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繁华万里

“且先等等。”

就在太子的声音响起时,薛裴之声音也随之一起一落,斗胆阻止住了太子的话。就此,武周殿上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死寂当中,就连太子睨着薛裴之的眼神,都是阴狠的。

这小子,要不是看在他爹的面上,本太子早一并将他给搂了,还留他到现在?原本以为借着薛裴之的手来父皇面前结束司卿杀岳九功一案,谁知道他居然还这么多事。

薛裴之也感受到了太子的目光,只是楚弦一旦被揭开的话,那么到时候所发生的事情就未必能够控制得了,更何况,楚弦的生死……

虽然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未必是真心与自己交朋友的,但是到底还是带着薛裴之将太子府一案查下去,所以薛裴之壮大了胆子,道:“陛下,此刻牡丹宴在即,万国来朝,如果此时与靖国撕破脸的话,天下人会笑话我大周不够气量。”

“携带质子潜逃,本就是靖国毁盟在先,若不深究,我朝颜面何在?”太子咄咄逼人,截断了薛裴之的话,率先向皇帝请命,“恳请父皇深究此事,若论国力,又何必惧他小小一个靖国?”

皇帝靠在龙椅上,红润的脸上也是有余怒的,很显然这件事情也触到了皇帝的逆鳞,“当年他们第一个质子送过来的时候,出了那桩事,就该深究了。是他们又送来了一个顾冲霄,用来抵罪,现在又妄想潜逃,靖国,怕是翅膀长硬了。”说罢,皇帝将手重重的在龙椅的手把上一拍。

这一拍的声响,响彻整个武周殿,震得薛裴之浑身一抖。

太子见状,心下得意,忽然张声一道:“把人给我给我拉上来。”顿了一下,太子又加了一句,“还有定襄侯,身为京营统领,居然纵容他们潜逃,如此不力,将京城巡防之职交给他,真叫人不安哪!”

太子说着,将手抚过自己的眉,掠过之时,很好的掩藏下了自己目中的野心。

他拉拢武定山,不外乎是为了他手中的十万兵权,京营统领之职,既然拉拢不成,那么这京营统领,就切不能再留在他手上。

此言一出,原本侯在武周殿外等候的武定山转身跪在冰冷的青阶上,“臣看管不力,求皇上降罪。”

武定山跪在那里,不动如山。

眼见着身侧御林军将那黑网中罩住的两个人拉进武周殿,武定山神色之中依旧岿然。

“皇上,此事如果揭开……说不定,干戈丛生……”薛裴之还不肯死心,跪在了殿上求皇帝,他此刻将双手紧攥着,手心中尽是冷汗。

“干戈又如何,我大周还怕他不成?”太子一叫,自信的眉目间一扬,道:“将黑网扯开,那楚弦带着顾冲霄潜逃之事无可抵赖……”

太子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在这黑网被卸下来的时候,楚弦一身狼狈,指着太子怒骂,“大周就是这样对待邻邦来使的?”

“你靖国包藏祸心,这次进周明面上说是来贺,其实就是为了带顾冲霄离开吧?现在人赃俱获,你没得狡辩了……”太子说道,竟然是亲自上前将站在身后的人身上披风一扯,连同那披风帽也一并从头上摘下,“父皇你且看看,此人是不是此时应该在鸿鹄宫中的顾冲霄,我可有冤枉他?”

披风被一掀开,一切所想掩藏的事情全部都呈现出来,无处可藏。

皇帝在见到人的那一刻时,脸上余怒未消,可是随之又是一阵铁青,而后却是阴沉得让人害怕。

看到皇帝脸色不对,薛裴之也侧首看去,他眼光先是落在楚弦的身上,他依旧是他,只是紧束的发丝略显凌乱。

可,站在楚弦身边的人!

殿中的氛围此时忽然变得有些玩味了,皇帝的脸色也越发的阴沉了起来,他忽然冲着太子怒吼,“你不好好在太子府中待着,连夜闹这一出,你是不是嫌储君之位不好坐?”

这忽然一怒,让太子猝不及防,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做错何事?”如此说着的时候,侧首望向了楚弦以及质子顾冲霄的时候,脸色也骤然一白。

空气瞬间静止,忽而,太子暴喝了一声出来,“怎么会是这样,你们……你们使诈!”

殿中所站立的两人,此刻眉眼之间皆是书生,一个淡然,一个儒雅,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见楚弦一笑,问太子,“各国使者长廊边上围宴,但不知大周的太子殿下,何故拘了我们来?还请大周皇帝天子,给个解释。”

各国使者,今夜全在洛春楼的河岸对面齐聚,夜雪赏冰河,清冷人间色。

而此刻,站在武周殿外候着的武定山听到殿内声音的时候,兀自蹙眉,他知道楚弦定然是脱身了。只是,武定山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武定山将头抬起来,望着这天上纷纷落下的溯雪时,努力的回想当时的情况。

他能肯定楚弦带着的人一定就是顾冲霄。可是当时情况那样的紧急,他们根本就没有半分喘息的机会,是什么时候脱身的?

回想当时,烟花绽放起来的那一刻,整个城南尽收眼底,山河绚烂,冰河璀璨。

楚弦带着顾冲霄踏上冰上长廊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一叫,当楚弦回过头来的时候,惊觉不妙。

是苏扶,曾经与靖国打得几乎亡国的桑柔国使者苏扶,他原本也是与其他使臣一道前来观看这城南风景的,却没想到出来散散酒气的同时,居然遇见了楚弦,“楚大人,这是……你国质子?”

面对着苏扶的震惊之色,楚弦果断决绝的回了一句,“不是。”

正当他想转身带着质子踏上长廊离去的时候,苏扶何等的睿智,当即道:“河岸对面的洛春楼,周彰安正带人围捕,你确定能逃脱?”

楚弦这才踏上长廊的脚步骤然一停,回过头来注视着苏扶,“从校场相遇开始,你便有心结交于我,只是我不知道,你是敌是友?”

“曾经是敌,现在是友!”苏扶走近了顾冲霄的面前,竟是双手一拱,朝着他作揖,“冒犯了。”随后一出手将他身上披着的披风朝着自己身上一罩,“李代桃僵,岂不更稳妥?”

他套上披风,跟着楚弦踏上了那条长廊,随着天上的烟花瞬间绽放,映开了整条河面,长廊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武定山放眼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两国使者携手奔逃。

在长廊上,那个从洛春楼中逃出来与楚弦相遇的女子,楚弦下意识的拉住了她的手臂,“那边是死路。”

子夜的雪落下来,格外的清冷,站在武周殿外的定襄侯此刻看着这高高的苍穹,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这个楚弦,倒真是……有点意思。”

武周殿内,夜阑冬夜深,要多僵冷有多僵冷。

披风下的苏扶露出那儒雅的面目时,殿内灯光此刻辉映在他脸上,却都难以照出太子的脸色,简直如同见到了鬼魅一般,就连皇帝也尴尬不已。

“大周天子,素来威严,怎么却教储君殿下,这般对待来使?”楚弦将自己覆在额前的秀发给一撩,有些轻飘飘的道,“一个黑网下来,昏天黑地的,若是叫人拖出城外埋了,都神不知,鬼不觉,您说呢?”

“胡说,你们……”太子腾地起来,但是那强硬之气却没能维持多久,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他此刻都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只有一句微弱的,“你们诈我!”想着,太子朝皇帝再次请命,乞求最后反扑,“父皇,是定襄侯追赶潜逃质子到了洛春楼外,儿臣帮他拿下的,这过程不知他们两国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竟然偷梁换柱。现在子夜,宫门早就紧闭了,那顾冲霄想回宫也没法回,只要现在去鸿鹄宫将顾冲霄调来,看他在不在宫中,必然见分晓。”

这时,苏扶却大笑了起来,“敢问殿下,我桑柔国与靖国素来不和,家师与他楚弦又是战场对手,我帮他有何好处?”

殿中,又再度静寂。

两国使臣被大周太子一网给兜了回来,这事情搁在皇帝跟前,此刻都还在头疼,届时该如何安抚都成了问题,现在又这样当场与储君质问,皇帝的脸色即便再难看,也该给储君留个面子。

所以,皇帝也允了太子之请,“就如彰安所言,来人,去鸿鹄宫请靖国质子过来一趟。”

皇帝发话了,楚弦与苏扶定然再无下话,太子也松了一口气,城南距离皇宫之远,彰安太子心里是知道的,再说了现在宫门全部紧闭,除非他顾冲霄从没出过宫,否则此刻鸿鹄宫必定空无一人。

到时候,看楚弦还怎么狡辩。

更漏消尽,待得内侍从武周殿出去传旨,再从鸿鹄宫转回来时,那宫道离得较远,彰安太子逐渐的将今夜的慌乱给整理好,自信的等候。

只要内侍回来,只要顾冲霄不在鸿鹄宫。

只要……

当殿门外传来“叮当”的锁链撞击声时,可以看到周彰安原本在脸上自信的神色,逐渐的消失淡去。

那铁链拖动的声音从殿外走进来时,周彰安蓦然回首看去时,那个质子依旧清冷。他身影欣然,站在殿门那里,映着殿外长长的月色,身影拖曳了进来,正好与跪在殿中的太子身影交叠。

“这怎么可能?”彰安太子再无力辩驳,也无所辩驳,只剩下喃喃的难以置信,“宫门早已关闭多时,除非你长了翅膀……”

否则,怎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