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会说话的猫
一
傍晚时候，滩头古镇的上空突然乌云密布，一派暴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祝老太家的母猫就要生产了，祝老太急忙关好窗户，拉好窗帘，走路也是轻悄悄的，避免制造大的响动惊动了母猫。
祝老太趴在门上透过细小的门缝看到母猫奋力地蹬直后腿，不一会儿，一个灰色的泡泡慢慢地现出，祝老太知道那是胞衣，只见母猫撕破小猫的胞衣，然后咬断脐带，飞快地吃掉了胎盘，将血迹舔得干干净净。看来有过生产经验的母猫非常的能干，祝老太这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这时躺在**的老祝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他急促地低声喊道：“药，药，药……”
老祝是祝老太的第二任丈夫，两人在各自丧偶之后经人撮合于是结了婚，但是感情却并不好，也没有生育子女，所以一直以来家庭气氛都是阴沉沉的，如同今天暴雨前的压抑。
老祝自从中了风之后就引出了很多的病，脑血栓，动脉硬化，心脏病，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
一个人能得这么多病，简直比当下的天气还要奇怪。
祝老太急忙拿了药给送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炸雷就像一颗精确制导导弹一般在祝老太的楼顶上响起，祝老太的心猛地一惊，再悄悄地看母猫，却差点惊骇地叫出声来，只见受惊的母猫如大难临头一般弓着身子低声地嘶吼着。
它似乎看见了人的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空气中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恐惧的气息。
二、
住在祝老太对面的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年轻夫妇，妻子李小玉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丈夫黄俊跃打来的。
“喂，就要下大雨了，你现在在哪了？”
“已经在下了，你要小佳送伞下来，我现在在公交车站。”
“好的。”
李小玉将手机放进口袋里，然后拿起一把雨伞递给女儿小佳，“爸爸在公交车站，你去接一下他，下雨了路滑，走路小心点。”
小佳拿起雨伞就出了门，她很快就走到了公交车站，在一群躲雨的人们艳羡的目光中，父女俩开心地往家里走去。
快到家门口时，小佳蹦蹦跳跳地跑在前头去叫门，却没注意到楼梯上的一块西瓜皮，她一脚踩了上去，身体瞬间一滑，彻底失去了重心，往前扑倒，脑袋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楼梯上，发出骇人的“嘭”的一声。
这时，那颗如精确制导导弹的炸雷在屋顶上响起。
黄俊跃急忙跑上来，将小佳翻了过来，鲜血已经覆盖住了小佳的苍白的脸，他仓皇地叫了起来：“李小玉，李小玉！”然后又掏出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炸雷响起的时候，李小玉似乎吃了一吓，脑海里却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平常女儿突然跳出来吓她的画面，走神间，一颗油星溅在了她的手背上，痛的她呲牙咧嘴。
这时她听到了黄俊跃仓皇的叫喊，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涌上心头，一打开门就看到被丈夫抱在怀里的满脸是血的小佳。
祝老太也听到了叫喊声，她打开门看个究竟，她突然想起刚才母猫无端地做出了高度戒备的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就像是被抽走了筋脉一般，李小玉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黄俊跃将手探向小佳的鼻子，却已是没了鼻息。
这时，祝老太家里的母猫突然安静了下来，然后顺利地产下了最后一只小猫。
三
小佳就这样被一块随手丢在楼梯上的西瓜皮夺去了性命，只是，没有人承认那块西瓜皮就是自己丢的。
佳佳死后的第二天晚上，黄俊跃夫妇来到祝老太的家里，询问她是否看到了那块西瓜皮是谁丢的，祝老太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我没看见，当时我家的猫正在产崽，我就没注意门外面的事情了。”
老祝在**使劲地咳嗽着，试图吸引在客厅谈话的三个人的注意，黄俊跃夫妇很礼貌地询问了一下老祝的病情，然后就礼貌地告辞了，临出门的时候，祝老太看到黄俊跃的嘴角抽了一下，从侧面看过去，那是一个诡异的不易察觉的阴笑。
祝老太的心咯噔了一下，她觉得黄俊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许是刚才自己的慎重和犹豫使黄俊跃产生了怀疑。
直到黄俊跃夫妇去了楼下的邻居家里，祝老太才关上了门，老祝冷笑着说：“其实你知道，对不对？”
祝老太回道：“我不知道。”
老祝不死心，追问道：“那块西瓜皮其实就是你丢的吧？你不敢承认对不对？”
祝老太面带讥嘲的神色：“你有透视眼吗，隔着一堵墙还能看到？你现在要是没我扶你，你能看到自己的脚趾头吗？”
老祝立马拉下了脸，“我都要死了，你都不愿意跟我讲真话，这辈子你就没相信过我。”
“彼此彼此，也别说的太直白了，咱们心知肚明就行。”
“要不是我有这房子，你早就和我离婚了吧。”老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就盼着我早死吧，可我偏不死，偏要折磨你。要想得到我的房子，就得付出被折磨的代价。”
祝老太冷哼一声，走到客厅里继续看电视，一个三流演员正在进行他的蹩脚的表演，“早死早超生，让我送你一程。”殊不知，他却被对方先出一招，正中要害，临死前他很是不甘地说道：“你，你暗算我。”
祝老太的心里突然一动，瞬间，她将自己和躺在**的丈夫跟电视里的那两个人对号入座。
祝老太边吃南瓜子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谁折磨死谁还不知道呢。”她环顾整个房子，在心里冷笑着说，“这房子，迟早是我一个人的。”
四
祝老太家的母猫可能在生产时受了惊，产崽后的某一天突然不知去向，可怜的小猫活生生地饿死了三只，最后一只小黑猫经过祝老太的悉心照料才活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祝老太给小黑猫喂食时脑海里都会闪过小佳满是鲜血的脸，如果小佳死亡的时候正是这只小黑猫的出生，那么正好是一个生命的终点和另一个生命的起点，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么？
祝老太觉得不寒而栗。
可是她又舍不得丢掉小黑猫，于是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佳佳。
佳佳慢慢地长大了，也越发地可爱，一见到祝老太就总是缠着她撒娇。
这天晚上，祝老太打完麻将回来，佳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还没有回来，于是祝老太就先睡下了。
过了一会，佳佳从厕所的窗户钻进了屋子，它小心翼翼地走向祝老太的卧室，然后轻声地叫了起来：“奶奶……”
祝老太的心里悚然一惊，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于是凝神静听，这下她听得清清楚楚，佳佳就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女孩在暗夜里轻声地呼喊着：“奶奶。”
这声音，与生前的小佳颇为相似，刹那间，小佳的脸与佳佳的脸重叠了起来，幻化成一张鬼魅莫名的半人半猫的脸。
祝老太惊骇的差点坐了起来，可是她却不敢发出任何响动，甚至连看一眼佳佳的勇气都没有，她绷紧了身体，在黑暗中久久不能入眠。
过了许久，祝老太估摸着佳佳已经睡着了，于是轻轻地坐了起来，她借着稀薄的月光朝客厅看去，只见一个影子正趴在鱼缸前。
“最近鱼缸里的鱼越来越少了，难道是佳佳在偷腥？”
祝老太疑惑不已，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然后，她猛地打开了灯。
眼前的一幕使她瞬间忘记了呼吸，惊惧的喊叫被堵在了喉咙口，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鱼缸前的影子赫然竟是小佳，此时的她正回过头来，嘴里咀嚼着金鱼，她含糊不清地说道：“奶奶，我饿。”
祝老太猛地一个哆嗦，从噩梦中醒了过来，只是此时的她怎么也分辨不清现实和梦境的界限。
五
“你昨天晚上听见佳佳喊‘奶奶’了么？”祝老太给老祝喂药的时候问到。
老祝冷笑着说：“你老糊涂了吧，一只猫会说人话？我没听见。”然后老祝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变了脸色，他发怒了，“居然想出装神弄鬼的办法来吓唬我了，我告诉你，我不信鬼神！我是唯物主义者，想吓死我，没门！”
祝老太不想和他争吵，只是恨恨地转身出了卧室，重重地把门关上。
祝老太为了搞清楚佳佳是不是真的会喊“奶奶”，晚上她特意早早地躺在了**，静静地等候佳佳的归来。
夜深了，佳佳一如既往地从厕所的窗户里钻进了屋子里，它轻轻地走向祝老太的卧室，悄无声息。
如同昨天晚上一样，佳佳站在客厅的中央，然后发出了口齿清晰的叫唤：“奶奶……”
祝老太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肉，疼痛的感觉告诉她这不是做梦，佳佳的呼唤是千真万确的，它真的发出了人类特有的语言。
难道，它真的不是一只简单的猫吗？
又或者，它真的是小佳轮回之后的生命的延续。
这时，另一个卧室里的老祝惊恐地叫了起来，他嘶哑着喉咙叫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啊，药，药……”
祝老太急忙起床，穿过客厅时，她看到佳佳正在黑暗中看着她，眼眸如绿色的光柱一般鬼魅异常，祝老太的心一抖，急忙打开了电灯。佳佳不满地叫了一声“喵”，然后慢慢地踱回到自己的窝里。
祝老太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药给老祝吃了，老祝稍稍安歇，就颤抖着说道：“你赶快把这只猫扔了，它不是猫，它是鬼！”
“你病糊涂了吧？”
“你还不明白，小佳死的时候它刚好出生，小佳投胎到它身上了。哦，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扔了，是你丢的西瓜皮害死了小佳，所以你养着它是为了赎罪，我知道了。”老祝的脸上浮现着胜利的喜悦，他沉醉在自己的推理之中，“一定是这样的。”
“神经病，早死早超生。”祝老太轻轻地掩上了卧室门，随即恶狠狠地低声咒骂道。
随后，祝老太一晚上都没有合眼，她无法得到一个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只是小佳的死一直让她有一种负罪感，她不知道该不该向黄俊跃夫妇挑明。
或者，就将秘密一直带到棺材里去吧。祝老太重重地吁了口气。
六
一天中午，祝老太出门时恰好碰见了黄俊跃，他微笑着打招呼：“祝奶奶好。”
祝老太感觉他已经完全从丧女的悲痛中走出来了，于是也开心地回应道：“好啊。”
黄俊跃瞅瞅祝老太怀里的猫，说道：“这猫很可爱啊。”
“是啊，还会叫我‘奶奶’哩。”祝老太兴奋地说道。
黄俊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是吗？那现在要它叫一声听听。”
祝老太抚摸着佳佳的毛发，说道：“佳佳，叫奶奶；佳佳，叫奶奶。”
佳佳似乎很不喜欢黄俊跃，它把头扭到了一边。
祝老太只好讪讪地说道：“它只会晚上叫，白天还是不会。”
黄俊跃似笑非笑地走开了，也许他根本就不相信一只猫会叫奶奶。
等黄俊跃走远了，祝老太又开始逗佳佳：“佳佳，叫奶奶。”
佳佳凝视着祝老太许久，然后张嘴发出“喵”的一声。
祝老太失望地放下了佳佳，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佳佳飞快地跑开了。
祝老太回想起黄俊跃那似笑非笑的诡异神色，若有所思。
或者，是有人在搞鬼，故意制造出猫能说人话的假象？
那么，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恶作剧？吓唬人？似乎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祝老太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七
一天夜里，老祝又发病了，他挣扎着喊：“药，药……”
他在黑暗中挥舞着双手，喉咙里挤出艰难的“呃呃”声音，只有气出没有气进的样子。
祝老太像往常一样爬起来给他拿药，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开灯。
祝老太把药拿在手里，却迟迟不给老祝吃。
老祝挣扎一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突然阴笑起来，笑声在喘息中穿梭。
临死前，他的口齿突然变得异常的清晰：“那只猫会要了你的命。”
“可我现在能要了你的命。”祝老太说。
她把药重新塞进了抽屉里，然后回到她的卧室里继续睡觉，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有时候，谋杀一个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对于老祝的死，没有任何人表示怀疑，因为他身上有太多的病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
大家都安慰着哭得很伤心的祝老太，有人说：“他死了，你轻松啦。”
出殡后的当晚，祝老太拖着劳累的身体回到了家里，老祝的**空****的，听不到他的呻吟，她突然觉得家里空****的，心里也空****的。
半夜里，她又听到了佳佳在叫“奶奶”，它连叫了好几声，到了最后，它的声音很是凄厉。
祝老太惊醒了，她坐了起来，看着客厅里正在呼唤着她的佳佳。
今天晚上的佳佳似乎和往常有点不一样，很是有点怪异，只是隔着这么远，加上又是在黑暗中，祝老太也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佳佳突然哭了起来，“奶奶，我死的好惨。”
祝老太的心里一惊，那分明就是小佳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要是当时捡起了那块西瓜皮，我就不会踩到，也就不会死了。”
是的，当时祝老太看到楼上的刘小胖子边走边吃西瓜，吃完了手潇洒地一扬，西瓜滑了一个张扬的弧线躺在楼梯上，祝老太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小佳出事了才有点懊悔，如果当时她将西瓜皮捡起来就不会出人命了。然而她又想，人死不能复生，小佳已经死了，她将刘小胖子丢西瓜皮的事情说出来也不能使她复活，说不定还会使刘小胖子搭上一条命，何况自己也算是外来户，要是明目张胆地得罪了邻居那以后日子也好过，所以她就没有告诉给黄俊跃夫妇实情。
“是你要了我的命，我要你赔。”佳佳的声音充满了怨恨，慢慢地朝她走了过来。
祝老太突然感到很恐惧，老祝的那句话瞬间在脑海中回响。
“那只猫会要了你的命。”
佳佳突然又说话了，只不过，这次却变成了老祝的声音，他阴沉地说道：“来吧，来陪我吧。我折磨了你一辈子，死了之后也不会放过你。”
祝老太只觉得心脏一阵缩紧，和老祝一样，她也有心脏病。
“嘻嘻，嘿嘿……”佳佳不断地发出小佳或是老祝的声音，就像是催命咒一样，祝老太的意识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
祝老太栽倒在**许久都没有再动弹，一个硕大的人影从阳台悄悄地进入到她的卧室，确认她死亡之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下我安心了。”刘小胖子的父亲刘大胖子说道。
原来小佳死后，刘小胖子向父母亲坦白是自己扔的那块西瓜皮，还说祝老太也看见了，于是，一家人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每一天，生怕有一天祝老太会不小心说出来。
要想过上安心的日子，祝老太就不能活着——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刘大胖子开始寻觅机会，后来当他无意间听说祝老太加的猫会叫奶奶时，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刘大胖子是个知识很渊博的人，他知道猫会叫“奶奶”其实并不奇怪，简单来说，就是一只聪明的猫在模仿人的声音，如同鹦鹉模仿人类说话一样。只是鹦鹉学舌被人们所熟知，而猫模仿人类的语言却很少有人知道而已。
更让他惊喜的是，老祝也恰好在这个时候去世了。
于是他趁人不注意抓住了佳佳，残忍地处死它之后，去市场上买了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玩具猫，将里面的棉花全部拆了出来，安装上了一个遥控装置。
出殡的当天，祝老太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悄悄地溜进祝老太的家里，装上了针孔摄像机，以便观测祝老太的行动。
祝老太回家之后，他便开始遥控着伪装的佳佳，实施着他的计划。
至于那些声音，自然都是他事先就已经录制好了的。
他相信，一个心脏病人是无法经得起这样的恐吓的。
而刘大胖子不知道的是，即使他不杀害祝老太，她也不会说出去的。
极度地缺乏信任感和安全感使刘大胖子铤而走险。
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如果祝老太勇敢地说出实情，也许她就不会遭此厄运。
刘大胖子有条不紊地做完所有的善后工作后得意地扬长而去，当然，他并没有忘记要轻轻地关上门。
楼梯间里黑乎乎的，他轻手轻脚地走着，试图发出尽可能轻的声音，这样声控灯就不会亮起来，也就不会被某个失眠的人无意间发现。
黑暗中，他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在脑袋砸向坚硬的水泥楼梯的那短短的一瞬他明白自己踩到了一块西瓜皮。
尾声
刘大胖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自从小佳死后，每天晚上黄俊跃都执著地在这栋楼的楼梯间随意选定一个位置丢一块西瓜皮。丧女的悲伤在仇恨的催化剂中变成了残忍的报复，他期待着有一天能在别人的死亡中获得一些安慰和快意。
“我相信报应。”黄俊跃每次丢西瓜皮之前都这样说道，他的表情恶狠狠的，即使在黑暗中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