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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吕之梁如约而至,见到地上躺的两具人体,很有些惶恐。

“你……你把他们怎么了?”

我静静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吕之梁干咳着摸了摸鼻子:“我就是问问……”

墨焱睡得无知无觉,香甜无比,嘴角甚至还流下了哈喇子。我为她理了理头发,最后看了眼她的睡容,强迫自己移开了眼。

“将他们收进你的须弥戒中,他们服过了困眠丹,要一个月才会醒。一个月应该够你们到北海了。”

吕之梁注视我半晌,叹一口气,正要施法,蒋虎打着呵欠起床了。

他双手高高举起,伸着懒腰:“啊,你们好早啊。”忽然看到地上躺的灵泽与墨焱,脸色骤变,瞬间扑过去陛下、公主一通乱叫。

“你……你把他们怎么了?”他抬头狠狠看向我,除了语气略有出入,问话竟与吕之梁方才分毫不差。

如此鲁莽的个性,到底是怎么在紫云英底下当上副将的?

“你摸摸还有气吗?”我耐着性子道。

蒋虎一怔,赶紧去探灵泽鼻息,完了愣愣点头:“有,还……还挺平缓。”

“睡了。”我一夜没睡,略觉疲惫,说话也变得温暾,“我喂他们吃了药,这一路他们都会安安静静睡在吕道长的须弥戒中,等到了北海,差不多他们也能醒来了。这样你们轻松,他们……也好过。”

蒋虎到这会儿好像才意识到什么,看了眼打着轻鼾的墨焱,问:“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北海吗?”

一起去我还这么多事干什么。

我示意吕之梁赶快把地上两个人收起来,等会儿蛤蟆精一家也要起来了,给他们看到像什么样子。

“不去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归宿。蛤蟆精一家的归宿是龙虎山,吕之梁的归宿是宝灵观,而墨焱与灵泽的归宿是北海。

我虽然如今四处漂泊,归处未定,但总有一天也会找到一个无论在外面游**多久,都能敞开门欢迎我的家吧。

“现在就要上路吗?那我,我去收拾包袱!”蒋虎风风火火往外跑去。

吕之梁收完了墨焱,看了我一眼,颇为意味深长。收灵泽的动作慢慢吞吞,像是随时在等我叫停。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嗤道:“收了吧。我昨晚药晕的他,一晚还不够我把想做的做完吗?”

吕之梁干咳着一挥袖摆,地上安安静静躺着的大美人一眨眼便从我眼前彻底消失。

我将吕之梁他们送出门,眼见他们越行越远,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心也变得空落落的。夏末未秋,朝露湿漉漉的覆上枯叶、泥土、青苔,混合成一种海里并不常见的气味。

清新而潮湿。

真苦啊……

过去那样喜欢的气息,为何独独今日这样苦涩?

我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回走,半路遇上刚起身的春婶,她见了我似乎有话要说,被我抬手打断了。

我告诉她自己要回屋歇息,让她今天一天都不要打扰我。春婶诺诺应下。我能感觉到她一直注视着我的背影,直到我转过转角。

一夜未睡,按道理我该十分困倦。但明明身体是如此疲惫,双眼是那样酸涩,我却还是久久无法入睡。

今后,就都是一个人啦。

十年前偷了一段宠爱,十年后加倍还给他一个养得白白胖胖的孩子。认真算来,我还赔了不少。给他治伤,帮他龙蜕,现在还送他回家。

我对他可不比曾经他对我的差,而我全是出自真心,没有半分利用哄骗。

以后,我们是真的毫无关联,再也不见了。

“怎么……吃亏的永远是我……”我蜷缩着,感觉有什么从眼里流了出来,越发佝偻起身子,将脸埋进双臂间,“凭什么……”

凭什么呢?

以前我总觉得,该是凭他是北海王,凭他高贵无比,我低贱如尘埃。可现在我恍然明白过来,事实并非如此。我吃亏,凭得从来不是他的身份荣光。

我一次次忍让,一次次顺服,一次次为他的爱语心动不已,都只不过是因为我对他旧情难忘,情根深种。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窗外天边溢满余晖,暑气尽消。

我昏沉地撑起身,衣服上接二连三落下东西,四散着滚到席子上,在昏暗的屋内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我捡起一颗捏在手中,有些怔愣。看来今日分别我是真的伤心了,竟流了这样多的鲛人泪……

粗略一数,足有十几颗,巴掌大的小匣凑活能盛满一盒。

拍拍衣摆,将珍珠扫到一边,也没去管它们。我起身推门而出,让春婶给我备饭。

元宝兴冲冲跑到我面前:“主人您可醒了!肖道长等了您好久呢。”

“肖飞羽?”

元宝用力点头。

他来做什么?

我心觉奇怪,但还是让元宝将人领过来。

凝视着桌上的长条小匣,我眼角抽搐道:“这是你师父说要给我的?”

肖飞羽轻咳道:“是,一共一百六十张符,祝您一路顺风。”

少年不为其他,是为他师父给我送鉴别礼来的。

一百多张符,我写的,反送给我,连装符的盒子都不换。那老小子自己送不出手,只好叫徒弟登场,也是够不要脸的。

我一掌拍在匣子上:“行了,礼我收了,你回去吧。”

肖飞羽恭恭敬敬起身,朝我一拜:“前辈保重。”

吕之梁那老小子不怎么样,整日抠抠索索的,他这个徒弟倒是不错,我也很欣赏。

“保重。”

凡人寿数有限,就算踏上修行之路,大道三千,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条道。

龙族万年不朽,鲛人少说也能活个千年。人间眨眼沧海桑田,今日一别,我与他们不一定还有再见之日。

晚上收拾好行李,我将蛤蟆精一家招到近前,简单说了下自己走后对他们的安排。

屋子以后是他们的了,我房里的那十几颗鲛人泪也是他们的了,以后没钱可以当了换钱用,但一定要小心凡人,别被他们给骗了。

春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呜呜咽咽抱着刘奶奶哭了起来。

刘福不明所以:“主人这么突然这是要去哪儿?小姐也去吗?说起来……今日一天都没见过她呢。”

他一提墨焱我又是鼻头一酸,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小姐……去找她娘了,灵泽正好顺路,我就让蒋虎与吕道长护送他们一道回去了。”

元宝怅然若失:“小姐不回来了吗?主人也要走了吗?你们……你们不要我了吗?”说着说着硕大的眼泪便滴了下来,他要是鲛人,定能哭出比我还大的鲛人泪。

我将他抱到膝上,替他擦去眼泪:“会回来的,我们都会回来的。等你长大了,我们自然会回来看你的。”

长大了,似乎许多愿望都能实现。可到底怎样算长大,哪一天算长大,却好像并没有个准数。

如此,也不算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