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红肿的膝盖

此话一出,惊起一片轩然大波。

村民们一片哗然,族长和村长面上瞬间难看,这些话不是在颇他们的脸面吗!

怎么可能是自缢!人人都知道吊死鬼的舌头老长了,晚娘没吐舌头,脖子上的绳索又紧得很,她能自己套上去吗!还有!后山那棵枯树距离地面近三米高,周围又没有发现梯子板凳,她怎么踢!

村长斟酌着把疑问说出来,见李炽没反应,声音又大声了些。

“谁告诉你自缢的人一定会吐舌头?”

雨松青循声望去,目光淡然“自缢死者,要看绳子在颈部着力点的位置,若是在喉咙上方,舌头一般顶在上腭而不伸出,若是在喉咙下方,舌头也只会伸出齿列一到二厘米,你们说她吊死的那棵树距离地面有近三米高,绳子的位置肯定会根据她自身重量移动到喉咙上方,我也检查了她的锁痕,正是在喉咙上方。”

村长和族长回到后堂看了看晚娘的脖子,面色铁青“她又是怎么吊死的呢?那么高……”

雨松青拿出了晚娘吊死的绳索,递给李炽和村民示意“她这根绳子是用龙舌兰做的,遇水就会极速收缩,这两天雨下得很勤,自然不容易拿下来。”

雨松青看着坐在正屋大爷一般的李炽,撇了撇嘴,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炽扯下嘴角,面色莫测“你使唤我的人,倒是得心应手。”

雨松青以为他不会同意,但李炽忽而抬手,唤了一个锦衣卫离开。

“但是,这也不排除是林生贵先打晕了晚娘,然后扛到后山假装做自缢?你刚不也说,这绳子遇到水就缩紧,同样也可可以假乱真?”

雨松青头疼,她只负责验尸,没说她一个仵作还要断案了。

“晚娘后颈处没有伤痕,绳结八字交叉后索痕上弯到脖子后方,说明她全程没有挣扎。”

窒息之下,再晕也该醒了。

村长正要反驳什么,出去的锦衣卫驾着快马就回来了,急匆匆的跑到李炽身边“大都督,我在枯树上发现了死者被树枝勾下的残布还有在树干上踩过的痕迹。”

雨松青看着众人,狡黠一笑“上吊就非要脚踏物吗?我猜想,晚娘是先上树,在树上打结套在脖子上,顺着躯干吊在空中。她脖子的勒痕延伸到了耳后,只有自身重力瞬间勒住才肯产生。”

众人恍然大悟,围观的村民瞬间欢呼,松了一口气。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林生贵松了绑,跪在雨松青前面狠狠磕了三个头。

雨松青默默站回李炽旁边,像他扬了扬眉。

“哼。”

李炽没有表情,低沉好听的嗓音带着令人辨明不了的情绪“水落石出,倒也徒劳。”

徒劳?

徒劳什么?

雨松青一头雾水,却见李炽头也不回的带着锦衣卫往外走去。

呼啸的风声吹拂着雨松青的裙摆,她一眼望去,一排排整齐的锦衣卫,如同高大的乔木一般屹立在渐晚的黄昏里,锦缎华服却让人折射出刀光剑影的寒意,绣春刀如同划破长空的利刃,书写着锦衣卫给皇权开路,先斩后奏的历史。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眸光闪过一帧帧画面,北风呼啸,御林军丛立,包围着宫殿,制作精良的铜铁甲上,残留着皇室的鲜血,周遭一片狼藉。

“雨姑娘?大都督让你过去。”

雨松青疑惑地看着吴辞,过去?上哪儿去?

哦。

吴辞手指的方向是李炽的马车,她更纳闷,李炽有什么话没说清楚吗?

“大人。”

“上来。”

雨松青迷茫地望着他,“大人有事吗?”

“本座的话你没听见吗?”

李炽声音淡淡,却不容置疑。

雨松青跳上了马车,偷瞄一眼撑着头假寐的李炽,“大人还有什么事?”

李炽没回答她的问题,马车徐徐启动,周围的景色渐渐变暗,他微微睁开眼第一次仔细打量着靠在窗边姚望远处的女子。

远处看,身量纤纤,气度清冷,倒是颇具一身傲气风骨。

“雨姑娘什么时候学会的验尸?怎么想着做仵作这一行?”

雨松青眉儿一挑,故作镇静“龙生龙,凤生凤,大人怎么想着做锦衣卫?”

将他一军。

李炽挣开轻阖的眼睛,散漫的靠在后座上,雨丝闯入窗户洒在他潋滟深邃的眼眸中,良久道。

“可雨雨姑娘一年前,可是连杀鸡都不敢,从不跟你父亲出门,是什么事情让你不仅敢验尸,还敢煮尸?”

咚!

咚咚!

雨松青扬着小脸,按耐住心头的颤抖,凝视着眼前阴晴不定的男人。

黄昏霞光一束光射入他的侧脸,斧凿一般的清隽,眉如青山,眼若寒潭,因为审视她而带了一丝好奇。

若非他今日问出这句话来,雨松青恐怕会犯一会儿花痴。

不愧是大燕王朝的锦衣卫指挥使,足够缜密和敏锐。

“能有什么事儿,家中穷困,幼弟尚在读书,不挣钱,我的嫁妆谁能办?”

李炽若有若无瞄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瞧着她“哦?你倒是恨嫁?”

恨嫁你妹!

你全家都恨嫁!

雨松青气得七窍生烟,呵呵冷笑“大人对姑娘家的私人话题感兴趣?”

八婆!

李炽弯腰捂着膝盖,凑近看她,抿了抿嘴角,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一年的时间,雨姑娘能将仵作验尸学得透彻,倒是真聪慧。”

讽刺谁呢!

雨松青仰起头,摊手问道“多谢大人夸赞,不知大人能否把今日验尸的银钱先支付了?”

她已经免费给他办公三天了!

不仅一毛都没有,还像个丫鬟似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银钱?”

李炽不解的看着她,“乡里办案人员本就是官府拿薪水,本座给你什么钱?”

“李炽!”

雨松青彻底毛了!

这贱人什么意思!

“你不给我钱!”

吴辞骑马跟在外面,被雨松青的吼声吓一跳,震惊的望着马车里面。

锦衣卫们更是好奇又惊恐,这姑娘胆子未免太大了,大都督的名讳都敢喊,要知道……就是公主郡主,都安安分分,恭恭敬敬的唤大都督一声“都督大人。”

“雨姑娘真是彪悍,本座的名讳岂是你能唤的!”

语气冷飕飕,眼神却越加深意。

雨松青觉得自己上了贼船,心口揪得慌,既想掐死这贱人,又想着自己的银子,讨好笑道“爷,你大人有大量,民女是没见过世面的,也不懂规矩,可是……若没钱拿回去……民女那后娘得把我活活吞了……”说着说着,她低低哭起来,用袖口擦着眼泪,仿佛快要溢出水儿来,声音娇娇娆娆,做足了小女儿气。

“呵。”

李炽不动声色的捂住膝盖,瞪着她笑“你这身衣服,是宫中织物,你现在擦了泪水弄脏了,得赔本座。”

雨松青一双眼睁得老大,活似见了鬼,真当她是乡野村妇,宫中织物都分不出来,哪个司衣局敢这么敷衍,这身衣服也就料子好些,花样颜色还没有她的好!

“大人,一码归一码,你……你怎么了?”

雨松青本想郑重其事的跟他普及织物种类和规格,却见李炽脸色忽然发白,双手狠狠制住双膝,几乎弯曲着俯身撑着膝盖,手背上的青筋都捏了出来,似乎在忍受着某种痛苦。

“大人?你……”

雨松青不知道该不该说,万一触碰了他的某种隐秘,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的膝盖怎么了?

李炽紧紧闭着眼,喘息着调整呼吸,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管。

雨松青本也想不管,可医者本能,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慢慢移开,大着胆子触碰到了他的膝盖处。

李炽被她的手移开,本欲斥责,却见她蹲身,低着头竟缓缓的按动着双膝,问道“能否让我看看,”免得李炽起疑,雨松青斟酌道“我学过医书。”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微翘的睫毛分明抖动着,李炽紧绷的身子舒缓些,目光从她头顶思索着“哦?雨姑娘倒是勤奋好学。”

雨松青不想和他斗嘴,卷起裤腿,眉头紧紧皱起,又惊又奇。

难怪在昭狱,在祠堂是都看他坐着,雨松青本以为是他架子大,可看见着膝盖才知道,他不是不想站,而是根本就站不了多久。膝关节完全变形,皮肉上清晰可见的几乎要爆开的青筋和血管,又红又肿。

雨松青反射性的看向他。

他眉头蹙紧,额头布满冷汗。

风湿性关节炎?还是由外伤导致的?

下意识的,雨松青想用银针。

“大人,你这膝关节疼了多久了?下雨天会更加剧烈吗?”

照理说,极度疼痛的人是管控不住自己的表情的,可李炽依旧面色淡然,除了发白的嘴唇和冷汗,谁看的出来他现在很痛苦?

雨松青顺着强健的小腿肌肉按上去,在不碰到膝盖的情况下慢慢舒缓疼痛。

血海,膝眼,鹤顶,膝阳关,心门穴……

雨松青轻轻将每个穴位周围的经脉依次序按下去,她受过训练,手法算不上生疏,不过一刻钟,李炽紧皱的眉头就已经消了下去。

马车上蹲不稳,她后脚跟发麻,正要摔下去,李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坐稳了”

男人鼻息洒在雨松青耳畔,近在咫尺,深沉的眸子晃过一丝担忧。

“哦。”雨松青坐回座位上,不自在的看着窗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你现在觉得松快些,可是不到晚上又会复发。”

“那……你有办法?”

嘿!就等着你说这句话!

雨松青拿出商量的语气,笑眯眯道“大人说我是仵作,不愿给我银子,可我在官府上也没名字,官府也没给我薪酬。其他的不说,大人请我验尸,算得上是我赚的外快,给钱这是天经地义。”

“而我的确有法子帮大人缓解疼痛,不过尚需要一段时间,那么这算得上是我的兼职,这次我出个友情价,一百两!小女子保证就算不医治痊愈,七八成也是有的。”

李炽扶额,敛下眉眼,嘴角微微上扬。

油嘴滑舌,偷奸耍滑,胆大包天。

李炽收回刚才对她的评价,重重一哼“你倒是不肯吃亏。”

“我爹说了,吃亏是福这种屁话都是说给蠢货听的,大人,咱们还是白纸黑字的写下来吧……万一……”他又不认账怎么办!

“你不信本座?”

不信!

男人的话,鬼都不信。

“相信,您是大都督,是锦衣卫大人,您说的话当然是一马九鼎……不是,一鼎……”雨松青一双大眼睛糯米似的粘着他,小脚一垫一垫朝他靠近“您也是给自己保证啊,万一我不认账怎么办?”

“杀了,炖汤。”

李炽声音极富磁性,带有一丝难懂的暗哑。

雨松青瘪瘪嘴,又坐回原位,跺了跺发麻的脚跟,一脸不服气。

“大都督,到了。”

吴辞温和的声音在外响起,李炽也不看雨松青,跳下了马车,雨松青紧跟在身后,吴辞递了一把伞“姑娘先去休息吧,热水,衣物和晚饭我让人给你送上去。”

还是吴辞细心,雨松青莞尔一笑“多谢吴大人。”

“不用……”吴辞被小姑娘甜腻腻的笑容一愣,埋下头“叫我吴辞就好。”

这雨姑娘好像只叫大都督“大人”,他们怎么敢和大都督同个称呼。

上一次能叫大都督全名且全身而退的人现在坟头的草都及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