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 卷 莲 逝
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
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你知道,第巴和拉藏汗迟早还会兵戎相见,也知道,甘丹颇章政权乃至整个西藏的安定,在双方持续敌对的态势下,随时都会面临土崩瓦解的后果。五个心腹亲信弟子被杀,桑结嘉措作为西藏的摄政,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这不能不让他引以为深恨,所以他一直都在等待一个可以除掉拉藏汗永绝后患的绝佳机会,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不拖累你不给你增加负担,玛吉阿米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你,而这简直让你濒临崩溃的边缘,也让桑结嘉措运筹帷幄了经年,自认为已万无一失并要用来对付拉藏汗的绝密计划瞬间破产。
你是为爱情而生的活佛,失去了爱情也就失去了一切,你发了疯似的奔跑在拉萨城内城外的每一个角落,发誓就算挖地百尺也要把玛吉阿米给挖出来。玛吉阿米,达娃卓玛,你怎么可以离我而去?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生一世嘛,不是说再也舍不得让我为你流下哪怕是一滴的眼泪嘛,为什么许下的诺言还未被窗外的西风吹落,你就步了仁珍旺姆的后尘,也弃我于不顾?我已经答应你不逼你进布达拉宫了,也答应你不会再天天缠着你要你点头嫁为我妻,可你为什么还是不辞而别了呢?难道跟我在一起,跟我相爱,就这么让你为难吗?
是的,我是活佛,是一个不能成亲也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的活佛,可那些清规戒律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丝毫用处,只要你愿意,我立马就会脱去僧袍娶你为妻,带你回错那,带你回达旺,从此,只与星月做伴,只与花草相依,为什么你非要成全我去做一个真正的活佛呢?就算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做成一个清心寡欲的活佛,也不可能甘心接受命运对我的安排,即使没有拉藏汗对甘丹颇章政权的觊觎,我迟早也是要离开拉萨离开布达拉宫的神王宝座的,为什么你就不肯成全我这一颗只想为人夫为人父的心呢?
你不能理解玛吉阿米执意离去的苦衷,你早就说过,如果非要你在爱情和活佛之间选择,你必然会选择爱情,难道她以为你只是说着玩玩的?不,玛吉阿米,失去了你,我也决不会再做什么活佛,那些陈词滥调的清规戒律,就让它们通通见鬼去吧!你不是活佛,你只是你,一个为爱而生也只愿为爱而死的人,所以,你要让她为她离去的决定后悔,你要让她知道,除了爱情,你什么都不要,也要不起,于是,你彻底放弃了一切以大局为重的念头,不再考虑什么格鲁派的前途,也不再考虑什么西藏的未来,从现在开始,你只对你自己负责,只对你心爱的女人负责,只对你的爱情负责,其他的,你通通不想管也无力去管!
对不起,第巴,我又让您失望了。如果格鲁派和西藏终究要葬送在我的手里,那您就尽管责罚我教训我打骂我好了!是的,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不该爱上任何女子,不该总是对自由心生向往,不该总是沉迷在爱情里无法自拔,可这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只关注自己心情的人,而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做好您所期待的那样一个活佛呢?
我自私,我心里想的永远都只有自己,还有那些令我心动的女人,而活佛却应该是大公无私,心里永远都装着江山社稷和那些信仰他爱戴他的千千万万的信徒的,所以我压根就没有成为活佛的潜质,更不可能成为拯救西藏、拯救天下的神王。自打踏入布达拉宫坐上神王法座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做不了这个活佛,也不可能做好,可你们都在逼我,逼我抛弃自己,逼我去做五世达赖喇嘛的化身,但你们却始终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我根本不是五世达赖喇嘛,我跟他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类人,又怎么能指望一个生性放浪的我做成他那样不出世的大英豪?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都错了。您错在不该认定我就是英明神武的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而我错在生不逢时。当然,能够被您和格鲁派僧团认定是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是我的荣耀,也是我整个家族的荣耀,所以,对于您和整个格鲁派,我始终都保持着一颗敬畏和感激的心,但是,敬畏和感激并不代表我认同你们的想法,也不代表我愿意继续坐在法王的宝座上,当这个我从来都不想当的活佛。
是的,第巴,您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想当什么活佛,坐在达赖喇嘛的位置上,我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所以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也放过我这颗向往自由、渴望爱情的心吧!至于格鲁派和拉藏汗的明争暗斗,我想,即使我仍然坐在这个位置上,也不能改变什么,一个一无是处、毫无斗争经验的我,又有什么能力阻止历史的进程?
该来的终归要来,您和拉藏汗的恩怨,势必要通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才能分出胜负,如果您非要我继续坐在神王的位置上给予教徒们信心,我也决不会在您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但您必须弄明白的一点是,虽然依旧会穿着僧袍,坐在法**接受信徒的顶礼膜拜,可我依然还只是我,一个向往自由、渴望爱情的我,所以您不能指望我做得更多,也不能再用任何的清规戒律牵绊住我的脚步,不能阻挡我只想做自己的决心。
你又重新出现在拉萨城最繁华的地带,重新出现在八廓街的各家酒肆里,依然我行我素,日夜穿梭于花街柳巷,倚红偎翠。这一次,你没有再用“宕桑汪波”的名字出没于拉萨市井,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那个早已蓄起长发不守清规的达赖喇嘛,但他们似乎并不讨厌这样的活佛,依然望着你大声地笑,尽情地欢呼,高喊着你就是那世间最美的情郎。你喜欢被人们称作“世间最美的情郎”,很快,你便又在拉萨街头遇见了这辈子最后一个令你心仪的女子——于琼卓嘎。
她有着玛吉阿米的娇俏可爱,又有着仁珍旺姆的温婉沉静,只一眼,你便喜欢上了她,无可救药的。她不是什么牧羊女,也不是什么酒家女,她有着高贵的血统,是来自拉萨贵族的千金小姐,然而无论她是怎样的身份,都无法阻止你对她狂热的爱——你带着仲科塔尔杰乃一帮随从,没日没夜地守候在她的家门前——终于,也对你暗慕在心的姑娘冲破了重重压力,打开了紧闭的大门,投进了你迫不及待张开的怀抱。
听说,春天的梦会
开花
把名字写在你的心上
舀一瓢水
洗亮太阳的眼睛
我要做你胸口的那粒朱砂痣
陪你一起去追风
有着苍鹰的雄心壮志
有着雪莲的高远圣洁
有着月光的妩媚清新
有着丝绸的婉约轻柔
有着灯火的温暖光明
人们都说我在**着
这个世界
其实,是他们从不曾读懂过我的心我不想做一株
绚烂到极致的罂粟
迷幻这
孤独的人间
我只想成为你门前溪畔的
那朵水仙
也许清淡,也许寡味
却要用心默默守候你的一生一世
哪怕只有流水与我做伴永远
心随云动
爱你就是永不放弃
两个梦,一颗心
我不是罂粟
我是你的水仙
你带着于琼卓嘎私奔了,你把她安置在当初安置仁珍旺姆祖孙俩的那幢府邸里,终日饮酒高歌,好不惬意。你的行为很快就惹恼了于琼卓嘎的家族,他们视于琼卓嘎对家族的背弃为天大的耻辱,甚至带着家丁包围了你和她的爱巢,尽管于琼卓嘎放言为了爱情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是与生俱来的贵族身份带给她的所有尊荣,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
于琼卓嘎的家族并不像当初的仲麦巴家族那么开放,也不会以家族女性得以侍奉神王为整个家族的荣耀,相反,他们引以为耻,并深恶痛绝。你——仓央嘉措——一个乳臭未干又劣迹斑斑的傀儡活佛,怎么能和英明神武的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相提并论?如果阿旺罗桑嘉措是稀世罕有的珍宝,那么你充其量也就是一棵歪脖子树,他们怎么能让自己高贵的女儿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呢?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纵容于琼卓嘎和你的私奔行为,甚至放出话,就算整个家族都被置于布达拉宫的铁蹄下,就算战斗至死,流光流尽最后一滴血液,也决不会退缩。
你没有想到,因为爱情,你遭遇到了真正的危机。
你说什么也舍不得放于琼卓嘎回去,而已经视你为这一生永恒的精神寄托的姑娘也发下毒誓,就算被五马分尸被制成一面阿姐鼓,也决不会屈服于整个家族的**威。这就是爱情,你懂,她也懂,可你们不懂的是,这份爱已经波及整个格鲁派和西藏的生死存亡,再这么僵持下去,拉萨必然会成为血流成河的沙场,而那个一直都想颠覆甘丹颇章政权的拉藏汗又岂会袖手旁观?事实上,于琼卓嘎的家族之所以敢与你发生正面冲突且有恃无恐,就是因为在背后得到了拉萨汗的支持与唆使。这一切,格鲁派的高级僧侣都看得非常明白,已经退位的第巴桑结嘉措也看得非常透彻,本来,他已经拟定好了对付拉藏汗的所有计划,只要按部就班地实施,就可以一劳永逸地除掉拉藏鲁白这个祸害,但他没想到玛吉阿米会为了成全仓央嘉措的活佛之路不辞而别,也没想到在玛吉阿米、仁珍旺姆之后又会出现一个于琼卓嘎,而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于琼卓嘎的出现,竟然在瞬间便打乱了他所有针对拉藏鲁白的计划!
因为于琼卓嘎,拉萨城乃至整个西藏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乱中,城里的人,能逃的都逃了,跑不掉的也都家家紧闭门户,昔日繁华喧嚣的八廓街一夜之间便变得萧条荒寂。这时候,桑结嘉措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先前拟定好用来对付拉藏汗的计划是没法完善地实施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必须做些什么让拉藏鲁白知难而退才行。自阿旺仁钦接任第巴之位后,退了位的桑结嘉措一直都在暗中密切注视着野心日渐膨胀的拉藏汗,看到那位蒙古汗王为了一己之私,一意孤行地将西藏搞得民怨四起,又在背后挑唆于琼卓嘎的家族发动叛乱,他决定立即采取行动,进行最后一搏。
再不搏,自己培养安置的部下都要失去势力了;再不搏,拉藏汗的实力就更难以撼动了;再不搏,仓央嘉措就要亲政了,可是,他哪里斗得过拉藏汗啊?若再迟疑,等自己丧失了全部势力,局面将更难以控制,到那时,仓央嘉措便会真正成为别人手里操纵的傀儡,格鲁派的江山也会就此拱手让人!不,他绝不能让拉藏汗的野心得逞,更不能让五世达赖喇嘛建立的功业毁在自己手里,那么,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万无一失?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策,那便是效仿拉藏汗毒死旺札勒汗那样,将他毒死于无色无形之中。
公元1704 年夏,桑结嘉措买通了拉藏汗身边的内侍,让他往拉藏汗的食物中下毒。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在他以为即将大功告成之际,投毒的事却意外败露了。这一下,不但没能除掉狡猾的政治敌手,反而让对方抓住了把柄,桑结嘉措所面临的局势也就可想而知了。
或许,是上天还要留着拉藏汗,继续上演他人生中未尽的戏码,尽管已经吃下了桑结嘉措派人投毒的食物并顺理成章地中了毒,但他并没有死,而是立马便被家人送到哲蚌寺住持,被人们尊称为“嘉木样协巴多杰”的格鲁派高僧大德阿旺宗哲活佛那里。阿旺宗哲活佛是拉藏汗的经师,自然对其多有袒护,便这样,经过阿旺宗哲的细心治疗,拉藏汗的身体逐渐得到好转,并离开拉萨移居至北面的达木,一边疗养,一边暗中练兵伺机报复。
很快,拉藏汗便调动军队攻入拉萨,扬言要一举铲平桑结嘉措和他掌控的势力。桑结嘉措只好匆匆应战,无奈手中兵力实在不多,只能暗暗叫苦。这时,嘉木样协巴多杰又带领格鲁派的高僧们出面调解来了。经过上一次的调解,桑结嘉措和拉藏汗心里都非常地清楚,所谓的调解,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谁能真把对方说的话当真呢?再说,就算真调停了,也不过是暂时的,解决这事儿的唯一办法就是武力对抗。
不过,格鲁派高僧们的面子,谁也不能不给。就这样,双方最终达成了协议,各自让步,桑结嘉措答应离开拉萨,反正早就不是第巴了,干脆移居到山南的庄园休养,但拉萨也决不能落到拉藏汗手里,拉藏鲁白也必须离开,回到和硕特蒙古的大本营青海去。眼看着双方人马都各自启程了,格鲁派的高僧们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他们想不到的是,一边是在政治舞台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主儿,一边是心狠手辣、手握重兵的家伙,谁能把这种协议当回事儿?
桑结嘉措之所以接受调停,只不过因为匆忙之间手里军队不够,要是拥有的绝对优势,他早就开仗了。
而拉藏汗则是假意退兵,一方面,是顾及拉萨是桑结嘉措经营多年的地盘,动起手来胜负难料,另一方面,他也担心手里的兵力不足,要是有必胜的把握,他才不想放虎归山。从表面上看,双方似乎都遵照协议离开了拉萨,离开了权力中心,其实在背地里,却都开始了调兵遣将的动作,眼看着一场白热化的生死搏斗是再也没法避免的了。而你,仓央嘉措,自然不喜欢打仗,可你亦深深明白,这一回,桑结嘉措和拉藏汗都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这场战争究竟会鹿死谁手呢?你当然不希望桑结嘉措失败,不管怎么说,桑结嘉措在你眼里仍是神圣而高大的,更是你心里钦佩的大英雄之一。
你没想到的是,在拉萨已经处于水深火热的局势下,远在山南的桑结嘉措居然下令在布达拉宫后的积水潭边因地制宜,修建一座华美的湖泊园林,以便于你能够在宫内随时自由取乐,并默许你可以把心仪的女人带到这座园子里来,但唯一的交换条件便是,你不可以再私自出宫,哪怕一次也不行。西藏的天就要塌下来了,桑结嘉措居然还有心情为你营造园林,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断有人跑到山南,跑到他面前,报告有关你离经叛道的行迹,可面对你这么个顽劣的大孩子,他又能怎么做呢?是继续幽禁你,还是慢慢引导你?不,这两种方法都不行,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有什么资格将一个有行为能力的活佛软禁在布达拉宫?至于引导你,他也已经用了无数的方法,可每每都是收效甚微,而且他也实在没有那个时间可以继续等待了啊!桑结嘉措很清楚,已经退出拉萨的拉藏汗,正瞪大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布达拉宫呢,这时候格鲁派若稍有风吹草动,势必成为对方攻击的借口,而最有可能成为攻击对象的便是你仓央嘉措。
一个本应恪守清规的活佛,却终日游**在拉萨市井,还和一帮轻佻的女子打得火热,若是被拉藏汗作为口实,再加油添醋地传到远在北京的大清皇帝耳里,还能了得?不行!绝对不能再这样眼睁睁看着你任意胡为下去了!可怎样才能让你彻底收心,不再出没于市井之中?桑结嘉措思忖良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方法。既然你要玩,那就让你玩吧!既然你喜欢女人,那就给你女人!只要你在格鲁派生死存亡之际别再给他添乱子就行了!
那座新建的园林就是龙王潭。在你眼里,龙王潭自是美不胜收,亭台楼阁一座连着一座,像是美丽的仙子随手撒落的诗意,又像一个个从远古里悠然走来的精灵,俯首举目间,到处都是大好风光,连角角落落里的花草树木,还有随意点缀的假山与哈达,都让你误以为是落入凡尘的画笔才能画出来的。置身龙王潭中,凝眸处,澄澈明净的天幕被静水流深的岁月缓缓打开,一泓清幽的潭水也缓缓苏醒在暖暖的熏风里,而那一缕携着花香的风,便于你心底盘旋萦绕,只一瞬,便从你蹙起的眉间绽出一朵清丽出尘的莲花。
面对这样的良辰美景,你竟欢喜得神釆飞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暖意,只能枕着一帘幽梦,轻轻浅浅地想着那些与你失之交臂的女子,此时此刻,如果她们能守在你玉树临风的影边,看潭水轻流,看花开四季,听残荷落雨,听杜鹃浅唱,该是何等的惊艳,何等的心旷神怡!只是,玛吉阿米去了,仁珍旺姆不在了,而今的而今,纵有于琼卓嘎温柔入怀,亦只能守着一怀孤寂,看一段如烟往事,听一曲长相厮守,然,紧紧攥在手中的,却还是一份冰冷的苍白。
夜凉如水,月色如梦。更鼓已经敲过了三巡,而你,却依旧守在旧了的案前,为那些爱过的女子执笔写情,任那颗苍白的心,随窗下起伏不定的清浅岁月,在纸笺上编织成一段段或欢喜,或唏嘘的青词。
潸然泪下时,轻轻,吟唱起那些女子往昔在你耳畔唱起的歌谣。你知道,那是一首织着五彩梦幻的情歌,缥缈婉转的歌声里,字字句句都倾注了她们对你隽永的爱与情意绵绵,可为什么,这首听了那么多次那么久的歌,从你嘴里唱出来却变了味失了色?难道,是自己不够珍爱她们,还是自己不能体会她们当时的心境?
再回首,悄然吹响那一管缠绵悱恻的竹笛,听那曼妙素雅的曲调,依然如从前那般干净剔透、清澈纯然、空灵玄妙,心,不禁微微地感伤,却又微微地惊喜。那清丽灵动的曲子,每一个音调都泄露着一个秘密,吹起,是她们温婉如花的笑靥,再吹起,是她们窈窕轻倩的身影,还有她们低低的呢喃和细细的叮咛。
她们便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归你的有情世界来了吗?倾耳,聆听,你似乎可以听到她们烂漫的笑声以及香汗淋漓的娇喘声,而那些或天真或温柔的声音,亦已糅合在你一曲天籁般的笛音里,起起,伏伏,轻轻,缓缓,由唇边传递至你的指间,又由你的指尖传递至你的心房,每一个音阶,每一个音色,都令你感到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你知道,甜美的想象,总是可以抚慰那颗早已被这无情的世界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即使明知故事已经画上了句号,你还是相信,只要心里爱意不变,就一定会等到她们回来陪你一起静看细水长流的那一天。幸好,你身边还有于琼卓嘎,尽管她的到来给整个西藏带来了不幸,让桑结嘉措不得不离开拉萨退居山南,但你依然爱她若珍宝,爱得如胶似漆,你和她,已经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龙王潭每日每夜都在上演**的欢喜故事,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早已危如累石、摇摇欲坠的拉萨城。为了除掉危及格鲁派存亡的蒙古势力,公元1705 年正月,桑结嘉措突然假托你的命令,率兵攻打拉藏汗,试图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将拉藏汗和他的势力彻底赶出西藏。毫无准备的拉藏汗吃了败仗,无力抵抗的他一路逃到了喀喇乌苏(今西藏那曲河),但稍事喘息后,便很快集合了在达木八旗驻扎的蒙古大军,化被动为主动,突地杀了个回马枪,打了桑结嘉措一个措手不及。
从正月一直持续到七月中旬,桑结嘉措率领的藏兵和拉藏鲁白率领的蒙古军队一直在拉萨附近交战,却又始终分不出个胜负来。而这段时间里,一直都和于琼卓嗄在龙王潭深居简出的你,却不得不关注起布达拉宫外的战事。虽然你不喜欢战争,也从不认同自己活佛的身份,但你毕竟还是坐在神王宝座上的达赖喇嘛,对于桑结嘉措和拉藏汗的这场旷日持久的交战,你无法超脱事外,可你又能做些什么?你什么也做不了,更改变不了任何的局势,所以你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祈祷佛祖保佑桑结嘉措,保佑西藏。
然而,你最终等来的却是桑结嘉措落败的消息。
在与拉藏汗的战争持续进行了数月后,桑结嘉措终因实力不济,兵败如山倒,在拉萨北面的堆龙德庆被拉藏汗的王妃才旺甲茂生擒。七月十五日,桑结嘉措在朗孜村被斩首,时年五十二岁。听说,是才旺甲茂亲自监刑,而那个女人据说便是桑结嘉措曾经在你面前提起过的、那个最最心爱却又不得不放弃的女子。
你不知道,桑结嘉措和才旺甲茂之间有着怎样的爱恨情仇。你只知道,你和拉萨三大寺的堪布集体为桑结嘉措向拉藏汗求情,却遭到了断然拒绝,而那个叫作才旺甲茂的女人更是不肯给桑结嘉措任何存活的机会。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或许,是第巴深深负过那个女人,要不然,她怎会恨他到那般刻骨铭心、咬牙切齿?
不过,人已经死了,去想那些问题又有什么用处?
站在古老的朗孜村口,对着那仓促间新垒起的坟堆,你任悲痛浇灌着遍体的忧伤。父亲一样慈祥而威严的桑结嘉措,就是在这里被拉藏汗推上了行刑台,直到这时,你才彻底明白桑结嘉措对你的良苦用心,可这未免来得太晚了些,任其再怎么痛哭涕零,也换不回第巴凌厉中却透着关爱的眼神。
别了,第巴,别了,父亲一样的桑结嘉措,你痛心疾首地扑倒在了那被血色染遍的土丘之前。桑结嘉措死了,西藏的政教大权通通落到了拉藏汗手里,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被远在京师的康熙皇帝封为“翊法恭顺汗”,而此时的你,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早就成了一颗无用的弃子,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牵制得了他拉藏鲁白的了。
除掉桑结嘉措后,拉藏汗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你和格鲁派政权连根拔起,于是,他果断地向康熙皇帝上奏,揭发你是不守清规的假达赖,要康熙皇帝对你进行处置。公元1706 年5 月17 日,你——二十四岁的仓央嘉措、六世达赖喇嘛被蒙古人强行赶出布达拉宫,作为罪人押解北上,即日启程前往北京领罪。此时的你早已看破生死,自己最心爱的玛吉拉米已经离开了,父亲一样的桑结嘉措已经离去了,现在就连一直陪伴着你的于琼卓嘎也被他们当着你的面抢走了,也确实是你这个傀儡神王该离开的时候了!
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
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天上飞翔的仙鹤啊,请借我一双洁白的翅膀哟,只要能飞去那并不遥远的东方,看一眼那美丽的理塘,可好?”
他们都说你病死在了北上途中的青海湖边,像莲花一样,盛放过后便即消逝,所有的芬芳都搁浅在人们不断追寻不断探索的记忆里,而我却坚信你压根就没有死的传说,你只是把最后的希望与沉淀在心底的美好都遗落在了美丽的青海湖畔,不是吗?
三百年前,在芳草尚未钻破土层、透出嫩芽的季节,唯有长风携着万千寂寞呼啸而过的青海湖畔,孤独的你举目四望,看白鹤双双飞过头顶,又想起那个远在异乡的她。被带出布达拉宫的时候,你意外见到了仲科塔尔杰乃带来与你见上最后一面的洛桑喇嘛,洛桑喇嘛告诉你,玛吉阿米离开你后便去了东方的理塘。你从未去过那个地方,但因为她的缘故,这一路上,你始终惦念着那个并不熟悉的地名。理塘,理塘,而今的她在理塘过得还好吗?她还像从前那样,喜欢枕着你为她写下的情诗,缓缓进入甜蜜的梦乡吗?
如果她知道,而今的你被放逐在天涯,又会是如何的伤心欲绝、茶饭不思?只是,那时那刻,并没有人了解你的忧伤,唯有一轮染着忧伤的寒月,在青海湖亘古不变的上空,温柔地舔舐着你寂寞的心、纠结的眉。
或许,这便是开天辟地以来所有古老爱情的缩影,当什么都没了时,盘旋在你身边的,却还有一曲古老的旋律,空旷而幽远,在同样寂寞的银河中,流淌出永恒的忧伤与惆怅。
缓缓,仰起头,凝望着苍茫远方,你看到,冈仁波齐峰上下起了大雪,纯净而剔透,那一片片纵横的白色花瓣,仿佛不是雪花,片片都是你无望的思念。一瞬间,我似乎读懂了你过往的哀伤与疼痛,读出了那些流淌在诗歌里的寂寞与惆怅。你无法选择,只能将思念化为文字,以转经轮为笔,用爱情在冰上,一笔一笔,蘸着泪水,和着鲜血,书写成绝美的诗歌,然而,那雪地上触目惊心的笔触,点点滴滴,究竟是空灵不羁的诗句,还是你满腔淋漓的鲜血?
理塘,那是你生命中最后的绝唱,亦是你心心系念的相思之地。你心爱的姑娘仍守在那里等你盼你,而你却只能任由这两个字久久萦绕在脑海里,除却相思,唯有祈祷。那座城,你从没去过,可你知道,那里是世界第一高城,那里有你戴着巴珠穿着藏袍的美丽姑娘,她的智慧,她的风度,她的雅致,都在你之上。
她叫玛吉阿米,初见时,她从圣洁的雪域轻轻走来,身披一袭白色的长袍,转身后,她又从你缠绵似水的诗行中缓缓走过,手攥一部永远不朽的情经。记忆里,她总是走在蓝天与白云之下,走在白度母与邻家女孩之间;记忆里,她总是用婉转悠扬的嗓音刺穿苍穹,任阳光、雨露在你眼前瞬间倾泻高原;记忆里,她的歌声总是会引领草原的精灵——牦牛、藏羚羊、黑颈鹤、狐狸、藏獒,遍地撒欢。
她柔情似水的目光,绚烂了喜马拉雅山;她窈窕轻倩的身影,冶艳了珠穆朗玛峰;她柔美真挚的笑靥,妩媚了雅鲁藏布江。她一切的一切,都给了你漫山遍野的春意,然,她温婉伤情的泪水,却又剔透了你那颗玲珑易感的心。该如何?该如何,才能重回她温暖的怀抱?
该如何,才能再与她花前月下把盏共欢,永不分离?
那一夜,风清月朗,却注定染着刻骨相思的你难以入眠,入眠了的唯有你苍白失了暖意的语言。你甚至不敢靠近梦中的她,生怕一不小心,便让如今囚禁了的身污染了她的圣洁,打破了她的宁静,可,你还是心有不甘,还是渴望站在那座叫作理塘的高城,去仰望洁白的苍穹,去俯视她所有所有的明媚,甚至为了那份痴守的爱,忘了你自己是谁。
你是谁?今夜,我藏在繁华而又冷寂的帘后,数着满天的寥落,看春花璀璨,看你灯火里烙着淡淡忧愁的脸,看重重心事爬上你的眉、你的额、你的鬓,看她用无尽的芬芳洒在你身上的情和意,竟不知,今夕是何夕!天,还是那么蓝;情,还是那样深。只是,这一番月色掩映下的入骨相思,可否还能,任你携着她的手,到海枯,到石烂?
久久,沉陷在你和她的故事里不能自拔。一个转身,在你模糊的泪痕里,我终于读懂了你的身份。你是喇嘛,是活佛;你是情人,是浪子;你是仓央嘉措,是第六世达赖喇嘛,亦是史上最放浪不羁的一位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