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水上冰寒

贵妃凤簪刺来的时候,楚弦将身一偏,想要顺手夺下她手上凤簪的时候,谁知道武贵妃竟然手腕一转,手一松,手中凤簪掉落,另外一只手承接住,还是朝楚弦刺来。

原来,武贵妃会武功。

这倒是出乎了楚弦的意料,将门之女,会一两下功夫倒也不出意外,只是上次的相遇让楚弦误以为她也是闺阁千金,忘了她也是出自将门。

只是即便出身将门,楚弦还是丝毫没有忌惮,他在武贵妃将凤簪要刺入他心口的时候,说:“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兄长吗?”

凤簪在他心口三分处停了下来,“不是你,还有谁。”她此次是立志为武定山报仇的,可是楚弦却唇齿启阖,道了一个让贵妃措手不及的名字出来,“周彰安。”

轰!

这简短的三字犹如平地惊雷,贵妃手中的凤簪掉落在地,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杀我兄长?你血口喷人。”

可是,即便嘴上这么说,但是武贵妃却是踉跄了几步往后退去,心里有些发虚。

“太子招揽定襄侯不成,反用你与他的私情要挟你兄长,若你有心就该发现侯爷这段时间对太子,有多么的厌恶。”楚弦毫不客气的说。

说完时,楚弦蹲身下去,将那把凤簪给捡起来,又塞回贵妃的手上,她的手上还有今天在武周殿上被锦盒划伤的血痕,在柔荑上很是显眼。

楚弦道了句,“你心里应该有底。”说完,他松开了手,不打算再在这里陪她浪费时间,转身就要走出中御府。

赴此北宫门,他也无非是想撇开武贵妃罢了。

“楚弦,”就在楚弦想要离开中御府的时候,武贵妃叫住了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这里吗?因为我知道了,那条密道,就在中御府后面的水下,通连到宫外。”

楚弦站住了,神色冷如青黎,“那又如何?”他转过身来,一反先前那般温润的模样,墨发凌乱下,那双眸所泛出的寒,让武贵妃浑身一颤。

此时此刻,楚弦似乎无所忌惮,甚至都不在意武贵妃能在宫里兴起多大的事,“我还告诉你,质子那夜就是从水道中离开的,可即便这样你又能如何?去告诉你的皇帝,还是连夜出宫,去太子府?”他去而复返的脚步一步步逼近武贵妃,最后还道:“我甚至还告诉你,为何在这千里冰封的寒冬中,四处水面被冻得冰寒,可是唯独这宫里的水道能用!”

武贵妃闻言,忽然脸上出现了疑惑之色。

楚弦不说,武贵妃甚至也都没注意到,可是被楚弦这么一提起,武贵妃觉得里面必然大有文章。

就在她疑惑的同时,楚弦将手伸出来,轻缓缓的拉起了她那只受伤的手,让她的掌心触碰在宫墙的墙面上,还是寻常那样的温度呀!并无不妥……

武贵妃感受着这道宫墙,本不在意的心思忽然一转,明眸骤然**起一丝难以置信的涟漪,“四处宫墙都被冰雪冻得凛冽,这里和寻常无益……”

楚弦一笑,再度将手松开,“自入冬开始,中御府就在密道中定量用炭火保持周边温度,力求密道通常,水面不会结出厚冰层,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你指使中御府做这些事,就不怕皇上知道吗?”武贵妃本想在这里杀了楚弦,而今被他反制,她心中在不断的反复,究竟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你可以去告诉皇帝呀,不过这样一来,你就出不了宫了,或许你在告状之前,皇帝就会提前一步知道你的丑事。武贵妃,定襄侯为你而死,我想你不会傻到连自己的路也堵死吧?”说着,楚弦指向中御府的更深处,道:“密道的入口,就在司炭所,水上寒冰,薄薄一层,你若想出入宫廷,自然畅通无阻。”

楚弦如此大度,甚至连密道的入口都指给她了,而后转身离去,身影萧索,更多的是成竹在胸。

武贵妃瞥了眼身后的方向,又冲着楚弦高喊一声,“你究竟杀没杀我兄长?”在冲口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也如珠般倾落,精致苍白的容颜上,花瓣妆如鲜血盛开。她强行抑下心里的翻腾,此刻她也是乱了方寸了。

楚弦这人,名为靖国使臣,可却对整个盛周了若指掌,这样的人即便武贵妃不染朝政,都觉得可怕。可是现在,她唯一关心的事,就是谁才是杀死兄长的凶手。

楚弦回首,双眸一定,似是在思考,而后却给武贵妃留了一句,“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你们的太子殿下。”说罢,楚弦心里的思量却还在继续,就这么站定侧首过来的姿势保持了好一会儿,酝酿在心里一个本不该问的问题,终究还是启齿动问,“敢问贵妃,那幅火烧牡丹的图,与你何关?”

怕是没想到楚弦会问这个问题,武贵妃脸色明显的滞凝了一下,羽睫轻颤,犹然带着一点泪痕却骤然停顿了,她道:“你,你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因为,那场大火我当时也亲眼目睹过。”楚弦没有遮掩,“那时,我是宫里一介琴奴,夜摘牡丹,亲见大火。”

武贵妃惊颤的看向楚弦,眼下书生清淡,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却一直在出乎武贵妃的意料,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道:“我也是。”

楚弦闻言,轻轻颔首,再无其他的问题,转头继续步出中御府。

看着前方身影,翩飞衣角间让武贵妃恍惚间有点错愕,他说自己曾是宫中的人,如今看来,倒真是有几分相识的感觉,特别是刚才,他抓住自己手的时候。

前方微光透过宫墙折射过来,照打在贵妃的身上,她将手直直的垂了下去,手里凤簪也掉落在了地上,脸上噙着一抹无奈的苦笑,“深锁宫墙十年,年年岁岁都说要找机会带我离开这里,可年年失约,我还有其他念想吗?”

连兄长都死了!

不,还有念想,那就是查出杀兄长的凶手,楚弦的话让她看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密道公开的话,她在宫里的路,就彻底堵死了!

她徐徐的将身给蹲下,素手执起地上凤簪,光影下,那凤簪重新被簪入发髻中,她双手秉在身前,再次踏出中御府的大门时,又复那端庄娴熟的武贵妃。

寒风猎猎,吹起宫裳,清寒之余,却更向深宫处走去。

楚弦与她南辕北辙,她往深宫去,楚弦倒顺路往北宫门口出去。只是寒冬凛冽,他的身上毕竟单薄,在冷风吹来的时候终究还是觉得全身一阵冷。

外面风雪深,他就此站在宫门口,身后宫门侍卫如雕刻的石雕一般,屹立不倒,唯独楚弦的衣衫在风中被吹得猎猎翻飞,连同发梢的雪都被吹散了。

望着外面茫茫一片,楚弦站在那里,天南地北任他去,可是却唯独在此刻楚弦驻步在这宫门前,心中一刹那的迷茫了起来,“十日之期,剑影,你究竟去哪里了?”他皱着眉头,负在身后的手早已经被冻得快僵了。

前面不远处,忽有铁蹄声哒哒而知,扬眉望去,是那薛裴之。

薛公子今日难道一身黑,黑色锦袍,黑色披风,唯独发间束带是白,长夜皓月般,异常夺目。腰间依旧如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别着一把剑,却从没见他拔剑出鞘过。

随着骏马策动的身影,但见马鞍上还有那素色的披风,是薛裴之特地跑一趟府上为自己带来的,他的马在楚弦身前停下来,一下马就赶紧将披风送到楚弦面前,“我见你进宫的时候身着单薄,又见风雪愈大,听人说你往北宫门出,我就特地赶回去给你带了来御寒。”

楚弦倒是吃惊,他伸出手接过披风的时候,从袖子中有半卷试卷掉了下来,落在雪地上的,薛裴之见状,弯下身去将那试卷打开。

试卷里面的画映入眼帘的时候,薛裴之吓得差点将画丢在地上,“这,这怎么可能?”他当初也一同在客栈里,也亲眼见到那被杀的书生作的画卷,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试问楚弦,“我听说今日大比,有人将试卷换了,惹得皇上大怒,下令彻查,该不会就是这个吧?”他扬着这张画。

他是不敢置信的,要真是如此的话,那么就只能证明一件事,由客栈为导火索的那桩凶杀案,从一开始就是直指这次天下大比的。

甚至,直指皇上的风月宴。

楚弦将披风系好,将那半卷画取回来,悠悠道:“从一开始,就是牡丹案,一直就没断过。司卿也好,军饷案也罢,都不过是小插曲,现在才是重头戏。”他再次将画卷拿回来,并不打算将这卷子丢弃。

他见薛裴之只骑一马过来,也没有上鞍,踱步往前面长街上走去。

“可是,皇上重视这次大比,监考莫说是层层关卡,就是阅卷到封盒都是慎之又慎,连最后三甲都恩赐了半副銮驾全程护送,这卷子到底是怎么调换的?”这就是薛裴之无法想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莫非是,护送的软轿中有人动了手脚?”

薛裴之说着,可是也觉得不可能,兀自牵了马跟上楚弦的脚步。

楚弦摇着头,本想自己静一静,想想剑影应该会在哪里的,现在看样子薛裴之的疑惑不解开,休想有一会安静。

于是,他说:“从头到尾,就没人调换过试卷。”说罢,他再次将试卷交给薛裴之。

薛裴之狐疑的接过那试卷,“没人调换,这怎么可能?”他反复看着那卷子,卷子所用宣纸,倒确实是贡院所供纸张,可他还是看不出其他端倪。

楚弦提醒,“你闻闻看,有什么味道!”

薛裴之将信将疑的把纸张凑近了鼻息下,“能有什么味道,不就是墨……不对,是药味,还有……”薛裴之不敢置信,一下将脚步停了下来,皱着一张脸站在那里,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张试卷。

楚弦也随着他将脚步停下来,说:“我倒是知道民间有一种手法,用泻药研磨成粉,再掺以碱土研成粉末,和在墨水中,能保持一段时间。等到封存开启,与空气相见时,墨水会褪去,无踪无迹。”

“这……”薛裴之枉在大理寺多年,这等手法简直闻所未闻,脸色一下僵在那里,不知该作何言语,“也是说,这前三甲才子,在同一张卷子上书写了两遍。阅卷官阅卷时是上面的锦绣华章,等到皇上开启锦盒的时候,看到的又是褪回底色画卷的火烧牡丹图了?”

“如此,没错!”楚弦确定了他的话,“我知道你难以置信,前三甲如何惊才绝绝,怎么会刻意作此张画?可是你不要忘了,此次全天下才子进京,说不定混在大比中的牡丹图,不止这三张呢?”

“所以,从第一张牡丹图开始,就注定了最后呈到皇上面前的,会是这张卷?”薛裴之骇然,脸色难看了再难看,“这,这是何等的大手笔?能收揽如此多的才能之人,幕后到底是谁?”

楚弦顿了下来,叹了一口气,“且不管幕后是谁,我现在只想尽快查出,杀武定山的凶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