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破冰之鱼

质子入座,宴会照常,只是场上的氛围却是一变再变。

中场时分,楚弦借着酒醉离席,径自到太极阁后庭休息,当此隆冬,太极阁后面有一方锦鲤湖,湖面结冰,却偶尔有湖底的锦鲤游过的身影,绰约的映在那厚厚的冰面上,冰上垂柳,冰下鲤影,一枯一动,倒是给这深冬应了十分的景致。

湖边有一方亭子,亭外是一片山石,林山伫立,煞是宽广。

太极阁极大,这后院乃是招待贵宾之所,处处彰显巧夺天工四字。楚弦走在其中,身后跟着剑影,倒也是切切的感受了一番。他最后是在那处亭子里落脚的,他让侍女备来一壶热茶,正好此时,另外一个同样离席的身影,也到此处来。

顾冲霄也不打招呼,径自坐在了楚弦的对面。

只见楚弦望也不望他一眼,只将眼光一直落在那湖面上,斜觑着湖底偶尔闪过的锦鲤身影,他道:“质子来晚了,错过了一场好戏,我们的剑影身手好得很,将他们盛周的官员吓得一愣一愣的。”楚弦煞有心思的说着,手中却是从廊边上拿起鲤鱼食投入湖中。

只是,此刻湖面都是冰,这些鱼食即便投进去也只能残留在冰上,并不能送到湖里鱼儿的口中。

楚弦看似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但是顾冲霄却看得出他表面如此轻松,却早已经心猿意马了。顾冲霄提醒了一句,“别投了,看那鱼食都落在湖面上。”说完,顾冲霄盯着楚弦看了许久。

看到楚弦有些烦躁了之后,顾冲霄才又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说着,顾冲霄眼光有意无意的扫过这周围,这四处都有跟随过来的眼线,这让顾冲霄也很是头疼,“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那天晚上你我本有机会出城的,是你非要往城南引去,你不是为了接我回去,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冲霄不笨,那晚上的时辰计算,逃走路线如果按照原定的话,也不无不可,可是楚弦却生生的在盛京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顾冲霄道:“你知道这件事情闹得天下皆知,现在我就想出宫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吗?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来带我走的……”他也有些气恼,如果不是他认得父皇的字迹,以及楚弦带来的信笺上有父皇的私印,顾冲霄都会怀疑楚弦的身份。

“我就是想让天下人都以为我是来带你走的,只有将目光全都放在你身上,掩盖在冰下面的鱼儿,才能用力的戳破水面。”楚弦对顾冲霄倒没有多少掩藏。

就连在说话的时候,楚弦都还依旧将手里的鱼食继续往冰面上投去,顾冲霄瞥了一眼那冰面,轻哼了一句,“冰层如此之厚,破冰谈何容易,你以为是在宫里那冰湖下面,有……”

“你看。”楚弦打断了顾冲霄的话,指着那湖中央的地方,鱼食投放的地方早已经有鲤鱼密密麻麻的冲撞上来,一开始确实如顾冲霄所说那样,破冰谈何容易。

但是招架不住这些鱼儿的冲劲,不断的冲击下,冰层居然也真的开始慢慢的龟裂,裂缝如同斑驳开的爪痕一样,一开始只是一点点,慢慢的朝着周边不断的扩大,扩远……

最后,在一条硕大的红鲤给了最后一击之下,“啪”的一声,冰层破开了。

冰层一裂开,那些鱼食有的落入了湖里,引来深藏在湖底的其他鱼儿争食,翻波水面,千鲤万鲤争着冰面上仅仅不多的鱼食,场面十分震撼。

“看,多好玩?”楚弦拍了拍手,将手里剩下的其他鱼食也全都洒进了湖面上,再次引得争食场面迭起,他回首看脸色有些铁青冰凝的顾冲霄,继续道:“冰层下暗流涌动,冰层上看似太平,可是却也不堪一击。这么早离开盛京做什么,你已经错过了一场好戏,难道还要再错过下一场好戏?”

“父皇除了让你带我离开,还给你下达了什么命令?”顾冲霄并不理会楚弦之言,兀自质问。他发现这个楚弦虽然说是靖国派来的,但是城府太深,说话顾冲霄也难以尽信。

这个楚弦,顾冲霄看不透。

“无可奉告。”楚弦耸耸肩,淡然的说道:“我只能保证一点,我会将你安然送回靖国,至于其他的事,与质子无关。”

“我身为皇子,靖国的任何事宜我都该知晓,更何况你如此遮遮掩掩的做法,让我觉得我也在你的计算之中。”顾冲霄站了起来,将手一拂放在身后,望着这满湖的鱼儿,道:“我感觉,自己也像是这一湖子里的鱼一样,被人愚弄。”

楚弦摇着头,“错了,这些鱼只顾眼下的太平盛世,这么冷的天,湖面很快会再度结冰,可是它们却全然不知,等到这破开的冰面再度结冰的时候,它们却还在争食,殿下你可曾想过这结局?”

顾冲霄疑惑的侧首看着这个白衣书生,再又疑惑的将目光放回湖面上去,“鱼儿争食,湖面在快速的结冰,它们最后……会被冻僵在湖面上,保持着现在争食的姿态。”

说道此处,顾冲霄一惊,楚弦这做法让他措手不及,“你……”

“殿下放心,你不会是被冻住的鱼,也不会永远是困在冰下的鲤,你将是站在冰上帷幄的人。”楚弦知道顾冲霄想说什么,提前为他释疑。楚弦也站了起来,走近顾冲霄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看着这湖面依旧有往上窜、往上翻腾的鲤鱼,楚弦眼中只有淡漠,“它们浑然不觉凛冬已至,依旧一片粉饰太平,争食激烈的景象。殿下,今日我要你来就是听闻太极阁中有一湖锦鲤,邀你来看鱼的。”说着,楚弦不顾顾冲霄此刻看自己的眼光怪异,楚弦兀自道:“只要殿下耐着性子,你会看到冰雪融化的那一天的,我保证。”

说完,楚弦停顿了许久,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度从亭边上抓了一把鱼食,随手抛下去,自然又引得那些鱼儿竞折腰。

湖面翻腾,热闹不已,楚弦的话让顾冲霄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尽信,又或者该如何尽信?

最后,顾冲霄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他反问了一句,“中御府与介奴所里的南岭人,凭何会全部听命于你?”顾冲霄一直疑惑这个问题,从那晚上楚弦与他们的配合无间,顾冲霄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了,他又加了一句,“你不要说什么你是南岭人这种鬼话糊弄我。”

楚弦是南岭人不假,可是一个区区琴奴,如何能让整个盛周里的奴隶从上至下都听命于他,蛰伏于宫廷中,这是两回事。

楚弦也并不打算隐瞒这一点,他说:“我与靖帝有协议,我听命于他,南岭人也听命于靖国。只是将来得了天下之后,南岭人……不再为奴。”楚弦侧目直直的审视着顾冲霄,不错,是审视,甚至审问:“你呢,将来我带你离开盛京,将来你登机为皇,能否信守这个承诺?”

南岭人,将不再世世代代为奴,也能有为人的一天!

这便是他们现在卖命的原因。

这倒是出乎了顾冲霄的意料之外,原本对楚弦心里剩余的一些芥蒂在他如实相告之后,也消散了不少。

顾冲霄也郑重其事,他伸出手来指着天,道:“我顾冲霄发誓,绝不奴役南岭人,我若为帝,南岭人也是我的子民,平等待之。”

“如此甚好。”楚弦也甚是欣慰的松了一口气,也不枉他们这些年的暗中相助。

正当二人话说至此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是女人的声音,顾冲霄警觉的冷喝了一句,“是谁?”

回首过去的时候,只见是朝歌,正款款的朝此前来,楚弦见是她来,眉头深深皱起,脸色难看。

朝歌依旧带着轻咳,似乎从上次楚弦离开洛春楼后她就一直没好,此刻来到这里,她也并不关心这两人在说什么,只是好意提醒,“质子殿下身份悬殊,耳目众多,却还有闲心陪使臣在这里看鱼,只怕今日跟随的侍卫,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禀了。”

她言下之意,就是顾冲霄此刻是最惹人注目的,是时候回去了。

楚弦略微一沉吟,虽然对朝歌依旧有许多不解的地方,但是还是对顾冲霄说:“她说得对,殿下该回宫了,不然他们可能又会以为,我要带你走了。”

现在全城都对他俩戒备,可谓是万众瞩目。所以顾冲霄也没久留,招呼来了随侍而来的太监之后,兀自离开太极阁回宫去了。

反倒是楚弦,看到朝歌的时候脸色比起刚才还要再难看上几分,“朝歌姑娘可当真是令楚某大开眼界,原本我把你当成区区一介青楼花魁,看来是错了。你的背后居然是苏崇丞相,这就不免得让我重新改变对你的看法,以及……你的所作所为,背后是何深意了?”

他始终觉得朝歌的所作所为,以及知道的一些事情,并不符合她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份,今天苏丞相解开了楚弦所有的疑惑。

楚弦嘲讽的笑了起来,“这个盛京的水可真深呀,繁花似锦的背后,就没有一盏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