人居住的,所以格外清幽。

此刻这片清幽之境所望之处一目了然,就是风吹过处都显得格外凄清,隔着这丈许院墙,楚弦抬眸仰望着,寻找凶手留下的线索。

“楚兄,这是怎么了?”薛裴之不明白楚弦的意思,这院子前前后后,京兆尹的人查过,大理寺的人也查过,就是后来楚弦带着薛裴之也来查过,该查的线索也都查了,应当没有任何遗漏才是,怎么此刻楚弦却又回到此空无一物的地方发呆了?

“凶手的意图很明显,这次显然就是为了栽赃我,所以杀我侍卫没什么好处,他们将剑影的武器作为凶器,那么剑影死了的话,就必然将矛头指向真正的凶手,可如果剑影还活着,又被我找到……”楚弦说着,忽然无奈的笑了起来,看向这周围,“我想,这周围应该还布有暗哨,等着我找到剑影,来个人赃并获吧!”

“这……”薛裴之转念一想,也不无可能,对手如果是为了杀楚弦,那么昨晚就能下手,可是现在是栽赃,那么就没必要对剑影下手了。可是楚弦的话让薛裴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的意思是,剑影在这周围?”

“一定在的。”楚弦肯定的说,双唇紧抿,抬眸扬眉往屋檐上看去时,终究是一扫阴郁之气,这让薛裴之恍惚了,看来楚弦在意这个妹妹的生死,比在乎这件案子多得多。

这桩案子事关他的生死,可是在只有十天的情况下,他挂在心上的不是查找凶手,而是先找剑影,这让薛裴之对楚弦也更加敬佩了起来。

披风下的手一动,楚弦的手指向那面近他房间的屋檐,他对薛裴之说:“还得再劳烦你一次,你顺着刚才在上面查到的瓦片痕迹追踪,看最后痕迹消失在哪里?”

风雪能掩盖掉很多痕迹,但是掩盖终究只是掩盖,不能抹煞,只要有心,就能找到痕迹,顺藤摸瓜,痕迹最后在哪里消失,剑影就在哪里。

薛裴之意会,再次登上那屋檐,登高一望,这周围房屋错落一览无余。

脚下瓦铄残片被挪动过的方向很齐整,薛裴之是习武的,自然知道这是使用轻功一路追赶的痕迹,追逐无间,距离一路保持一致,可见二人轻功在伯仲之间。

按照楚弦的话,薛裴之找看了瓦片一路过去的痕迹,他的身影也随着这道痕迹,一跃一跳之间,最后在第三巷道处的那座屋顶上停了下来。

楚弦在下面跟着薛裴之的背影跑,最后也在那一座大院前停了下来。

薛裴之半蹲在屋顶上,双手在捧开最后一捧雪时,再找不到其他痕迹了,他冲下着面追跑过来的楚弦喊:“痕迹在这里就断了,不知去往何方!”他站起来,顺着这屋檐上的视线看去,四通八达一片宽广,凶手那时候引着剑影无论向哪边去都行。

楚弦目光锁定在薛裴之站着的这座高门大院去,他问:“这是哪户人家?”

薛裴之从屋顶上跃下来,看着面前朱门大户,牌匾红漆早就任风吹雨打而落,看不出主人家是谁,门前蛛丝也早遍布,一双大门也倒了一半。

看着眼前这场景,薛裴之道:“听闻这主人家独生一女远嫁他乡,后主家双亲身亡也无人继承,便一直荒废至今,时有闹鬼传闻,不足为信。”薛裴之从买下小院的时候,这里就已经破败得不像样子了。

随后,他看到楚弦注视着这户人家时,神色带着一丝闪烁,他惊讶问道:“这门前蛛丝都没破过,你该不会觉得剑影在这里吧?”

“如不出所料,应当在此了。”楚弦说道,胸中已是有八九分把握,轻快踏入这破败阶梯上,扬手去将大门口盘布的蛛尘扫开,径自往里面走去。

薛裴之原本也不信的,“凶手不可能这么大胆,将剑影藏在这里,用什么藏?就不怕剑影自己跑了?”他自己都带着一丝疑惑,只是在跟着楚弦进了这大院里之后,满布尘埃的地上有遍布的打斗痕迹,这让薛裴之的疑惑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他们,真的来过这里?”薛裴之惊呼,也讶于楚弦的推断能力。

前面,楚弦站在那破败大厅门前,再不往前面走去了,薛裴之只听到剑影一声惊喜的呼叫声,“兄长……”薛裴之也快步跑去。

在踏上花厅的阶梯前时,只见到剑影手上拿着她的素尺软剑,横举着站在花厅的正中央,看这姿势僵硬得一动不动,像是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的样子。

“剑影,你怎么站在这里,我们找了你……”薛裴之正想踏进去的时候,楚弦和剑影两人同时都开口喝了一声,“别进!”

薛裴之脸色一僵,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剑影并没有受伤,也没有被人禁锢住,可是却举着剑如此一动不动站在花厅中,她看样子很是忌惮,薛裴之甚至有种错觉,她就这样举着剑,从昨晚上站到现在,不曾动过。

而楚弦,也更是不敢贸然踏进花厅里。

顺着楚弦的目光看进去,薛裴之神色忽然一肃,“这,怎么会这样?”他简直难以置信的指着剑影的方向,难怪楚弦不敢踏入一步,也难怪剑影不敢动一下。

这屋子里,满布机关,稍微一动,这花厅上有一个比寻常皮影还大的人偶,是作天女散花的模样,惟妙惟肖,而在这天女手上有一个小篮子,说是篮子,但更像是一个钵。而在这篮子里面隐约能看到,满满的盛了一篮子绿矾油。

看到此景,薛裴之不禁浑身一寒,不禁为屋子里的剑影捏了一把冷汗。

外面有风吹来,雪花晶莹的白与这里面的晦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也因此遥映出花厅里面的情况。

顺着这外面的光线看进去,只见一根根肉眼难见的银丝遍布整个花厅,剑影横着剑站在那里,银丝纵横交错将她困在里面,而在这些银丝的最上面,那个捧着一篮子绿矾油的天女人偶,就此一动不动的,随着剑影站了一夜。

只要剑影稍微一动到这些银线,她头顶上的仙女失去了平衡,那一篮子绿矾油浇下来,剑影必死无疑,尸骨无存。

此物,后世人称为硫酸,所过之处白骨成灰。

如今用在剑影身上,可见此人身手未必有剑影一半,但心思歹毒,计策谋略却在剑影之上,用这样的办法将剑影困在这里,逃也逃不掉。

剑影站立的身影映在楚弦的瞳孔中,伴随着外面天色,从楚弦逐渐收敛的瞳孔之中,他已经清楚了昨夜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屋顶上的踪迹到这里断绝,剑影下了这院子里,追踪那黑衣人进了这花厅里,一番交手过后,剑影根本没注意到这个轻功了得的黑衣人身影疾疾,在打斗的时候缠绕着自己的周身,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银丝遍布在剑影身侧。

直到最后天罗地网形成时,那黑衣人早已经出了花厅,可剑影却被困在那里,举着那柄素尺软剑,不能一动。

那黑衣人站在花厅外面,也正好是此刻楚弦站着的位置,“你最好别动,如果不想尸骨无存的话,就等着人来救你。”

剑影不敢一动,抬眸望去,那天女手中篮子,里面装满的绿矾油足以让她人化白骨,白骨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