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务正业”的三哥
◆1◆
大学那会儿我去了三哥家,推门进去,屋里全是陈浩南的海报。
那是他坚定的信仰。江湖是人情世故,但江湖也必须有打打杀杀。他从小学淘到高中,感觉每一年都濒临被开除的边缘。这样的人,几乎是不可能上大学的。但是,多年的闹事经验,让三哥跑得特别快,他终于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入了一类本科。
三哥是当年学校里所谓的“大哥”。他总感觉自己在文明社会里怀才不遇,为了增加自己的个人魅力,三哥学习做西餐,然而毕业之际却无处就业。
再和三哥相见已经是八年后,大家都成了三十好几的人。
三哥保持着地道老北京的邋遢慵懒,胡子也乱七八糟地冒了出来,仿佛跟年少和青春画了一道界限。他的眼神很挣扎也很混沌,即使他乐呵呵的,你也清楚地知道他过得很糟。
这些年,他的确是出事了。
三哥就算有着北京人的自由散漫,在他爹三叔面前,还是的。三哥上班不靠谱,三叔苦口婆心地劝解。三哥文化水平极低,计划创业做投资,搞类似“网络信贷”,三叔凭着直觉,立刻让他悬崖勒马。不期待他们家能过得多好,但有三叔防着三哥,这生活的底线,还是有的。
逢年过节的时候,基本也都在他们家聚会。虽然屋子不大,但老人小孩、阿猫阿狗、金鱼小鸟的都挺齐全,也挺好的。
真正的转折是从来没有前兆的,命运要是不靠谱,人做什么都没用。
在坚持吃素三年,每天跑步五公里,每年拜佛隔年还愿之后,三叔确诊了癌症。
“大夫,您这是瞎扯啊,这肯定不对!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啊!”三哥在大夫面前算是失控了。
大夫的样子很冷静,而三哥已经方寸大乱了。
大夫说:“你先缓缓,要是暂时听不进去,就先回去。”
三哥说:“大夫,对不起,对不起。那现在该怎么处理,知道是什么癌了吗?”
大夫回:“胰腺癌。”
胰腺癌是最狠的癌症,胰腺在肝脏、脾脏、胆脏之间,一旦出了问题,轴心牵动万物。
大夫说:“家属回去先思考商量一下,要做手术还是保守治疗。做手术的话风险很大,有一定的概率没法从手术室里出来;保守治疗的话,基本就是维持一年的寿命。”
三哥问:“手术的话,风险概率有多大?做得很成功的话可以活多少年?”
大夫答:“不好说。”这句话,就像是命运说出来的。
在医院,几乎所有的“不好说”都是“不好”。这最后透露的是,上了手术台,存活概率只有一半,如果手术成功,能扛三年就不错了。
三叔挺坚强,自己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掉了眼泪。
“嘿,那个……那个……这事你拿主意,你替我琢磨下,怎么着合适?!”
三哥的语气中带着慌乱、悲伤、焦灼,但他必须做决定,必须振作起来,似乎在一瞬间就成熟了。
◆2◆
三哥第一时间找了打小的好朋友——大圣。
记得每年春节,大圣基本都在,虽然他们只是朋友,但因为关系太好了,三哥总觉得大圣是他的亲戚。他俩小时候比赛跑步,一起跳远,一同模仿陈浩南,在客厅摔跤、摔棍,打小就玩在一块。因此,大圣得知噩耗后,第一时间开着二手跑车过来,还喊了一起玩到大的发小们。
大家三四个小时全部凑齐,傍晚时在三哥家楼下的餐馆,商讨着三叔和死神的大战,要用什么样的打法。
“老三,你别哭啊……”
“酒酒酒!”
“没事,没事。”
“钱不是问题!大家都有!”
“人不是问题!大家也都有时间!”
患难还是场考验,在酒肉的庸俗糟粕之下,这里有点小小的江湖。几个糙老爷们儿在圆桌坐好,穿着并不讲究的着装,但看起来却非常团结。
大金表,斯文禽兽,脏辫,感觉三哥慵懒人生下,能收获这帮有钱的哥们儿,挺走运。“嘿!老三,你清醒清醒,大家都在等你拿主意呢!”
“其实啊……三叔也在等你拿主意呢!是做手术还是要保守治疗?”大圣在快十二点的时候点了个题。
临边的服务生有点怯懦,他想过来提醒一下各位大哥这边快打烊了。
“手术。”这是三哥的回答,也像是他向命运回复的第一句话。
◆3◆
爷儿俩把想法沟通了。做手术是因为不想赖活着,人不能,搏一把,勇往直前。
三叔基本认同,关于性命的大事他们一拍即合。于是便通知医院,排好床位,确定主刀医生,做好心理准备。若把这事归到电影的节奏里,感觉就是一场快速的剪辑,气氛紧张,细节锋利,暗涌凶悍。
三哥在签字的时候恍惚了,感觉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这么多年,三哥不是领导,没经历什么大风大浪,的确对签名并不熟悉。这重要的几笔,在笔尖和纸张接触之际,奏响出命运审判的声音。
“好的,可以了。”医护人员自然地回应道,声音挺大。
人得了癌症,气色是差得诡异的。胰腺癌对胆脏的伤害很大,三叔目前主要的症状,就是“黄疸病”,这种病体现在脸上,并且十分明显。他的脸有一种病态的屎黄色,均匀密布,包括眼珠子,简直像中了蛊。
三叔人缘很好,亲戚朋友都来看他。他的床位都快变成水果摊了。隔远了看,有种五颜六色的凄凉感。以大圣为首的三哥的兄弟们,像是几个护法,轮班守护着。他们这段时间,光在医院忙活了。可这个忙也只能算是陪伴,没有实际作用。他们和那片水果搭配起来,隔远了看,感觉就是一帮目测没啥文化的人,在看水果摊。
大圣和三哥去楼道里待了会儿,闲聊了片刻,彼此都有着长大成人的糟糕气息。
“怎么样了?再不济也得吃饭啊。”大圣问。
“嗯,不饿。”
“你也帮你问了,这个美国啊……”大圣挺有计划。
“得得得!打住吧,咱折腾不起。不是钱的事,老爷子这辈子也没出过国,你现在还得再折腾护照。人再离开熟悉的地儿,我给你说,吓也得吓死!”
“嗯,听你的。”
“再说了,就在这里治疗,我、我妈、孙女都在呢。爷爷虽然不知道这事,但也都在一个地儿,能聚气儿!”三哥顺得清楚,这很难得。
大圣说:“手术就定下周一了是吧,没啥准备的吧?”
“嗯,五天之后。”
三叔住院的这段时间,三哥天天陪着。每天的中午饭基本由他做好,再从家里带过来,这是他人生中难得的作息稳定的时光。
他虽是西餐厨子,但厨艺这东西融会贯通,做中餐问题不大。每天两荤两素,打败食堂的那些破饭破粥简直轻轻松松。其中,那蜜汁鸡翅稳定坐镇。
人生病容易心烦,合理甜口的鸡翅,疗效直接,助力开心。三叔每次吃的时候,脆脆的鸡皮被剥离开的声音,是癌症病房里,难得的生活气息。
“还挺好吃!”
“你慢点儿!”
临手术的最后一个晚上。三叔很困,但睡不着。三哥不困,也睡不着。大圣陪着三哥,大圣很困,但也就不睡了。
大夫本来想轰人,但他俩不进屋,就安静地在楼道里站着。赶上病人第二天要动手术,大夫也明白,大夫就让哥俩隔着墙,陪着三叔熬一晚。
这情节若放到电影里,应该是走心的桥段,一些处心积虑的感人台词就埋在此时。可现实里啥也没有,这是一个只属于发呆的晚上。谁知道他俩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三哥觉得三叔睡了,三叔琢磨三哥撤了。
大圣的借贷业务经营得不错,但人命里一些事,账怎么算,怎么还,这是极难计算的。比如,人生里,最后一道大题。
凌晨五点,三叔喊了喊大圣让他过去,结果三哥过去后被轰了回来。
“大圣啊,我这傻儿子真的不靠谱,你们多管管他。不用带他干啥,他没那个文化,只用管管就好,让他踏踏实实地认真做事,哪怕就是做西餐厨子,做点鸡翅什么的。做能做的事,认真干下去也能有好日子……”三叔的逻辑也不是很清晰。
大圣半宿没睡,使劲听,捕捉三叔的意思。听着这些嘱咐,大圣觉得让人心慌。
三哥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在意:“这是干什么啊,至于吗?才哪儿到哪儿啊!”
三哥扫了眼手表,距离手术还有两个多小时。
◆4◆
大夫说:“手术还是挺成功的,切了三分之一的肝,一半的胃,胆也取走了一些,肠子……”
后续的话三哥不敢详听,感觉三叔的五脏六腑损失惨重。
三哥问着:“该吃点什么补补?”
大夫的意思是流食别多吃,动手术消耗元气,后续情况要看个人身体素质如何。大夫说手术挺成功,后续应该会挺好的。
结果在手术后的第七天,三叔体内大出血,一切全都乱了,各种警报都失控,十几分钟后,停止了心跳。
此战结束完败。快,太快了。人突然就没了。
三哥还没来得及做新研发的鸡翅,给三叔吃的最后一顿饭是医院七层楼道打的流食,那碗被嫌弃的破粥。
大圣和那一群兄弟都在,气氛还是挺好,但没有齐天大圣,也就不是神仙兄弟了。
亲戚们也来了,各个脸上都是蒙的,觉得这一切太快了。
没人理解善良的人为什么早早离开;没人理解烟酒不沾,定期跑步的人,为什么早早离开。
三叔走后的这些日子,三哥的长相变化得很明显,感觉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有了三叔的沧桑纹理,有着一种被现实暴打一顿的颓废,有着选错搞错的悔恨。这种神情和状态,大家都前所未见。
疲惫也是好东西,让人对悲伤的感知少了一些敏感。三哥没有崩溃大哭,而是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原来生活是这个德行,原来死别的悲痛是一种吞没笼罩的感受。
他想回去睡觉,想做个梦,也奢望这梦里,能有个缝隙,可以让我们前往幸福的平行时空。
三叔走了,葬礼在离世后的第二天举行。葬礼上来了很多亲戚,大家没有太忙,只专注于悲伤就好。葬礼的各种问题,三哥、大圣和那帮兄弟全给办妥了。
葬礼比想象中结束得要快。告别仪式里,葬礼主持人的台词充满了套路,但不影响催泪效果。这是逝者的结束,花了很多钱,弄了很多环节,然后服务方很套路地就敷衍过去,什么献花、鞠躬、骨灰盒,驾鹤西去的仪式,很快就走完了。
一生,很快就走完了。
最后,三哥跪在地上喊了一嘴“老爸走好,对不起啊!”这是他压抑后崩溃的声音。
葬礼后的散伙饭,大家的食欲都很糟糕。亲属们都很感谢大圣那帮兄弟,觉得有他们,三叔走了也能放心。说三哥这孩子不仅懒,还不聪明,让大家多帮帮三哥,让他未来的日子,能凑合过下去,就是胜利。
大圣的确是其中的扛把子,一句“放心”,就真的能让大家放心:“我们都是一块长大的,三叔临走前也和我交代了。放心吧叔叔阿姨们,我们哥几个都在呢。”
“来来来。”
“来,敬大家。”兄弟们都站起来,也把三哥托起来。
大圣说:“这杯敬三叔,也敬大家。三叔安心走好,大家都平安健康。”小馆里,他们真的挺江湖的,好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人物。
◆5◆
以大圣为首的哥儿几个给三哥凑钱开了一家店。没给丧葬费,而换了个投资的方式,也挺好的。
三哥过往这一个多月,在医院忙着陪三叔,也没正经上班,西厨的工作也就丢了。这回他重新开始,这的确是他人生的节点。它让我们在沼泽的最深处,直接触碰到关键的希望绳索。它很细,但也坚固无比,这至关重要。
店就开在北京三里屯,以蜜汁鸡翅为头牌,还有几道招牌菜,什么卤肉饭、海鲜饭之类的。店的装潢是干净的素白色,用绿色的花来点缀,明黄的吊灯舒服又温暖。
大圣问:“嘿,老三,这店怎么称呼?”
他半生难得思路清晰地回复道:“三号院。”
“成。”
三号院秋天开张,进入试营业阶段,冬天也的确迎来了不少客人。六七张小桌,高峰期时可以坐满。
三哥认真做饭,依然是随意的性格。这三号院里,一两张桌子还给了自己的兄弟坐,怎么个结账方式,也不好去计算。
大圣他们常来吃饭扯淡,老婆也来,孩子也来,场面很是温馨热闹。大圣很讲究,会默默多给三哥一些钱,既帮了忙,也不伤面子。三哥的生活,似乎也上了轨道。
我想起三哥喊我去吃过一次饭。那天还赶上下大雪,路上堵车,一路上肚子咕咕叫,特别想吃上一顿三哥做的菜。我瞅着菜单,菜品简单又有特色,我点了鸡翅加卤肉饭,一杯柠檬茶。第一次吃他做的蜜汁鸡翅,的确会不停夸赞。
“三哥!你就踏踏实实干这个吧!好吃爆了!”
“是吧?”
“三哥,你这个鸡翅有自己的秘方是吗?”
“嗯,自己调的酱,就指着这个东西谋生了。你知道当年峨眉酒家的宫保鸡丁吗?一家老店就靠这一个方子扛着。”三哥讲起这些事头头是道。
吃得差不多,我没多待就撤了。
临走时,三哥、大圣他们自己的饭菜也上齐了,做了一锅乱炖,还有肉串、疙瘩汤什么的,满是锅气。
外面的雪下得贼大,我走到街对面,转身瞅了眼三号院,那画面让我至今难忘。
三号院有着白色的外观,玻璃很干净,里面灯光透亮。往里望去,大圣端着热汤,三哥咧着嘴叨叨着。边上那个大胖子吃着自己的串儿正在侃天说地,他的嗓门特别大,隔老远都能听到。旁边有两个小孩在地上出溜,一个手里拿着钢铁侠,一个手里拿着孙悟空,两人咯咯乐,那声音感觉冲进了人海里。
这是一个幸福的地儿,就好像能解忧的乌托邦,在北京最冷的大雪纷飞的时光里,静静地在那里守护着我们。
那一年,感觉三哥挺幸福的。他身上还是有江湖气,但那气息里已经没有了打打杀杀,甚至在人情世故里,也真是多了人情,少了世故。
后来,三哥和大圣他们在三号院看了几场厉害的球赛,见证了北京国安重获足协杯。三哥一激动,打翻了一碗红烧肉。
几个兄弟里的大金链离婚了,也在三号院吃鸡翅消愁。
“老三,你再给我加点糖、蜂蜜什么的。”
“成。”
三哥自己不太懂网络,也真的懒,始终不开展外卖的业务,所以客人们想吃只能自己过来。店里生意也挺好,赚了点小钱,三哥的生活开始慢慢好转,除了营生,更多的还是生活。
◆6◆
后来,北京三里屯的“脏街”要被整改了,知道这个消息后,大圣也给三哥发了信息。
“三号院如何?”
“得换地儿,留住有点费劲!”三哥的回复直接干脆。
“什么?!”
“嗯。”
“什么时候有结果?”
“一个月吧。”
再有消息,就是坏消息了,三号院没保住,新的地方也没有合适的。店铺的房租都不低,三哥不好意思让兄弟们再帮忙赞助,自己的存款也是铁定不够。大圣决定接管下来,三哥也直接拒绝。
“我再差,再懒,这也是我自己的事!”
这话听着挺爷们儿,但其实三哥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东西好吃,按说走到哪里都问题不大,遗憾的是三哥爱面子爱玩,经营的时候,来玩的朋友大多数都赊账,自己也多少还是懒散,三号院经常是有晚餐没午餐,实在是太不靠谱。
家庭聚会的时候,大家各种批评了三哥,可三叔不在了,没人能真的管住他。大圣在这方面属于“同流合污”,再说了,要改变三十多岁的人的生活作息和习惯,这不是搞笑吗?
三哥看着大圣他们睡到自然醒,每天不务正业,心里也有点乱。
“老三,那你打算怎么着,不做饭还能干啥?”
“做饭还是累,当时我爸还在,他做事太谨慎老管着我,不让我自己做其他的生意。他根本不了解市场,我都上网查了,现在虚拟货币和互联网金融的行情是真不错!”
“我懂了。”大圣直接把话茬接过来,“我琢磨琢磨。”
三哥还真是个小市民,鄙视踏实辛苦的日子,偏好鸡贼和钻空子,少了三叔这座靠山,他心里自认为的小聪明,开始打起了主意。
◆7◆
2018年,是互联网金融被大力整治的一年,一些不规范的信贷理财和虚拟货币几乎都被整治了。相关部门开始了更专业的监管,制度更加完善。
三哥属于“天拒之子”,被老天拒绝的孩子。三号院刚开,脏街就被整顿;投资刚玩,金融圈就被整顿。他算是彻底赔了。
那会儿,大家还开玩笑扯着老三做点啥,意思是三哥开始做了,相当于这个生意风口过了,要完蛋了。但三哥心态挺好,并不在意这些事。但头发是他伤神的证据,之前秃的只有脑袋两侧,现在中间的头发也开始稀疏了。
半夜十一点,三哥的事瞒不住了。三哥家所有的亲戚聚在一起开了个会,那场面仿佛是一种对人生的审判。那会儿大家才明白三哥发际线后退不仅仅是赔了点钱……
“大圣哥呢?”
“别提了!!”
这是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
大圣和那些兄弟当年干的活儿,是违背了某些规则的,在职业操守上多少有些问题,而他们这群人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了。当时,大圣还在印度尼西亚买了套房子,其实是为了躲客户。
三哥的钱滚来滚去,越滚越大,高达六七百万,这钱没人拿得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房子。要么给房子,要么就等着被起诉。
当时三号院和葬礼上的哥们儿朋友都参与了,而此刻他们翻脸的翻脸,失联的失联,情谊不堪一击。三哥愣在原地发呆,他智商最低,运气也最差,整个人不知所措。
如果控告大圣或许可以得到补偿奖励,但三号院就没了。
这是他们过年全家欢聚的地方,相当于祖宅的存在;这里有姥爷的鸟,有练功夫用的刀枪棍棒,有用了几十年的水杯;这里有小孩玩的毛绒玩具,有三叔的照片;有所有熟悉的邻居气息,有每次过年看的《春节联欢晚会》。
三哥他们家的老房子是亲情的据点,这么多年了,大家都很有感情。
“没办法了!”
“最后期限是什么时候?”
三哥愣了一下,然后答复道:“三天!”
三哥的亲戚走过去,一个大嘴巴狠狠地打在三哥脸上。三哥借力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没有一点尊严。
◆8◆
三年的时间,三哥的老爹走了,开了间餐厅被拆了,做了投资房子都赔进去了,最好的朋友们全掰了。那么,三哥还有什么呢?
三哥的小女儿六岁,脑瓜子冰雪聪明,感觉能看出世间糟心的一切,所以非常懂事。
三哥还有蜜汁鸡翅。此刻的他是个厨子,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闭的西餐店给人家打工。这些年能拿到部分工资,已经是一种胜利了。
我和他约了在老地方酒馆聊天,相聚的晚上他点了一盘蜜汁鸡翅。吃完之后,他很严肃地说:“这家味道做得一般。”那个时候,他眼睛里是有光的,感觉这是他最后残存的尊严。
他给大四的自己也留了字条,没什么能总结人生的话,但这句话真的很下酒。
“爸,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