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浮出水面(2)
她耳边除了冷风,只能闻见李炽温热沉稳的呼吸声。
前路遥遥,四周景物随着乌雏奔跑迅速往后倒退,像是流光倒转,推动着她不停往前。
不能退,只能进。
吴辞立在昭狱门口,一等李炽带人赶到,便匆匆迎上来,在他身后耳语道:“大都督,砒霜的事儿有了眉目,三月二十九日,章夫人身边的云栽按照寒痰哮喘的方子分别在黑水县四家药铺内购买了砒霜,同时,我们根据现场残留的杯盏内用银针检验出毒物,而那杯盏正是是章夫人所用的一套鎏金杯。”
“在四月初二的晚上,有几位小厮说章夫人和姨娘前后都去过章引的书房……但却没人再看到她们回到自己的院内。”
事发之前,她们竟然过书房?
雨松青狐疑地盯着地面,等着吴辞说完,便接着问,“你们可验查了从书房内到后院的地板?”
吴辞点点头,“书房和走廊的确有用油痕迹,但并不是你猜测的石脂。”
“我们在府内厨房发现有残留油脂和拖动印记,根据厨房厨娘回道,当日晚间,她们已经整理好厨房的东西,但后面检查的时候,便发现少了一盆油。”
现在人们使用的食用油通常是是动物油脂,其中以猪肉为主。《齐民要术》所记载“猪肪煼取脂”,而动物油的特性就是燃点低,时间长,威力大,并且这种厨司里面常备的东西,的确是比石脂要方便许多。
她曾以为此案是一场预谋杀人案,可现在一系列的证据摆明,又像是**杀人案,可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她还是要去问一问白俊。
昭狱的门依旧阴冷漆黑,朱红色的大门逐渐敞开,从内散发出来的各种恶臭扑面而来,两人刚要踏进去,一道高大的的人影便走到了李炽面前。
“大都督……”
昏暗的房间内,她看不清朱燃的脸,但是听的清他的语气格外急促,他在李炽耳边低喃几句,她身后这个男人蓦地身形一紧,眉峰聚起。一张脸瞬间黑沉,乌云密布。
“吴辞。”
李炽冷声唤道:“你跟着她,本座就不过去了。”
雨松青见他铁青的脸儿,又因为朱燃警惕地看着她,便不欲探究,只是耸耸肩,往官衙白俊的牢房走去。
而这边,书房内已经燃起烛火,李炽看过探子手中的密信,面色冷沉,像是铁铸的一样,山雨欲来,“兀凉的探子,真是不要命。”
“这两个人行动很小心,若不是此时黑水县禁严,城门全部关闭设卡,恐怕我们还没法发现。”
朱燃将从兀凉探子手中的戒指放在桌案上,“此毒是用于被发现之后自刎的毒药。他们一身中原人打扮,对中原文化习俗很是了解,口音和神态动作与我们如出一辙,看来是潜伏已久。”
“并且,属下怀疑,这些人应该不是兀凉一般的探子。其中有一人,额上被掩饰了脂粉,洗净之后,发现了类似于兀凉贵族的族徽。”
“族徽?”
李炽接过他拓印的纸张,冷笑一声,“纳木错部落。”
与大燕的统一的格局不同,兀凉的政局更像是后世的联邦国家,由无数个小部落组成,皇帝被尊为大可汗,可每一个部落都有自己的政权和统治者。而现今兀凉最大的政权部落,就是阿苏尔部落,大可汗为巴图。而巴图迎娶的大阏氏就是纳木错的公主。
越来越有趣了。
出了私铸案的黑水县,隐藏着熟悉中原文化的兀凉贵族探子。
在乌兰河战败之后,大燕断绝与兀凉所有往来,严禁兀凉人与大燕通婚通商,而黑水县距离兀凉边界祁连山数千公里,这些兀凉人照样能深入内陆,简直荒谬。
李炽揉捏这密信一角,“这也是兀凉百姓间通行的文字。”
兀凉与大燕不同,依旧施行奴隶制,普通百姓与贵族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就连文字也如此。
他曾自学过兀凉的文字,百姓的文字多是形象具体,格外简单的单笔,具象化的文字,歪歪扭扭的,一笔带过。但是兀凉贵族的文字却格外复杂,一字多义,语法词法都很复杂。
而这密信上面的,正是复杂繁琐的贵族文字,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中原石脂并硝石,走水路,往祁峡关,运往漓沅。”
他手指不停的抚摸在“石脂”和“硝石”二字上,心中腾腾燃起烈火。
乌兰河战何等惨烈,沉睡在河畔边的二十五万大军何等悲壮,可这场战争不过数十年,便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投奔乌兰了吗?
“这两人极为隐蔽,传送消息便是以兀凉特有亚麻飞鹰。”
中原地界温热,亚麻飞鹰适合生存在寒冷干燥的高原,但在中原腹地发现此鹰,朱燃二话没说,拉弓便射。
他箭术极佳,略略伤到飞鹰的尾部,等到拿到这密信之后,再将飞鹰放回,一路跟着它飞行的轨迹,在黑水县梨园班子内将两人抓获。
“将二人押到石屋看管,本座亲自掌刑。”
李炽掩面阖眼,“今日之事,先不必告诉太子。”
朱燃点点头,欲言又止,最终应声离去。
昭狱幽禁,满地鲜血和乌黑的水渍上倒映着一抹绿纱襦裙的身影,雨松青提着灯,走到官衙白俊的牢房门前,身后的锦衣卫立即打开了锁。
铁锁的声音在幽闭的环境中回**,叮叮当当,越发寒意彻骨。
“你……”
不过是关押半日,白俊保养得当的面庞便已经有了几分青白,昭狱味道冗杂,又见不到阳光,此刻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白俊便忍不住拖着脚链走上前。
“怎么会是你?李炽呢!本官好歹是朝廷亲任一县县丞,有名薄,有官身,凭什么无凭无据将我关押在此!”
面上张牙舞爪,实则他已经泄了气,只是盯着雨松青,“你是闵柔的好友,你就是如此对待她的父母的!呸!人都说婊子无情,你一个区区仵作,你爹在我面前都是规规矩矩,你算是什么东西!”
雨松青不理会他的恶言,搬了一张凳子悠闲地坐着,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一语。
可她就这样坐着,除了白俊,身后的两个锦衣卫也罢,吴辞也罢,居然没有一人催促,一时间,静谧至极。
“掌灯。”
灯光明明暗暗,女子清丽的面容波澜不惊,沉静的宛若一潭水,照出他的恐惧和慌乱。
吴辞微微盯着雨松青,心下倏而有些佩服,这般处事不惊,从容自得的模样,倒是和大都督有几分神似。
“说够了?”
雨松青这才将灯放在地上,“那该我问了。”
“四月初二日午时,你到章引家中商谈公事,让章引屏退书房门外的丫鬟小厮。你说你只是去商量补缺名单,但小厮却说,你那时面色凝重,言辞对章引也并不客气,话里话外也意有所指,并且与章县令也争执过好几次。”
“而当你回府之后,就和闵柔发生了争执,她怒气冲冲的从书房跑出来,这中间,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惹得满府关注,似乎将白夫人气得昏迷。而你,并未第一时间去找她,而是让人请了郎中之后,乘一顶小轿又从西侧门进了章府。”
“今日白日,你说是怕章引掳走了闵柔,这言辞……我当时觉得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有几分相信。可现在想来,却是荒谬至极。章引纵有天大的胆子,但若今日之事强买强卖,你自然会破罐破摔,那时候谁都得不到好处。
“可你只是让几个小厮出去假意寻找,再轰动全家做出闵柔出走的假象。怎么,闵柔跑得那么快,冲出家门就到了章府?”
“那日跑出去的人根本就不是闵柔吧。”
雨松青眼眸冷的吓人。
“她是抚亭,见闵柔被你牵制,知道自己也走投无路,便按照计划穿着闵柔的衣衫往外跑,最后被人从后脑勺袭击昏迷,被扔进你后院的井里。”
“而真真正正的闵柔,因为与抚亭换了衣服,被你打晕之后,塞进了轿子里,你随着轿子把她送进了章县令的府中。”
抚亭身上的衣衫,并非她那日看到的淡蓝色粗呢布,而是衣料十分柔顺的淡红色锦缎襦裙,这样的穿着就不是丫头的服饰。
雨松青猜想,当日闵柔与抚亭应该是交换了衣裳,准备离开白府,但被白俊发现之后,按照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自然不肯罢休。而白俊干脆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将闵柔打晕带走,白夫人才气急昏迷。
“白夫人的方子是镇定安眠,你希望她永永远远不再醒来,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白俊神色略微慌乱,干脆转身背对她,一言不发。
“你以为你不回答我的问题,便可以逃脱干系吗?”雨松青拎着灯柄敲着凳子,发出“噔蹬蹬”清脆的声音,“你若不认,我有的是法子逼着你认。”
她忽然站起身,威风地伸手往前“行刑。”