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此处有白银三百两
青宴将顾灵书带到位于西子城的灵犀河时,河岸上已经围了许多放花灯的姑娘了。
少年一袭锦衣青衫,眉目三分风流七分含笑,去了,便引了一众女子的侧目。然而女子们十分想不明白,为何他身边要带着那样一个女人。
一身粗布粗裙,一头杂乱长发,倒好似不曾梳洗便出了门。少年却为她买下了全城最漂亮的一盏花灯。
青宴其实直至那时也未想通,为何会带顾灵书来了这里。
他跟她谈不上交情,也论不上喜欢。他待女人虽好,却也从未对谁花过什么心思。他侧头又看了一眼顾灵书,还是那副脏兮兮的面貌,迎着周遭一众女子奇怪的注视却依旧处之泰然。
她在看河中的花灯,看得很用心,也很新鲜。一双张扬上挑的眉眼,亮得如灯芯红烛般耀眼。
她问青宴:“这些灯真好看,她们为什么要放走?”
青宴说:“乞巧节都是要放花灯的,灯中卷着纸条,写着女子这一刻的愿望。有的是乞巧织女能赐一双巧手,有的是祈愿姻缘美满。还有的”
他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靠近她耳边道。
“还有的,写着心仪男子的名字,期待与君长共,百年好合。”
顾灵书姑娘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说:“我不能嫁人的,这灯我不能放。我也没有想要一双巧手,巧手便要多做事。我情缘做个懒一点的人。”
青宴好笑的睨着她道:“赵财神也用不着你手巧吧。”
善财童女会扔金元宝不就行了。
说完以后,目光又扫过她泡的发白的手,不自觉又加了一句:“你的碗洗的倒是挺好。”
灵书听了以后倒似很开心,翻转着两只手掌说:“对啊,我会刷碗。但是文庆山的人都不吃饭,我回去以后这个本事就用不上了。”
最后一句话,她又说得有些沮丧。沮丧了一会儿后,复又抬头对着他笑说:“我们来放花灯吧?”
青宴找了处相对僻静的地方,蹲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漫不经心的扬了扬下巴。
“就在这儿放吧。你才刚不是说没什么愿望的?”
灵书姑娘抿唇一笑,月牙似的眼睛透着一股孩子样的慧黠。
“是没有啊。没有,就不能放了吗?”
她问近旁的姑娘借了笔墨,背过身去一笔一划的在宣纸上写了一会儿。青宴凑过来看的时候,她又一个转身绕了过去,迅速卷成一个小卷塞进花灯里说:“看了就不灵了,你不能看我的愿望。”
青公子挑了半边眉毛,若无其事的说:“点灯吧。”
八宝莲花灯被两只不同的手一左一右的握住,随着徐徐**起的河风飘远。莲花灯很美,又美得几分羞涩。像一只初涉尘世的迷途小鹿,逐渐踏进一片灯火繁华。河畔边上脏兮兮的小小女子托腮静望河面,很小声的说了一句。
“谢谢你啊,青宴。”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花灯,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间还有这种美好。
那一日放完花灯以后,灵书姑娘便要回去了。她告诉青宴,自己还有两个木桶的衣服没有洗。掌柜的告诉她,如果今晚可以洗完,就可多拿五枚铜钱的奖励。
青宴想说你别洗了,我不用你还我的银子。最终思及她执拗的性子,又改成了:“我们初见的时候我不是说过要请你吃酒?我欠你一次,你还我一回,早就两清了。”
顾灵书姑娘刚迈出去的步子果真停了下来。
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是真有过这个话。小手在袖筒里反复搓了几下,还有些傻呆呆的。
“之前你怎么不提?”
之前?他哪里想得起这许多。
灵书姑娘又开始搓手了,搓了一会儿,好像有些福至心灵,颇有些为难的道。
“那你是不是要把上次我付给你的零头和工钱还给我?”
两清的话,她是不需要付他的酒钱的。零头加上她近些时日赚的铜子儿,可以换身很漂亮的长裙了。而且,她最近也确实很没有钱。
青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嘴角不断上扬,大笑出声。
“对,我是要还你的银子。那你现下回去洗个脸,我带你市集上逛逛去?”
灵书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总觉得自己是比他年长的,原该在这个小男人面前多些持重。但是青宴的笑又让她总是无法跟他有距离感。
灵书不知道,她走了以后,青爷很不地道的捞起了她放走的花灯。
浓墨在白宣上清晰的印下一行娟秀小字:愿青宴公子可以早日觅得如意娇娘。另,希望他少喝些花酒,那酒真的挺贵的。
青宴又忍不住笑了,眼前好似能浮现出那个有些憨傻的姑娘,写下这行字时晶亮晶亮的眼。
他将花灯放回了河里,悄悄留下了那卷白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只知道,白宣揣在怀里,扰得他的心口也跟着扑通扑通的在跳。
“顾灵书。”
他轻念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对吧?
青宴是个很会讨女人欢喜的男人,懂得如何撩拨女人,知晓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钗环。但是这些“本事”他一样也没有用在顾灵书身上过。
他不会给她买胭脂水粉,也不会领着她观星看月。
他发现他很喜欢跟她自自然然的相处,他会带她去听书,去赌馆,去街头巷尾听一些人的茶余饭后。
她总是对很多事情都觉得新鲜,诸如:张先生上次讲的风调河里的龙王,是条历尽千辛修道成仙的鲤鱼精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鲤鱼精为什么最后会变成龙呢?
河里住的也不该是龙王,应该叫河神。
赌馆里的男人为什么输得房子都精光了,还要变卖家当去赌钱呢?
他的娘子都拖家带口去找他了,他还是一味的不听。
她偶尔也会老气横秋的念叨青宴。
“赵财神说赌钱是不对的,你要是想有银子花,应该跟我一样去做工。”
“赵财神说不义之财不当赚,你不该用法术操控骰子的点数。”
“赵财神说,挥霍和骄奢都是要不得,花多了,老了便会受穷的。”
灵书姑娘念叨人的时候就会很像一个小大人,念叨的声音又不大,她自觉不大的声音才会显得老成。
殊不知,这样看上去更像一个傻小孩儿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
青宴也只管由着她念,末了兜着一沓银票回去,搂着她的肩膀笑问。
“赵财神还说什么了?”
笑声呼出来的热气一股脑的拂过她的耳畔,她还没说话,耳朵根就红透了。
“赵财神还说,男女授受不亲。”
他却又挨近了她几步,侧头蹭了两下她的脸蛋。水嫩嫩的,间或有些烫,淡淡的女人香萦绕在鼻尖,让他有点想顺着那抹娇嫩一路埋进她的颈窝里。
结果这个东西恼羞成怒了,咬牙跺脚的搬出年纪来教育他。
他也不反驳,只在她说完以后慢条斯理的问一句。
“赵财神说过男妖和女仙童不能亲近吗?而且你的记性一直不好,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记错自己的年纪?”
顾灵书说:“我肯定是比你大的,我不会说谎。”
青宴笑答:“谎都不会说啊,我教教你吧。”
顾灵书在文庆山遇到的第一只妖精就是青宴。
在凡间遇见的第一个带她胡吃海喝的也是青宴。
在那之后,青宴教了她很多她没有见识过的事。
这些事,有的她会跟着学一学,有的还是顽固坚持着自己的习惯。
她有的时候还是会去做工,作为她在人间生存的来源。
她知道青宴有钱,却自来不肯花他的银子,就算他强行塞给了她,第二日也必要埋在他家的后院,用挺大的一只木板写着。
‘此处有白银三百两。’
青宴对此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他戳着灵书姑娘的脑门质问:“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有贼这个东西啊?”
她很虚心的问他:“贼是什么?”
他就很坏心眼儿的告诉她:“贼就是偷偷挖走了你埋在我院里三百两银子的人。”
她以为银子真被挖走了,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睁着圆咕隆咚的眼睛怒道。
“他怎么那么坏?!”
连句脏话都不会骂呢。
青宴也不解释,就靠在大树边儿上看着她像个小鸡仔一样炸毛跺脚。看一会儿,又笑拉着她的袖子说:“走吧,带我看看还有哪家的碗需要刷,不然,真要喝西北风了。”
但是青爷哪里会愿意碰那些油污,到了地方就直接用妖法将碗化了个干干净净。
灵书又想说他这么做是不对的,却思及刚刚让他“丢了银子”,不好意思再说。呆站在碗堆中的小背影,有些垂头丧气的无奈。
她跟他说:“要不我们去抓贼吧?”
他随手在厨房拿了只酥果嚼着,吊儿郎当的道:“可以啊。抓贼之前也写个板子挂在身上,内容也不用多了。就书“抓贼”二字,也显得气派。”
灵书说:“好啊。”
转转悠悠开始找板子,找了一会儿发现青宴在笑,才后知后觉的觉察出他在逗她。涨红了一张俏脸指着他道。
“我又不是傻子!”
他伸手攥住了她的手指,调侃道:“嗯,长得确实像个灵透姑娘嘛。”
气的灵书又追着他打了好一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