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窗外有张脸

前些日子,整个四中一直处于一种惶恐的状态中。

有个学生失恋了,翻过围墙到小镇上的小饭店里喝醉了酒,回来时脚发软,爬不过围墙进来,于是倒在围墙外的一家农户的柴堆上,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柴堆竟然燃烧了起来,把他活活给烧死了。

他死的样子很恐怖,像一段乌黑的木炭,又像一只巨大的蜷缩的虾米。

有人猜测,是别人放火烧死了他。

不过最后的结论是他自己吸烟,可能是打火机或者烟头引燃了柴堆,而他由于醉的过于厉害,因此浑然不觉,以至于被烧死。

在他被烧死的那个晚上的那段时间,有个女学生被尿憋醒了,她麻着胆子去了寝室一头的厕所。那个时候月亮很好,走廊和厕所的灯光也都很明亮,因此和鬼故事里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场景是有天壤之别的,可她却依然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害怕。

她总觉得自己身后跟着一个人,朝她阴恻恻地伸出手来,她的背上凉飕飕的一片。

她猛地回头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可是,却分明有一股风从自己眼前刮了过去。

看看寝室前的那几棵树,却是纹丝不动,根本没有风吹过的迹象。

女生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脸涨得红通通的。

这个时候,柴堆还没有起火。

女生故意把脚步声弄的很大,“咚咚咚”地响,她期望能惊醒一些人,哪怕听到她们几声咒骂的话也好,这样至少会让她觉得还有人清醒着,自己就不会那么害怕。

可是,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进了厕所,女生选了靠外边的蹲位蹲下,她简直要哭出来了,因为她发现居然尿不出来。

这时候,她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长串地凄厉的叫喊,像是痛苦的嘶吼。

她抬头看去,看到一个黑影从天花板上窜了出去。

她断定绝不是自己眼花,吓得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

尿也在“哗啦啦”的流,只是她不知道。

当时她已经站了起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起来。

这时,她看到围墙外有一道火光,很快,火光就变成了庞大的火球,她说她看到那个黑影钻进了那个火球里,再也没有出来。

她没有呼喊,因为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直到回到寝室后,才突然发疯一般地大喊:“起火了。”

全校的人都被惊醒了过来。

后来她一直大小便失禁,人也变得疯疯癫癫,被学校强制休学了,学校在一个晚上悄悄地把她送回了家,偷偷摸摸的,像作贼一样。

不过,几乎每一个人都相信她见到的那个黑影就是被烧死的那个人的鬼魂,包括学校的老师。

就连学校里做饭的老师傅也说自己见到了。

每天凌晨三点钟,老师傅就得按时爬起来淘米做饭。他淘好米,然后去给炉灶里加煤炭。

像往常一样,他把长长的铁钎伸进了炉膛里,想扒出烧干净了的煤灰出来。

他发现铁钎伸不进去。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他感觉很奇怪,弯下腰去看。

他看到一个人正蜷缩在炉膛里朝他笑,头发长长的,遮住了他的脸。

他当时就把铁钎给扔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好不容易他回过神来,哪里还敢再多看一眼,拔腿就跑。

第二天全校的学生都没吃上饭,整个上午都只听到“咕噜噜”的肚子叫唤声,此起彼伏。

比大合唱还要汹涌澎湃。

他被学校给辞了,还扣了一个月的工资,理由是不相信科学,散布鬼神之说。

无论什么事情,时间一长,人们就会逐渐的忘却,这件事也一样。

五月和他男朋友分了手,回到寝室一言不发,躺在**假寐。

四月一直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举动——她们俩是好朋友。

寝室里其他人都睡觉了,四月也觉得有点困,觉得五月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想上床睡觉去。

这时五月忽然恨恨地说:“我不会放过他的。”

四月心里悚然一惊,回过头来看着她。

五月接着说:“明天下午我们俩去黄金庵吧。”

“去黄金庵干什么?”

五月咬牙切齿地说:“听说那里有个老尼姑,很懂得一些法术,很灵的,我去求求她,学到一点回来用在他身上。”

五月的眼睛里射出两道报复的寒光,这寒光就像一条蛇从四月的皮肤上爬过,使她惊惧而栗。

四月知道是推脱不了了,因为明天是星期天,根据学校制度,下午是没有课的。

她只好点头同意,五月这才满足地睡去。

四月回到自己**,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担心出什么事情。

可是,那些法术,应该不会是真的吧?四月安慰着自己。

脑海里却忽然出现一幕幕被法术附身后的惨状,这使她感觉很慌乱。

似乎有一个黑影在月光里闪了一下。

四月犹犹豫豫地慢慢地抬起头来,朝窗户看去。

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了喉咙,她遽然失声。

一张被压扁了的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五官扭曲却又平整,像一张碾平了的大饼。

僵硬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弥漫全身,她一动也不能动。

也许是三五秒钟,也许是十秒钟或者更久,四月保持着这个姿势和那张脸对看着。

每一秒钟都变得无限的漫长。

这时,四月听到很清晰地“咔哒”一声,那是打火机的声音。

四月猛地想起了那个被烧死的人。

打火机的火苗移到了那张脸上,扭曲的面容变得更加扭曲。

那张脸很快被烧焦了。

四月的眼睛变得有些模糊,也许是长时间没有眨眼睛的缘故,火光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仿佛就是幻觉,那张脸突然消失了。

像是被人抽去了筋,全身一软,四月瘫倒在被窝里。

这时她才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可能不是一张人的脸。

紧紧贴在玻璃上的人的脸怎么可能被火如此的炙烧?

那会是什么的脸?

被烧死的那个人的脸!

无风不起浪,也许那个女学生和做饭的老师说的话都是真的,如果是假的,未免太巧合。

四月彻夜无眠。

第二天下午,四月和五月去了黄金庵,两人坐车到达黄金庵的山脚下,然后开始爬山。

两人走的很快,她们希望能在今天赶回学校。

可是,爬到半山腰,四月却把脚给扭伤了,五月搀扶着她走到了黄金庵太阳已快要落山。

今天是回不去学校了,两人相对苦笑。

更让她们气馁的是,老尼姑居然下山化缘去了,只有两个中年道姑留在庵里,可她们却根本不懂什么法术。

五月感觉悻悻然,给了那道姑20块钱,两人准备在平时给香客准备的客房里过一晚。

只是这黄金庵却莫名其妙地让人感觉到害怕,空气中有一股浓浓的香烛气息。五月拽着四月的袖子说:“我闻不得这味道,想呕吐,像是给死人做的道场,心里憋的慌。”

四月的心跟着颤了一下,她想起了昨天晚上贴在玻璃上的那张脸。

无事可做,两人跟一个道姑聊天,四月问她为什么出家,道姑的脸上就露出苦涩的神情,看来她尘缘还未了。

“我丈夫被火烧死了,身体都烧化了,只捡了几根骨头……”

四月悚然一惊,她急急忙忙地拉着五月离开了。

五月嘴里还在嘟囔着:“她好可怜。”

四月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巧合。

现在下山已经来不及了,天已经完全黑了,绵延的山峦像被泼了浓浓的墨,黑糊糊的。

黄金庵里的蜡烛被点燃了,缠绕在柱子上的红布开始不安的晃动起来,菩萨的表情在烛光中也分外的狰狞可怖。

也许菩萨里面就藏着一个人,或者一具尸体。

他会趁你不注意,悄悄地从菩萨的身体里跳出来,割去你的脑袋。

四月小心翼翼地张望着身后,似乎并没有人从菩萨里面跳出来。

四月不敢多做停留,拉着五月回到了房间,她的心跳的“砰砰”的响。

五月觉察到她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四月捂着胸口说:“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你是不是不习惯来这种地方?”

四月点了点头,她从小对香烛的味道就很敏感,那是死亡的味道。

“我也不太习惯,晚上我们俩都别睡觉了,聊天熬过去吧。”

两人坐在**聊天,聊到半夜,眼皮沉重了起来。

四月不时地看一下窗户,也许那里又会出现一张烧焦了的脸。

两人都困了,都勉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觉。

四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泪让视线有点模糊。

这时她发现五月的神情有点异样。

“你怎么了?”

“刚才,窗外有个人……”五月呆呆地说。

“啊?”四月飞快地朝窗户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一张脸,很快就烧焦了,像一个乌黑的煤球。”五月抓着四月的手在颤抖。

四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张脸。

现在,他跟到这里来了。

他想干什么?

五月蜷缩在被窝里簌簌发抖,四月却咬牙下定了决心:“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

五月拽住她:“别去!我怕!”

“那一起去。”

“我不去!”五月往被窝里面缩。

“逃是逃不过的,你知道么?”四月的果敢在这一刻表露无遗,她的成绩在学校一向是第一名,现在看来,她的心理素质也比大多数人要好的多。

五月只好颤颤巍巍地跟在四月身后走出了屋子。

她们首先来到了窗户底下查看,没有发现人的脚印。

窗户下面是湿润的泥土,如果有人走过的话,肯定会留下脚印。

可是现在只有四月和五月一路走过来的脚印。

寒意像蛇一样从脚心处爬了上来。

四月蹲下来细细地看那些泥土,湿润而自然,排除了有人垫木板在地面上的可能。

难道,真的是那个被烧死的人?

四月的手下意识地往后缩,却摸了个空。

她感觉不对劲,往后看去,发现五月不见了。

刚才还跟在她后面的五月消失了。

就好像那个神出鬼没的脸一样,五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四月稳定心神,轻声地喊:“五月,五月……”

没有回答。

有风吹过屋顶的声音,“呜呜”地响。

山顶的风比山下要猛烈的多。

四月首先回到屋子里看五月是不是独自返回了,可是屋子里没有人。

于是四月摸索着朝大殿走过去。

虽然佛像前都点着蜡烛,可是大殿还是显得有些昏暗。

满地的影子都在晃动。

“五月,五月……”

还是没有回答。

大殿里没有一点声音。

香烛的味道钻进了鼻子里,她感觉到有点恶心反胃。

也许五月已经被人杀了,尸体藏进了佛像里。

四月抬头看着那些佛像,不寒而栗。

也许不该来这个地方的,只不过后悔已经太晚了。

四月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里。

危险像黑暗一样将她紧紧地包围了。

似乎有人走进了大殿里来,轻手轻脚的。

四月慌忙躲在了柱子后面。

是那个死了丈夫的道姑。

她快步走到摆在佛像下面的功德箱前,打开了箱子的钥匙。

她挑选了几张百元钞票,收进了口袋里,然后又把箱子锁好。

看来今天的香客都很大方,也许是慕名前来的大款。

师傅下山前把钥匙给了她,要她看管功德箱,可是她却动了歪念,半夜起来偷功德箱里的钱,反正师妹不知道这箱子里的到底有多少钱。师妹不知道,师傅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除了她自己。

正要离开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在佛像下面响了起来。

像是人的笑声,低低的,令人毛骨悚然。

道姑试探着说道:“师姐,是你么?”

那笑声像是受了惊,倏忽就没了。

道姑慢慢地将佛像下面的红布掀开,她低头看去,忽然“啊”地大叫起来,像是踩到了火红的烙铁一般飞快地弹开了。

四月偏头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道姑看到了什么?

那张烧焦了的脸?

还是别的什么?

道姑头也不回地飞快地跑了出去,地上的影子晃动得更厉害了。

大殿里又恢复了可怕的寂静。

四月犹豫着,不知道是该走出来还是继续躲藏。

她忽然觉得红布后面可能是五月,只是不确定她是活的还是死的。

可是无论如何自己得过去看一看。

四月鼓起勇气一步步地走过去,她猛地掀开了红布。

果然是五月的尸体。

她的脸庞乌黑,像是被火烧焦了,散发着一股肉被烧焦了的味道。

四月的胃一阵翻腾,幸好没吐出来。

脖子边似乎有人在吹气,凉飕飕的。

四月朝后看去,一张烧焦了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这就是那张紧贴在玻璃上的那张脸。

四月再也把持不住,昏了过去。

像是掉进了黑暗的深渊里,她不想再醒过来。

这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陷阱,而她注定是陷阱的猎物,这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容改变。

五月的身子动了一下,她探出头来看看四月,得意地笑了。

那张贴在玻璃上的脸的主人也笑了。

他是五月的男朋友。

“她还算不错了,经得起吓。”他边抹去颜料边说。

“我们先出去吧,等天快要亮了我再来找她,反正她一时半会也醒不来。”两人悄悄地走了出去。

“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内疚?”他问。

“没事,反正只是吓一吓她,又没闹出人命来,这下你满意啦?”五月不以为然地说道。

“满意了,只要吓到了她,我就满意了。”

“哼,可是她休息两天不就没事了。”

“你想的轻巧,都吓得晕过去了,休息两天就会没事,至少也得留下心理阴影,武侠小说里叫‘元气大伤’。”

“然后你就有机会超过她,成为学校的第一名是吧?”

“我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他自信地笑了起来,“以后也不会受到他们的嘲讽了,说我总是第二名,我这次一定可以超过她拿到第一名的。”

“你们男的也真是,自己连第二名都拿不到,却来嘲笑你这个拿第二名的,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这也是人的一种正常心理啊,就好比人们骂中国足球队员,明知道那些人的水平比自己高出很多,却还是要骂他们踢的臭,其实,自己踢的更臭。这不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是一百步笑五十步啊。”

“不管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还是一百步笑五十步,都比你们俩好。”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使二人吓了一跳,回过身来,四月站在离他们的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们。

五月疑惑地说道:“你不是晕倒了么?”

“谁都可以装,你可以,我也可以。”

四月痛苦地微笑了。

其实五月和他突然毫无预兆的分手就令人疑惑,就像是完美的巧合,那张脸出现了。

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样。

可是四月第二天早上还是去检查了一下窗户的木框,她很快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疑点:那扇窗户的木框上有四道微小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

地面上有一些粉末,沾了细细一闻,有股微甜的辣味,那是红粉的味道,路边摊子烧烤用的调味用品,自己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有毒的调料,不过会使腐败的肉类变得鲜美,颜色也变得很红润很漂亮。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如果每个人都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些小摊主一定会改行做别的。也许他们并不是丧尽天良,他们只是为了生活。

四月心里的疑惑慢慢地清晰起来。

她想,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并没有将脸贴在玻璃上,而是他准备了一块玻璃,在玻璃上将蜡或类似的东西做成压扁了的五官的形状,这并不难,然后在上面细细地涂抹上一层红粉,红粉遇火就会迅速变黑,看起来就像是烧焦了的人的脸一样,何况是在晚上,更加让人难以分辨。

关于那些流言和嘲笑,她不是傻子也不聋子,自然会听到一些,不过开始她并不相信五月会这么做,她不是神圣,她需要时间和证据。

如果五月没有说看到一张烧焦的脸,如果五月没有突然消失,那这一切就肯定与她无关。

可是她不仅说看到了,还消失了。

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想?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一定有鬼,也只可能存在于人的内心里。

排除了鬼的因素,一切就很明了了。

就像四月猜想的那样,一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哪怕自己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依然被他们吓得不轻,她假装晕倒的那一刹那,心痛的厉害。

她宁可自己真的晕了过去,也不愿意发现隐藏的真相。

可是事实毕竟是事实。

五月呆呆地捂着脸,哭了,眼泪从她的手指缝隙里汹涌而出,湿了她的衣袖,也湿了她的心。

我想每个人都应该明白一件事情,友谊比真相要脆弱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