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爱与自由
◆1◆
2008年,正值大一新生入学,小吴进了学校,整个人踌躇满志。他天赋一般,但为人善良正直,是一个单纯少年。
图书馆、操场,并不是大学特有的地方,举办文艺演出的音乐厅才是高中时代前所未见。
当年,学校有一支爵士乐队,十几个学长统一着装,带着不同装备,萨克斯、小号、吉他、贝斯、鼓,办了一场演出。那画面撞进了小吴的眼眶,也载入了他的世界观。
他还是年纪小,见世面少,感觉这一切看起来好像很厉害。女孩们都是站着或蹦着一起看演出的,连老师们也都跟着一起摇摆。
小吴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成为站在台上的人,或者说和台上的人密切相关。哪怕就在学校这一亩三分地,也要疯狂折腾,骄傲地毕业。
学长们辉煌的日子,算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
他们是最后一届艺术特长生,同时,上面计划在传统师范院校丰富文体活动,找了靠谱的指导老师进来教学,还把专业的场地备好,软件硬件的支持都有。他们毕业了,这档子事就算收官了。
◆2◆
“组个乐队吧!”
小吴在演出散场后一直叨咕,走回宿舍的路上没看路,差点摔进树坑里。
小吴组乐队的第一步就是请各位学长吃饭。在当时的那个小世界里,这就是见明星。和他们走得近了,感觉都能吸收仙气。小吴觉得有很多说不清楚的收获。学长们都是很牛的,但他们那些话也没给他指明具体的方向,大概就是既然喜欢你就组吧!
多年后小吴会明白,这里面也有学长们的悲凉。
这种普通大学,文艺浪漫和体育热血,大多数还是在自娱自乐的范围内。那些厉害的学长,最终走向社会后,光环会在一秒内褪去。坐班的坐班,跟班的跟班,大家的才华和勇气,往往不够支撑自己闯**江湖。
第二步,小吴创办了吉他社,自己以身作则,刻苦练习,还联系新街口卖琴的老师过来培训。他印刷了招新简章贴在食堂门口,也在宿舍楼下吆喝。从最初的孤身一人,到后来慢慢结交了一些朋友,大家都喜欢吉他,也热爱音乐。小吴认为摇滚也好,爵士也好,在学校里折腾音乐,会弹吉他是乐队根本的灵魂所在。
于是,他们的乐队就这么开始了。
第三步,几组人认真练习。他们有条基本的规定,就是每周二和每周四晚七点到十点,大家都要来以琴会友。但后来有人犯懒了,有人沉迷了实况足球,有人已经找到了女朋友,这玩闹的社团变得越来越凑不齐人。小吴还是挺生气的,但这该冲谁发火,怎么发火呢?他也不知道。
有次小吴在宿舍重看《灌篮高手》,当年的他喜欢流川枫,觉得流川枫好酷。而如今,他更加理解赤木刚宪。这大哥有坚持有担当。他忍着借此衍生的孤单和痛苦,努力往前。
到了规定排练的时间,小吴在社团活动的教室里收到了几个同学发来的信息,都在解释说今天来不了。他和吉他一块直直地立在那里,稍有些尴尬。
于是,他决定跳出自己学院学区的圈子,更全面地在全校范围寻找能加入乐队的朋友。
“会弹琴吗?”
“你会打鼓?想组个乐队吗?”
“你喜欢贝斯?你知道吗,喜欢贝斯的人,都是懂得奉献的人。”
“你小号八级?!我的妈呀,过来一起玩吧。”
他那段时间到处乱窜,收集各路孤单的伙伴,从床铺上救出他们,再从图书馆里绑来一些。
大学第二年,濒临倒闭的吉他社变成了崭新的校园乐队中心。谁也说不清这是什么风格的乐队,有人喜欢死亡金属,日常说话和着装都是酷酷的样子;有人自幼接受古典音乐的熏陶,有点格格不入。
但还好,有小吴在。
他认真负责,热情地吆喝劝说这个要世俗一点,哄着那个要平静一些。他尽量让大家都在一个轨道上。
在小吴的带领努力下,大家磨合了很久。最后,这乐队就成了一支只要有演出就去的,有点爵士乐特色的流行摇滚乐队。小吴是队长兼吉他手,团队成员一共有八个人,分别来自七个学院,分布在师范学校的东南西北,各个角落里。
由于还没有主唱,小吴决定到学校的音乐教育系寻找更多的可能性。他进了音乐系的教学楼,打算参观一下,到处瞅瞅。教学楼的二层楼道旁,是一间小小的训练厅,同学们会在这里练声、唱歌。小吴靠近训练厅,在那个巧合的瞬间,他听到一阵仿佛魂穿了整个青春的声音。
里面的人唱的是披头士的hey jude。那女孩的声音穿透了房门,在楼道里盘旋游走。它钻进小吴的身体,攥住他的灵魂,牵引他向声音的源头走去。那个声音有质感,也有力量;有专业的水准,也有自由的态度。
小吴一边专心听,一边骂着:“大爷的!”他觉得太好听了,祈祷千万别是放的录音,或者说千万别是上了岁数的老师唱的。
他没礼貌地直接推开门,唱歌的声音随即停止。这是小吴和梦梦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小吴心中仿佛万马奔腾。
后来,梦梦成了乐队的主唱,她主修的专业是音乐教育。梦梦在班里不算是好学生,因为她的唱法有点奔放,但这正是校园乐队所需要的。
梦梦也成了小吴的女朋友。他们彼此欣赏,也都喜欢音乐。小吴的大学生涯很幸福,处于爱情里面,在理想旁边,每一次的排练,他们都是那么高兴。
小吴虽然弹吉他的技术一般,但是责任心特别强,他忙排练是一部分,帮着乐队在学校内外建立关系也是重要的工作。
大学第一年结束,大家多少也知道校园里有这么一帮音乐分子。他们很酷,着装也很统一,女主唱的唱功特别厉害,男吉他手则是精神领袖,一切都挺好的。乐队名字叫早安,听起来让人觉得很有希望。
有一次排练,大家想让小吴跟着一起合唱,但梦梦的声调太高,搞得小吴直接当场破音了,破得很彻底。那句词唱得稀碎,所有乐器瞬间停下来,全部的人都在哈哈大笑。
到了大学三年级,新生中有个特别厉害的吉他手叫韩畅,他想加入早安乐队,不过他的角色和小吴重复了。小吴思考片刻,觉得自己可以往后退退,辅助做节奏吉他,同时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统筹上。此外,小吴也真的欣赏韩畅的天赋。
小吴是北京人,韩畅从大西北漂到北京闯**,小吴很照顾他。最初两人是小兄弟,后来成了真兄弟,小吴也感觉乐队想要走得更远,需要真正有才华的伙伴。他负责全方位保障,韩畅有才华和技术,梦梦声音也这么好,大家会越来越好。
他们第一次挣钱的演出就在对面酒馆。那会儿老板做周年活动,恰逢赶上圣诞节,想找个乐队助兴。但真的花钱找市场上专业的乐队不划算,于是决定让学生乐队来玩,一点费用打发了,学生们还能满足下虚荣心。
那会儿对面酒馆还没扩建,规模不算大,也谈不上热闹。
来过圣诞节的人挺多的,聊天、谈恋爱的比较集中,没有太多人专心听歌。大家就是图个气氛罢了。而早安乐队还真的在三更半夜的时间里,到对面酒馆演出了,六首歌一个时段,共唱两个时段。唱完,钱到手之后,大家狠狠吃了一顿。最后分到每个人手里,每人只有一百块,但大家都好开心。小吴便拿着一百块给梦梦买了条小手链。
“这条手链虽然好便宜,但钱真的是我自己挣的,还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挣来的钱,我的妈呀!”
梦梦看着小吴乐了,笑得很开心。韩畅和那帮兄弟都在,大家挂在马路边上的栏杆上,填满他们内心的是理想、香烟、爱情、友情。
那个夜晚,汽车从西三环呼啸而过,他们瞎猜这车要去向何方。
◆3◆
到了大四,老王在学校里已经非常厉害了,他是唱歌最好的男生。然而早安乐队有着梦梦——歌唱得最好的女生,因此演唱会自然集结了所有热爱音乐的伙伴。那会儿,对面酒馆刚刚翻新扩建,按老板的意思能容纳200人,做音乐现场的演出没有任何问题。
后续的事也知道了,我、老王、毛导、老韩这帮人跌跌撞撞,赶在十二月份在对面酒馆办了一次特狠的演唱会。然而小吴觉得人生最大的**是六月份的毕业晚会。小吴计划让早安乐队牵头,联系各个学院的音乐爱好者,发动更多的人参与;还有话剧团,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诗情画意,都共同膜拜着《恋爱的犀牛》;毛导甚至还做了一个纪录片。大家似乎都应该给自己的青春一个交代。
然而矛盾的是,到了大四,除了要跟过往道别之外,跟未来交锋也是重要的命题。就说早安乐队的成员们,大多数还只是学生乐队的技术水平,毕业以后就要奔向各自的岗位,有的做了老师,有的在银行上班,有的去报社,跟摇滚和爵士往往关联不大。
其中,真能狠狠折腾的只有唱歌的梦梦和弹吉他的韩畅,甚至到后来小吴也不怎么弹吉他了。很多时候,他就是以梦梦男朋友的身份跟着乐队一起玩。他热爱乐队,珍惜友谊,也依然倔强,想用自己的方式和角度去坚持想做的事。
小吴按家里的规划,思考着该去考公务员,还是去银行上班,他稍微有些纠结。他感觉在对面酒馆微醺着唱歌才是浪漫的青春,也是最好的自己。自己在台上也好,台下也罢,跟着大合唱,即使破了音,也是最美好的时光。他该如何继续呢?技术和才华,他是真的都没有。
小吴和他父亲长谈了半宿,有了新的思路,他决定让家里投钱,支持他开演出公司。
说实话,小吴家里真的不差钱。曾经,我们去他们家玩的时候问他家住几层,他回复:“三层。”
大家说:“在三层是吧?”
结果人家的意思是整整三层,包含地下的酒窖和仓库的话,一共是四层。
小吴的父亲其实是一个很大气的人,他说:“孩子,你如果真的有创业的想法,爸爸支持你,但是你要有规划和底线。你告诉我要多少钱和做多长时间,如果做了一段时间没有起色,你就乖乖回来考公务员。”
小吴要了四十万创业基金,计划进一批设备,比如琴、鼓、音响、调音台。对内自己用,可以升级设备,也可以帮客户录音,做相关业务;对外,人和设备可以一起出场,价格划算,在市场上,应该有竞争力。
他爹答应得很痛快,只不过给了九个月时间。九个月后要让家人看到他的创业是略有起色,而不是胡闹。
父子俩谈妥后,小吴高兴地在家里乱蹦,大声唱着《曾经的你》,激动得完全不在调上。
临毕业的最后半年,大家各有自己的安排。小吴充满了能量,脑子里有两件事:第一,采购设备,为创业搭建基地,他的重要搭档是梦梦以及韩畅;第二,牵头推进毕业晚会,郑重地告别。
小吴和梦梦分享计划的时候,梦梦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甚至问他是否真的考虑清楚了。“音乐市场很差,我们的水平也有限,尤其是你,格外业余。”
不过小吴像一匹已经脱缰的野马,觉得钱必须得花了,事情也必须得做。梦梦只得点了点头。
韩畅没有提太多意见,毕竟他在学校还有一些日子,自己能碰上更好的设备也挺高兴的。他和小吴也挺合拍,一个冲锋陷阵,一个保驾护航。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在学校边上租了工作室,集中购买了所有最新、最好的设备,速度还挺快。小吴都忙活完后点了根烟,在六十平方米的地方放眼望去,感觉自己像建了一个帝国。
“家里有钱真好。”韩畅提了一嘴。
梦梦欣然点头。
小吴说:“别提这个,那这一切也是因为我努力地劝说我爸。我跟你们讲,我爸也是很抠搜的一个人,他能把钱给我们,估计也是对这个项目非常有信心!”
所有的乐器设备矗立在那儿,感觉散发着一种精神和力量,仿佛能与那些乐器对话。雅马哈的标志很清晰,琴弦有着光泽,漆很明亮。一切都是崭新的。
◆4◆
很多时候,你抽疯往前跑的同时,队友早就叛变了。
梦梦和小吴分手了,提得很果断。其实梦梦早有想分开的迹象,只是当事人并未察觉。
某天晚上,乐队排练的地点在韩畅的出租屋。
大家接了一个活儿,最近要加急练习几首流行歌。结果排练到九点惹怒了邻居,大家才停下乐器,开始喝酒聊天。
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跟熟人玩是特别无聊的,除非熟人有了很大的变化。
比如大家问梦梦:“这个屋子里有你喜欢的人吗?”
比如问:“你撒过最大的谎是什么?”
听到这些提问,小吴心里很不舒服,于是他进了韩畅的房间想睡一会儿。
快十二点的时候,他还没睡着,隐约听见了外面的对话。嘀嘀咕咕的内容,貌似和自己有关,捕捉的词,连起来也有点吓人。
“知道吗……”
“毕业……”
“疯了……”
“嘘!”
“没睡……”
小吴想出去问问是什么情况,他有点害怕,于是使劲听他们说了些什么。他正琢磨着,梦梦就进屋了。
因为小吴把韩畅的房间占了,韩畅只能在客厅歇着。小吴起夜的时候看见韩畅躺在沙发上,地上放着吉他,还有瓜子、酒瓶,场面一片狼藉,真有点摇滚大师早期的窘迫样子。韩畅睡得轻,听见动静就起来了。
韩畅问:“有烦心事?”
小吴说:“嗯。”
韩畅在桌上找瓶子,看看哪瓶还有残酒。
“因为工作室的事还是梦梦?”
“都有。”
“嗯。”
小吴说:“你知道吗?你们现在和我是越来越远了,有时候我琢磨梦梦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们也瞒着我,只有我不知道。”
韩畅说:“那不至于。”
小吴继续说:“我本来以为做音乐工作室的事你们会特别兴奋,结果……”
韩畅说:“我们也是真的心疼你花钱,我们和你不一样,你是北京孩子,家里有钱。我是一个外地小孩,梦梦也是外地的。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我听着都觉得吓人,但你一闭眼就花光了。”
小吴说:“实话说吧!我做这个事一方面因为自己喜欢音乐,另一方面我是想继续和你们玩,大家还都能在一块。”
韩畅答:“嗯,是,我明白你的意思。”
小吴继续道:“这一毕业,感觉牛哄哄的一堆人很快就消失了。我当年觉得学长的爵士乐队特别厉害,私下见他们的时候都会紧张,现在琢磨哪里至于这样。”
韩畅说:“其实是的,爱好就是爱好,但用爱好来谋生就很难。”
小吴说:“还有就是我和梦梦,唉……最近就是觉得我们之间有点奇怪。”
韩畅说:“嗯?怎么讲?”
小吴说:“她总觉得我们不是一类人,我家是北京的,她是外地的,就感觉不能和她是一类人似的。可是她愿意漂着,我也可以跟她一起漂着啊;她愿意稳定,我也可以和她稳定。”
“嗯……可能是立场角度不同吧。”
“什么立场角度?乱七八糟。”
“嘘,小点声,喝酒喝酒。”
那是凌晨四点,小吴后来没回屋,在外面瘫了一宿。
梦梦还在屋里躺着,小吴出房门之后,她就没再睡下,脑子里想的都是事。
那个时候,小吴的工作室属于起步的阶段,厉害的装备其实还没怎么派上用场,毕业晚会的进展也不大。大家都忙,这个忙着面试,那个忙着答辩。
梦梦更是几天见不到人,打三次电话只有一次能顺利接通,小吴心里感觉很慌。后来,小吴没再主动给梦梦发消息,梦梦也就完全没动静,这种相互拉扯的感觉太恐怖了。
终于,小吴强硬地把梦梦叫出来,质问她:“你怎么回事?”
梦梦答:“没怎么呀。”
小吴问:“喜欢别人了?”
梦梦答:“没。”
小吴追问:“真的吗?”
梦梦说:“你别问了。”
真相是问不垮的,而谎言是扛不住的,三五句就自然问穿了。
“谁啊?”
局面顿时尴尬了起来。其实小吴也不太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毕竟这事说得太直白,也只会让双方都感到尴尬。
小吴依稀记得有一次聚会,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问的问题都无比奇怪。当时韩畅提了一嘴“你俩不太像一类人”,似乎连最好的哥们儿都给了自己善意的暗示。所有的事情串起来感觉有些瘆人。
小吴稍微缓缓,问了句:“乐队呢?”
“嗯?”梦梦也有疑惑。感觉是没了就没了吧,又能怎么样,都快毕业了。再说了,早安乐队虽然是小吴组建起来的,但后续都和他没有太大关系。
梦梦也说了一句现实的话:“乐队是上学时候玩的,大家开心就好了,这东西能当饭吃吗?差不多得了!至于毕业晚会,谁有时间愿意唱愿意玩的就弄,但如果有一些和工作冲突的事,大家还是要彼此权衡。”
小吴听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大声说:“设备我都给大家弄好了!你工作的事,也是我的事啊!”
梦梦说:“我很感谢你,但工作室是你的事情,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小吴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从本质上来说,小吴规划的蓝图和梦梦密切相关,甚至因她而起。然而梦梦把自己当成了外人,她的人生轨迹里有谁小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小吴一定不在里面。
梦梦也是个挺倔强的女孩,相比起物质支撑,她更需要精神共鸣。小吴总尝试理解,但的确很难感同身受。小吴本身拥有的,或许是梦梦玩命追求的。比如留在这里获得尊严,用喜欢的方式赢得尊重,等等。
小吴说他懂,但梦梦觉得他不懂。不懂租房子,不懂搬家特别麻烦,不懂省吃俭用,不懂天赋有限,没有金钱,努力才是唯一的渠道,也不懂那些流浪民谣中真正的哀伤。
那天他俩谈崩了,对于理想的感受和爱情的规划全崩了。情感的崩裂和理想的破碎,本质上是一件事。它们一起来,也一起走。
感情的打击让小吴对毕业晚会的事有点灰心,老王因为释然过一次了,情绪也不算太激动。而毛导有点遗憾,他自己拍了一个纪录片,叫作《大四》,就是把普通学校的文艺青年,临毕业前一年的焦虑记录下来。他总觉得纪录片少了一个结尾,但不知道怎么补上。
小吴家里来了电话,父亲问他工作室进展如何?他无法回答,只得一顿乱编,因此破绽百出。
都说要好好告别,但最后操作起来,都是仓促收场。
◆5◆
距离毕业,还有两个月。那是四月份,春天正舒服的一个晚上。从那之后,小吴就彻底消失了。
第一组证据,是乐队的朋友说漏嘴了,讲了梦梦的新恋情。小吴听了一个激灵,恐惧得不敢追问。
第二组证据,是小吴缓了两天壮着胆去问,朋友明确说了,在一个地方瞅见过梦梦和那个男生。
第三组证据,是小吴所有细致入微的联想,想着梦梦的眼神中是不是有破绽,言语间是不是有线索。
第四组证据,是他在菠萝音乐节的视频中,无意间看见了梦梦的演出,她还是那么漂亮。梦梦在一个新的乐队里表演得很投入,却让人觉得十分陌生,让人恐怖。因为韩畅就在她旁边。
后来,所有的证据拍在脸上,让人无法喘息。
小吴琢磨着一百种路径去推翻,但是现实就是一座客观存在的大山,你推不动它,也翻不过去。在清清楚楚地看见视频里两个人的瞬间,小吴像遭受了一记重拳,那力量能击穿电脑显示器,好像连青春也能击碎。
梦梦和小吴已经彻底分手了,梦梦有了新的男朋友,那个男生是韩畅,他们组建了新的乐队,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
这像一则诊断证明,这一切给小吴判了死刑,他被彻底剥夺了青春,也被没收了所有理想。
小吴在学校对面的酒馆喝得很难受,酒馆老板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毛导听说小吴不对劲,就跑去酒馆找他,发现他果然在那里。毛导在另外一桌等着他,最后大家都来了,隔着几米的距离,给小吴的孤独和悲伤保驾护航。
小吴恍然想起这里的各种回忆,难受又愤怒。
酒馆老板给他调了很淡的酒,但小吴醉得很快。他起身离去,大家跟了上去,他挥着手说:“不用管我。”
这是小吴留给大家的最后一句话。
他沿着学校的路,瞎走,所有的场景都像是锋利的刀片,春风吹得温暖,却让人感觉钻心冰冷。
他沿街接连踹着垃圾桶,每踹一次都大声咆哮。
有一只流浪狗路过被他吓了一跳,狗对着他叫,他也对着狗喊,狗越来越激烈,他越来越疯狂。他和狗谁也不示弱,小吴边喊边哭,狗边叫边跳。这就是小吴青春最后的夜晚。
毕业晚会没办,小吴也不见了。
毕业典礼之后,大家去酒馆宿醉,毛导第二天走得早,照片也没拍,大家给小吴打了电话,没人接听。
再听到他的消息大概是两年后,他考上了公务员。他好像在以这种凶狠的方式跟过往决裂。工作室搁置,设备卖了。他终于发了朋友圈,照片里他的脸上是带着笑容的,但这种笑有着前所未见的感觉,他的五官好像都产生了一些变化。
再见到他是毕业四年后,他来到学校对面的酒馆和大家聊天,聊的内容很浅。没有人提到梦梦和韩畅,就好像他们压根就没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
◆6◆
这天晚上,小吴讲完了上面所有的故事。各种细节在大家的青春里缝缝补补,编织出悲伤的网格,也解答了疑惑。快三十岁的小吴,自己把自己说哭了,从忍着默默哭,到号啕大哭。他滴酒未沾,但情绪却已然涌上心头。
老韩问了嘴开心的事:“你工作不错啊,是不是又快升了?”
“嗯,应该……会调动,现在已经是正科了,还做了新的预备。”
凌晨一点,吴科长哭得满脸泪花。
小吴曾经的梦想是开音乐公司,做音乐节。而他此刻的人生是走仕途,成了干部,忙着扶贫的工作。他的头发剪短了,肚子变大了,也更爱笑了,但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快乐。
那晚,小吴走出门时吓了我一跳。他是骑着摩托车来的,是那种非常朋克夸张的大摩托车,一启动就有点扰民。那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来,感觉像是青春的呼喊声,像呼喊着,纵使一切看上去面目全非,但一切又都还在。
临走时,他给二十二岁的自己留了一些话,很像是领导的叮嘱。
“小吴,当年的演出,其实还是应该办的,不要因为自己的情绪问题,影响大家。另外爱情的问题,只要整体来说快乐比痛苦多,那就是值得的。你还是得好好学习,后面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切记披头士的精髓是爱与自由。加油,为了爱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