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绕指温柔

这是谁?洛廷文忽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位是?”

那个青年刚想回答,方欣然却冷冷地说道:“和你有关系吗?不好意思,洛老师,我们要赶时间。”

坐在回去奥玛公司的出租车上,宋子杰律师伸手搂住依靠在自己肩头的方欣然,他很怀疑刚才那个中年男子与她的关系,但是却始终问不出口。他作为奥玛公司的法律顾问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事实上在刘清莹被杀之前,他和方欣然并不熟悉。两人的交集几乎就是年初和年中的员工聚餐而已,方欣然留给他的印象也只是一个美丽温婉的老板娘而已。

这段日子以来,他作为沈照曦的代表律师开始与方欣然有密切接触,相处日久,他愈发承认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律师。他很清楚如果警方找不到沈照曦口中抢走那块积家手表的匪徒,那么这块留在刘清莹尸体旁的手表不仅是指证他最有力的证据,也是说明凶手愚蠢的明证。

可是宋子杰知道自己倦怠的厉害,他甚至在内心有种隐隐的、无耻的期待,更在夜深人静,浏览卷宗资料疲倦的时候,脑海里会翻腾起各种莫名其妙的幻想。例如,一旦沈照曦被定罪,故意杀人起码是无期以上的重刑,那么如果有需要,他居然打定主意要帮助女主人打理公司的事务,保证公司的正常运行。

与方欣然接触愈深,他越是见识到了她的各种面。

在公司上班时间,她是温和却果敢坚决,遇事极有主见的人事主管。虽然她看起来并非刘清莹那种精力充沛的女强人,但是任何艰难的问题在她手中都会钢铁化为绕指柔。

而在私底下讨论案情的时候,方欣然又是如此孤立无援,她总是用水汽氤氲的小鹿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她说她什么都不懂,她说此时此刻自己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他。

他眼前总是晃动着方欣然灿烂的笑容,这个女子很奇特,只要自己对她表现出极大的关心,她就会露出如同二八少女般的纯真表情。这种表情混杂着满足与娇羞,每次都让宋子杰心旷神怡。

其实宋子杰今年二十七岁,他比方欣然要年轻两岁,但是他却极少在同龄女子身上见到这种少女的神态。他认识的女子不是律师就是法官,或者是雷厉风行的高级OL。在他看来这些女子固然雍容华贵、落落大方,却一点都不可爱。

男人欣赏独立自强的女性,但终究对弱质纤纤的女子狠不下心肠。

或许!要是!

宋子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身旁的女子,她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长长的睫毛随着胸口起伏而微微颤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事。

他当然不会知道方欣然此时的心情,她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愤怒才能克制自己没有动手扇洛廷文巴掌。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向来极有克制力,在没有完善的计划之前,她不想做出任何可能会落人口实的事。这个该死的心理医生,她总有一天要报复。反正那个助手的报应不是来了么?凌卉芹的惨死在她意料之外,可是她仍然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吧,凡是我憎恶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刘清莹如是、凌卉芹也如是。

她吃尽了那个道貌岸然的医生的苦头,至今她的记忆都混乱不堪。她记得小学时的一些事,也记得职中时的马崇武,可是进入职大之后呢?她的记忆十分模糊,虽然那次在德行女中已经让她意识到自己印象中三年的职大生活与实际大相迳庭,但是在转学到灿明中学之前呢?那一年半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非要修改记忆不可?

那个该死的心理医生,简直把她当成了小白鼠。

还有一件事让她无比揪心,如果不是心血**突然想到参加体检,她根本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失去了子宫。难怪结婚以来,沈照曦一直希望能和自己生个孩子却始终未能如愿。

在得知自己终身不可能生育之后,她只能假装服用避孕药作为掩饰,可是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大,是谁为自己动的手术?自己因何需要拿掉子宫?

家住市中心的老张一直在附近的开放式公园担任保安,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晚上每隔两个小时巡查一次,确保晚间的安全。这座公园算是附近商业区的主要绿化景观,小桥流水、树林花圃,还有一片随风起伏的竹林,相当雅致。

老张的工作并不轻松,主要附近有不少酒吧,每当凌晨耳热酒酣之际,总有不少看对眼的男女躲在公园里亲热。如果恰好遇上老张巡逻,虽然老张不会多管闲事,却往往会惹来无妄之灾。

比如有次他不过是从一对躲在草丛里**的男女身边走过,已经尽量不去看他们,最后还是被神经过敏的男人饱以老拳。就算后来通知警方,由于只是面部瘀伤,因此男人象征性地赔付了几百块就不了了之。

一班保安会安排两个人,这天老张迟到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都怪他家里那个黄脸婆,大概是更年期的关系,不过是敲碎了一只碗,突然对着老张大光其火。从老张赚不到钱一直说到老张的那些讨厌的穷亲戚,又开始责怪年逾三十的儿子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看来要子承父业只能当个保安混此一生。

老张不堪其扰,忍不住出声辩解了几句。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妻子突然将手里正在洗着的碗碟全部扔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一番纠缠,老张匆匆赶到公园办公室,心想着搭档老田一向准时,今天铁定要生气。老田不仅自己准时,还要求别人也一样准时,两人为了时间问题没少起争执。

十点了,办公室里黑灯瞎火,老张估计老田大约是去巡逻了,本来晚上九点上班,按规定是九点半需要出去走一圈。公园虽然不小,但是走一圈也差不多半个多小时,基本上十点左右就能回到办公室。

莫非老田遇到麻烦了?

出于对自己迟到的补偿心理,老张忙不迭地掏钥匙打开房门,心想着尽快换好保安制服去看看老田的情况。

门锁拧得开,但是房门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老张只推开了十公分就感到手上十分沉重。

老张觉得奇怪,既然办公室没有亮灯,说明老田去了外边巡视,难道是椅子倒了堵住房门吗?可是椅子又不会那么沉重。

借着路灯,从门缝里看到一双鞋子。

老张有点紧张,他蹲下身子用手机的灯光往里探照,不仅是一双鞋子,鞋子里还塞着两只脚。老张大吃一惊,心想可不要是老田突然发病倒地,要知道老田在半年前曾经轻微中风过一次,如果不是受经济条件所限,他实在应该回家好好休养。

老张一边呼喊着老田的名字,一边硬是把门顶开,将自己的身体挤了进去。

只见老田身穿制服倒在地上,后脑处一大滩粘粘糊糊混杂着鲜血和脑浆之类的东西。老张颤颤巍巍地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后害怕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感到自己也快中风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却连着掉了两次。

公园办公室周围一片婆娑的竹林,虽然环境很好,可是周围的摄像头完全照不到房门。老田的死因是后脑受到重击,现场并没有凶器。办公室里很干净,完全没有搏斗过的痕迹。

这座公园的管辖范围原本并不属于陈智渊所在的刑侦队,但是由于现场发现了一张沈照曦的身份证,因此整个事件变得复杂起来。

老张坐在花坛边惊魂未定,他喝了一口柯淮阳递来的乌龙茶,冰冷的茶水进入喉咙,引起他一阵咳嗽。他不等柯淮阳发问,就絮絮叨叨地主动开口,先是抱怨市道不景气,做什么工作薪水都很低,自己年纪又大又没有其他技能,除了当保安没有别的出路。

又说儿子年近三十还是很不争气,别说养家糊口,每个月少问他要几个钱就已经谢天谢地。原本打算混到退休好歹拿点养老金清闲度日,也懒得去管儿子的将来,谁知现在连当个简单的公园保安都不太平。

“我吃过几次亏了,做事一直小心谨慎的,哎,这里治安其实也挺好,怎么就会发生这种事呢?老田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上次还说捡到个钱包交了好运气呢,怎么就!”

老张一开口就说得没完没了,柯淮阳忍不住打断道:“张老伯,你和死者搭档多久了?”

“一年多吧,我去年来的时候他就在了。”

“你和死者平时有来往吗?死者为人怎样?”

老张想了想,迟疑着说道:“老田这个人么,坏倒是不坏,就是特别爱贪小便宜,自己吃不得一点亏。就拿上班时间来说,他绝对不准别人迟到,常说别人迟到一小会就占用了他的时间。不过么,他家里经济条件差,贪小便宜也是没办法的事,据说他中风住院花了好几万呢。”

陈智渊从公园办公室走了出来,举起塑胶袋里装着的沈照曦的身份证问道:“这张身份证从哪里来的?”

老张摇头道:“不是我捡的,大概是前段时间老田捡到的皮夹里的吧。”

“捡到的皮夹?具体说说什么情况?”陈智渊的脸色有些凝重。

老张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像是在组织词语,“大概是一个月之前吧,那天大概十二点多,我和老田分头巡逻后回到办公室,老田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说这是名牌货,起码值好几千块。听他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痛殴一个刚从酒吧里出来的酒鬼,然后还拿走了酒鬼的手表和皮夹。”

“你确定死者说过那个男人拿走了酒鬼的手表?”陈智渊徒然提高了声音,倒是把老张吓了一跳,这让他顿时犹豫起来,畏畏缩缩不敢再说话。

柯淮阳温和说道:“你别紧张,慢慢说。”

老张看了眼陈智渊,说道:“这位警官,这都是我从老田那里听来的,是不是属实,我也不敢确定。但是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肯定没错。”

“既然那个男人抢走了酒鬼的手表和皮夹,后来这皮夹怎么会在死者手里?”

“其实当时老田就躲在一棵银杏树后,那个男人将皮夹和手表都塞在连帽衫的口袋里。大概是这种卫衣的口袋浅,所以皮夹掉了出来对方都还不知道。而那个酒鬼大概是被打怕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走,所以后来反而是老田捡走了皮夹。”

“当时为什么不报警?”陈智渊说话语气严厉,老张嗫嚅着不敢回答。

柯淮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们不是来追究这件事的,但是你要和我们合作,说清楚所有和死者有关的事情,这也算是为死者尽一点力。”

“老田说皮夹里有两千块钱,所以他就给了我一千块封口费!”老张偷偷看了眼陈智渊,“信用卡之类的就扔掉了,至于皮夹么他说很贵的,就留着自己用了。不过不知道为啥他还留着那张身份证,本来他说想按照地址给人家寄过去,后来大概扔在办公室里忘记了。”

时值午夜,开放式公园周围的酒吧霓虹闪耀,有些隔音效果不佳的夜店里传出蛊惑人心的动感音乐。不少名车停在公园周边的僻静小路上,一个身穿裘皮外套超短迷你裙的长发女子踩着七寸高跟鞋正袅袅亭亭地穿过马路走向一家招牌最大的酒吧。

两人本来就没来得及吃晚饭,于是找了家还算安静的咖啡馆要了点意大利面。相比夜店的喧嚣,这家咖啡馆的客人只有小猫两三只,店员倚靠在吧台正无精打采地玩着手机。

“现场完全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找不到凶器,说明凶手是有备而来,死者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柯淮阳才喝了口咖啡,桌子上的意面动都没动。

“虽然还不能完全排除仇杀和劫杀的可能性,但是现场留有沈照曦的身份证这点相当可疑。当然这个老田不可能是还在看守所的沈照曦所杀,那么凶手杀死老田的动机是不是就是因为那天老田亲眼目击凶手袭击沈照曦,并抢走沈照曦的手表呢?”

柯淮阳不管面前的食物逐渐冷却,自顾自分析道:“如果我们这样假设,刘清莹被杀当天,真正的凶手为了嫁祸给沈照曦,特意趁着他喝醉抢走他的手表和皮夹。但是由于自己的不小心,皮夹被保安老田捡到。由于凶手身边仍然有沈照曦的手表,因此他按照计划杀死刘清莹然后嫁祸给沈照曦。但是事后不久,凶手发现皮夹在老田的手上,他担心老田会记得自己的长相,因此趁着另外一个保安不在的时候杀死老田灭口。”

“你说凶手发现皮夹在老田手上,难道你认为凶手就是老田身边的人?”

柯淮阳摇头道:“不一定。犯人一直有犯案后重返现场的特性,很有可能是老田在某次使用皮夹的时候被犯人察觉,从而惹来杀身之祸。”

“你的推断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有一点。”陈智渊消灭掉意面,开始慢悠悠地喝咖啡,他看了眼柯淮阳面前几乎没有动过的奶油蘑菇培根面,心想待会冷掉这家伙一定会拉肚子。

大概是咖啡有点太苦,陈智渊皱了皱眉头,“沈照曦去酒吧的日子并不固定,如果犯人杀死刘清莹后找不到嫁祸沈照曦的机会怎么办?”

“所以我认为,凶手早就计划好杀死刘清莹,于是就等一个沈照曦独处的机会。沈照曦自己说被抢劫的时间是差不多凌晨一点,而刘清莹的死亡时间是在一点到两点之间,从这里去刘清莹所住的小区花不了半小时,所以犯人完全有足够的犯案时间。”

柯淮阳越说越兴奋,“从老田办公室里遗留的身份证来看,沈照曦没有说谎,他的确被抢走了财物。既然他的手表已经被抢走,即使是他转头杀死刘清莹,现场也不可能留下他的手表作为证据,所以他应该是无辜的。”

“有道理。可是既然凶手已经杀死了老田灭口,为什么不把沈照曦的身份证拿走呢?只要拿走他的身份证,就不能证明皮夹的主人就是他。”

柯淮阳沉吟道:“可能是来不及。公园保安巡逻的时间是九点半开始,差不多一圈下来九点五十五分左右能回到办公室。老张到达的时间是十点零五分,我估计可能是凶手尾随老田回到办公室后下手,但是由于时间太紧迫,就只能放弃搜索。”

原本刘清莹被杀案件已经证据确凿,沈照曦既有犯罪动机又有犯罪时间,同时现场留下的手表更是铁证如山。现在罪犯另有其人,连侦查方向都要调头重来。

这时陈智渊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听过电话后脸色变得很奇怪,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芳龄来的电话,她说那个一直不知所踪的罗奕终于有消息了。”

“罗奕?”柯淮阳想了想才记起还有这么一号人。

陈智渊将剩下的咖啡倒进肚子,招手买单。

“原来那个家伙去了Y省那个有名的古城,还开了一家客栈。这次因为酒后和客人斗殴进了派出所,因此被芳龄查到。”

“呃!”柯淮阳有点咂舌。

陈智渊右手食指轻轻点在餐桌上,有点象数数,“从最开始的麦子柳、刘清莹,再到凌卉芹,这些人都与方欣然脱不了关系,总觉得她似乎就是那种带来厄运的魔女,凡是与她深入接触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柯淮阳摇头道:“我觉得还要算上十二年前死去的马崇武和失踪的姚思朦,甚至还包括被戏弄的方悦,与其说凡是接触过方欣然的人会遭遇不幸,不如说有人设下种种,意图令方欣然陷入不幸。”

店员送来账单,柯淮阳才如梦初醒似的开始猛扒意面,嘴角边还有白白的汁液,就连陈智渊也有点看不下去,心想难怪这家伙二十多岁从未交往过女友,这副模样的确很难讨女孩子喜欢。

“明天就让周桦和芳龄一起去Y省找罗奕谈谈,你去申请Z城警方协助,调取十二年前马崇武命案的资料。”

虽然杯子里已经没有咖啡,陈智渊还是将它端了起来,停顿在半空后又重重放下,发出老大一声响,把送来找零的店员给吓了一跳。

“还有你去Z城各大医院问问情况,主要是十二年前是否收治过方欣然,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从S市飞往Y省L市的飞机票一向很紧张,即使现在还不算旺季,还是买不到打折机票,谁让L市这座古城是各种文艺青年、追梦男女的朝圣地呢?途中花费足足八个多小时,不知道是机餐不新鲜还是早餐吃了不干净的食物,贺芳龄一路上吐下泻,甚至有一次来不及去卫生间直接吐在过道上,惹来众人的白眼。

下次怎么也不带女人一起出差。周桦悻悻地想,要不宁可自己贴钱坐商务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